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迁
回过头来仔细想想,我猜村子里的人都会赞成这样一个说法的:我们村子的变迁是可以找到它的源头的,一个突然开始的,纯粹的源头。人们对那个时刻的到来当然不会有任何的预见,而且尽管当那个时刻开始了它自身延续的历史之后的一段不算太长同时又不算太短的日子里,人们也并没有意识到它所能具有的强大的、顽固的、不可遏止的破坏力量或者说是重建力量,然而这却并没有消减它的纯粹性。它的历史,也就是我们村子变迁的历史,就是从那个起初招人喜爱现在又变得让人怀着复杂感情敬畏的小马戏团的到来而开始的。我想村子里已经没有人能说出小马戏团进村的确切日期了,但那一天,甚至是小马戏团中第一个人刚踏入村子的那一刻的重要性在村子里确实是有着最普遍的认同感的。
当然,历史总是与一定的人相联系在一起出现的。对某段历史的体认也同样如此。所以上面提到的村子里的人就只可能是针对在小马戏团来到村子里之前就已经对自己村子的种种状况有深切记忆的人们而言的,而当时还是小毛孩子的一群人也许并不会那样认为,更不用说出生于那个时刻之后的人了——在他们的意识中,村子本该如此。从那个时刻起到现在,才刚刚过去了十二年的光景,可以说,整整有一代人生活在村子的不断变迁中。他们是幸福的,因为他们的童年充满了欢乐,每时每刻好像始终未曾中断过的欢乐(先不去理会这种欢乐是否高尚,或者说是否可靠,因为这些形而上的性质问题对孩子们来说根本就不成其为问题,所有的人在闲暇时回忆自己的童年时光时,总是会首先关注它的欢乐方面,这大概也是他们——包括我们——唯一会关注的方面,至于其他种种,诸如对日后的显著影响之类的事情只能取决于一个人今后的机遇和他自身所固有的本质了。“三岁看老”的俗语并非不成立,但它关快乐什么事呢?谁愿意和自己过不去呢?),这些欢乐让他们感到无比的自豪——除了他们,还有谁会享有如此的童年呢?同时他们又是及其可悲的。在他们的印象里没有往日村子的任何记忆,有关那个时刻之前的记忆。少了这些记忆,他们当然不会有蜕变时的痛苦,但也很可悲的同他们的祖辈们失去了那种最具纽带似的传承性。当接生婆剪断了他们的脐带时,也一并将他们与祖辈的记忆一起剪断了,在他们记忆的血液中,不包含哪怕一个祖辈记忆的血细胞。对他们来说,一出生就开始经历狂欢节。我这样说并不是在有意强化他们和我们的隔阂之深——我的两个孩子也是属于“他们”之列的——而是我们不得不承认那个时刻所具有的彻底性:破坏也好,重建也罢,它的彻底性都是无以言表的,就好像外星生物突然闯入了村子,之后又毛骨悚然的改变了人类的一切胚胎一样;又好像我们突然误入了另一个时空,而这使得我们既有的行为、思考方式完全不同于以往的先辈。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他们,我们一直以为的自己的继承者,将会遵循另外的生活规律,这规律是那么的自然以至于根本不必去阐明反省它。
然而这种全新的规律对于我们又是多么的无法理解呀!
也许是我表述的太过绝对了,或者说,“我们”的概念太过于泛滥了,说不定这个“我们”到头来只会简化到一个“我”,一个总是疑神疑鬼,敏感多情的遗世老。有时我的这种作风甚至连我的深爱着我的妻子都难以忍受。但我不相信我就是是那个“最后的”,没有任何一样东西会特殊到独一无二,所以我的存在就意味着一股力量的存在。这股力量也许很大,也许很小,但不管大小总是存在着。而且,只可惜不管大小他都无法再使整个村子恢复到那个时刻之前的样子了。这又好像物种的灭绝一样,并不孤单的存在并不就意味着你就能逃脱这样的厄运,但若是真得到了那个时候,除了少了一种物种之外,再也不会有任何的哀叹与抱怨留下。于是,明确的知道自己将要灭绝而又无力挽回败局的“我们”就显得尤其可悲了。
这个“我们”的圈子应该不会太大,出于种种原因,你很难确定哪个人可以归入到我们这个秘密圈子里,即便是我自己也不会整日地摆出一幅愁眉苦脸的样子——生活中总还是有许多乐趣在等着你呢!——硬充什么思想家,相反,有时我会高兴得不自觉地手舞足蹈起来,而这些时刻又总是给某些要说明我这个人比较幼稚的人留下把柄(当然。从某种意义上说,也可以反过来证明我的思想深刻,至少是非同一般。但在我自己这边,我知道那些情况下只是某些往日好笑的记忆反刍似的又回到了记忆的表层而已)。不过,如果把“我们”的限定放宽一下,就会发现这个团体是多么的广泛了,甚至连新选出来的村长也可以算是一个“我们”。
新任村长的选出与其说是以前常常挂在嘴边的诸如经济利益、派系斗争、外界推动等等各种因素的产物,毋宁说是关于新旧历史进程的思想斗争的产物——尽管那个时刻距离现在只有十二年的短暂历史,但它的渗透力却是强大的,新村长的选出就是它强力渗透的结果。就是说,新村长主张村子的历史从那个时刻起单独另辟新章。他的主张为他最终当选起了关键作用。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村长,在某些场合也会说出一些只有“我们”才会说出的话。比如他在训斥自己的孩子时总会说这么一句:“这些个婊子养的,全都不成体统,要是放在以前,早把你的腿给打断了!”
或者将最后一句话改成“早把你的手剁了喂狗了!”这当然要看具体情况而定。
这难道还不能说明往昔岁月的记忆有多么的根深蒂固吗?特别是在新村长已经依照他的知村主张不折不扣的实施了两年之后他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所以,有时连我也说不清该对这个新村长持什么样的态度了。但不管出于什么态度,首先憎恶与反对是绝对不会有的,明知“我们”这个团体终归要灭绝,何必归咎于他人呢?我所能做得也只有惋惜罢了,惋惜那个时刻到来之前村子里安静祥和的景象,那些街道,那些农田。
惋惜于历史的被割断(有人会反驳说有记载历史的书籍历史就不会被真正割断,下一代人可以从书本中得知村庄的历史概貌。可谁会去写一个小村子的历史呢?虽说其他地方的历史我们大可做以借鉴,孩子们也可以从邻近的村子中去体会那个时刻没有到来过的村子的可能面貌,这一点确实不是完全没有可能,或者说放在其他孩子身上,这种情况是很有可能的。但在我们这里,面对这些已经充分马戏团化的他们,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你不能指望他们会作出从根子上就抵触这一状况的严肃思考),惋惜于自己孩子与自己的大不相同(有时我看他们走进我时的样子,会突然感到一种异己力量的逼近,那种感觉同样也是无以言表的。从那个时刻起,有太多的全新事物与感受超出我们的意识领域了,愚钝的我们有没有能力创造出新的词语来界定这些感受),惋惜于村里女人的“婊子化”,就像村长在骂他孩子时随口带上的“婊子养的”。所谓的“婊子化”并不是说村里的女人真的都成了婊子——这会使所有的男人都变得歇斯底里的。同时,既便真是,村里的男人们当然也不会乐此不彼地把这事儿挂在嘴上——而是说她们的有些行为会让人想到婊子。当然,这里“婊子”的概念也是相当模糊不清的,一个女人表面上可能很风骚,但这并不妨碍她在骨子里是个贞节烈妇;而还有一些女人表面上看来中规中矩,没有丝毫背德的迹象,但背地里却可能真的是个婊子。正如看一个女人不能简单地类同于看一个男人时所刻板遵循的“察其言,观其行,辨其友”一样,看一个女人是否是婊子也没有一个固定的可资操作的标准。不过还好,这些都是题外话,就是说村里的女人确实只是看上去像是婊子,这一点就是再古板的人也得接受。她们也都是那个时刻的牺牲品,或者反过来说是那个时刻历史雕琢的产物。众所周知,马戏团的核心就是戏谑性的表演,把假的变成真的,把真的变成假的,好的说成坏的,坏的说成好的,有变无,无生有,小的夸大成大的,大的又缩小为小的,甚至男人变女人,女人变男人。想想吧,在这样一个大环境中生活的久了以后谁也会沾染一二的。好在所有人都懂得那只是滑稽戏,认真不得的。这其中,为了迎合村里人的粗俗口味,马戏团里的各种各样的类婊子表演自然会是重头戏,于是,看得多了,即便是出了马戏场之后,女人们也会戏谑性的把在那里学到的各种本事顺手演绎一番。
然而,即便只是戏谑性的模仿,在其他人看来也是有些难以入目的——打情骂俏的行为哪怕只是在转述者的嘴里说说也会让人起鸡皮疙瘩——但是,要清楚,不止村里的女人会成为那个时刻的牺牲品,男人们同样在不知不觉中受到它的影响。这种影响最为明显的一点就是:男人们把整个生活都戏谑化了,马戏团化了,玩笑话了,于是,在男人们眼里,女人们的婊子性演出其实并不刺人眼目。甚至一切都成了或可或不可了,再没有绝对的对与错,高尚与卑下,羞耻与骄傲,再没有什么不可跨越的绝对禁忌了。环境很宽松,态度很宽容,为人很宽厚,个个脸上都挂着马戏团里小丑式的微笑,有时几个人在一起时还会竞相比试谁笑得最接近小丑。所以说,当时选举时到底要选哪一个,自己更倾向于哪一个,在我自己看来也是浑浑噩噩的,村里人本来就没有指望靠村长吃饭的思想传统,而在关于马戏团的问题上就更是没有几个人去认真计较了。对我来说,之所以会选原来的老村长,大概是出于自己的思维惯性吧:让这个人当村长至少不会有什么大不妥。
总之不论男女老少,甚至包括“我们”在内,都不同程度的欣赏马戏团(总算说到马戏团了,不免会有些兴奋),这自然是马戏团的生财之道,也是它产生的最原始目的。不过,欣赏归欣赏,村子里的人和马戏团的人之间还是存在很大差别的,或者说是有明显的界限的。比如说,即使在那个时刻已经过去十二年的今天,村子里也没有一个人加入到马戏团里,还有,即使有个别马戏团成员拥有了村里的居民身份,村子里在商议有些事的时候还是会把这些人排除在外,就比如说村里的换届选举,甚至在分配土地时连一分的土地也不会分给他们,因为他们同时还保留着马戏团的身份。而且就算给他们分了地也只会是浪费土地资源,你不可能指望一个从生下来起就呆在马戏团里的玩杂耍的会侍弄好地,虽然庄稼好种,像那句话说的,“人家咋弄就咋弄。”
我们村里的庄稼地到底能养活多少人呀!因为从外面进到村子里的马戏团该是多么的多呀!哪怕是公园里专门辟出来演马戏的区域所能有的马戏团密度也不会比我们村子里的大。各色各样的马戏团从各个地方慕名而来,在充分领略了此地的风光之后,几乎都在村子里扎下了根。除了这些大大小小的马戏团之外,还有数百个不同的演出小团体。在别处,这样的小团体至少也要三五成群,可在我们这里,只有一个人的演出队也屡见不鲜。这一方面足以说明我们的热情好客,另一方面也说明了我们这里的马戏团文化的发达程度:它似乎并不与正常的日常生活相抵触,而恰恰成了日常生活的一部分,那种略高于可有可无状态的一部分(毕竟,再喜爱马戏团演出也不会专门到外地去请马戏团过来,这种情况在别的地方可能会有,但在我们这儿,说实在的,招呼现有的马戏团就足够我们忙活了)。
于是,每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人们就会被各种陆续传来的招徕声吵醒。这其中,各种方言甚至各种语言杂陈其间(这些人总是不愿放弃他们的纯正口音,因为在他们看来,这也是他们马戏团的一大特色,或许也是区别于其他马戏团的最大特色。因为在我们这个小村子里呆得久了,交流是难以避免的,这时,相互学习同时也变成了相互抄袭。于是慢慢地,每一个马戏团都在不断地丰富自己,增加演出项目,以便更好的招徕顾客。而在此过程中,他们又都在不断的趋同化 ,即朝着一个无所不包的综合马戏团挺进,一个有史以来所能包容一切杂耍、表演在内的“总马戏团”),如果外面的人不知道内情的话一定会觉得世界真地在一夜之间就变成地球村了。不过语言上的纷繁芜杂在某种程度上还确实成了一种优势,它让我们村子先于其他村子更早的跨入了现代化:全国各地的语言学家或者什么民俗学家佩戴着厚厚的眼镜,提着不大不小的提包陆续的涌入我们的村子。村子由于这些人的到来而显得文绉绉起来。他们每一次到一个马戏团去一坐肯定就是一整天,但却很少看到他们笑,他们只是很认真地在本子上写写画画。我儿子曾坐在一个人旁边仔细的看过他们的本子,回家后他向我描述说那些东西像是数学公式,一个都看不懂。但这怎么可能呢?语言学怎么会用数学公式来研究呢?或许是我们太过浅薄,没有能力去领悟,也有可能在这些人当中,除了语言学家和民俗学家之外,还有什么物理学家也未可知,他们一定是对马戏团的搭建方式感兴趣才跑来的。情况是这样的,稍有一点规模的马戏团都会有自己的帐篷,帐篷里可以看到各种长短、粗细不一的钢梁巧妙的搭建到一块儿,复杂到你只要抬头一看就会晕过去的骇人地步,而且有些帐篷自从搭建起来以后就再没有拆卸过,这足可以看出他们在这方面的高超技艺,而且如果他们愿意的话,这些帐篷或许可以永久的支下去。所以,来考察的人中除了语言学家、民俗学家和物理学家之外,也一定不会少了建筑学家,他们一定会醉心于村子里搭起的大大小小将近三百座帐篷的构造,还有帐篷内部变戏法似的各种升降机构。在那个时刻刚过去不久的一段时间里,村里人也对这些东西赞叹不已,但也仅此而已,没有人会从科学的角度去研究它们。现在,他们来了,开始研究起来。让他们研究去吧,对我们来说,只要他们在村子里一天,我们就能从他们身上多赚一天的钱,而且还很少有讨价还价的。在他们将近饱和的时候,又接着来了他们的学生,从他们身上赚钱就更是容易了。总之,我们村子因为对马戏团的收容使得生活条件明显提高,在见识了各种各样的马戏之后,又得以从他们身上见识了多姿多彩的城市生活。我想,新村长之所以会顺利当选跟着这些也是有直接关系的吧。
回过头来再想想粮食供给问题。其实远没有我上面说得那么简单,只单单关涉到我们村子里的那点庄稼地,它主要还是通过货币的流通,商业的发展得以实现的。
提到商业,提到赚钱,马戏团的人当然会比我们更在行,这是他们的根本目的,是看家的本领。所以,比起我们的种种商业行为来,他们所用的商业方法对我们而言简直是无法想象,各种方式方法层出不穷,利润的计算往往会细到一分钱的程度。不过有一点,这些方法都是针对外来人口的,对我们来说,一切照旧。在这种情况下,那些远道而来的专家学者们也不好多说什么,我们自己人也心安理得的享受“宗主国”待遇。因为我们逐渐发现,马戏团赚的钱有相当一部分落入了我们的腰包。
这也许可以归结为一个规律:人多了自然商业就会发达。活人不可能被尿给憋死。在经历了最初几年的新奇后,如果再靠村里人看马戏给的钱养活他们显然是不切实际的。因此可以说,那些专家们的到来可谓不迟不晚,恰到好处。不过要说村子里没有一个痴迷马戏表演的也是不公道的,很多人,包括我自己在内,都有自己热衷的马戏团。我和妻子自始至终都特别喜欢一个只有两个人的马戏团,他们两个也是一对夫妻。其他人多半会迷上哪个大一些的,相对热闹一些的马戏团,但时间长了难免会生厌。和那些大块头比起来,三三两两的小团会更有人情味,只有一个人的马戏团就更是如此了。除了看马戏,你还可以和他成为很要好的朋友,通过他的讲述,你可以充分体会到一个从艺者的所思所想。除此之外,你还可以从他们那里学到一些杂耍的基础知识。所以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捧这些小团的场。当时这些小团愿意坚持下来不走大概也是认识到这一层了吧。
于是那些搭了各式帐篷的大团老板们就有些坐不住了。由于不可能向那些小团下狠招(那只会招致村里人的一致反对,他们明白,村子还是我们说了算),就开始在自己身上找起了原因。在经过了许多不大不小的改革之后,他们开始了相互合并的历程。到目前为止,已经有八个马戏团合并成了三个更为大型的马戏团。
“还要有合并,更大规模的合并。”
一次,我到那个自己钟爱的夫妻俩人组成的小团看马戏时他们告诉我说。
这当然不足为奇,也许这是他们必然会走的一条路,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
“那你们呢?是不是也会试着和其他的小马戏团合并?”只有我喜欢的我才会关心,或者说是寄托更好,通过对他们的关注,寄托我对那个时刻之前的简朴生活的怀想。因为其实如果没有那些大马戏团的先入为主的观念的话,夫妻二人的演出在任何人眼里也不会同“马戏团”这个词挂上钩。
“我们当然还会这样下去。我们的要求不多,只要有口饭吃就行。”那位和善的,腰腿极为灵活的妻子说。
这我就放心了,我早就看出来,他们两个不是专为钱而四处奔波的。
“但也说不准,谁也不可能完全无误的预测未来。就算你已经下定了决心,可说不定到时候情况的变化又会让你重新考虑。这种事说不来的。”身材魁梧的男主人又说,“而且,这次合并听说‘奇异世界’也参与了,而且还可能是主要发起人。”
“奇异世界”,就是第一个来到我们村子里的那个马戏团,那个创造了“那个时刻”历史的马戏团。十二年来,这个马戏团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它好像在自觉地维护着那段历史,要立志做一个活化石。所以一直到现在,它都不是最大的一个马戏团,也不是最好的,但它无疑是最重要的一个。人们到它那里的原因主要不是为了看马戏表演,而在于重温十二年前的那份激动心情。就像它的名字一样,它的到来立刻向我们展示了一个奇异世界。
可是现在,连它也要改变了,看来有些事确实是说不来的。
“那么在这之后呢?”我接着问。
“我也不知道,我只是从同行那儿了解到,如果这次谈判成功的话,将有其余十一个马戏团加入‘奇异世界’,到时候它就是这里真正的老大了。”
十一个!那需要首先搭一个多么大的帐篷呀!
“总人数也许会超过一千人。”他又补充说。
一切都在向着大型化发展。一个如此庞大的奇异世界在成立之后又会怎么样呢?别的马戏团也许会陆续再归到它的组织中,或者再有其他的合并发生。再往后,又会是更大的合并规模……最后,也许只有一个马戏团留下,一个超大规模的马戏团,一个真正的“奇异世界”。到那时,我们整个村子估计都会囊括进这样一个史无前例的大型马戏团帐篷之下。在技术上这不会是个太大的难题。到了那时,村子里的人会不会还像现在这样独立于这个大马戏团之外呢?大概是很难了。我们的下一代人,或者下一代的下一代人在如此漫长的渗透之后,加入马戏团应该不会是个大问题,在他们的思想深处不会有丝毫的异样感。也许这也正是大马戏团老板所希望看到的:经过了多年的苦心经营,他终于拥有了整个村庄,组建起了世界上最大的马戏团。然而我们却失去了祖祖辈辈所拥有的美好、温馨的家园。
但如果真的发展到那一天的话,问题又随之而来了:到哪里去找观众呢?我们表演给谁看?好几天时间里我都在不停的思考这个问题,其出神程度连我自己想起来都觉得是一种反讽:一个最为“我们”的人竟然为大马戏团的未来操心。直到今天,当孩子们嚷嚷着要去看一个新来的马戏团首次表演时我才有了可能的答案:这个超大规模的马戏团会再次踏上流浪之旅,寻找一个全新的,适合他们的表演环境,同时裹挟着我们早已被割断了历史的众多子孙们。
21.05.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