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菜
早晨真冷。出门之前我多穿了一条绒裤,上半身多加了一件绒衣,臃肿得好像我在东北冬天里生活的那种样子。我两手插在兜里,裹紧了上衣,不让一丁点儿寒风钻进来。走出小区门口,看见门卫的保安员披着厚厚的军大衣,小脸冻得刷白,他还向我示意地笑笑,一点儿也不自然。我看保安忙着给开车的人发出入卡,就没回应他的表情。因为我起床有些晚,刮胡子多费了时间,所以我刚到站台,班车就来了。假如我再晚哪怕半分钟,我就只能看见大汽车的屁股郁闷了。
班车一路上共在三处地方停下来接人,我是中间的第二处。上车的时候车上有几个人,是从第一处上的,零零散散地坐着。我找了个中间的位置坐下来。第三处上来的人最多,从快退休的老职员到新毕业的大学生都有,可能是天冷的缘故,大家看起来都像木头一样的僵硬。我看惯了那些人的面孔,所以一眼都不看他们,我看窗玻璃外人行道快速走动的行人,有的个子高有的个子矮。我最开始搭乘这趟班车的时候,每天早晨都检阅一样地定睛看每一个上车的人,面孔不同,看起来都挺有意思的。后来我就不看了,一是因为熟悉,二是因为男男女女实在没有一个可以让我看上去喜欢的。也不是一个令人喜欢的都没有,去年就有一个女人皮肤又白又细腻,但是也就大半年的功夫吧,她就消失了,估计是家搬走了。只要我坐在车上,就期待着能看见那个女人上车,那种期待很难解释,绝不是表明我爱上了她或者要和她套近乎又或者找个机会约会她,我只是觉得车子里太枯燥了,有那个女人才生动。生动的女人没了,我就谁都不愿意看了。
很奇怪的是,车子上每个人都不说话,安安静静的。照理说,大家都孤独了一整个晚上凑到一起该话多才是,但这个早晨没人说话,甚至连一声咳嗽都听不到。我们这些人事实上都认识,但又都不认识,虽然都在同一栋办公楼里,谁也不问对方在哪个部门工作,谁也不说自己在哪个部门工作。有一次有一个女的挤到我边上的位置坐下来,她看起来非常想跟我说话,可是那个早晨我烦透了,一点儿都不想开口,她问我在几楼上班,我说我是新来的。她点了点头,其实她是新来的。我浇灭了她的热情,后来再上车她也安安静静的了。我有几次都想跟她说对不起,但是我想不出来对不起的理由,我没偷她钱,我没骂过她,我在车上给她让座,我没什么对不起她的地方啊。
车子上没人说话,绝对没有人说话。我工作的时候也常常这样,如果没有人问我话,我一句话也不说,因为说话多,犯错就多,再说总说废话很没有意义。司机打开了广播,广播员播报京广铁路沿线的冰雪之灾。广播员说总理在北京开了会,要受灾地区的领导们都重视起来,要打赢这仗。广播员说深圳火车站已经拥挤了3万多人,广州更多,有10万多人滞留。湖南、江西、安徽、江苏等地都还在下大雪,而且恶劣天气到了2月初都不见得好转,湖南的供电线路被冰雪压断了,电力机车都停在铁轨上,而且有18万乘客也呆在那些车里,不能前进也不能后退。听起来真的是一场战争,起码结果就像战争一样,被困的那些人在等待着救援。如果真的有战争爆发了,我们怎么办?在这么寒冷的天气里,只好等待着死亡的临近,战争爆发了,谁来给你救援?谁给你送温暖?没有电,一切都完了,现代经济模式其实无比脆弱,敌人假如炸毁了发电厂,只消片刻的时间就会回到原始社会,手机没用了,电暖器没用了,没有电连自来水都上不了楼,没了电,我们就真得开始在墙上写诗,然后写到咽气。
我办公室里用的是节能灯,一共有27个电棍,还有6个小圆灯在顶棚上幽幽地照着,办公室里就4个人,平均一个人被7盏灯照耀着。我们费了很多电,可是所有的办公室都是这样亮着的啊,如果我们关掉一半灯,肯定会有好奇的同事问,你们房间的灯都坏掉了么?我们一盏都不关掉,其实不是为了防止别人问,而是关了灯,屋子就像夜晚一样。我小时候乡下常常停电,做算术题的时候点着蜡烛或者煤油灯,我在火花的跳跃下熟练地应用勾股定理。
天冷,我在车上就想起上青洲岛的那天。海上风浪真大,冰冷的海水袭击着那座小岛,小码头附近的大石头上长满了紫菜,我们在小艇里就看见有乡下的女人弯腰匍匐在岩石上刮紫菜,海风吹得她摇晃。要是换了我,定是要掉到水里去,然后任何人都没办法营救,我就变成尸体慢慢地沉到平静的海底。
我们在小三门岛的大石头上晒太阳,看悬崖下的海浪拍打礁石。有一个老头儿从山脊的另一侧慢慢地浮现,他穿着拖鞋走过来,就一个人,蹲在我们面前。老头说,下面的礁石上长了很多紫菜,但是我们千万不要下去采摘,那大浪一打人一个准儿。老头扬手指了指远处,告诉我们那里因为采摘紫菜淹死了好多人。老头儿告诉我们这个做什么,我那天的心情因为老头儿的话发生了逆转。有人为了采摘紫菜出售,淹死了,这是个事实。那老头的两只脚非常渔民,是一种经过海水长期浸泡又暴晒后的那种黑。
近两天偶有下雨,都是在夜里偷着下的,我不知道。雨水把树叶子浇得青青嫩嫩的,树叶子越青嫩,就越感觉到干干巴巴的冷。地面上的灰尘也都不见了。中心区的那些高楼在冰冷中看起来好像凝缩了。我看见路两侧赶着上班的人们急匆匆地冲向那些大楼,仿佛那些楼是避难所一样。
班车停在门口。我用力地跺了跺两只脚,拍了拍上衣,挺直了腰板,走进办公楼。礼拜一,我的位置在大楼的某一个房间的某一个小格子里,我在那里要呆到太阳落山以后才能回家。一想起天冷,我浑身颤抖,在办公室门前,我终于打了个喷嚏。
2008/1/28草
- Re: 紫菜posted on 01/28/2008
自从实行塑料瓶回收制后,经常看到些老年人在球场外,地铁站,露天集会收集啤酒瓶,年轻人们见了也都匆忙喝完最后一口,友善的递给老人. 有位老太太很自豪的告诉电视记者,靠着自己积攒的7000多个啤酒瓶,她终于可以负担牙医的费用了,国外的牙医多自费.
很替她高兴,她积攒啤酒瓶的劲头,就象当年拿着苍蝇拍到处寻找苍蝇的我,尽管我得到的奖赏不过是一朵小红花,无论对哪个年龄段的人,自食其力得来的奖赏,能让人看到活着的希望.
但如果要付出的代价可能是生命,就太过于沉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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