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年一晃儿又过去了。花多少钱也买不回时光。
贴出来,谁愿意浪费时间,谁就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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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2005年2月28日
早晨提着箱子出门,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深圳好长时间没有下过雨了,小雨把街道两侧的植物浇得嫩绿,空气中横行多日的灰尘没了踪影。
老板带队一行八人前往北京和哈尔滨考察,第一次跟着老板走机场的贵宾厅。以前出行的时候,总是要先办理托运,再走长长的廊道才能进入飞机,这次不同,贵宾厅里铺着厚厚的地毯,迎宾小姐亲自为我们服务,一出门,就直接上飞机。难怪人要往高处走,各种各样体现等级差别的待遇不同,看来还是要做有钱人。
老板头等舱,我是跟班的,只能坐普通舱。机上人不多,我找了个靠窗的位置。飞机起飞的时候,天气放晴。地面的建筑越来越远,小汽车逐渐如蚂蚁般大小,飞机向北走,在高空中俯瞰整个大地,珠三角密密麻麻的城市群铺在大地上,绝对让人窒息。全都是建筑,偶尔有几座孤零零的小山,山谷、半山、平原上到处都是拥挤的楼房,飞机行走很远,依旧没有走出城市的水泥森林。人类用自己的智慧征服自然,如今已经彻底征服,小时候在书上熟悉的老虎、飞鸟等等逐渐地成为历史,大自然分配给动物界的空间被我们无偿占用。伟大的珠三角人民手里赚着钱,可是永远地失去了自然。
空姐照例使用那种经过培训的、刻板的语调,客气地端给我午餐。没吃早餐,还真是有些饿。机上的午餐越来越珍贵,任何一件食品都包装得不漏一丝缝隙,面包、快餐、咸菜无不包得严严实实,就连搅动咖啡用的小匙也是一次性的,用塑料包裹起来。人类进化得越来越文明,人们害怕病菌,于是人们想尽各种办法制造所谓的卫生条件。餐毕,大大小小的一次性塑料餐具摆了一大堆,过度包装尽显无遗。文明人最先认识到环保的重要性,可也是文明人最能制造不易降解的化学垃圾。每次从超市回到家,都会积攒几个塑料袋,我一直觉得人类从来就没真正对自己负责过,我们早晚会葬送在自己制造的白色恐怖当中。2000年冬天乘火车进北京,丰台站两侧所有低矮的灌木丛上挂满了白色塑料袋,随风猎猎作舞,那个场景我至今不忘。
飞机驶入多云地带,白茫茫的云像柔软的羊毛,也像柔软的地毯,直想让人躺上去睡一觉。
一下飞机,顿感凉意,北京还是冬末的天气。草坪是干枯的,成排的大杨树显露着光秃秃的枝丫,粗犷豪放,无限刚性。汽车奔跑在高速路上,偶尔能看到背阴处有残雪,广东籍同事啧啧称奇。
在北京耽搁的时间短暂,我给朋友老关打了电话。北京的对口部门主人丰盛地招待我们之后,大约晚上七点多,老关电话给我,他已经到了酒店楼下。
老关没什么变化,依旧背着那个黑色的书包。将近四年没见了,突然间竟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来才好。老关是我的大学同学,也是我的朋友,一直和书打交道,是个诚实的读书人,我开朗,他内向,但不妨碍我们之间相互投脾气。习惯了虚伪和勾斗的我总是把老关当作最可靠的朋友,无话不谈,我身上丢失的那些真挚、率性的品质,老关身上保留得完好无损。老关在攻读博士学位,我一再劝他留在北京,不过他已经决定到青岛谋职定居,他说喜欢青岛湛蓝的大海,喜欢青岛相对闲适的氛围,喜欢青岛轻松有节的工作。久在内地居住惯了的人对大海有一种天然的亲近心理,我也不例外,从小就希望生活在海边,看大海发呆。
喝了很多杯茶,还不过瘾,我提议出去散步。北京的夜晚是冰凉的,看不见天空中的星星,都市的灯光掩盖了繁星的闪烁。我们沿着广安门大街走,沿着牛街走,路上行人稀少,我们边走边聊。在一个僻街里,我们路过水利部,北京果然是北京,大气,那么一座破楼就是一个正部级单位,可以向全中国发号施令。两个人找了一个伊斯兰小店坐下来,烤数串羊肉,做了一个羊汤,一人一瓶啤酒,聊得开怀。老关还是不忘旧情,和我打听远在广州的小杰,一个他曾深深挚爱但得不到的女人。老关还在单身,为了那份爱,他曾经将自己的心灵封闭过。如今,他想开了,可是青春韶华已逝。凌晨二点钟,我们漫步回酒店,继续喝茶,长聊,不知不觉天空已些微泛白。在酒醺和情谊的缭绕下,我们睡着了。我安静而平和地进入了第一个短暂的北京梦乡。
[2005/3/8,19时43分,草稿于深圳]
to be continued
(二)3月1日
早晨送老关离开酒店,冷风凌厉。两个人絮絮叨叨不愿意分手,因为上午暂定自行活动,本打算一起去故宫,可是想到老板随时会叫我,便打消了去故宫的念头。看着老关一个人钻进地下桥,他的背影显示着他是一个精神上的孤独者,我们可以很随意地聊天,可我们却天各一方,就算见上一面都有点儿难。
工作了,就身不由己。和老板一起出行,时时刻刻得关注老板的动向,不为老板服务好,无论如何也不能说是好员工,老板满意,自己的工作就会开展得顺利。从前读书时我不这样想,生产实践改变了我,先是改变外在的动作,慢慢地逐渐改变我的内心世界。人的社会化是一个过程。
午餐依旧丰盛,我像贵族一样拨弄着白玉般的筷子,餐厅的入口处有一位女孩拉着小提琴,应该是一名在校大学生。多年前我也一样东跑西颠地谋生,做家教每个月赚两三百元的生活费,如今仅仅一顿午饭,却已足够我学生时代几个月的辛苦劳务费。
我给小顺打了电话,小顺和我差了三个年级,算是我的师弟。小顺住在通州,知道我来北京,非得要来看我,我左劝右劝无效,只好任他长途跋涉而来。小顺还告诉我,阿安也在北京,他从上海来北京找工作。
下午参观考察结束比较早,一行人去看天坛。天坛参观尚未结束,小顺便打来电话,说他和阿安已经到达我入住的酒店门口,我只能让他们自己先行活动,好在他们是两个人。我必须要陪老板,走不开,尽管心里面想走,可是我不能走,天大的事情都不能走,工作第一。没想到参观结束,对方单位坚持宴请我们,汽车很快就到了纪小岚故居,那里开成了山西菜馆,我没多少心情吃饭,麻木地一口又一口陪着喝白酒,很快晕晕乎乎。
小顺电话告诉我他们两个在二楼酒楼,我飞快地跑过去,柔和的音乐声中两个精瘦的年轻人坐在雪白的桌布前,桌子上还摆了几支啤酒。他们两个的衣着和环境有点不配套,其他人都西装革履,唯独他们穿着毛衣。小顺好像比以前更瘦了,阿安也好不到哪里去,他还在学校读书,来北京找工作。
阿安第二天有面试,坐了不长时间,还没等我把所有的话都问完,就匆匆忙忙地走了。现代社会把人弄得像个陀螺一样,转起来不停歇,有时候连说一通痛快话的机会都没有。小顺留下来陪我,从四年前的最后一次见面聊到八年前的第一次见面,小顺是我的朋友,我们两个最谈得来,处事也合得来,只可惜距离远了一些,来深圳三四年了,没遇到一位像小顺这样的朋友,讲义气,两个人可以畅所欲言,可以一起喝酒,一起吹牛,相互之间能够给足面子。
零点以后,我还是提议出去喝点啤酒,在胡同里找到了一家成都小店。频频碰杯之际,我将工作的心得讲给小顺,小顺将对待上级的体会说给我听,最后两个人总结出相同的一个结论:我们都在起步阶段,革命尚需努力,先做努力,后作主人。过了1点钟的时候,小店里进来四位身体健康的年轻人,穿着一样,黑衣服上面绣着蝎子,两个人秃头,还有两个长发,四个人耳朵上都带着耳环。听口音,是地道的北京人,从他们进来后,声音变笼罩了小屋子,我和小顺只能小声说话,恐惊大流氓,或许他们是乐队的,或许他们是黑社会的,反正他们的出现破坏了我和小顺的心情。小顺非要买单,钱少了他还谦虚地说不好意思。凌晨的街道冷飕飕的,两个人站在墙根撒尿,过来几个女孩看见我们还吹了几声口哨。
北京也是个不夜城,不过冬天人们都泡在饭店或者酒吧里,不像广州和深圳的年轻人,在街头巷尾喝酒叹茶摆龙门阵。街上冷冷清清的,路灯的光辉惨淡。
回到酒店没有丝毫睡意,两个人继续喝茶聊天,小顺把所有他熟悉我也熟悉的人前前后后数了一遍。北京的天空已经有点儿发亮了,我顺手关了所有的灯,窗外的暗蓝色催人入睡,我闭上眼睛,思绪已经飞到了明天即将抵达的黑土地。身在北京,可我并不留恋北京,我和国家元首呼吸着同一片空气,可我并不留恋北京的空气,因为,黑龙江才是我魂牵梦绕的故乡。
[2005/3/8,22时47分,草稿于深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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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3月2日
小顺也是在早晨走的,冰冷的空气中他瘦小的身影消失。
一座陌生的城市,因为有了朋友,便亲近起来。空间距离虽然远,但心理的距离却一点儿都不远,时时刻刻地念着朋友,就时时刻刻地希望接近朋友的城市。北京是首都,她吸引我的不是那些人文景观,也不是都市的繁荣气派,而是居住在北京的几个朋友。因为朋友的存在,北京在我的心里才更加美丽。原来一直有个梦想,周游全球的名城,现在改变了想法。没有亲人和朋友的城市,不过是一堆钢筋水泥,走马观花看看可以,不去看也没有什么遗憾,读读书看看电视,所有的城市都在心里,心里有了,就不在乎去不去用脚步丈量她们。没有朋友的城市,对我的引力实在不大,有人说去过伦敦纽约巴黎兴奋不已,我不会这样,因为那些城市在我看来,还不如有我朋友居住的小镇更有魅力。有机会去走走当然更好,去不了也无所谓,对我的生命不构成什么追求的失落。
在北京的最后一上午,依旧是听北京的主人们介绍经验。原计划中午乘机离京,不想吃过了午饭,飞机起飞时间推迟,又可以在首都多耽搁几个小时。给其他的几个老同学和朋友打了电话,报了平安,大家都说不见面可惜,我只能说机会多得是,会面太容易。说容易,其实不容易,别说居住在两地,就是同时居住在深圳的朋友,半年不见面也是常事。几个同学已经五、六年不见了,人一过了三十,还有几个五六年呢?
在酒店里冲了澡,抓紧时间美美地睡上一觉,弥补两天来的睡眠不足。下午4点,正式离开北京。5年时间没到北京,北京变化巨大,高楼迭起,街道翻新,奥运会给北京带来的机会果然明显。汽车奔驰了好半天,才到达五环,据司机说现在正在修筑六环。北京是个超级的城市,想象不出比深圳大多少倍。三环、四环、五环、六环,如果从空中看,北京一定像石子投水击出的涟漪,或者像百年古树的年轮。城市太大了,我总认为不是好事,且不说某天发生瘟疫,单单说城市的超负荷运作就难以解决。人多有集聚效益,但过犹不及。中国人喜欢大,什么都要大,能弄到全世界最大才好,人口要最多,城市要最大,只求数量不求质量。北京大得离奇,城市没有边际,到处都是房屋,有一天北京会和天津接在一起。无限度地发展和扩张的恶果,势必得由后人去承担,中国人尤其是当政的,责任意识不强,为了成绩全然不顾一切。不仅仅是城市大,由于首都就在北京,中央财政支持的许多项目都落户北京,比如鸟巢工程和国家大剧院工程,庞大的公共工程让北京永远处于有利的地位。西班牙的奥运会开在巴塞罗那,美国的奥运会开在亚特兰大,中国的奥运会就只能开在北京,人为的马太效应加剧了国内城市之间的差别,煌煌国都,的确是群城之首。
北京的生态果然不错,街边的树丛地带随时能看见飞行的灰喜鹊。通向机场的高速路边杨树林上,每隔不远就有雀巢,有生命存在,荒芜之中便有了希望。我一直向往绿色,定居深圳后,竟然常年绿色,时间一长不免单调。如今忽然有了新发现,没有叶子的树同样是一种美,同样是一种无与伦比的美。鲜花常年盛开美,四季分明花开花落不一定就不美。美不在景,美在心中。
夜晚七时左右,飞机降落在哈尔滨太平国际机场,一出机场,寒气浸透全身。街边累积着残雪,汽车的窗玻璃上水汽结成冰雾,久别了的感觉重新找到。同行的广东籍同事们都惊诧地四处观望,窗外黑漆漆的,高速路边上矗立着深圳金蝶软件的巨幅广告招牌。尽管刚刚在机上吃了晚餐,例行规矩,哈尔滨的主人依旧把我们拉到一家很大的渔村酒店,推杯换盏,到达住宿酒店过了九点。
放下行包,洗漱一番,第一件事就是给老朋友和老同学打电话。喜军得知我抵哈,立刻就赶了过来,速度之快超出了我的想象。我正在洗手间撒尿,门铃响,我以为是同来的同事。一开门,高个子的喜军闪入。9年未见,简直变化得难以辨认。喜军搞药品贸易,肯定发了财,我从他的胖脸蛋上推敲出来,不只是脸胖,身体也胖,喜军说我也胖了,或许我也变成了有福人。
喝茶,聊天,大学同学能想起来的都说了一遍,一个晚上我们两个念叨了七、八十人。聊到喜军自己,才知道他已经离婚了。人生变换如棋局,有些事情无法预料。又是长谈,凌晨三点左右,喜军坚持要回去。一楼酒店空旷的大堂,我和喜军留影,服务生很奇怪,她不知道我们这张留影有多么宝贵,她不知道我们下次还要多长时间才能见面。
哈尔滨的凌晨,冷风刺骨。喜军钻进出租车,不时地向我扬手,示意我回去。我看见大直街斜对面天主堂的尖顶凝重肃穆,路上偶尔有辆出租车驶过,我曾经熟悉的城市正沉浸在睡梦中。
[2005/3/9,15时27分,深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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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3月3日
兴奋得简直难以入睡,早晨7点不到,就起了床。外面冻得很,许多妈妈送小孩去上学,孩子都穿着厚厚的羽绒服,从口里吐出来的气变成白雾。酒店北侧有两个教堂,顺便过去走走,读大学的时候教堂还被民居包围,市政府开发旅游产品,将教堂前面清理得干干净净,只有一对老人在那里散步。太冷了,我穿得少,没走多远,就返回酒店。
有个领导曾经分析说,东北半年冬天,人们都呆在屋里聊天,时间长了,自然练就一番语言功夫。说的有一些道理,尽管不全对。上午哈尔滨的一位同志介绍情况,仿佛表演单口小品一样,把我们乐得不行,老板也不时地笑,这样的会议开得好,开成了联欢会。
开了一天的会,夜晚不知不觉来临。回到房间,想来想去还是给小红打了一个电话,她刚下班,还没到家,应该是走在路上。听到我来,她立刻就说看我,还要请我吃饭。喜军头一个晚上问我第二天做什么,我和他说哈尔滨主人宴请,其实我是想倒出来一点时间。晚上哈尔滨主人邀请晚餐并且参观冰雪大世界,我借口看过一个人留了下来。
不知道小红有没有什么变化,门铃响过,小红走进来,看得出来是打扮了一番,毕竟是见老同学兼老朋友。许多年都过去了,偶尔还惦记着小红,所以来了哈尔滨,一定要电话给她。小红也不是那种很固执的人,大家恋人做不了,做朋友还是没什么障碍的。
头一个夜晚和喜军聊男同学的时候多,这次和小红聊女同学的时候多,许多不知道的变化,小红都慢慢地讲出来。小红说饿了,就一起走出去吃饭。夜里的哈尔滨霓虹闪烁,十分迷人,我想吃朝鲜族的冷面,可是走了很长时间也没看到,到了果戈里大街,沿着街走,竟然第一次发现哈尔滨市政府将这条街道改造得美轮美奂,我和小红说,街道两侧的欧式建筑再加上灯饰,美景不亚于香港。冷风不停地吹,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吃饭,我不想进到太贵的地方,不用公帑,我个人从来不喜欢到豪华的地方讲排场吃饭。遇到一个网吧,忽然想起来要给哈尔滨的一个网友发个短消息,希望他来看看我,网友有个爱好,养蟋蟀和蝈蝈,在寒冷的冬天里,他的宠物还能鸣叫,这样的人让我很好奇,想看看他。十分钟之内把我的电话发到他的QQ上,网吧老板只收了我5角钱,小红坐在破沙发上吃爆米花。
一出门,小红就遇到了她的一个羽毛球搭档,于是三个人一起拐进一个小街,我点了一个骨头馆坐下。有朋友在场,于是就都说一些公共传媒上的消息,或者原本我和小红也都没想说一些什么私密的话。小红喝了近一瓶啤酒,把脸喝红了。喜军打来电话,问我在哪里,我说在吃饭,但没说和谁。我告诉小红是喜军的电话,小红就非要让他来,喜军和小红是一个小班级的,同在一座城市,也是几年未见了。很快地,喜军出现,四个人又喝了一些酒,说了什么话,已经不记得了。小红的爸爸妈妈担心她,开车来接,黑夜里小红一转身就走了,我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人生的最后一次见面。美丽的果戈里大街,美丽的哈尔滨,十三年前在一个下雪的冬天,对于我来说,发生过一段难以忘怀的爱情。短暂的爱情。
喜军陪我回酒店,没想到我和小红走了那么远,全然不知。半夜里,路上行人几乎没有,我周起衣领。喜军还要拉我去酒吧,我说算了,回酒店一样,反正都是两个人聊天。原来没说的话,一个晚上都说了出来,越说越多,我留喜军住下,他还是坚持要回去。夜里3点钟,喜军走了,这次是最后的见面,看见他进了出租车,我咬了咬嘴唇。
养蝈蝈的网友知道我和同学在一起,就不来了,说见面大家尴尬,他不来,我不好勉强。我只好和他说下次有机会再见,但是到底什么时候能见,只有天知道。我住天南,君居海北,晤面之日,遥遥无期。
冷风拂面,抬头看看高楼之间的黑色夜空。浮生若梦。
[2005/3/9,19时23分,草稿于深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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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3月4日
用手机定好了时间,早晨6点钟就起床,收拾物品和文件。把房卡塞进同事的门下,他们都还在沉睡中。老板以人为本,考虑到我家在黑龙江,提前让我回家,并且下周一也可以多休息一天,他们于当天下午返回深圳。
乘上去往齐齐哈尔的火车,去看爸爸妈妈。2004年4月份爸爸妈妈从深圳返回黑龙江,在齐齐哈尔帮妹妹照顾双胞胎。心情总是那么迫切,恨不得一下子就到目的地。列车飞快地驶过平坦的松嫩平原,苍茫的大地上白雪皑皑,冬天将尽,一个月内肥沃的黑土地上将呈现出勃勃生机。
东北的自然条件绝对世界一流,矿产丰富、土地富饶、工业体系完备、城市化水平高,在共和国前期的建设史上东北立下汗马功劳,1978年改革开放之后,东北众多支柱型的工业企业饱受转型带来的阵痛,导致了“东北现象”,不过随着中央政策的调整,我相信东北一定会振兴。对着地图,我仔细研究过,东北要是不振兴,全中国就不会有任何地方可以振兴。讲地利,东北胜过任何一个地方;讲人和,东北的高等院校以人均计算名列前茅;讲天时,中央虽然振兴东北的决策晚了点,不过总比没有强;三个条件具备,东北想不发达都不可能了,不过是时间滞后了一点而已。
路过大庆,给石头发了个短信,她要我下车。不过下车是不可能了,因为车子发动后我才和她联系,不止是中学的朋友石头,还有大学的几个哥们都在大庆。我想下车去看看他们,可是时间不允许,只能留待以后的机会了。“你下来下来,安排完见面后我打车送你回家。”石头又打电话和我说。我感受着朋友的热情,浑身血脉喷张,朋友的存在,让我感觉不到冬天的寒冷,朋友的存在,让我感觉到自己生存的意义和价值。
妹夫小李是湖南人,当兵在黑龙江,小小的个子,家里姊妹兄弟六七个,如果回到湖南,恐怕讨老婆要费一番周折。妹妹不读书,小李也没什么文化,有人介绍,就成了。小李为人老实忠厚,我们一家人都喜欢他。小李在火车出站口前四处张望,我在他身后拍了一下,他才发现我,好几年没见他,没什么变化,看来个子是永远也赶不上妹妹了。
当天爸爸妈妈妹妹孩子都挤在外婆家热闹,所以我们直奔外婆家。外婆家里住的是市政府的微利房,一楼一室半。我一进门,外公从里面奔出来,泪水夺眶而出,接着是年迈的外婆,爸爸,妈妈,大舅,四姨,五姨,妹妹相继出来,一家人围着我痛哭。我乘飞机四五个小时就可以返回黑龙江,他们都没有条件和机会搭飞机,在他们的心中,我是一个孤悬海外的孩子。“孩子,我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着了。”外公边抹眼泪边说,外婆躲在墙角擦泪。他们说得没错,都过了七十多岁的人,有一天没一天,世界已经不是为他们而存在了。
几年没回家,变化是都有的。四姨和五姨下岗之后依旧没有工作,没有文化的人找工作困难,四姨说做过一段清洁工,每个月还不到300元;四姨家的孩子变化大了,长成了大人,头发锔成紫色,穿着尖皮鞋,胸口上还印着一条小凤凰,不上学,却天天上网,我懒得搭理她,没有志气没有希望的人还不如一头猪;外公的宝贝孙子也不上学了,整天在外面鬼混,和各种各样不要脸的女孩子勾搭在一起,没在家,正好不愿意看见他;一大屋子人把房间挤得满满的,倒是热闹,唯一让我感兴趣又能快乐得起来的就是我的双胞胎外甥女,两个小孩子不过5个月大,看见我就笑,妹妹说她们很少哭。
多年前我在亲属的人群里没有什么地位,也不会有人看重我,这次不同了,我从特区来。钱能改变一个人的身份和地位,我的钱在深圳不多,可是在黑龙江却像个富翁一样,四姨一个月300元,一年不过3600元,绝没有我一个月的薪水多。我开始给他们发钱,按辈份按长幼一百两百三百地发,做好事是快乐的,我满足于自己的成就感,我也悲情于他们承受贫穷的巨大生活压力。四姨还总是躲在一边,她怕见我,她曾欠我八千元,我再次和她说不要了,四姨的眼泪断了线一样,不还我钱,她心里还会终生欠我的人情。我不愿意让一个已经在煎熬的穷人继续承担债务的巨大压力,何况当年她有工作的时候曾经对我那么好,受人点水之恩,当以泉涌相报。钱如果遇到情,钱真的就是纸,不折不扣的纸。
我们坐在屋子里聊天,很快地热腾腾的饭菜就端了上来。外公要我喝酒,我要赔老人家喝几杯,还没等喝酒,我看见盘子里一摞新烙的小糖饼,眼泪决堤地向下淌,我知道70多岁的外婆是亲自下厨了,老太太知道我最喜欢她做的糖饼。“孩子,吃吧,就当最后一次吃我做的糖饼。”外婆说完转身就出去抹泪了。老太太这辈子最喜欢的就是她孙子和我,我和老太太的感情最好,老太太说这辈子以我为荣,老太太让我努力工作,做人要对得起父母和亲人。外婆的孙子让她伤透了心,老太太爱不能,恨不能,为了表弟衰老得很快。我一直在想,如果老天有眼,就让表弟早点意外死掉,给老太太留一个安静的晚年。
时间过得快极了,我注意看窗外的时候,已经全黑了。吃过了晚饭,要去妹妹家里住,外婆总是留我多呆一会,老太太拉着我的手,我看见老太太的皮肤已全部松懈,外婆和我们所有的人在一起生活的日子不会很多了。
我一说要走,屋子里立刻又哭声一片,外婆外公拉着我的手不放。出了房间,外面的冷风很大,我反复劝老太太留在屋里,别感冒,老太太还是跟了出来,走在最后,边走边哭。五姨问我什么时候再回来,我已无法回答,我强忍住不说话,喉咙里紧紧地憋着一口气。冷风吹着我的脸,我走在一侧,回头看见外婆苍老的身影,终于飞泪如雨。
大舅已经在前面拦了两辆出租车,我钻进去,不敢回头。汽车拐弯的时候,我转过头,黑魆魆的几个人影站在胡同口,一个佝偻着背的老太太独自站在一边。司机加油们,我什么都看不见了。
那个夜里,我梦见老太太带着我去嫩江边洗衣服,我梦见老太太催我起床吃饭上学别迟到。那个夜里,我几度辗转反侧,难以成眠,只要闭上眼睛,外婆衰老的形象就浮现。我说过齐齐哈尔在我的生命中很重要,就是因为有一位老太太生活在那里。
[2005/3/10,20时3分,深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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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月五日
早晨四点多就醒了,因为两个孩子醒得早,两个小孩或许知道我是舅舅,醒来了也不哭。爸爸妈妈一人看一个,把两个孩子都弄到我的床上,怎么看都看不够,我一逗,孩子就咯咯咯地笑起来。北方人尤其是东北人还是那个老风俗,来了客人要吃饺子,一大早晨,妈妈妹妹就不厌其烦地拌面,搅馅,又是我最喜欢吃的牛羊肉饺子。知子莫若母,饺子一入口,我就知道胜过山珍海味,我不说谎,鱼翅燕窝鲍鱼都没有妈妈包的饺子好吃,当然是对我来说。
昨晚就说好了,乘坐早晨的汽车赶回县城老家。坐6点30分的,就有些太早,不能和家里人多呆一些时间;坐8点30分的,就正好。吃完了饭,又逗了一会儿小孩,必须得走了,否则时间来不及,汽车到我家要5个小时左右。四姨说要来送我,等我走的时候也不见她来,她肯定以为我坐12点钟的汽车。我真想再看她一眼,她家里生活困难,我放心不下。爸爸和我一起回家,他也想回老家看看,他说做梦都想着老家,早晚有一天他还是要回去。妹妹和妈妈一人抱着一个孩子,不能下楼,小李提着我的箱子先出了门。我左右端详着两个可爱的孩子,妹妹扭过头去,不敢看我,她早都哭了。两个可爱的宝贝对着我笑,她们不知道别离的痛苦,我想象着未来两个小孩长大后,妹妹和小李拮据的生活,心如刀绞。我咬着牙,毅然走出了门。早晨的齐齐哈尔真冷,就在我走出小区的刹那间,我听见妈妈在楼上喊我的声音,我回头,妈妈站在阳台上向我挥舞着一条毛巾。泪水挂在脸上冷冰冰的。
齐齐哈尔变化不大,和几年前我离开时一样,没见什么新建的高楼。街道上跑动的出租车很破,这个曾经名震中外的工业名城被国有企业改制改得有些衰败。只要有信心,城市能够再度辉煌,和做人一样,信心是成功的第一要素。
汽车驰出齐齐哈尔,进入广袤的嫩江平原,原野一片白茫茫,好不壮观。喜鹊很多,人们都说看见喜鹊,是喜事,回家了不就是喜事么。路过许多贫穷的村庄,村子里连砖做的房子都没有,还有茅草铺顶的。自然经济是一种生存方式,但是远离了商品市场的巨大漩涡,资金流信息流人流什么流都不来,这些孤独的村庄就如同被人遗弃的孩子,什么都没有。一切都和以前我路过时一样,或许几千年来一直都这样,区别不过就是每家房子的上方多了一个电视天线杆。北国冰封,唯余茫茫,我可爱的家乡,原来如此之美,离别了之后才真正地发现。人是个矛盾体,生长在贫穷的土地上我发誓要逃出去,可是逃出去之后又不停地思念,我回不来,又割舍不掉,故乡让我在情感的悖论中生存。
汽车一路颠簸,终于平安地回到了我熟悉的小城。和爸爸径直来到哥哥家,嫂子休假不上班,立刻操刀下厨,厨房里热闹起来。侄女还是不爱先开口说话,偷偷地看我和爸爸,这个孩子真是我家人的后代,她不是不热情,从她的动作和眼神里能看出她的高兴,可是她不会开口甜腻地说些惹人欢心的话,和哥哥、和我当年一样,小女孩和羞走,倚门回首。我就是喜欢这样的孩子和这样的人,伶牙俐齿的人我天然没什么好感,厚道一些的人要好点。
大哥的两个好朋友先后赶到,开始喝酒。大哥给爸爸找了一瓶五粮液,爸爸喝着只说酒好,他不知道那是什么酒,他也从来没机会喝那么贵的酒,我们谁都不说。我陪爸爸喝了一小杯白酒,接着喝啤酒,两个朋友也是几年未见,都在乡下做领导,皮肤晒得黝黑。喝了酒,时间消磨得就快,将近下午五点钟,我要做另外一件大事,邀请我的高中同学吃饭。
回来得太仓促,只能有一次吃饭的机会,所以要我买单,因为我的薪水是他们的几倍。逐个地打电话,有在乡下做副乡长的,赶回来;有家里有事情的,推开再说;有吃过饭的,一定来要再喝一次。大哥出面订了一家小镇最高级的酒店,我第一次走进去发现装修得果然气派。穷地方有富人,富地方有穷人,此话不假。陆续来了十位同学,大家东一句西一句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地方老规矩,喝白酒,一口一口地干,那个晚上我高兴,喝得太多。大家越喝气氛越好,酒喝得也就越多,仿佛回到十几年前,什么都没变,只是人老了。
晚上十点多结束,几个朋友为不能买单而遗憾,非要吵吵着去唱歌。我再三制止,回家了就呆一天,不能搞腐败活动。劝散了大家,剩下三个人,都不愿意走,只好再去吃烤肉。冷风把人吹得精神起来,我眨眨眼睛,发现我的小镇变了,街道两侧都是彩饰灯光,不同的街道不同的街灯,美丽无比。可惜的是,透过梦幻的灯光,我还是能看见穷人的破旧住宅,我还是能看见穷人窘迫的枯槁脸庞。全中国到处都在搞形象工程,这股风已吹到小镇,每一盏迷人的灯火都是吃人的机器,百姓苦,百姓苦。
半夜了还有谋生卖糖葫芦的,买了几支,边走边吃。我喝多了,有一个台阶把我绊了个大跟斗,全身倒在地上,他们扶我起来。黑洞洞的夜里,我在醉生梦死的腐朽生活中忧患着百姓的疾苦。我出身于穷人,我最恐惧的就是贫穷。
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喝得太多了,不停地去洗手间呕吐。我以失态的形象面对故乡的第一个黑夜,故乡用无声的语言抚慰我流浪的灵魂。
我爱小镇的一切,到死都忘不了。
[2005/3/11,12时30分,草稿于深圳]
to be continued
(七)3月6日
一个晚上基本上就是没睡,酒喝多了折腾人,不过这是自己事先预备好的。回头想想,主动想把自己喝醉的时候还真不多,多数情况都是被迫的,要找到真正的高兴并不容易。侄女也是老早就醒了,跑到我和爸爸的床上撒娇,孩子长大了,懂事了很多。刚刚九岁的小孩却上了四年级,哥哥说孩子太累了,我说能跟上学习就行,不能要求她第一第二的,实践证明一个人的本事通常是在大学毕业后才显现的,决不是考试第一人就聪明人就厉害。作为见面礼,给了侄女六百元,希望她顺,永远顺。孩子太像我家的人了,绝不开口讲一句恭维式的好话,她宁肯微笑,也不会用嘴巴讨好谁。
简单地吃过早饭,我催促着要回农村老家,一是给祖父上坟,二是看看我曾经的小学和居住的老房子,三是看看二姨和老邻居。
读中学的时候最讨厌去给祖母上坟,这些封建活动有什么用?人都死了,烧纸还能有什么意义?过了三十,思想大变,烧纸表达的就是纪念,想想人活一世,不被后人纪念,死去的人活得没有价值;不纪念前人,活着的人是忘恩负义。饮水思源,没有祖宗,哪有自己?农村的土路颠簸得厉害,大哥开车,拉着爸爸、我还有侄女,来到远离村子茫茫野地里的祖父祖母的坟头。爸爸说,当年逃难到这里,埋葬奶奶的骨灰盒,只挖了两锨土,地下的清泉便喷涌而出。后来哥哥和我都读了大学,爸爸更加认为祖坟买得好位置,也有村人偷我家祖坟的坟头土,据说是从我家拿运气。黄纸烧得温度很高,把地面的积雪都融化了。“爹,娘,我带着孩子们来看你们了,你们地下有灵,就看看我们后代光耀门楣,你们地下有灵,就保佑孩子们平平安安,大吉大利。”爸爸眼角挂着泪水,我向远方遥望曾经熟悉的这块土地。
哥哥开车拐了一段路,带我去看小学。老爸说一个学校有什么好看的,哥哥说老爸是农民,不理解,爸爸就作声了。学校还没有开学,校园里空旷一片没有人影,白杨树给风吹得猎猎作响。校门上了锁,进不去,我抓住校门。学校房子是新改建了,不过其他的变化不大。我有个愿望,就是有生之年能给我的母校捐点儿钱,哪怕十万都好,换换课桌椅,买几台城市里淘汰的二手电脑。最东面的教室里,老师用皮带抽过我,我曾经不上课偷着跑出去洗澡。
自从爸爸将原来居住的老房子卖掉之后,我日思夜念,我从小在那里长大,每一块砖每一寸土我都熟悉。我想看看房子变没变,换了主人,房子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大修。车停下来,时光倒流,园子里那棵樱桃树依旧,什么都没变,只是主人变了。进了院子,泪如泄闸的洪水,我拼命的奋斗目的就是要离开这个院子,但这个院子有我的根,有我许多说不出来的情绪。我依稀记得,小时候还在房子的西面空地处埋了点什么东西。开门进屋,迎面而来的是小猪,为了不让小猪受冻,农民们只好把它们请进屋子里,猪人同室。几年前,我的家庭终于摆脱了猪人同室的悲惨命运,可一切都在轮回,新主人家重复着我们过去的故事,新主人家的孩子也在读书,我默祷孩子能自立自强,逃出去一个算一个。屋子里的摆设全变了,屋子里的空气也不是原来我家的味道。城市里的人们卫生得要命,殊不知在社会的最底层,贫苦人民正在水深火热中挣扎。不平等是革命产生的根源,为了缓解社会矛盾,中央政府已开始着手新一轮缓解农民窘境的政策设计。社会的发展要兼顾公平,没有公平的社会决不是一个好的社会。
在老邻居家坐了一会儿,聊东聊西。刘叔身体不好,走路都不能直起身子,我估测着他的寿命也不会很长,水果不能吃,肉也不能吃,胃病严重;冬天不能长期呆在外面,着凉后风湿发作;其他的病还有。有病要忍着,农民没有什么医疗保障,更没有什么闲钱,有了大病就只能等着死,这就是现实。说起蔡叔死了,我又一阵难过,原来也是我家的邻居,小时候几乎天天长在他家,后来蔡叔总是鼓励我,总是让他儿子向我看齐。蔡叔年龄不大,说是得了急病,就死了。命运就是这样,有些人在不经意间就永久地从人世消失了。村路上有几个孩子在跑,一个都不认识,长江后浪推前浪,无论主动还是被动,都得向一个方向走。
原计划下午返回哈尔滨,几个大学朋友打电话约好了一起吃饭,想来想去还是免了。于是给朋友们分头打电话,告知行程有变,这样下午就可以充分地呆在二姨家聊天、喝酒。二姨明显地老了,不过人还是那么刚强,说话做事都看得出来。姨夫十几年了没什么变化,人长得老也有好处。二姨把家里的大事小情都翻了一遍,装进我脑子里。又是没少喝酒,喝得晕晕乎乎的。傍晚回镇里又路过我的老房子,在静穆中我默默无语,告别了我的村庄。何时君再来,无言泪沾襟。
侄女一回到家就开始做作业,做着做着就哭起来,老师留了作文,还留了抄写,有一篇课文要抄五遍。对于孩子来说,的确太难,这样的老师不合格,不负责。我劝说侄女慢慢来,小孩子抽抽搭搭地边哭边写,老师留作业的目的一点儿没达到。
大哥的一个朋友来了,坐在一起聊天,聊做生意,聊花钱买官,聊挣钱难,聊社会黑暗。高中同学不时地打电话发短信,邀我出去喝酒吃饭,全部回绝,因为第二天早晨要早起赶车。躺下也睡不着,从来没有十点就睡觉的习惯,看书,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这最后一个留在故乡的夜晚,我睡得很香甜很实在;没有工作和关系的压力,整个人松弛了下来;累,实在是太累了。
[2005/3/11,16时45分,深圳]
to be continued
(八)尾声
7日早晨4点钟,大哥的朋友开车过来接我们。蒙蒙亮的屋子里我亲了侄女脸蛋一下,孩子翻了翻身,她不知道我此刻正在离开。没有让爸爸去送我,爸爸就呆在屋子里,一个人沉默。我最后关上房门,泪水还是止不住留下来。
外面好冷,不过我喜欢冷,从小到大就是冷出来的。
汽车驶出了县城,越来越远,最后变成模糊的一片,终于又化作记忆。那天早晨,天空中一轮弯月总是浮现在车窗前,随着道路方向的改变而变幻着不同的魅力姿态,时而挂在树梢,时而浮在房前。东方的地平线也越来越亮,接近晨曦的天空湛蓝湛蓝,我从没有发现过凌晨的大自然如此壮观。
汽车飞快,不到两个小时就到了哈尔滨太平国际机场。没让大哥停留,大哥和从前一样,什么都不说,大哥和我是用心交流的,语言对谁都是多余的。看着大哥迅速地钻进汽车,我极力克制情绪。我不仅仅是在和亲人告别,而是在和天底下我最好的朋友告别。汽车驶出我的视线,泪水还是滑落下来。
飞机中停沈阳,我给小松打了电话,小松刚好在桃仙机场工作。小松是我朋友的表弟,一直对我尊重,于是我们也成了朋友。小松让我等在候机室,马上就来,不出十分钟,我就看见一个大孩子在四处寻找。我挥挥手,小松跑过来握住我的两只手。工作了,小松也成熟了不少,看起来也比从前更潇洒。从总部跑到候机室,累得满头是汗。没给什么多说话的机会,小松就一直送我进入机舱,小松说下次到沈阳给他留一天的时间。
飞机重又钻进云层里,窗外白茫茫一片。太太已经连续几天给我发短信了,我都没倒出时间好好回一个。到底哪里是我的家呢?或许人长大了,就不再有家,因为亲人和朋友散落一地,怎么好说哪个地方是自己的家呢?深圳是我的家,黑龙江是我的家,哈尔滨是我的家,青岗县也是我的家,到处都是我的家,其实我早都已经四海为家。
下午飞机安全降落深圳,出了机场,都市郁郁葱葱,一派繁华。
太太发短信说,“安全抵家就是最好。你不在的时候,我似乎失去了整个世界。”
[2005/3/11,17时1分,深圳]
the end
- Re: 北方七日行posted on 01/25/2008
朴实的文笔,丰厚的感情. - Re: 北方七日行posted on 01/26/2008
飞飞 wrote:
朴实的文笔,丰厚的感情.
向肯浪费时间的人表示感谢。thank you very much.:) - Re: 北方七日行posted on 01/26/2008
青冈,我就喜欢你写的这类东西,你的那些‘先锋‘作品,读不惯。
我在哈尔滨呆过四年,哈尔滨也算是我的家。来美后第一次给在哈的同学打电话,听到熟悉的东北腔,亲切的不得了。 - Re: 北方七日行posted on 01/26/2008
你到底是那的儿银阿?
LM wrote:
青冈,我就喜欢你写的这类东西,你的那些‘先锋‘作品,读不惯。
我在哈尔滨呆过四年,哈尔滨也算是我的家。来美后第一次给在哈的同学打电话,听到熟悉的东北腔,亲切的不得了。 - Re: 北方七日行posted on 01/26/2008
我也很喜欢青冈这样娓娓道来的文章。。。 - Re: 北方七日行posted on 01/26/2008
兰方银就不能到东北上学,然后到北京工作吗? :)
July wrote:
你到底是那的儿银阿?
LM wrote:
青冈,我就喜欢你写的这类东西,你的那些‘先锋‘作品,读不惯。
我在哈尔滨呆过四年,哈尔滨也算是我的家。来美后第一次给在哈的同学打电话,听到熟悉的东北腔,亲切的不得了。 - Re: 北方七日行posted on 01/27/2008
July wrote:还挺地道的哈。:)))
你到底是那的儿银阿?
谢老面、朱丽、绿茶。
没想到老面也有北大荒史。废名君也是北大荒的干活。
以后不在咖啡搞“先锋”了,我那不叫先锋,其实叫扯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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