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
有人在复述一位老同志的故事,学着市里那老领导的样子讲话,“我是搞妇女——,工作的;搞得——,时间最长,现在搞累了。”大家哈哈大笑。
中巴车里气氛不错,中国人调理现世生活的本事是一流的,可以巧妙地把悲伤和欢乐编织在一起,不露痕迹。我们的车子是在前往殡仪馆的路上,参加一位同事的葬礼。
这几年我能感觉到自己有些老了,因为几乎每年都得去一次殡仪馆送葬。人生如一道持续不断的风景,我终于加入到送葬的队伍里来了,先送别人,慢慢地就会成为被送者。集团很大,所以这位同事我并不熟识,他是汕头人,才四十五岁,死于癌症。四十五岁,多好的年龄啊,一眨眼我就会到四十五岁。坐在车里,想人生有时候还真是挺可怕的一件事。
灵堂外站满了人,有二百来位,真不少,后来做遗体告别式,灵堂里根本就没装下。灵堂内摆满了花圈,亲戚送的,单位送的,同事送的,都有。灵堂门口站了五、六位逝者的后辈,都披着麻衣,个个眼圈红着。先跟着众人排队,在门口领了一朵小白花,戴在胸前,以表纪念。也有方形的白毛巾送,我没拿,想着那毛巾都一次性使用,用完就丢了,很浪费,况且我没有做流眼泪的打算,因为我和逝者不熟,没什么工作感情交流过。还在门口的一块白麻布上签了字,也有一个人坐在那里拎着个大口袋收信封,送的信封里当然都是钱。按照礼仪,送钱得以单数结尾,比如不能送一千块,要送一千零一块。葬礼上的这种实用与超脱也是一并共存,虽然有一点儿不可思议,但民间都是这样流传的,仍旧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生活智慧。
哀乐奏了三分钟,低头在灵堂里沉思,越发地觉得人生如浮云。集团领导致了词,后来逝者的儿子又上去致词,那男孩年龄不算太大,他刚一说话,我的眼泪就止不住了,因为我想到这男孩的后半生没有父亲可以交流了。眼泪就滴答地掉下来,身边的人都落泪,不管怎么说,这位同事还年轻,那男孩说不准连大学都没读完,还满脸的稚气。孩子说着说着也落泪了。在门口没拿毛巾,兜里又没有面巾纸,只好用衣服袖子擦眼泪,擦湿了好大一片。我给逝者掬了三个躬,心里默祷着他在上帝那边安息。又想着,人忙来忙去,最后都得到一个地方集合,不过就是有人早点儿有人晚点儿。
潮汕人葬仪多。和逝者亲属都握了手,告别,在门口的长条桌上,还了小白花。又领了一段红头绳,在汕头当地是要把红头绳拿回家系到门把手上,红头绳代表吉利,我们走出去就都丢了;又领了一块糖果,这块糖果当时就得吃掉,不能拿回家去;门口还有一盆清水,里面放了一把据说是可以避邪的草,每个人都在盆里净下手。
天气很好,能看出蓝的样子,阳光明亮地照耀着。
葬礼一结束,人群就四散了。我始终都觉得,一个人的存在注定是孤独的,呼呼啦啦的一大群人来了又去丝毫没有意义。我就在想,到了我的那一天,给我女儿写遗书,要让我安安静静地走,我孤独地来,我也想孤独地走,我不要别人的眼泪和悲伤。
有人在车里说,来了一次殡仪馆,就相当于净化了一次心灵。我从后面看那些或灰发或秃了顶的脑袋,知道哪个人都不会净化,人们彼此和煦地笑着如平静的大海,而海底依旧是沸腾翻滚的尔虞我诈和勾心斗角。
有个老同志在车里说,退休以后在市里哪儿都去转。
有人问,“中心书城去过么?”
“去过。”
“音乐厅去过么?”
“去过。竣工后的头几场演出就去看过。”
“那你知道市里哪家桑拿按摩房好?”
老同志给问懵了,“这个,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一车子人都笑个没完。
2007/12/27
- Re: 告别posted on 12/27/2007
呵呵,看标题还以为青冈要离开咖啡呢。
青冈是做工会的?怎么都不认识的人也去送? - Re: 告别posted on 12/27/2007
我也吃一惊,青冈最近的酒量蛮吓人:))
最近在看一本《Dead Beat》的书(好像中文翻译叫《先上讣告,后上天堂》), 幽默之余,让人感伤。
- Re: 告别posted on 12/27/2007
青岗文让我想到一首诗的后半段:
日落狐狸眠坎上
夜归儿女笑灯前
人生有酒当需醉
一滴何曾到九泉 - Re: 告别posted on 12/27/2007
一看题目,吓了一跳,以为作者告别了呢。
写的好,值得老方一学。
对不起,朱老,我得跟您唱个反调。这文章除了老方,也值得你,我以及每个人学。 - Re: 告别posted on 12/28/2007
嗯?这内容很复杂地说。:)
晓晓 wrote:
一看题目,吓了一跳,以为作者告别了呢。
写的好,值得老方一学。
对不起,朱老,我得跟您唱个反调。这文章除了老方,也值得你,我以及每个人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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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廖老师的诗也好,虽简单,里面有东西。 - Re: 告别posted on 12/28/2007
ezi wrote::)我哪能舍得离开呢。视角说我来泡妞来着,妞没泡着就走,不是亏了吗。
呵呵,看标题还以为青冈要离开咖啡呢。
青冈是做工会的?怎么都不认识的人也去送?
我兼职搞工会和妇女工作。:)
- Re: 告别posted on 12/28/2007
晓晓 wrote:
一看题目,吓了一跳,以为作者告别了呢。
写的好,值得老方一学。
对不起,朱老,我得跟您唱个反调。这文章除了老方,也值得你,我以及每个人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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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刚才读了朱老师转的老方的文,才知道上下文。
朱老师是前辈,老方也是我前辈,他们都是宝藏,我从他们那里学才对。 - Re: 告别posted on 12/28/2007
人都一个一个地死了,我们这些活人还为了小事儿不可开交,根本他妈没必要。2008年就要到了,很诚挚地祝咖啡友们新年快乐。
2008年我有个转型,先学习研究一年再说,就没功夫多写字了,不过大家要想着我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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