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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佛罗里达岛链跨海公路上向北骑行了一整天,只有最低档变速器工作的这辆自行车没法骑快,一直到晚上八点钟骑了一百来公里依旧还没有出岛链,只是到了一个叫做“以斯拉莫拉达(Islamorada)”的岛上。一整天这么骑下来,全身肌肉疼痛,裸露在外面的胳膊和肩头上被毒辣的阳光撩起了一片片水泡,看着天色已晚,于是决定今晚就在路边宿营,明天再接着走。
  
  主意已定,刚好这时路右边出现一小片公共海滩,于是一偏自行车龙头,下了公路,从海滩的入口处溜了进去。
  
  这片狭窄的公共海滩很小,不过各种设施倒是一应俱全。劳累疲乏的我直接骑到公园的饮水龙头旁,佝腰对着龙头,酣畅淋漓地喝了个痛快。
  
  等我喝完水,刚直起腰,一辆警车悄无声息地从公路上滑下公共海滩,不偏不倚地停在了我身边。我一愣,许多公共海滩都不允许游人过夜,别是我又让警察给盯上了?
  
  正当我心里飞快盘算着怎么应付时,警车门开了,定睛一看,下来的居然就是早上的那个黑人警察。这也太巧了!我顿时喜出望外。“嗨!很高兴又见到你!”我大声向这个黑人警察打招呼到。
  
  “我也是,”黑人警察显得也挺高兴,“我是刚好路过,看到你的背景,觉得像是你,就下来看看,果然没错。”
  
  我们简短地聊了下,我告诉了他我是怎么得到这辆自行车的,又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末了我顺便问到:“警察先生,我能在这片海滩上宿营吗?今天已经太晚了,我打算在这露宿一晚,明天再走。”
  
  黑人警察听完我的话说:“你不是要去迈阿密吗?我正好是下班回家。我家在赫姆斯戴,你要愿意我可以把你捎到赫姆斯戴,从那里去迈阿密可就近多了。”
  
  听他这么一说我自然大喜过望。如果今晚就能出岛链到赫姆斯戴,那可真是省了不少事,于是连忙点头称谢。
  
  黑人警察打开警车的后备箱,帮我把自行车平塞进去。后备箱太小,自行车的大半个前轮还露在外面,不过这个黑人警察不以为意地把箱盖虚扣下来说到:“反正也掉不出来,就这样了。”
  
  放好自行车,我下意识地就去开后门,打算再坐到后座上去。黑人警察见了连声说不,“我现在已经下班啦,你可以坐到前排来。”说完他就将前排助手席收拾了一下,把放在上面的一些杂物都移到后座上给我腾出位置来。
  
  警车启动,我们又驶上了跨海公路。不像是白天,这次我俩都心情轻松,相较于上午,彼此更加自在地闲聊起来。黑人警察叫“达拉莫(Durham)”,住在赫姆斯戴南边,家里有一个妻子和一个小女儿。
  
  知道我是中国人,达拉莫就不断问我些关于中国的事情。不过说着说着他却向我询问起忍者和武士的区别起来。在美多年,我早就习惯了这些。在大多数美国人心目中,亚洲和亚洲人都只是一个遥远和模糊的概念,美国人关于亚洲的知识更多的是来自于黑泽明和李小龙的电影。尽管在二十世纪里,美国在东亚接连打了三场惨烈无比的战争,但是不少美国人依旧搞不清楚越南和朝鲜的方位,更不用提中国和日本巨大的社会文化差别了。
  
  我耐心向达拉莫解释了忍者和武士都属于日本文化,在中国文化里并没有这些观念。看着他似乎对这些东西挺感兴趣的,于是我就和他聊起了中国的武术,气功和禅。当我向他提及,关于气功,中国人相信一个人专注的意念可以转化成能量表现出来时,达拉莫兴奋地说到:“是的!是的!就是这个,我想也是这样的。”
  
  他接着说到:“我的祖先是黑奴,被白人从非洲给抓到了美国南方来。我曾祖父的曾祖父是一个逃亡黑奴,他逃进了一个印第安人的领地,那个时候白人不能进入印第安人领导抓捕逃亡黑奴。印第安人收留了他,后来他还娶了一个印第安女人,所以我身上有印第安人的血统。
  
  在我成长的环境里,人们相信这个世界上一定存在着超出自然的神秘力量,我也一直就相信意念可以产生不可思议力量,因为我从小就有能力用意念去消除自己身体的疼痛。
  
  而且意念不光在身体上,在精神上也可以产生特殊力量。我爱下国际象棋,每次下棋时只要能冥神静气,把思想集中起来,我就能清晰地看到棋盘上的每一步,感觉到对手的念头。”
  
  但是西方文化是不承认这些的,相反在东方文化里却有很多,所以达拉莫告诉我,他一直对东方的那些神秘事物感到好奇而又向往,“将来有一天,我想到中国去亲身见识一些不同的东西。”
  
  言谈间,我们开进了设在另一个岛上的警察局停车场。达拉莫需要在这里换他自己的车回家。这是一辆旧美国车,不过里里外外擦拭收拾得干净整洁。当达拉莫打开他汽车的后备箱时,我才看到后备箱原来是经过特殊改装,里面铺着黑色天鹅绒,安装着两个巨大的专业音乐扬声器,美国的许多音乐发烧友或者飙车族都喜欢这么干,把自己的汽车改装成一个流动音乐厅。于是我连忙阻止到正举起我的自行车准备往后备箱里塞的达拉莫,“不,不,反正这辆自行车也是旧的,就丢这里吧,我不要了。”
  
  达拉莫有些不解地说:“为什么?这辆自行车挺不错的,你下面还要用啊?”
  
  “我担心把自行车放上面,路上会把你的扬声器弄坏,你这扬声器可不便宜。”我如实告诉了他。
  
  达拉莫坦然一笑:“没事,兄弟,你不用担心。”说完就把我的自行车塞在了后备箱的两个扬声器上,然后尽量把后备箱盖压低。
  
  从警察局出来,达拉莫边开车边掏出手机给家里打电话,接电话的是他的小女儿。达拉莫在电话里柔声细语地问着他女儿这一天的经历,最后他温柔地说到,“告诉妈妈,爸爸马上就要回家了,我爱你们,宝贝。”放下电话,达拉莫对我说到:“是我太太和女儿,我每天上班时都要打好几个电话给她们,她们是我在这个世界的全部。”
  
  在美国,想当一名警察并不容易。不管任何人,首先都得进入警察学校学习,而想进入警校就必须先经过详细甄别。这些甄别程序非常严格复杂,比如申请人不仅得要身家清白,没有案底不说,在申请人不知情的情况下,警方还会专门派人到申请人所居住过的地方,挨家挨户向邻居打听申请人的品行作为重要参考。所以在美国,能当上警察的人原则上都首先得是个好人。
  
  夏日的加勒比海的暮色迟迟不愿到来,将近晚上九点的时候西边的天空依然泛着白光。跨海公路两旁岛屿树林的轮廓隐约可见。坐在向北飞驰的车上,尽量让自己舒服地靠在松软的皮座椅上,胳膊枕在摇下的车窗沿,感受着四周渐起的暮色,让来自大海的晚风尽情迎面拂来,吹去一天的燥热和疲惫。
  
  我对达拉莫说到:“你真是一个幸福的人,体面的工作,美满的家庭。并不是很多人都能够像你这样。”
  
  “谢谢你这么说,”达拉莫边开车边平静地说到,“我想我是一个和很多人都不同的人;我是一个思考者。
  
  我出生在一个贫民区,你可能不相信,我小时候家里没有水也没有电。我成长的环境非常贫穷糟糕,根本没有希望可言。和我一起长大的那些朋友最后都惹上了各种各样的麻烦;酗酒,吸毒,他们现在要么是在监狱里待着,要么早就丧命了。”
  
  达拉莫说到这里转过头看着我的眼睛,语气有些加高地说到,“但我不是,从出生到现在,我没有碰过一滴酒精,一根香烟。
  
  从小我就喜欢思考,我这一生一直都在不断思考着。
  
  我是一个警察,我相信你在路上一定已经遇到了很多警察,大概你也早已经发现这些警察在和你说话时总一付高高在上的样子。那是因为警察在这个国家拥有特权,也许他们都是好人,可是当穿上这身衣服,挎上枪时,他们立刻就会变得自以为是。在这个国家,他们的制服和枪就是特权的象征,这些警察心里都很清楚,只要他们愿意,警察可以随便找你麻烦,可以把你干掉却不用担心受到惩罚。
  
  我太了解这些东西了,因为我自己就是个警察,私下里我的同事们从不隐瞒他们对于普通人的傲慢和蔑视。
  
  但我不同,我喜欢帮助别人,因为这样会让我感到快乐。虽然我是一个警察,但是更多时候我总是在帮助别人,而不是找人麻烦。” 说到这里达拉莫扯了下自己身上的警服说到,“这对于我来说只是一个外壳,很多时候,我甚至没有意识到它的存在,忘记了自己是一个警察。”
  
  在异国他乡,在陌生的土地上,我从来没有想到过一个刚结识才一天的警察会对我如此坦诚。我沉默而又专注地倾听着达拉莫的诉说,感受不到任何距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莫名的信任和亲近。
  
  我对他说到:“是的,我能感觉出来,你是一个了不起的人,有一颗了不起的心灵,我很幸运能在路上遇到你,而我相信这不是什么偶然的巧合。”
  
  听到我这么说,达拉莫的语气顿时变得有些激动:“是的!我也相信这不仅仅是个巧合!
  
  早上当我在你面前停下来,当我第一眼看到你,你微笑着给我打招呼时我就感觉到了,你是个不一样的人。
  
  这岛链上禁止搭车,我每天的工作就是阻止公路上的搭车客们。那些搭车客们每个人都会有一大堆理由,比如说自己就住在岛上,只是搭个短途。或者说钱包掉了没钱买车票什么的。我是一个警察,受过专业训练去识别真假,那些搭车客们的谎话根本就骗不了我。
  
  但你不同,当你笑着告诉我;你是从旧金山一路搭便车到这里来,搭便车是你的旅行方式,不打算改变时,我就知道你是我遇到的第一个诚实的搭车客。
  
  上午你下我的车后我就没有想过还能再见到你。晚上下班时我路过刚才那个公共海滩,不知为何下意识地扫了路边一眼,当时你还骑着自行车上,又是背对着我,所以我本来没有认出你来。但我看到了你背包上的那个蓝色防水垫,脑子里突然一闪,‘那会不会就是早上的那个中国人?’这才又赶快绕回到海滩上想看个究竟。
  
  说起来真是很奇怪,因为我每天下班都会路过那个海滩,但一天忙下来,这时候心里只是想着赶快回家,从来没有往那个海滩瞄过哪怕一眼。我的车在公路上都是六七十英里(约一百一十公里)的速度,一下子就过去了,但我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今天会往那个海滩看,而且刚好就看到了你。
  
  我很高兴还能再遇到你,就像你说的这不是什么巧合,一定是有什么特别的存在安排了这一切。”
  
  晚上十点钟左右,在漆黑的夜色中我们终于出了岛链,抵达了赫姆斯戴。
  
  我让达拉莫把我送到前两天曾经住过的那家汽车旅馆。在汽车旅馆的停车场,达拉莫帮我把自行车从车上卸下来,我俩交换了彼此的联系方式。
  
  达拉莫从车上找出一件T恤衫:“我没有什么可以送给你的,这是我参加的业余橄榄球队的队服,留着做个纪念吧。”
  
  我接过这件白色T恤衫看着他的眼睛说:“将来如果你要来中国,带上你的妻子和女儿,事先让我知道,你们可以住在我家,我会带你们去旅行。不要忘记,你在中国有一个兄弟。”
  
  达拉莫点了点头,然后紧紧和我拥抱了一下,达拉莫说到:“保重,我的兄弟。”
  
  “你也保重,兄弟。”
  

1. 最南点

2. 基维斯特大街上的公鸡

3. 海明威故居

4. 露宿在海滩上

5. 在警车后座上

6. 佛罗里达岛链边的大海

7. 我的新座骑

8. 跨海公路上著名的“七里桥(Seven Miles Bridge)”

9. 佛罗里达岛链上典型的葱翠无人岛

10. 天高海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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