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料理
在夜里十点半钻进日本料理店之前,我陪着二老板受邀在Kempinski酒店吃了有生以来最贵的一餐饭,那一餐饭应该值一普通农户一年的收入了,“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出酒店的时候外边冷死了,所以这次的感觉最强烈。我出身贫寒,对豪华的东西很有些心理拒斥,一点儿都不向往,因为我恐惧豪华背后的落差。酒店里顾客盈门,一贯过平民生活的我真不知道那里夜夜笙歌,有钱人原来多的是。
本来我坐上了别人的车要回家了,老侯又打来电话,说还要喝酒,还非要我去不可,我想恭敬不如从命,就应了。和老侯前前后后喝过几次酒,他总说我是东北人,能喝,我也经常敬他酒,他是领导。然后,就是老侯、老陈带着我一个年轻人拐到日本酒吧。
日本文化雅致而独特,酒吧里的小曲儿听得心里舒舒坦坦的。三个人进了一个小包间,脱鞋,上榻榻米。老陈点菜,叫了一份多春鱼,一份韭菜炒猪肝,一份炒鸡蛋,一份日式豆腐。日本菜整理得洁净,有序,多春鱼上面还放了一朵小花和一根小草,看着愉目。
我们喝清酒,度数不高,服务员跪到榻榻米上用一种小白瓷瓶给我们倒酒,我们用小酒杯一口喝一盅。前一顿老侯就没少喝高度白酒,不过老侯能喝,我们两个对面坐的时候,我看老侯的白头发都不少了,也稀疏。老侯喝了酒话就多,从日本的礼仪开始说起,然后对比中日文化之间的同异,说的都挺在理儿的,我就一边听一边若有所得的样子,再夹点儿小菜吃。我心里挺感谢老侯的,老侯手底下管着一、二百号知识分子,他能叫我陪着喝酒,这是给我面子,我得承认,有不少人想请老侯喝酒老侯都不搭理他。
酒是越喝越多,喝了6壶清酒了,我眼镜前边有点儿模糊,但是神智清醒, 老侯端杯子也不稳当了,开始往菜盘子里洒酒。酒后吐真言嘛,这话不假。
老侯跟老陈说,“老陈,别人我不说,就你的资历,拿美国的博士,比他们那些人谁差?你还这么年轻,你不上,我都觉得可惜。我们不能这么用干部啊,这么用干部不服众啊。”
老陈一脸的笑容可掬,“老侯,你别提我了,我这上不上都没关系。就单说你,小青,我跟你说,老侯十几年的正处级干部,你说就是按资历的话,也得老侯上啊,可是最后的结果里没有老侯。这样用干部谁服啊?”
老侯和老陈相互为对方抱委屈,抱一次委屈,喝一杯酒。我当旁听生,插不上话。老陈还说候选干部排名的时候把老陈弄到最后去了,这明显不合程序,从哪个角度说都不应该,老陈这样的话刺激老侯自己连连干杯。虽然两个人都说自己是五十开外的人了,对世事都看淡了,但是我从两个人喝酒的态度上看,他们一点儿都没看淡。中国人就喜欢当官,当了官有资源,当了官别人面对着你说话,不当官别人用后脑勺对着你说话,人越老,就越怕手里没权,越怕没权,越想往上爬,可也是,一旦手里没了权,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人走茶凉的故事天天在上演,你一旦卸了乌纱,别人跟你说话的口气都不一样。
我也自己慢慢喝,我发现这酒不是开始所说的休闲放松酒,这是诉苦酒抱怨酒,两个主角一唱一和对白,我自然就是听众了。我来就是做听众么,我这样想。
老侯积愤尤深,真的不少喝酒。加上吸烟,又来了吐沫。我听他咔咔两声,在嘴巴里酝酿了一秒钟左右,然后呸地就吐到了榻榻米下边放脚地方的墙边。这个刚才猛讲礼记的人似乎当场就给了我一记闷棍,一定是喝多了,一定是喝多了。老侯又往墙边吐了一口。
我翻着碟子里的小多春鱼看,煎得有点儿发焦了,小鱼肚子里还有很多籽。那小鱼的嘴巴被烤得张得大大的,两个大眼睛是惊愕的表情。吃不下去了,实在吃不下去了,耳朵里老想着老侯的咔咔声。
老侯拉着老陈说,“老陈,你看这次选干部的程序,上午让我们选,下午就公示了,这多不严肃?二、三百多人就代表全部职工了么?老陈你刚才说的那些都有道理,但是你光说不行,你得写下来,你还得向上边反映,这么选干部不行。老陈你说话有分量,我们不能都这样沉默,我们一沉默,那就是默许这次的干部任命了。”
老陈点着头说,“对啊,我们要是谁都不发出声音,那结果就这样了。像什么话?”
老侯的确是醉了,把一小盅酒都洒在了日本豆腐上,我劝老侯少喝点儿。
老侯对我说,“小青,你年龄也小,还有前途。我们刚才说的这些事儿,你也都听见了,我看你也得从侧面向上边反映,我们这个单位啊,这样的问题就得大伙儿反映。小青,你要反映,如实反映情况。”
老侯刚说完,我的醉劲儿就上来了。我给谁反映啊?谁听我的啊?我反映别人干啥啊?我自己挺好的一个小伙子,当总理都够料了,还一天到晚给关到办公室玩电脑,我跟谁反映我自己啊?老侯肯定喝高了,还让我反映?我反映啥?把美国总统调中国当一把手我都没意见啊,跟我啥关系啊?
我捏着一小盅酒,没拿稳,撒了不少,一饮而尽。我跟老侯说,“时候不早了,都一点多了,咱们走吧,我——,喝——,多——,了。”我真感觉自己喝多了,每逢遇到项庄舞剑醉翁之意这样的酒,我都醉,太没劲了。
老陈开车送我回家,路上他跟我说,“我看你有点儿喝多了,后来我都不让你多喝,你还年轻,喝酒的时候长着呢。你是不是以为老侯喝多了啊?他没多,他白酒是2斤的量,你想想这点儿清酒他就醉了?”
我跟老陈说,“老侯肯定醉了。醉了。就是醉了。”
我在小区门口下车,看了看手机,快到凌晨2点钟了。我和别人说我不喜欢在高档酒楼吃饭,绝大部分人都以为唱高调儿,真的,就算天天喝茅台,我也不喜欢和任何所谓高级的人一起进餐。我还是喜欢和我那些打工的网友们在大排档喝啤酒,吃简易的大盘菜,我们聊天扯淡都很开心,大家骂完了美国又骂党的,多好。夜空里飘下来看不见的小雨丝,贴在脸上冰冰凉,空气也冷得僵硬。通向小区里的那条廊道上一个人都没有,我走到路中央停下来,深深地呼一口气。坐到一处台阶上,我看见旁边幼儿园的旗杆上耷拉着那面软绵绵的红旗。我到底醉没醉,我自己也不知道。
2008/1/30.
pic from baidu:
- Re: 日本料理posted on 01/30/2008
青冈大吃大喝的时候总是想着穷人。 - Re: 日本料理posted on 01/30/2008
二老板长啥样?金丝眼镜一副,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呵呵,瞎蒙的.
青冈,你的饭量还真不小, 十点半前后可以吃两顿.注意健康啊. - Re: 日本料理posted on 01/30/2008
青冈有前途啊,当官的料。:))
- Re: 日本料理posted on 01/30/2008
这个我没看懂。
是不是七月的话表明青冈有当官的素质。
xiaoman wrote:
青冈有前途啊,当官的料。:))
- Re: 日本料理posted on 01/30/2008
xiaoman wrote:
青冈有前途啊,当官的料。:))
以后有竞选总理那天,投我的票哈。:))) - Re: 日本料理posted on 01/30/2008
July wrote:
青冈大吃大喝的时候总是想着穷人。
you must have heard about hypocrite.
sometimes i am.:)))) - Re: 日本料理posted on 01/30/2008
桂花糊 wrote:
二老板长啥样?金丝眼镜一副,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呵呵,瞎蒙的.
不对。
青冈,你的饭量还真不小, 十点半前后可以吃两顿.注意健康啊.
是得注意了。
不过人在江湖漂,为了一口饭,常常由不得自己。
- Re: 日本料理posted on 01/30/2008
我们都能选总理,那中国那时肯定不是现在的当家了。
qinggang wrote:
以后有竞选总理那天,投我的票哈。:))) - Re: 日本料理posted on 01/30/2008
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
- Re: 日本料理posted on 01/30/2008
青冈这些日记体文字满好看。 - Re: 日本料理posted on 01/30/2008
八十一子 wrote:
青冈这些日记体文字满好看。
谢八子先生鼓励。
八子写得也好,可能是做实验什么的太忙,没时间写了,我记得最清楚的是那篇小鹿跑到你家菜园子边儿。:) - Re: 日本料理posted on 01/30/2008
这篇好看。感觉身临其境,从一个小小的事件看国内官场、白领生活,真实有趣。我也不喜去高档餐饭。我这人不浪费,怕拘束,不喜排场,喜喝酒又没酒量,拍马屁也不擅长,官场里肯定混不出个模样;还是在美国当税民省心。那年休假回国乘软卧,一位官人模样的,一口痰吐在地毯上,再用脚给碾了。我差点昏过去。到舌尖的批评的话,又让自己给生咽下去了。不想到处惹事生非。 - Re: 日本料理posted on 01/30/2008
3mw wrote:
这篇好看。感觉身临其境,从一个小小的事件看国内官场、白领生活,真实有趣。我也不喜去高档餐饭。我这人不浪费,怕拘束,不喜排场,喜喝酒又没酒量,拍马屁也不擅长,官场里肯定混不出个模样;还是在美国当税民省心。那年休假回国乘软卧,一位官人模样的,一口痰吐在地毯上,再用脚给碾了。我差点昏过去。到舌尖的批评的话,又让自己给生咽下去了。不想到处惹事生非。
:))))))))
3mw,girl or boy?
- Re: 日本料理posted on 01/30/2008
这篇认真读了,确实不错。真实、流畅、些许的幽默。青冈,别在官场混了,特险恶。怪不得这帮人拉你喝酒,夜猫子进宅。
特没意思,我当年也在类似的地方混饭吃,后来断臂求生,炒了他们的鱿鱼,吐了口恶气,到现在也还没饿死,也还有房(很小的户型,但够住)有车了(原来有两辆自行车,现在丢了一辆,够骑)。我宁愿在这挨一万块板砖,失一千次绝望的暗恋也不愿回老单位去。
另外,觉得标题得再改改,这文章真不错。 - Re: 日本料理posted on 01/30/2008
qinggang wrote:
3mw,girl or boy?
都不是,是三魔王,哈哈! - posted on 01/30/2008
一直在读青冈的日记,觉得有意思。因为国内有些事情,“旁观者”是看不明白的,也看不透,“当局者”反为洞悉入微。在这方面,比较A君的文字,我个人认为青冈写的东西更为深刻一些,更为直接地反映了社会与人性之间的矛盾。
海龟后,我最大的感触的是,几乎人人都说共产党好。当然,我能所接触的都是些生活稳定的城市市民。但在不同的场合里,人们的说话的表情是不同的。年龄大的,说政府救济了他们;年纪轻的,说国内更有“钱”途;层次低的,说生活已经很满足;发了财的,说这花花世界哪儿找得到啊!
但有一类人,在接触过程中,是最令我惊愕。他们大都是高官、精英,老总、新贵,是真正的社会上层建筑。当你有机会深入到他们的内心世界,获得了他们的信赖,你就可以看到他们脸上就有一种YY的表情,一种拥有了金钱、女人、权位的满足感。当然,你得有机会跟他们碰杯。
在美国多年,也见识过一些富豪。体会中的资本主义,并没有多少纸醉金迷的东西触动了我。反而回国后,倒是有机会补上这一课。有人说,中国现在学的是资本主义坏的方面。依我看,资本主义好的方面没学到,坏的东西倒是自己滋生出来了。
守望古典 wrote:
这篇认真读了,确实不错。真实、流畅、些许的幽默。青冈,别在官场混了,特险恶。怪不得这帮人拉你喝酒,夜猫子进宅。
特没意思,我当年也在类似的地方混饭吃,后来断臂求生,炒了他们的鱿鱼,吐了口恶气,到现在也还没饿死,也还有房(很小的户型,但够住)有车了(原来有两辆自行车,现在丢了一辆,够骑)。我宁愿在这挨一万块板砖,失一千次绝望的暗恋也不愿回老单位去。
另外,觉得标题得再改改,这文章真不错。 - posted on 01/31/2008
retro wrote:前些日子去泰国,令我最有感受的事情是,在相当于中国低档发廊的地方,欧美白人在那里大搞异性按摩。我琢磨,中国也有这样的地方啊,怎么没见欧美白人去呢? 后来想明白了,在中国发廊发异性按摩是非法的但在泰国是合法的。在西方生活过的人都知道,一个" illegal "可以把人吓个半死。
在美国多年,也见识过一些富豪。体会中的资本主义,并没有多少纸醉金迷的东西触动了我。反而回国后,倒是有机会补上这一课。有人说,中国现在学的是资本主义坏的方面。依我看,资本主义好的方面没学到,坏的东西倒是自己滋生出来了。
对于纸醉金迷的东西,不是美国人不想,而是想却得不到。 我有同学从美国回来,最想的事情就是去纸醉金迷。不仅如此,还想有红颜知己,说在美国有红颜知己不太可能。
所以,中国与美国,中国人与美国人,本质上是一样的,只是一个吃葡萄,一个说葡萄酸。:)
- posted on 01/31/2008
abc wrote:
前些日子去泰国,令我最有感受的事情是,在相当于中国低档发廊的地方,欧美白人在那里大搞异性按摩。我琢磨,中国也有这样的地方啊,怎么没见欧美白人去呢? 后来想明白了,在中国发廊发异性按摩是非法的但在泰国是合法的。在西方生活过的人都知道,一个" illegal "可以把人吓个半死。
老a,这个兄弟可得提点儿意见了。清华高材生不经调研,也不能做权威下论断。5星级酒店那么便宜,白人都在那里玩儿呢,在街头低档发廊怎么能看见呢?看见我还差不多。
没有法律规定异性按摩是非法的,而且按摩师也是中国职业培训和鉴定的法定内容。我找一段来看看:
深圳市桑拿按摩行业管理暂行规定
(1995年8月21日 深圳市人民政府深府〔1995〕197号文印发)
第五条 桑拿、按摩营业场所和设施必须符合下列要求:
(一)应设有等候室、更衣室(行李保管室)、浴室(浴池)、蒸汽室、按摩室、休息室;室内应设有通风、消防装置;应设置污水处理系统、治安报警系统;室内地面应防渗、防滑;
(二)门窗应使用透明玻璃,室内仅允许设不可调灯光装置;
(三)应配备完善的清洁流水线设施,桑拿、按摩的辅助用品(浴巾、面巾、垫巾、拖鞋、修脚工具、饮水茶杯)应严格按有关卫生标准进行清洁消毒。
第十七条 桑拿、按摩经营单位及其从业必须严格遵守下列规定:
(五)严禁桑拿、按摩从业人员从事色情活动;
===========
另,古典兄,咱们是在职场做事,不是官场,不要误解。
另外,大家看文章好了,不想多讨论个人的事情,小市民,也没啥意思。 - Re: 日本料理posted on 01/31/2008
非常感谢retro,三魔王,古典兄的鼓励。:) - Re: 日本料理posted on 01/31/2008
又看了一遍,这次是认真看的,不受题目影响.
那盘面上的三条鱼眼睛瞪的好大,个个都死不瞑目似的,跟这些当官想当官的一样,之前虎视耽耽,没戏了又不甘休.
青冈就当自己是尤三姐,不是你陪他们,是他们陪你.
"不过人在江湖漂,为了一口饭,常常由不得自己。"
- Re: 日本料理posted on 01/31/2008
青冈每每去高级会馆,写出来也象吃忆苦饭,难得的悲情!
烤鱼好诱人,盘子不正宗,赶不上July和浮生的餐具地道。
- Re: 日本料理posted on 01/31/2008
说到最贵的饭,我在美国吃过一次法国餐,四道菜加一杯红酒,$119/人,环境讲究,餐具讲究,侍者动作讲究,不记得饭有多好吃,也许因为咱是中国嘴。
在国内吃的最贵的,就是深圳旋转餐厅,2002年,¥390/人。被老A嘲笑了一番。 - Re: 日本料理posted on 01/31/2008
LM wrote:
说到最贵的饭,我在美国吃过一次法国餐,四道菜加一杯红酒,$119/人,环境讲究,餐具讲究,侍者动作讲究,不记得饭有多好吃,也许因为咱是中国嘴。
在国内吃的最贵的,就是深圳旋转餐厅,2002年,¥390/人。被老A嘲笑了一番。
是不是老A说道: 老面每每去吃忆苦饭,写出来也象高级会馆,难得的豪情!;)) - posted on 01/31/2008
老瓦 wrote:说实话,我不愿意去,没办法。
青冈每每去高级会馆,写出来也象吃忆苦饭,难得的悲情!
咱穷人出身,虽说没到庙堂上,也还是忧民的。所以,我这样的人天生享不了福,老自己给自己找罪,可能也是一天到晚没正事儿,闲的。
有时候我也想,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不知道江山能不能给吃倒。但是大量的消费可以刺激内需啊。:)
烤鱼好诱人,盘子不正宗,赶不上July和浮生的餐具地道。图片是我下载的。我吃的那家好像是白瓷盘子,挺艺术的。
小日本的文化还得服,很有贵族那股劲儿。
- Re: 日本料理posted on 01/31/2008
读后有些同感。
在外面混了许多年,有时真觉得世界之大,竟没有我喝酒的地方。其实只是没有了从前那帮能与之对饮的人。在家喝酒,显然要有为父之尊,不能多喝。与客户与同事喝酒,那是工作,只能点到为止。在朋友家喝,不好意思一人把一瓶五浪液全干了,再说还要开车,所以也喝不畅快。从前无忧无虑也没事时,一天可以大半天加一晚溶解在乙醇里的好时光怕是永远挥发掉了。
不过如今能让人生快意的几件事,酒仍然算是一件。
Please paste HTML code and press Enter.
(c) 2010 Maya Chilam Founda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