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教师经历

上学的时候没有钱,靠做家教赚点儿来补贴。其实当时的钱要是紧着点儿花,也还够用,主要是我平常乱花钱,没有节制,不懂计划,本来家里穷给的钱就少,一胡乱花就必然捉襟见肘了。我念的是师范,将来出来就是要做教师的,但是我一点儿也没有为人师表的意思,当时特不愿意读书,一来和自己不勤奋有关系,二来和没有好老师引导有关系,我总觉得教我们的那些老师好像也不读书,因为他们讲课不能离开教案,离开教案了,他们就不太会说话了。

我那份家教是宿舍里小九介绍给我的,离我们学校不算太远。冬天乘公共汽车当啷当啷地大约三、四十分钟就到了。我教孩子的科目是英文,不过千万不要以为我英文多么好,主要是英文系的大学生家庭教师太紧俏,实在找不着英文系的大学生,其他系的也凑和着可以用。后来等我和学生一接触以后,发现我的英文水平教他绰绰有余,怎么个绰绰有余法,我下面会谈到。
小九这个家教是他在天桥上举着“家教”的牌子等来的,小九辅导语文数学还可以,辅导英语他不干,他英语一般般。第一次是小九带我去家教的,到了那家,那家房子也不算太宽敞,夫妇两个和孩子都在家。孩子妈妈是学艺术的,好像在群众艺术馆之类的单位工作,孩子爸爸好像在一间国有企业工作,反正当时都跟我说了,我也没记住。孩子爸爸个子不算高,孩子妈妈个子也不算高,但是这个孩子已经赶上他爸爸妈妈了,看起来以后绝对还有增长的空间。孩子爸爸妈妈长的都是一般人,当时说是三十多岁了才生那个儿子,那孩子可的确是集中了他爸爸和妈妈的全部优点,然后自己在成长的时候还有所发挥,长得太好了,个子高挑,皮肤就算女孩子一样细腻,眼睛有点儿杏核的意思,瓜子脸型,很温和,我估计那个男孩子谁看了都会喜欢,男孩子相貌好也是优势。

我给孩子一上课,这才发现问题。男孩在学校都学了半学期英文了,可是最基本的句子他也读不下来,听灵通的一个小孩不应该呀。后来我问他,他说他不喜欢学英文,一点儿都不喜欢学。上学读书都是个制度化的东西,不喜欢也得学,因为考试要考,我开始感觉到自己肩上的担子重了。得从abc开始教起,这也有好处,以后我去上课就不用备课了,因为实在太简单。教过几次之后,我逐渐地发现男孩不但英文不好,数学也不好,除了画画,差不多其余的课程都不好,我想这家里的家长麻烦了。男孩喜欢画画,课间的时候他能用铅笔很快地画出一只猫或者别的什么,都很好看,但是这些才能掩盖不了他各种文化课的缺陷。我是从小到大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孩子,长得一表人材,又听话,放学了就回家,从来不和别的孩子鬼混比如吸烟或者恶作剧什么的,唯独不喜欢学习。我讲课的时候,他坐在我对面,开始的时候还听,听着听着明显就感觉到他溜号了。一个英文单字banana,他念的时候看起来会了,把书合上再问他,忘了。写十遍也记不住,我知道男孩肯定都没往脑子里去。这么教其实我也挺痛苦的,想什么办法他都不会,不开窍,真想给他一嘴巴,可是长那么好又听话的孩子谁舍得打呀。这男孩都不用学课外的了,我白买了一本练习册,就算是课内的他能学会就不错了。我坚持着教他,责任心慢慢地磨蚀没了,开始我还信誓旦旦地跟男孩子的父母说,把孩子交给我没问题。后来看起来有问题,我也没什么特别的因材施教的教学方法,男孩进步不太大,虽说他可以造简单的句子了。我到现在也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小孩如果真的厌学的话,会那么厉害。我还听操心的,那么好的一个孩子,以后不学习,该干什么呢?男孩的房间里贴满了他自己画的画,我没什么鉴赏力,只觉得挺有意思的,现在想起来,那孩子好像真有些天才的意思呢。

男孩的父母对我不错,家里吃水果的时候也给我吃。记得一次冬天吃荔枝,那荔枝的皮都是黑色的,跟教科书上的文章《荔枝蜜》里描写的南辕北辙,可那是我第一次吃荔枝,我从前从没有吃过荔枝的,还不会吃,跟学生学着扒了皮,一吃,简直太好了,那可是冬天啊。当时我觉得做城市人真好,什么好吃的都有,我们乡下人什么都没见过,什么也捞不着吃,主要是没钱。男孩不愿意吃,把他的也给我了,都让我吃了。老师比学生馋。
我还在学生家里打过电话。那次他父母都不在家,课间的时候我问男孩家里的电话能不能打,他说我可以打,没事儿的。我就试着往家里打个长途,开始没有按长途区号,电话里吱吱地直叫,第二次加了区号,才打通。电话打给我家邻居,然后我家邻居又跑到我家去喊我妈,过了好一会儿我妈才来,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又怕打时间太长不好,赶紧挂了线。我就打那么一次,后来再不打了,我怕男孩的家长知道了不好。

我给那个男孩做家教就是一学期,到过年的时候我们放寒假了,新学期给男孩的家里打电话找借口不去做了,男孩的父母还挺希望我去的。之所以不去,是因为我总有负担,孩子倒是好教,但成绩总也上不去,我感到面上无光,而且特别没有成就感。尤其当我面对那孩子的时候,总犯愁,不知道那孩子将来做什么。有时候愁着愁着孩子,就开始愁自己,以后毕业了自己怎么办啊?回到乡下去做教师,寒酸死了。不回乡下去,我又能做什么呢?我什么都不会,面对着茫茫的城市,我常常手足无措,与其说我不知道孩子的前途在哪里,我连自己的前途在哪里都不知道。
每到冬天的时候,哈尔滨的天空总是灰蒙蒙的。路边的积雪上黑乎乎的,路边的树枝上叶子都落得光光的,能看见的鸟多是乌鸦和喜鹊,按照乡下的说法,看见喜鹊好,看见乌鸦不好,但是看见了乌鸦也没办法。公共车里总是透进来风,咣当咣当的,夜里上完课赶回宿舍,有时候心情糟透了,就仿佛有一种巨大的空虚撅住整个人,而前途到底在哪里,一点儿光明的预兆都没有。

2008/1/14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