有爱道不出
人们常说有苦道不出。有爱道不出的情形也有,大约是恋爱中的人,一时难以启齿,并不是道不出对方有什么好处优点和可爱之处。而我这里说的正是这种道不出如何喜爱为何喜爱的情形。通常我点评一本书,是用文字来表达我对另一篇文字的喜欢或不喜欢。可是今天我要说的是一本画册,于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首先声明我不懂画,也没有资格谈论画。可是由于受到几十年前陈西滢教授的支持鼓励,他说“平常人顶普通的谬见,就是一个人自己不能做什么事,就应当取消批评什么事的资格”,还说“许多事只有不配谈的人才可以谈”,于是我今天也就放开胆子来谈一谈。他的立论依据是:因为专家总是有偏见,一个人研究一样东西久了自然会生出感情来,怕是不能客观。照此说来,我这一窍不通的人出来喝一声彩,更有其公平的份量。
我想称赞的画册是<<金陵古版画>>(江苏美术出版社1993年版),编者周芜,全书共收集了四百多幅古代版画,包括明代的<<十竹斋>>和清初的<<芥子园>>。据说,明万历时期是版画的黄金时代,而人文汇萃的金陵,则是版画制作的重镇之一。
这次集中起来欣赏古代版画,突然留意到众多下跪场面,有的甚至高高撅起臀部,何其不雅。可是竟然全都优美地入画了,可见功夫之深。而事物的另一面则是:我们的文化积淀之深,竟能让人对如此人格不平等之习俗亦可以熟视无睹。过去在舞台上司空见惯,如今移居海外久了,观之忽然不适,不知该算我略有长进还是故做矫情。
不知为何,我从小就喜欢版画,可我当年不知道那叫版画,只晓得在连环画小人书里见过,后来在成人读的字书里也看见过这类插图。其实,版画都是戏曲、小说的插图,所以故事性特别强。虽然没有颜色,但我觉得跟戏剧舞台上五彩缤纷的画面非常吻合一致,甚至觉得这种黑白相间没有色彩的画更传神,也不知道为什么。无论是风吹柳动,还是浪里楫舟,仕女书生,亦或武士披甲,街头巷尾,庭院深深,合家欢聚,刑场杀人,物皆酷似,人尽传神。
我这样用文字来形容描述版画,肯定是吃力不讨好。既使写得再好,可能都是得不偿失,更有可能破坏了读者的口味,害得他们不想去看画了,那可就事与愿违,我也罪不容赦了。可是不论我写得好坏,这里都有一个值得探讨的理论问题。那就是能不能、或者说该不该用文学性、创造性的文字去解释绘画或音乐。
前不久见到网上有人评论马慧元的<<北方人的巴赫>>,盛赞者有之,不以为然者亦有之。双方都承认马小姐文字精美、细腻,但质问方提出的问题是:音乐需要以精美的文字来描述刻画吗?绘画不需要文字来描绘(为盲人写的另论),看就是了;音乐更不需要也不能够以文字来描绘(为聋子写的另论),听就是了。写得精美,却有扭曲音乐的危险,并且还有矫情的可能。这番宏论倒是让人醍醐猛醒,很有见地。除去说明书一类的简短介绍或者技术性的分析解释,似乎大可不必再用精美文字来刻画描述音乐与绘画作品。可是再听听辩驳方的议论吧。有人说,我喜欢马慧元的文字。至于是写音乐与否,那倒无所谓,反正那些音乐我多数没听过,以后也不一定有机会听。看她的文字,那种细腻的感受,很难得,很美,就象读诗的感觉。于是我终于明白了,马小姐文字的意义,说到底,与音乐无关。作为一种创作,她的文字抒发的是她独特的个人感受,是尽其所能地用美的方式表达出来的对所喜爱的音乐的情感。她当然也想交流,希望读者们会去喜欢她所喜爱的音乐。但读者享受到的首先是其文字美。至于与所介绍的音乐之关系或是那音乐本身,则完全需要用另外的判断力来鉴定,决不可轻信盲从。
理清了这个思路,相信我的读者们一定会恰当把握,不因为我的秃笔不灵而怠慢版画,尤其是这批来自我可爱家乡金陵的古版画。
2007年9月11日
- Re: 有爱道不出 (from 朱小棣<<闲书闲话集>>@yidian.org)posted on 11/20/2007
道出这许多喜爱为何题为道不出。是此爱非真爱,还是爱到真时言难诉?:-) - Re: 有爱道不出 (from 朱小棣<<闲书闲话集>>@yidian.org)posted on 11/20/2007
好一个"爱到真时言难诉".
rzp wrote:
道出这许多喜爱为何题为道不出。是此爱非真爱,还是爱到真时言难诉?:-) - Re: 有爱道不出 (from 朱小棣<<闲书闲话集>>@yidian.org)posted on 11/20/2007
这个爱还真是没有道出来:)
我也很喜欢插图/版画,多谢介绍,这就去弄一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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