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终最后一献,祝咖啡友们生活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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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性格开朗和善,为人直率,喜欢交朋友,这一点我遗传了他不少基因。我妈一心朴实地为我们的小家服务一辈子,左邻右舍前村后屯我妈熟悉了太多的人,但直觉告诉我,我妈几乎没有一个朋友,她的心里只有丈夫和孩子。后来我进了城,参加了工作,认识的人越来越多,可是我妈遗传给我的基因慢慢地发作,很多人称我是朋友,我也称很多人是朋友,而事实上我的朋友少得可怜,甚至没有朋友。城市里的朋友就像天上的浮云,风一吹,就散了。我爸和我不一样,没受过教育的人质朴,交了朋友就死心塌地,我们乡下就有他两位朋友。
我家里生了女儿,爸和妈从乡下来帮我带孩子。我妈到了我家很安心,我爸不行,这座繁华的城市对他没有任何吸引力,他经常想家。家乡有我爸熟悉的一切,他对那里的一草一木都有感情,当然也包括他的两位朋友。
德文叔家和我家的老房子距离不远。我爸年轻的时候家庭成分不好,给定的是富农,是受批判的对象。队长给我爸分配最苦最累的活干,冬天要冒着寒风赶马车往四十公里以外的河套去拉马吃的草料,早出晚归。有一天队里出了几辆车,在回来的路上,我爸见路旁的壕沟里有一辆车连着车夫都跌进去了,赶紧停马车,帮那车夫把车弄到马路上来,结果那车夫反诬我爸赶马车把他撞倒沟里去。事情很快闹到了小队里,队长刚好要趁机整我爸,附和那车夫说是我爸的责任,队长出面了,同行的几个车夫就没有人帮我爸作证。德文叔正派,他坚持帮我爸说话,据理力争,说别人都不管,我爸是帮人做好事。应该是从那以后,我爸就和德文叔做了朋友。
改革开放后,农民包产到户的积极性被调动起来了,我爸开始养猪,德文叔家里也养猪,这样两个人就又有了共同的话题。秋收的时候,互助帮扶,德文叔和德文婶帮我们家收地,然后我爸和我妈再去帮他们家收地,两家人都其乐融融。我爸喜欢喝酒,德文叔更喜欢喝酒,放上了桌子,他们就又有说不完的话,遇上雨天,可以喝到后半夜。在乡下,这些就是友谊,而且是终生的友谊,但我没听到我爸和德文叔相互称对方为朋友。生活的阅历也让我渐渐地感到,人生真情的那些东西,通常都不用说出来,也不需要说出来,反而是天天挂在口头上的东西,总是让人感觉不踏实。
显文叔是我爸的表弟,显文叔的母亲是我爸的姨母。我爷是富农,不停地挨批判,后来忍受不了,逃到了北大荒。大饥荒年代,家里什么吃的都没有,我爸说当年死的人多,我爷夜里潜回老家,带领一家人出逃黑龙江。先在兰西县落脚,后来富农身份被揭发,再次北逃,就到了青冈县,第一脚就踏在显文叔家里。我爸说到现在也忘不掉那第一顿饭,烀的土豆和玉米,辽宁那时候是吃榆树皮。显文叔小我爸两岁,他家待流亡的爷爷一家就像自己的亲人一样,那个时候我奶奶早都已经过世了。这段经历奠定了我爸和显文叔非同寻常的关系。
显文叔手巧,是村里的电工,别人接电都要用钳子,显文叔就打赤手,电流不击他。显文叔也会盖房子,搞室内装饰。种地也是好手。这样我家里有了大事小情,显文叔都是必到的。显文叔话语没我爸多,总是一说一笑的,也喜欢喝酒,他是我家的常客,我爸也是他家的常客。我家的孩子到显文叔家里不见外,显文叔家的孩子到我家也不见外,两家人就相处得这么好,几十年了,从未因哪怕一件小事而闹不愉快,因为大家心里都有分寸,凡事都礼让,这样交往虽多,但什么恼人的事儿都没有,最多也不过就是女人在背后多嘴几句,过事儿拉倒。显文叔和我爸的关系比和自己的亲弟弟还好,我爸和显文叔的关系比和我亲伯伯亲叔叔还好,朋友关系当然在这里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快要过年了,我爸总想着家乡,每隔一段就要打听打听。有两个多月没跟家里联系了,几次吃晚饭的时候我爸都提。还没等给家里打电话,我哥的电话就来了,结果都是很差的消息。
德文叔最近在县医院检查了一次,又到哈尔滨的医院先后检查了三次,确诊为胃癌。现在烟不抽了,酒也不喝了。显文叔到自己家房上晾晒玉米,搭了梯子,一个人上去,结果地面滑,梯子和人一起摔下来。我哥带着显文叔去医院检查,摔折了三根肋骨,年近六十的人,再复原不太可能,况且住院治疗所费甚巨,于是打了石膏就躺在家里,不能翻身也不能动,医生说要慢慢地养,什么时候养好,不知道。
吃过了晚饭,我爸含着泪告诉我这些,夜里我就梦见了德文叔。癌症这种病很奇怪,不知道的话还可以周旋几年,一旦知道了,大部分都过不了多长时间,我想是精神崩溃致人于死地。原计划明年我爸和我妈带着女儿回东北,我爸现在就算起了那个时间,我理解他。
“他们都买农村的医疗保险了吧?”
“买了也没用。最多就给报销几千块。”
“那……”,我居然没有了下句话。
人的一生很短,像我爸爸,到老了,什么都没有,赋予他人生意义的除了几个子女,再就是家乡和他的老朋友了。我爸人在城市,却一刻不停地想念着家乡。如今我蜗居在城市,连家乡都没了,我的灵魂飘荡在人群熙攘的大街小巷,但是没有一个人会记得我。在城市的热闹和喧嚣里,我常常感觉到无比的寂寞和孤独。
祝福德文叔和显文叔。祈求上帝关怀一下他们。
2007/12/23
- Re: 爸爸的朋友posted on 12/28/2007
我会记得你。别在意。 - Re: 爸爸的朋友posted on 12/28/2007
ME TOO. :)
zxd wrote:
我会记得你。别在意。 - Re: 爸爸的朋友posted on 01/14/2008
so do i .好久没有看到这么质朴的文了,爸爸的朋友是那种很窝心的感觉.
"如今我蜗居在城市,连家乡都没了,我的灵魂飘荡在人群熙攘的大街小巷,但是没有一个人会记得我。在城市的热闹和喧嚣里,我常常感觉到无比的寂寞和孤独。"城市里虽然人口密集高,人心却更加淡漠疏远了.这确实是一个不争且无奈的事实.
- Re: 爸爸的朋友posted on 01/14/2008
luo wrote:
so do i .好久没有看到这么质朴的文了,爸爸的朋友是那种很窝心的感觉.
hello,luo.
do you often go to shangshu bar to see film?next time if you are there,let me know who you are pls.:)
thanks.happy new year. - Re: 爸爸的朋友posted on 01/14/2008
thank u ,qinggang .the same to u .
I am live in wuhan now, I meeted you when the film screened at chengliange,almost one year ago.
by the way , cafe is a very good place! - Re: 爸爸的朋友posted on 01/14/2008
青冈,这样的文章真不错!
另外我上次问你沃尔夫的短篇小说从哪里搞来的?有没有电子版的?估计你没看到,如果有,麻烦给我一个。 - Re: 爸爸的朋友posted on 01/14/2008
守望古典 wrote:
青冈,这样的文章真不错!
另外我上次问你沃尔夫的短篇小说从哪里搞来的?有没有电子版的?估计你没看到,如果有,麻烦给我一个。
:)
我从网上搜来的。
你摆渡就ok了。
我看沃尔夫的小说一般般,他挺能瞎编的。。 - Re: 爸爸的朋友posted on 01/14/2008
luo wrote:
by the way , cafe is a very good plac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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