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廷芳眼中的美国

历史最无情，不管多有名的人，只要一经时间河流的冲刷，慢慢地就褪色，然后逐渐湮没无闻。肉体死掉了，后人却还能不时地叨咕的人不多。比如伍廷芳，现在知道他的人实在是很少，要是不读近代史，我也不晓得还有这么个人。不过如果来看伍廷芳的简历，就知道19世纪后半叶20世纪上半叶的时候伍廷芳有多牛。
伍廷芳1842年出生于新加坡，3岁随父回广州定居，1874年自费留学英国，入伦敦学院攻读法学，获博士学位及大律师资格，成为中国近代第一个法学博士，19世纪70年代就拿了外国的博士学位，而中国直到20多年以后才废科举，伍廷芳是比较纯正的大海龟；后回香港任律师，成为香港立法局第一位华人议员，这又不得了，因为殖民地香港的立法会议员皆由英人组成，华人想进也不行，水平不够；1882年被李鸿章看中，延入幕府任法律顾问，后被清政府任命为驻美国、西班牙、秘鲁等国公使，辛亥革命爆发后，任中华民国外交总长，南京临时政府成立后出任司法总长，1917年赴广州任护法军政府外交总长，既有学问又会当官，还不得了；伍廷芳曾与著名法学家沈家本一起主持晚清的修律活动，竭力主张全面引进西方各国的法律制度，在民国律师制度尚未正式建立的情况下，主张改变传统的审判方法要求律师到庭辩护，主张司法独立，主张建立陪审制等，这些都是很了不起的。

作为晚清时期外交界的一位重要人物，伍廷芳曾两次出使美国，《一个东方外交家眼中的美国》就是应许多美国朋友的要求写的。伍廷芳是搞实务的，在书中他跟美国朋友说根本没时间写东西，不过后来还是用英文写出来了，书虽然不厚，但是看起来挺有意思的。首先是那书好读，特别轻松，没有学院派的枯涩窒息一板一眼，伍廷芳自己在书中也说要是有人写论文的话，就去查阅原始资料，别看他的书；其次是书中无时无刻不表现出伍廷芳的大度开阔以及平和沉稳，要知道那可是一百多年前发生的事儿了，那时候中国人才刚刚剪掉辫子。
先来看伍廷芳对蒲安臣的态度。蒲安臣是美国驻华公使，1868年刚卸任，就被清政府任命为出国使团的首席代表，而且首站即是美国，和美国签订著名的《蒲安臣条约》。国内著作向来对《蒲安臣条约》不报好感，认为该条约使美国掠夺华工及在中国设立学堂合法化。伍廷芳却给了蒲安臣相当正面的评价，认为蒲安臣为人正直，具备美国人的诸多优点。事实上如果我们持开放的观点看问题，自然发现《蒲安臣条约》在中国对外开放历史上的积极作用。
美国的政治体制才是最让伍廷芳羡慕的，比如三权分立制使作为国家元首的总统不能为所欲为，这个当然是他与国内的专制体制相比较后切身感受的。美国在许多方面和中国截然不同，中国的知识分子都是学而优则仕，不仕也不行，一来没啥可干的，二来也不会干啥，所以千军万马挤官场的一条羊肠小道，伍廷芳笔下的美国是这样的，“人们并不急于做官。有才华有能力的，有商业头脑的大有人在，他们有各种办法在各自的事业中出人头地。他们能够轻易获得既有财富又有影响的地位，所以这些人不想从政。”在20世纪初对中国说这样的话，不会有多少人信，在21世纪初还对中国人说这样的话，仍旧不会有多少人信。议会的民主，言论的自由，致使伍廷芳断言寓美侨民已经乐不思蜀，伍廷芳的时代美国尚严禁中国人移民，等到20世纪最后二十年中国开门之后，才更为证明伍氏所言不虚，很多中国人把能够移民美国作为终生奋斗的目标。
对美国人乐于捐献的精神伍廷芳同样不会不提及，他几次谈到钢铁大王卡内基。伍廷芳特别推崇美国男女同校制度，认为对男女平权有直接的影响，所以他希望中国也能早日实行男女同校。对美国人给予子女平权，从小教育小孩独立意识的做法伍廷芳绝不吝笔墨。

美国好是好，但伍廷芳不会看不出问题来。
1882年美国国会通过《排华法案》，后来相继延展，限制华人移民入境。伍廷芳对此大加批判，他认为限制华人入境有违美国的平等精神，由此看出了美国自由精神的局限性。同样，对美国加紧军备竞赛扩张武力的现实，伍廷芳以一个和平主义者的身份给予谴责。他认为美国地理位置优越，很难会遭遇外敌入侵，这样对于一个由世界各国移民组成的理想国家来说扩大军备是不必要的，而且盲目地扩张只能引发更加紧张的世界局势。伍廷芳认为美国理应为世界带个好头，高举和平旗帜。理想主义总归是理想主义，美国的现实却是由民主起家，最后凝聚而成暴政。伍廷芳要是能知道21世纪初美国军队盘踞在伊拉克，肯定还会扼腕叹息。
伍廷芳虽然认为美国的政治体制设计精巧，但还是有美中不足，比如总统任期太短。在伍廷芳看来，一个总统上台后熟悉政府运作就得要大半年，接待各国使节参加应酬又费去太多时间，施政的最后一段搞竞选连任又费了许多精力，再加上出国等因素，事实上还没等干什么事儿就下去了，所以伍廷芳给出的建议是总统总也得一口气儿干个七、八年才成。而且，伍廷芳认为总统的称呼没啥特别的，理应叫皇帝，这样才能显示出尊卑有别。当然伍廷芳的意思不是要美国搞专制，而是认为美国人对待总统太随意了，有时候都不拿总统当回事儿，有点儿不像话。
一个人写出来什么样的文字，一般也就差不多能看出这个人的性情和偏好。伍廷芳这个人虽然当的官儿不小，但应该也挺有意思的。比如他不太喜欢西式服装，他认为美国人不懂变通，要么穿得厚，大夏天也捂着毛织服饰；要么穿得薄，女人都袒胸露背的，弄不好就感冒。为了证明美国人的服饰繁琐，不好，他从报上找了个事例，说一个女孩穿着伞状的长裙，结果刮大风，把裙子像伞一样地撑开了，女孩就给带到天空中，最后掉下来摔死了，在伍廷芳看来，中国女性永远不会出那种事情。虽说伍廷芳对美国女人的独立意识很钦佩，但他也直言不讳地说，美国女人太喜欢打听别人的私事儿，最好的职业是做侦探。

借一本小书，伍廷芳洋洋洒洒地概括了美国以及美国人的基本特性。客观，平和，一百年之后读起来都不落伍，这还是说明了伍廷芳看待事物的水平和能力。伍廷芳对美国的学校德育感触颇深，现在照录下来，看看美国人当年的教育对现在的我们有没有启发：
1、诚实为上策；2、尊敬长辈；3、天下皆兄弟；4、热爱人类；5、善待每个人；6、思想、行为的纯洁；7、纯洁的食物造就纯洁的身体；8、快乐包括健康和清白良心；9、享受人生；10、因美德，不因金钱或地位而尊敬他人；11、天地之间，正义第一；12、与人为善；13、人人平等；14、自由但不放纵；15、已所不欲，勿施于人。

书目：
1、伍廷芳：《一个东方外交家眼中的美国》(Wu Ting-Fang，America Through the spectacles of an oriental Diplomat)，李欣译，上海：学林出版社，2006年。
2、杨玉圣：《中国人的美国观》，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1996年。

2008/1/18草

【目录】
前言
第一章 名字的重要性
第二章 美国的繁荣
第三章 美国的政府
第四章 美国和中国
第五章 美国的教育
第六章 美国的经营之道
第七章 美国的自由和平等
第八章 美国的礼仪规范
第九章 美国的妇女
第十章 美国的服饰
第十一章 美国文明和中国文明
第十二章 美国文明和中国文明(续)
第十三章 晚餐、宴会等
第十四章 剧院
第十五章 歌剧和音乐表演
第十六章 魔术和马戏
第十七章 运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