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飞逝
——2008年1月26日的这一天
1
女儿是家里准点儿的闹钟,她醒的时候我知道,每个早晨女儿醒了之后例行的动作就是用小手咚咚咚地敲床,我猜测这是孩子用来知会大人她已经醒了的意思。妻子放寒假了,有充足的时间和女儿呆在一起,我模模糊糊地意识到妻子赶紧起床,抱走女儿,到客厅里去把着女儿大便,这都是很规律的事情了,每天都这样。妻子抱走女儿之后,又轻轻地把门关上,我继续睡,但是不久就醒了。
我心里有任务,卡夫卡的《城堡》还有六十多页没看完,晚上就要上演同名电影了,无论如何我得把书看完。卡夫卡的书很难看,文学史上把他列为现代主义的首批大师,他的写作风格与传统作家迥异,没什么高潮,也没什么太吸引人的情节,就自己说自己的,而且小说的排版有极大的问题,很多地方也没有段落,一整页都黑压压地排满了字,字号又小,这样的书对人真是考验。我多给头下加了一个枕头,窗外很有些暗,打开台灯,一行行地看。我经常溜号,以至于有一些篇章我虽然读了,是真读了,但是我的脑袋在想着别的事儿,我得不时地打自己一拳,让自己回归到卡夫卡的阅读上来。卡夫卡的故事没什么特别的,都是寻常巷陌了,但是卡夫卡叙述故事的调调以及他对人性的洞悉是唯一令我感兴趣的地方,卡夫卡算英年早逝,刚活到41岁。我也快到41岁了,感觉自己已经坐在坟墓里,开始有人填土了,我还没弄明白自己活这一辈子到底想干点儿啥?
卡夫卡特别喜欢在废话里找乐趣,本来这也是我喜欢的,就是在无聊中找乐儿,可是这个早晨小说看得我心烦意乱,我在想我为什么老要花时间阅读,干这些虚头八脑的事儿呢。一个好人应该积极地投身到火热的生活中去呀,老在文字里打圈圈算什么本事呢?这是我给自己出的题目,其实即使这个题目我也问过自己不下上百次。但是每次都找不到答案,唯一的答案就是不读书你还能干些什么呢?不读书你还想干什么呢?读书也是实际生活啊。我总是这样绕来绕去,最后把自己绕晕。我又捡起书来读,有时候恨不得打卡夫卡一个嘴巴,干嘛不给小说分分段?
妻子喊我吃早餐,我说不吃了,免了。妻子说家里不用我省粮,赶快起来吃饭。我说别打扰我看书,我最讨厌看书的时候受打扰,最后告诉她们我不吃早餐了。卡夫卡的书是艺术类的,卡夫卡的书我绝对不能一口气读到头,手头还有一本介绍美国国会的,是社会科学类的,看累了卡夫卡,就读一会儿美国国会,那些愚蠢的议员有时候真好笑,比我们的人大代表还好笑。
妻子终于抱着女儿过来了,把女儿放到床上,她就爬过来抢我的书。妻子抱怨一个人看孩子累,也抱怨我不帮忙,我说不要老抱怨,弄成祥林嫂那样就不好了。妻子想方设法地批评我,我也不吱声,从心理学角度讲,这是她释放压力的手段,没办法,我只好作减压阀了。女儿出生之后,家里的秩序的确和从前大变样,多了太多的事儿,这个小东西爬来爬去的,老是打扰我。
2
我十点半钟起床的时候,我爸、我妈、妻子推着女儿早都出去了。她们出去之前我还叮嘱过天太冷,别把孩子弄感冒了。妻子说外边冷,正好锻炼女儿的体魄,我想想倒也没错儿。我妻子治家的模式和共产党治政的模式一样,怎么的都有理儿,你还挑不出毛病来,比如说用这个人,他就有一大堆优点,不用这个人,他又有一大堆缺点;比如做一件事,就有数不清的理由必须去做,比如不做同一件事,又有数不清的理由让你绝对无法再做下去。
我是干性皮肤,每天又老是杞人忧天,头皮屑就有,一天不洗头发都不成,要不是因为工作的关系,我非剃个秃头不可。上个晚上太冷,我懒得洗澡。因为一会儿也要出去,我想无论怎么着也得洗洗头发,妻子临走之前跟我说,干脆洗个澡算了。屋子里冷得很,咬咬牙,洗澡。我心急,怕水冷,把热水那半面放得比平时大,结果过了一会儿一股热水冲出来,烫得我好不难过。我的两个手冰冰凉,摸到身上哪里都不舒服。热气很快给卫生间里的镜子蒙了,我想起在东北那阵儿去公共浴池洗澡,窗玻璃上总是那样的,浴室里热气腾腾的。
刮胡子,刷牙,穿新袜子,换新内裤,收拾停当,快不认识镜子前面的我了。西装虽然没有烫,但依旧笔挺,我那条领带也不错,黑底上面有零碎的小方块,前天刚刚理过的发,我又直了直背,真的,还算挺年轻的,心里老点儿也不怕,别人钻不进去,看不着。不过我觉得只穿西装可能会冷,但是会见顾客怎么也得正式些。算了,就这样,我就出门了。
外面可不是一般的冷,不过只要我用两分钟适应气温就好,这比我黑龙江老家的温度差远去了。我只知道海港酒楼在联合广场那里,但具体怎么乘车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有一路公共汽车到联合广场附近。站台上的人都冻得冷飕飕的,有个女人老是看我,我想她是在捉摸我为什么穿得那么少。我估计我的脸给风吹惨白了,大街上没有镜子,我看不到自己什么样。我平时没有打出租车的习惯,因为我觉得打出租车很费钱。35路车总也不来,我可能等了七、八分钟吧,后来还是想想打出租车算了,街道上唯一一个打着领带的体面人居然在公车站等那么久,不像话。有一辆跑得飞快的出租车在我摆手的时候,已经超过了我,车子停下来,又倒退,我钻进出租车里,很暖和。司机让我系好安全带,我说周末没有警察管,他说那为了安全也要系好,我就系好了。我在车上想,下车的时候不能忘了要车票,我是为了公务才出门的,回头我得报销。
3
出租车太快了,一个红灯都没遇到,结果我到酒楼的时候是第一位,香港考察团的一位服务人员正在忙着摆席位牌。酒楼的服务生给我倒了一杯茶,我就坐在一边继续看我的卡夫卡。我估摸着这个时候经理可能正在被窝里睡懒觉,举凡这种仪式性又没什么实际内容的接待都让我出面,我也不能不出面,因为这是我的工作。如果按照我自己的意愿,我正该躺在被窝里看卡夫卡,还不时地和自己斗争要不要继续看下去。
港方有二十来人,还有怕冷穿羽绒服的。本来我说人都到齐了,就直接吃饭,吃完了就完成任务。后来港方非要深圳方说几句话,我就跑到台上说了两句,无非是祝他们身体健康新年快乐之类的,他们稀稀拉拉地给我鼓掌,我看他们那样子好像都饿坏了,老往桌子上的羊排和鸡肉使劲儿。其实我也饿了,早餐都没吃。
不过这顿饭我没吃好,我挨着一个香港老头儿,他给我的名片上五花八门的,正面标着博士,括号里写着威斯康星大学的,我翻到背面一看,都是大陆各个学校或者是教育机构聘他访问教授的。一拨一拨的客人过来见面认识,这我才知道他们在香港也相互不认识。我就跟他们打哈哈,其实我兜里拿了名片,但是一张也没发,我觉得没啥实际意义,发名片也浪费纸张,倒是他们愿意给我的都给我一张。香港国际化厉害,明明是中国人,但有些名片都印着洋字码,这在大陆有违犯语言文字法的嫌疑,怎么着也得把名字用汉语标一下吧。老教授总是要跟我说话,我得谦虚地听,谦虚地回应,老头一会儿说他给天津大学聘去了,一会儿说他给人事部聘去了,我没听他讲讲自己的学术观点,也可能是他看我年轻,怕我听不懂。不过我从那老头名片的花哨劲儿上判断,他可能也没啥自己的学术主张,顶多是从柏拉图、孟德斯纠再说到罗尔斯之类的,就和大学里那些天天贩卖别人学术观点的教授一样。我倒是问了教授一个问题,对深圳的发展怎么看。老头顾左右而言他,不太想当着我的面给深圳挑刺儿,其实没啥,深圳又不是我自己家的。老头唯一谈到深港通关的局限,我说那主要是香港方面不太同意,我早就想念着凭ID赴港时代的到来了。
临末了,港方为表示答谢,送深圳礼物。拿出红盒子来一看,又是一大块有机玻璃的东西,我上次搬家收拾出7个玻璃的、塑料的或者钢的那种礼物,都给清洁工拿走了,不过后悔有一个非常好的笔筒也给拿走了,因为后来我才知道那个笔筒值两、三千块钱哪。香港再怎么西化也还是中国人,搞形式主义可有一套了,没想想那么大一块破玻璃拿回去放哪儿啊?还送一块小旗子,我看都是垃圾桶里的货儿。又不是五星红旗,往哪儿挂啊?我拿着那小旗子的时候想,人类生产其实有相当大一部分都是无用功,别看大伙儿一天到晚瞎忙,其实谁都没干啥正事儿。就像那旗子,不是明摆着生产垃圾么?然后有人贩卖垃圾,有人赠送垃圾,有人扔掉垃圾,有人回收垃圾,有人处理垃圾。好了,一个完整的生产链出来了。
老教授总跟我说话,我不好意思去夹菜,结果我这桌子人多,一盘鸡呀或者一盘海鲜什么的转两次到我这里来的时候就剩骨头了,我没吃饱。但是很多的接待我都这样,宁可回家再吃,也不能像我某些同事似的赶紧吃,失了身份。我有时候都觉得自己傻,装什么斯文啊,可是一到某种场合,我是不由自主地斯文,天生吃亏的命儿。把那些吃饱喝足的香港同胞们送到大客车上,大家还客气地扬手白白,冷风吹得我打寒颤。从兜里摸出一沓子名片,怎么着也有十几张吧,我记得当时还有人一次给两张的,因为一个人两种身份就印两张名片,这些东西对我有什么用啊,大家也不过就是萍水相逢,拿回家也占地方,我随手丢进街边的垃圾桶。
4
下午我想就不回家了,回家还折腾,酒楼离公司近,索性去公司消消停停地看几页书。站在站台等公车,冷风呼呼地吹,那个站台的遮阳棚好像给什么大车撞过,都塌下来了,没人管。当然,我也不管。越等车,车还越不来,越不来,我就想快了快了,马上就来了,等这么时间都没来,该来了,结果就这样我在站台冻了有20多分钟。妈的,公共汽车成了我的戈多。我在站台上数了十个数,我想数到第十我就去打的士。数到第十过来一辆车,我看不清,走近了一看不是235路。我安慰自己又数了十个数,过来两辆公共车,还不是。这回我可决定了,钻进出租车,三分钟就到我办公室了。我在站台上白等了20多分钟,天太冷,连个小偷偷钱的热闹都没看着。我相信我的决策没有失误,可能是公共汽车停线了我不知道,这种情况下的贻误战机埋没了多少本该是大英雄的人物啊。
办公室暖和,打开电脑,上咖啡馆转悠转悠,发几个回帖,接着就找了个长条沙发躺下来看书。我还是老溜号,书里面写到K又进小酒馆和女服务生聊天的时候,我总溜号到他们做爱的场面,躺在沙发椅上,就好像自己成了导演一样。国外有一派接受美学讲,再好的作品都得有读者参与才行,读者参与诗歌再创作的过程,这个我在长条沙发上有体会,等我翻过页码去看到卡夫卡一点儿都没往做爱这方面努力,我使劲儿地揪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和大师的距离该有多远啊,不服行么?如果要是说服到多大程度,我又有怀疑,卡夫卡写那东西怎么那么难读,我知道有些大师都是给学者吹出来的,但是卡夫卡又绝对不是吹出来的,他写的东西挺让人回味?也不是回味。那是什么感觉?不好说,反正怪怪的,卡夫卡精神有问题。可是我喜欢精神有问题的人啊,精神有问题的人才能做艺术家,精神没问题的人最多是个从业者,精神没问题的人都俗不可耐,像我精神上就没问题,于是我就不会像卡夫卡那样写作。精神有问题的人常常没问题,精神没问题的人往往最有问题。
我终于读完了,很兴奋。我给自己泡了一杯热茶。我去洗手间撒尿,大楼都是空空的,同事们都在家里修礼拜,但是厕所里有一个单间有动静,里面肯定有人,我就装着反复地洗手,我想看看那个人是谁,但是那个人就呆在那里不出来。我对着镜子照我自己,西装革履的,干嘛这么无聊管洗手间里的人是谁,原意是谁就是谁,最好杀了人星期一出命案才有意思呢。我是这么胡思乱想的,其实哪里会有什么命案,走廊里到处都是监控,就算蜘蛛侠来了也跑不掉。我用力地关上自己的房门,意思是告诉那个人我回屋子了,很快,我听到有人从卫生间里走出来的声音,皮鞋敲在大理石板上,当当直响,最后声音消失了,办公楼里又只剩下我一个人。
5
网上没什么人说话,下午的这个时候,美国的网友们都在做美梦或者恶梦呢。我想我打电话吧,办公室没人的时候,我偶尔打长途聊聊天,当对面的朋友知道我有公费电话打的时候,讲起话来也很心安。
凡是我没事儿的时候给打电话的,肯定都是朋友,不是朋友,我不打。你想大家都多长时间没联系,还不是朋友,冷丁给人家打个电话,人家得咋想呢,先想你是不是进监狱要跟人家借钱往回抽人。不是朋友的,也不用打,虽说同学都四年、五年的,不过还不是就跟街上遇到的行人一样,撞上了,说个对不起,然后各走各的。我的个人通讯簿是按照拼音排序的,那就先给阿陈打,结果他老婆接的电话,他老婆也是我同学,大家都熟人,不用客气。电话那边说长春正冷着呢,我这面就打寒颤。寒暄了几句,阿陈、老婆还有孩子要回兴凯湖老家那里过年去,我记得阿陈儿子2000年生的时候,我和妻子是第一个去医院看的,这一晃儿,人家儿子都上2年级了。时间是真快呀,再一晃儿,说不准就得去喝喜酒了呢。
给阿平打电话,没在家,出去喝酒了。平嫂在,我们两个原来就谈得来,我们读书那时候平嫂早工作了,偶尔哥几个就跑到平嫂那里开小灶,所以十多年都过去了,当年有生活感情积淀,啥时候打电话都是老朋友,像亲戚似的。说起了阿平读研究生的事儿,我一再催着赶紧弄个学位,就算在系里做党委书记,也得要个学位,万一过几天大学把书记什么的都撤了,那不是要命,肯定不能学士教学士啊?到时候弄不好来个准失业。当然这也是我胡乱瞎说,中国大学里书记多了去了,这些形成的势力都不允许把党委撤了。
给伊春的老大哥打电话,家里没人,没打他手机,怕他浪费。又给寝室的大哥打电话,家里空号了,我又打手机,这回接了,说搬家了,换固定电话了。大哥说现在是回家过年了。我还挺奇怪的,天天在家待着怎么说回家过年呢?大哥告诉我说,他现在在外蒙古跟着工程队呢。我问是不是在乌兰巴托,他说不是,他说了一个地方我不知道。外蒙古我就知道乌兰巴托,还有林彪摔死的那个地方温都尔汗。我问大哥最近和其他同学联系没有。大哥说前天刚喝完,一个人都喝了一斤多白酒。大哥轮番介绍那些老同学近况,提到了小丛,说这家伙现在当电视台台长了。我说当台长厉害呀,大哥说是厉害。我还在捉摸,当台长的,那是要权有权,要色有色啊,那是想要啥有啥,你就算不想要,那些年轻的女人都抢着往你怀里钻,女人都喜欢攀比,要想在所有出色的工作中再排出个一二三来,你不往台长怀里钻往哪里钻,再说这年头人们把性交都当作机械运动来看,你不运动过期也一样报废。我还真没想到小丛这家伙上学的时候话语不多,这么几年当上台长了,不得了,也有同学在一起工作的,几年下来成下属了,造化厉害。
挂了电话之后,想着同学都当台长了,自己还天天就会上网。不过很快,心里就平息了,就算同学当了市长,整件事儿也不过就一块小石头投进大海。马上就往四十奔去了,再想什么都没用,这会儿也不比二十多岁的时候,那时候还想着出人头地,过了三十,就发现出什么人啊,头什么地啊,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一天到晚给自己整那么累,何必呢。我想该上网还得上网,该玩儿还得玩儿,一人一个世界,自己玩自己的。我妻子有时候也说我有不求上进的嫌疑,我说什么叫上进啊,这时代,男人不强奸,不抢劫,不贪污受贿进监狱,就是好同志。有时候我妻子也挺认可我的,不认可也不行,我真有自己的想法,不受任何人左右。
6
我6点钟离开办公室去看电影,得先吃晚餐。进了自称“都市人大厨房”的快餐店面点王,寻来寻去,叫了一盘干豆腐圈,又叫了一盘红油羊肚,还叫了一份刀削面,等都叫完了我感觉很有些多,后来又想反正中午没吃饭,晚上补回来。我坐在靠窗的一个位置,吃那些小菜,最后把羊肚里面的红辣椒丝一个一个地都挑出来,盘子吃空的时候就剩一堆儿红辣椒丝,看起来还挺艺术的。几个菜都是盐重的,吃完了总感觉到口渴。路过大玻璃的人都能看见我,尤其是有些女孩都多看我几眼,我觉得和我打领带有关。看起来像个老板似的,人家就愿意多看你一眼,要是浑身上下乞丐似的,人家都绕着你走。
电影《城堡》可是太让我失望了,我觉得哈内克完全没有抓住卡夫卡的小说文本实质要素,再说了,像卡夫卡那种人,谁能轻易就抓住他想表达的东西呢?而且我尤其感觉,小说里大量的心理场景,电影根本表达不出来,或许《城堡》本身就不应该拍成电影。《城堡》验证了各种艺术形式之间相互不可替代性的一面,小说就是小说,不是所有的小说都可以完满地被电影重现;而且电影就是电影,也不是所有的电影都能用语言来进行分析和解构。电影里无法表现官僚制度的荒诞和可笑,那只是一种感觉,一种可以体会得到而绝对看不到的感觉。
在我看来,即使《城堡》要拍成电影,二十年代的表现主义恰恰合适,就像《卡利加里博士的小屋》那样的表现手法最好,我从卡夫卡的文字里就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表现主义风格。如果以现实主义手法试图重现《城堡》,就只能落败了。小人物在积久沿袭的官僚体制面前,是无助的,也是无关痛痒的,我们小人物永远抵达不了那座城堡。又可以把城堡比作一个人心灵的深渊,我们永远探不到底,永远不知道今天、明天、后天或者未来所有日子里我们的心要想些什么,要怎么想,我们到底都无法抵达彼岸。
7
年末了,我的网友山友们要聚会庆祝,我老早就报名了。不过他们喝酒庆祝的时候我在看电影,我答应他们了,等我看完电影后去和他们唱k歌。开始说定在罗湖,我买好了票上地铁,就又收到电话,改地点到八卦路,他们说罗湖的k歌房收费太贵了。我几乎都上了地铁,又赶紧退出来,从原入口出,我问卖票员说我没乘地铁,能不能退钱,她说不行,我只是感觉有点儿不合理,当然没说什么。又从地下返回地上,好像更冷了,街上就我穿得单。
到了地面上,刚好有公共车来,上了车,投币2.5元,手里还剩下1元。夜里真冷,八卦路下车的那个站台有个蓬头垢面的女人坐在那里吸烟,烟火光亮光亮的,她旁边坐着一个小男孩。我偷着看了一眼那个女人,她的目光里有坚毅而愤恨的神色。也许是跟老公吵架了吧,也许是看透了城市繁华背后的荒凉,她肯定在恨,我拿不准她恨什么。上了天桥,天桥上有一个老太太,紧紧地裹着一床棉被,就露一张沟壑纵横的脸,前面有个盆儿,我顺手把那枚硬币丢进去,叮当作响。我的灵魂能得救么?下楼梯的时候,我才突然意识到,那一枚硬币有可能是假的。我兜里有3枚硬币,买地铁票的时候投进去,有一枚机器死活不要,后来我只好再去换3枚硬币买票。兜里的3枚硬币是注定有一枚假的了,公共车的收银器没有那么先进,吞了我的2.5元,这说明我手中剩下的那枚硬币有三分之一的假币可能性。寒冷中,我一面走,一面企求宽恕,我绝不是故意的,把钱丢给老太太的时候我才想起来假币的事儿。
吃饭的时候有二十人左右,来唱歌的就剩了十几个人。来人都说我穿得太正式了,我说白天开会了,没回家换衣服就直接来了。进歌房里还扎着领带,连服务生都高看我,包括喝什么酒之类的都请示我。我像个老板似的靠在沙发上,告诉服务生喝长城干红,勾对饮料喝。歌房还算不小,不过也就是一排假皮沙发对着一台电视,既然来了,大家就开吼。有人凑一堆儿玩色子,劈里啪啦地响,我向来不喜欢玩那个,没啥意思。开始的一段也不想唱歌,这么一来,我就只有干坐着了,不过看别人玩也挺有意思的。歌厅的每个房里都有个领班的小姐,小姐陪着客人喝酒,喝得越多越好,多喝了歌房才有赚头。小姐终日混在歌厅里,什么场面也都见了,时间长了,人也就麻木了,来人中有一位朋友和这些小姐比较熟,我看领班小姐就跟他凑在一起,有时候他就搂进小姐的腰,捎带着拍拍小姐的屁股,人多的时候,小姐也坐在他大腿上,大家倒也都相安无事。歌厅里的小姐们虽说就像琵琶女似的,但是质量并不上乘,乡下镇上的大妞居多,基本就没什么素养,像柳如是那样的别想着碰上,所以那些小姐在歌房里穿梭来去,我却觉得没什么意思。一边看她们傻乎乎地笑,一边还觉得她们也挺不容易,但想着她们天天寻欢作乐的,又觉得自己才最不容易,人家起码是对着人啊,我天天钻进办公室是对着一台电脑。
歌房里可热闹了。他们之前晚餐的时候还喝了不少酒,这会儿还喝,酒一上头,人就更乐呵。想想人活着不就图一个乐吗,太白都说今朝有酒今朝醉,我们还装啥啊。一杯杯地碰,又一杯杯喝。他们把灯也关了,我听他们声嘶力竭地唱,陷在黑暗里看这些人,也都够有意思的了,玩了好几年了,有些人都不知道真姓真名,看来真是凑到一起取暖啊。也是,大家图的是快乐,管别的做什么。这圈子人还好,杂七杂八的事情不算太多,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还有一件更奇怪的事儿,照理说,网友们凑到一起,花花事儿肯定不少,可是我们这些寂寞的弟兄姐妹们,玩了这么多次,该单身的还单身,我也纳闷他们为什么就不能喝醉一次管它真假然后就混到女孩的床上去?我挺可惜他们流逝的青春的,冯小刚有次在电影里说人过了年龄,感觉来了,但是容易没电。能在一起拥着跳舞,曲终人散,各回各位,回家了,照样像原来一样孤独。也许他们和她们之间彼此没有缘分吧,只能这么理解了。
过了十二点,我突然兴奋起来,找到《风往北吹》,结果两首孙楠的歌就把我嗓子喊破了,其实我明知道是硬逞强,都唱过几回了,但是我想唱,只有唱《风往北吹》我才有感觉,只要有感觉哪怕一个晚上唱一首都行。后来也拉女孩跳了舞,灯光虽然挺暧昧的,但是我的手没暧昧过。有人点《女人花》,屏幕上就是逝去的梅艳芳,我唱着唱着一下子很感触,歌里是唱到“爱过知情重,醉过知酒浓,花开花谢终是空”,好一个“终是空”,古今将相今何在,荒冢一堆草没了,唱来唱去,唱出和尚的四大皆空来了。我是喜欢热闹的人,现在又怕热闹,看着钟点儿,最怕繁华之后的荒芜,热闹倒是好了,一旦不热闹,心里不免感伤。
我们都没少喝酒,一共喝了6支红酒,还有他们偷着带进来的七、八支啤酒,歌厅里一片狼藉。那几个女孩也都靠着沙发开始吸烟,但时候是不早了,临近2点。到了外面,才晓得歌房里的空气是如何肮脏混浊,凌晨更冷,大家还都没有散场的意思,有人提议去吃烧烤,有人提议还去找地方喝酒,我们这是怎么了呀。我也不出头,他们想干什么我都跟着去,我也实在是想放纵,在里面的时候还有人说要去打麻将,这会儿没人提了。毕竟太晚,有家业的人扛不住,就都散了。搭牛哥的车回家,先送猫兄到他家楼下,他还要我们上去喝茶,其实我想去,我甚至想整个晚上都不回家。
小区门口站着两个年轻小伙子,我瞟了他们一眼,我猜测他们就是在等待猎物伺机抢劫,我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只要他们一有动作,我就撒腿飞奔,他们没有跟我进小区,被我抛到了冰冷的路灯之下。我不是头晕,准确地说是神经有些晕,一天就这样过去了,有意义么。看起来有意义,其实没什么意义;说没什么意义,可看起来又挺有意义的。日子不都这么过的么?以前的日子这么过,以后的日子也要这么过,许多人都说人生有方向,可是我实在不知道我的方向在哪里。有人说中年危机的人就这样,那我也没感觉到自己有什么危机,什么危机啊,不愁吃不愁穿的。我在黑暗中爬上床,对着墙,又是很久睡不着,眼前不知怎么的,就晃动着梵高的那幅星夜图,晃啊,晃啊,我不知道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2008/1/27草
- Re: 时光飞逝――2008年1月26日的这一天posted on 01/27/2008
看时光飞逝..... 谢青冈这一幅凡高借我一点“灵感”,给Lucy凑了个十四行。
请继续哈。 - Re: 时光飞逝――2008年1月26日的这一天posted on 01/27/2008
呵呵,开始写出个人风格了。
喜欢这篇,期待下文。 - posted on 01/27/2008
Vincent(Starry Starry Night),配凡高<The Starry Night>
Vincent(Starry Starry Night)
星 夜
演唱on Mclean (唐.麦克林)
Starry starry night (繁星点点的夜晚)
Paint your palette blue and gray (你的画版涂满了灰蓝)
Look out on a summer's day (你在那夏日向远处远眺)
With eyes that know the darkness in my soul(用你那双能洞悉我灵魂的双眼)
Shadows on the hills (影像重叠的层层群山)
Sketch the trees and the daffodils (点缀着茂密的树林与美丽的水仙)
Catch the breeze and the winter chills (颜色跳跃在雪白的亚麻布上)
In colors on the snowy linen land (捕捉着冬去春来的乍暖还寒)
Now I understand (如今我才明白)
What you tried to say to me (你想对我说的是什么)
and How you suffered for your sanity (你为自己的清醒承受了多少的苦痛)
and How you tried to set them free (你多么努力的想让它们得到解脱)
They would not listen they did not know how (却无人理会 无人倾听)
Perhaps they'll listen now (也许 人们现在已有所改变)
Starry starry night (繁星点点的夜晚)
Flaming flowers that brightly blaze (火红的花朵像燃烧的火焰)
Swirling clouds in violet haze (舒卷的云朵似紫罗兰的娇颜)
Reflect in Vincent's eyes of china blue (映射在文森特湛蓝而忧郁的双眼)
Colors changing hue (色彩变化万千)
Morning fields of amber grain (清晨里琥珀色的田野)
Weathered faces lined in pain (满布风霜的脸孔刻画着痛苦)
Are soothed beneath the artist's loving hand (在画才充满爱的画笔下得到了抚慰)
Now I understand (如今我才明白)
What you tried to say to me (你想对我说的是什么)
and How you suffered for your sanity (你为自己的清醒承受了多少的苦痛)
and How you tried to set them free (你多么努力的想让它们得到解脱)
They would not listen they did not know how (却无人倾听 无人倾听)
Perhaps they'll listen now (也许 人们现在已有所改变)
For they could not love you (因为他们当时无法爱你)
But still your love was true (可是你的爱却依然真实)
And when no hope was left inside (当内心的希望全部破灭)
On that starry starry night (在那个繁星点点的夜晚)
You took your life as lovers often do (你像许多绝望的恋人般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But I could have told you (但我却没能告诉你)
Vincent,This world was never meant (文森特 这个世界根本配不上)
for one as beautiful as you (生命如你般灿烂的一个人)
Starry starry night (繁星点点的夜晚)
Portraits hung in empty halls (空旷的大厅中你的画像独自安然)
Frameless heads on nameless walls (无框的自画像挂在无名的墙上)
With eyes that watch the world and can't forget (有着注视人世而无法忘怀的眼睛)
Like the strangers that you've met (就像你曾见过的陌生人)
The ragged men in ragged clothes (那些衣着褴褛、境遇堪怜的人)
The silver thorn of bloody rose (就像血红玫瑰上的银刺)
Lie crushed and broken on the virgin snow (夭折在初雪的大地上碾做尘埃)
Now I think I know (我终于明白了)
What you tried to say to me (你想对我说的是什么)
and How you suffered for your sanity (你为自己的清醒承受了多少的苦痛)
and How you tried to set them free (你多么努力的想让它们得到解脱)
They would not listen (却依然无人理会)
they aren't listening still (也许 永远无人倾听 永远)
这首歌是美国著名民谣歌手 Don McLean为纪念荷兰的伟大画家文森特.梵高而作
收录在那张为其赢来巨大声誉的专辑《American Pie》(美国派)里,歌曲创作的灵感
来自梵高的一幅著名的画作,梵高最受人爱戴的名画就是1889年他住在 St.Remy精神
病院内所画的 The Starry Night, 也就是此歌中的第一句歌词 .歌的旋律流畅得浑
如天成, Don Mclean用一把木吉它自始至终伴着他的叙事诗似的歌,极致的简约之美
把人们带入那冬天落雪的风景中.带入梵高浓烈的色彩中, 带入对他深切的理解中去
让我们触摸他爱与美的世界,梵高所受的冷落以及世人对其不了解, 随着歌化成淡淡
的忧愁久久挥之不去.这首歌在1972年英国排行榜上数周居首,不仅因为Don McLean
这位著名民谣吉他大师的魅力,更因为它唱的是梵高对世人无私的爱。
- Re: 时光飞逝――2008年1月26日的这一天posted on 01/27/2008
以上是收藏的转载,
由QINGGANG的文想起这首歌,可是不会贴. - posted on 01/27/2008
谢瓦兄,小曼,飞飞。
飞飞的那首歌非常好听,咖啡不能放音乐,这是个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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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没看新闻了,刚才看电视才知道,昨晚上我们寻欢作乐的时候,有3万旅客滞留在深圳火车站,忍受饥寒交迫。我们有时候总忘记自己已经生活在天堂这个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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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广线136辆列车因供电故障受阻 18万人滞留车上
2008年 01月 27日 09:08 深圳新闻网
136列车受阻 18万人滞留车上
大风雪导致湖南地方供电系统故障 目前旅客饮食有保障今日16时有望恢复正常
深圳新闻网讯 26日凌晨始,受50年一遇的罕见大风雪影响,湖南境内地方供电系统出现故障,致使京广南线列车运行受到严重影响。
据铁路内部人士透露,到目前为止,京广南线有136列车受阻,其中上行79列,下行57列。受困旅客多达18万人左右。在当地政府大力支持配合下,被滞留旅客的饮食等问题都得到了基本保障。
到本报截稿时,武汉至广州区间的南线列车运行依然困难。广州火车站紧急停开多趟旅客列车,湖南方向旅列全部停开,到达湖北武汉华中特大火车站的武昌站和汉口站,已有数十列火车晚点。
事发>>
18万旅客滞留车上,武汉旅客占有相当比例
“本应早晨七八点就该接到人,但现在还没看到人影。”昨日下午,在武昌火车站的王先生焦急地等待着回家的儿子,与他一样等候在火车站的接站人约有几千人。因受阻列车上的很多人的手机因耗完电池而关机,大家焦急地互相打听着有关列车的消息。
昨晚11点,据湖南铁路局一位负责人告诉记者,当前滞留在京广线上的136列客车,几乎全部在湖南境内,每辆车间的距离短则几公里,多则10公里,排成了一条列车长龙。但这位人士说,因为大雪原因,每个列车之间的旅客并不能相互联系,列车间完全被隔断。
记者了解,此136列火车大部分由北京、河南、武汉及广州方向发出。铁路人士测算认为,如果按照一列普通列车承运1200人计算,136列火车的总人数至少有18万人。
武昌站一位人士告诉记者:“从车站接车的人都看,这些滞留旅客中,湖北和武汉的旅客有相当大的比例。”
据了解,湖南境内地方供电系统出现故障是此次导致铁路大面积停运的原因。25日傍晚,京广线衡阳至郴州段、沪昆线怀化至贵阳段地方电力系统高压电线9次断落于铁路接触网上,使得接触网烧坏、电力供电系统波动较大,电力机车无法运行。同时,受冻雨影响,机车无法正常受电运行。
现状>>
被滞留列车秩序井然,饮食喝水都有保障
昨晚8点半,本报记者电话联系到被滞留在湖南耒阳的T27次列车车长李承良和党总支书记,他们向记者介绍了当前的旅客饮食和身体状况。
据介绍,该车于前天下午6点从武昌站出发,执行武汉到广州的任务,于26日凌晨在湖南耒阳滞留,到记者发稿时,已经滞留了21个小时。
当前,该列车上乘客人数大概在1000人左右,其中以回家探亲的大学生为主。
据其介绍,在长达一天的滞留中,已有多人因为寒冷感冒生病,但旅客的情绪都还比较稳定。这位负责人向记者介绍,他们已经和当地医疗部门取得联系,一旦列车上出现不能解决的伤病问题,将联合地方医院一起救治。
据记者向乘坐本次列车的旅客了解,当前列车上的饭菜供应都非常充分,饮用瓶装水和开水的供应都没有断档。
一位旅客告诉记者:“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饭盒比较紧张,由于下雪,装饭的盒子运不进来,数量不够。”
- Re: 时光飞逝――2008年1月26日的这一天posted on 01/27/2008
我这个不看新闻的人,昨天往家打电话,才知道今年这么冷。大家都保重身体啊。
青冈的笔法细腻,很喜欢这么平实但时不时冒出智慧的文字。 - Re: 时光飞逝――2008年1月26日的这一天posted on 01/27/2008
今天也听家里人说了,
南方普降大雪,导致电气化铁路线路瘫痪.
又碰上春运提前,希望大家都能顺利返家. - Re: 时光飞逝――2008年1月26日的这一天posted on 01/28/2008
你这一天过的真像尤里西斯,时不时的拿自己调侃一下,再反省一下。冷眼观众生,也观自己。喜欢这样自在诙谐的笔调。 - Re: 时光飞逝――2008年1月26日的这一天posted on 01/28/2008
青冈,该知足了,这么有意义的一天,你的日子过得让我很绝望:) - Re: 时光飞逝――2008年1月26日的这一天posted on 01/28/2008
写得真不错!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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