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伊甸读到视角这两篇写父母的感人文章。因为说是十年旧文,没有经视角同意便先ZT在此。在咖啡这里视角似乎喜欢以黑色角色出现,这两篇则绝对红色,跟苦瓜光中的父母婆婆篇相辉映。人日还没到,父亲母亲节也没到,明天也才开市啊。这个年真是人间春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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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亲母亲之二:平凡老妈
【前记】每次回国探亲要离家返美的时候,我都不敢去想:母亲开门走进我的卧房,看到我睡过的床和依然不叠的被子,会不会黯然神伤?可是,每当这个时刻,我偏偏还是忍不住要想。我不知道,我回来住过几天的屋子,是否残留着一些“儿子”的气息,会令一个做母亲的,睹物思人,在无尽的长夜流无尽的老泪?真的不敢多想。
母亲在我童年的印象里,最深刻的不是她的年轻和慈祥,而是她身上的味道——实验室里化学试剂的味道。每天在她快下班的那个点,我会到门口去迎她,去帮她取下挂在自行车龙头右边、铃铛内侧的黑色包包,顺便翻翻包里有没有我感兴趣的东西。我记得,就连那包包上都充满试剂的味道,浓到能将被母亲一路带回的槐香、桂香都覆盖了。
那么充满化学气味的母亲,应该算是科学家了。她此生最值得“骄傲”的成果,估计是作为课题组的一员,参与合成了“人工胰岛素”。在儿子眼里,若不是文革,这个项目拿个诺贝尔都是有可能的。但那个年代搞科研的人,似乎从没有对个人命运与国家命运“息息相关”而引起抱怨。如今,母亲什么“素”都不合成了,除了救命用的氧气瓶和心脏起搏器,除了偶尔接触洗衣机电视机和冷气锅炉开关,母亲早已和任何“科学发明”绝缘。年迈垂老的母亲,日渐脆弱的母亲,有什么值得儿子敬佩和羡慕的么?
举几个生活中的小例子吧:
八十年代末,我买了两件T恤衫,大陆叫“梦特娇”的那种,据说是法国的。我呢,就牛得跟希拉克似的穿回家去了。可咱一家三口,老爹是个农民出身的军人,土得掉渣,因此没人看出这两件衣服的价值啊,我忍不住在母亲面前“显派”。我说妈你知道么,这是法国名牌,一件就要好几百块。母亲说:哦,是吧?马上摘了眼镜细看,感觉光线暗看不清还特地拿到阳台上迎着太阳光看。
等我傍晚回家吃晚饭的时候,母亲对我说:你从小喜欢夸张的毛病怎么就是改不掉,你这件汗衫哪里要八百块?领口上的商标明明写的75%是尼龙。母亲对我说,尼龙的东西是人造的,人造的怎么可能和天然的比较呢?
我想,我的注意力全部在法国名牌和衣服左边胸口的那朵黄色小花上了,那里还会去管什么商标什么成份。从事医药研究的母亲,在十多年前,没和我多谈,她让我分析“成份、“含毛量”,让我用常识和理智对人造和天然作简单的判断。
母亲从来不干涉我生活的自由和选择的自由,相反她对我总是有所偏袒和照顾。我三十多岁的人了,回国的时候,她还是一次次叮嘱我记得把扔在酒店的内衣拿回家来,她来帮我洗,做娘的宠儿子常常真是不太讲原则的。但是,对于她认为的、思想品德方面的问题,她从不姑息。记得那次“梦特娇”之后,我并没有反思悔改,有一次,又买了几双一两百块钱的袜子,还小人得志非要“透露”一下。结果母亲拎着两只我刚刚脱下来的袜子就走过来了,说其他衣服她都可以帮我洗,惟独这个袜子她不洗。我问,为什么啊?她答:我买的全羊毛背心只要四十块,你这一双一百多块的袜子,你看是不是应该到乾洗店享受干洗的待遇啊。“我的羊毛背心都是送去干洗的”,母亲又补上一句。
母亲不说值不值,不教我怎样判断值不值,不把她的价值判断强加在我身上。母亲只是给我一句建议,她的全羊毛背心,四十块,干洗的。她让我看着办,让我自己去判断我那几双袜子的价值和价性比。母亲就是有这样的办法,看似轻描淡写,骨子里也幽儿子一默。
一个人品质的成型,常和环境有关,其中影响很大的,当属母亲。在我的眼中,母亲最潇洒的一点就是她从来不讲大道理,但却让我在生活的点点滴滴中受益。我觉得这是平淡一身的母亲的大智慧。
但如此聪明的母亲,也有反被“聪明误”的时候,我记得有这么一次,我差点也让她测测“成分”、测测“含毛量”。
那是九十年代初的一个大清早,母亲出门没多久,就匆匆忙忙折回来了,在客厅里悉悉索索了一阵,随即就听到家里大门被带上的一声响,接着是更大的一声,防盗门也被带上了。等母亲开门回家的时候,手里多了件毛皮大衣。老爷子问:喔,我说老伴儿,一大早给咱们捧回个啥宝贝来啦?
我应声走出卧室,一看就傻眼了。我没问母亲怎么回事儿,我只是把母亲今早的遭遇现场直播重新演绎了一遍:什么大学生遭窃落难,女友义卖皮大衣供心上人继续学业。老得不能再老的手法,俗得无法再俗的桥段,母亲居然信了。我没敢嚷嚷,更没胆让老太太也“看看商标,看看成份,看看百分之几十的含毛量”,这他奶奶的百分之百就是骗么。母亲听我这么一说,立马明白其中的猫腻,我有些后悔,就对母亲来了几句“勉励”之词,我说:“妈,咱别把人想得这么坏么,也许他们真的是有困难,您不是雪中送炭么”。老太太低声应了句:是喔。但我估计她还在心疼那莫名其妙送出去的几百块钱。
我的记忆中,母亲只有这一次被蒙蔽。但遮蔽她智慧的目光的,并不是贪婪,而是慈悲和善良,是对于一个素不相识的想上学的弱者的同情。此刻,我在电脑屏幕前回想母亲:她的同事、她的朋友,甚至她的老伴儿,若总结她的特点,会提到她的“智慧”么?估计不会。
然而,在儿子的眼里,母亲身上,就是蕴涵着某种人生智慧。这种智慧不需要辩白,不需要文字和语言的注解,甚至略带少许的柔弱。这种柔弱的智慧,就叫“平凡”。君不见,多少达官显贵多少时代的弄潮儿都什么结果?在国家的、民族和个人的所有波澜起伏之中,平凡,化解了多少急流险滩覆辙危难呵。平凡,或许是最难得的人生智慧了。
外一则:母亲节杂音
五月初,又被朋友约稿,关于母亲节。很多时候,情到深处,是无法表达
的。翻出一篇几年前的字,滥竽充数一下。这几年,感觉自己回国的计划
一直在和母亲身体衰弱的速度在赛跑。终于快熬到头了,要回家了,哪怕
天天并不回家,也要让母亲感觉你在身边,感觉心里可以“看见”你。
母爱被人称颂了几千年,每个人感受到的母亲也千差万别。我的母亲,已
近八十,却为了能及时跟儿子“沟通”,愣是去买了手机,学着发短信,
为了MSN上能跟儿子聊上几句,去上了五笔字型学习班。天下的母亲,可
能都有一个共性,就是为了自己的儿女,她们什么都愿意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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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小的时候,不作兴过这节的,而且至今咱也没上心记过“母亲节”到底是几月几号礼拜几。总要等网络提示或商家促销的广告,才想到这个节日。
也许母亲在意这个节日,也许不在意。母亲的心思在儿子的日常生活是否健康上,同样,儿子的心思也是在母亲的晚年生活是否愉快上。母子连心不假,但于我可能反而是一种折磨和精神打击,因为事实上,做儿子的想尽孝心和做母亲的不想太让儿子操心之间,是一场旷日持久的心理对抗,结果往往是两败俱伤:做儿子的,被剥夺了尽孝的机会,做母亲的,在惶惑中不知所措。常常是,在万里之遥的地球的另一端,听到母亲被儿子怎么都无法得体的孝心而引发的哽咽,心痛到每次都要把电话拿得离耳朵远一点,仿佛惟有这样做,才会离心脏被刀割似的疼痛远一些。
那一刻,全世界都在赞咏的伟大“母爱”,在我心里,却五味杂陈。
于是,在母亲节问自己,母亲给你记忆最深的印象有哪些?于是就将回忆挂在“倒挡”上,在长夜中驶近童年。
此刻童年的记忆,在洋槐树影的婆娑中摇曳,我唯一永世难忘的,竟然是母亲突如其来给我的一记耳光。因为家里的收音机坏了,母亲也许认为是我弄的于是我莫名其妙挨了记耳光,这记耳光,因为母亲操作得非常流畅,至今“记忆犹新”。我还记得母亲随后用一条被罩,四角扎起,裹着那台收音机,单手提着,从宛平南路生化所宿舍一路拎到徐家汇,歇都没歇。
这是我人到中年,在母亲节回眸到的真实画面。我至今没整明白,一生良善而怕事的母亲,在儿子童年的记忆中为何有如此凶悍的表现。再仔细想想,也自然:这世界就是弱肉强食,凭实力说话:儿子不听话,当娘的照样扇嘴巴。母与子如此、父与子如此,邻里间如此、两岸间如此,人与人如此、国与国亦如此。
想到此,我觉得母亲节最体现孝心的行动未必是鲜花,未必是电话祝福,或许,真正的母子深情,正真的母子之爱,是形式上放弃“尽孝”,本质上放弃对抗:不要替父母安排他们的晚年生活,不要为他们雇保姆请医生,不要为他们买房子买车,不要将儿子的意志戴上顶“孝”的帽子强迫他们接受。母亲节,做儿子的只要坚强就可以了,别唧唧歪歪的,让泪水顺着面颊留到胸前流到手臂上,还让风像做面膜似的将脸上的泪水吹到紧绷绷......
很多时候,孝和爱一样,最妥当的处置方法就是懂得婉转妥协和貌似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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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亲母亲之二:父亲
父亲,他曾经是我童年的英雄、少年的暴君、青年的朋友。父亲,他将会是我壮年的牵、中年的担忧、老年的回忆。今天,我将为父亲写下我的第一篇为他而作的文字。
(一) 父亲的幽默
父亲有一次买了好多板栗,规定我只能吃其中的三分之二,另外三分之一是留给外婆和妈妈的。当我完成了自己的份额之后,先想,外婆那麽疼他的外孙,我吃一点外婆的肯定没有关系。当下午只剩下妈妈的那一份的时候,我忍不住又想,妈妈也不一定吃得了这麽多,我帮帮她忙吧。等父亲下班回来发现了我“助人为乐”的优秀品质的时候,我意识到“解放区的天”肯定不是“晴朗的天”了。父亲从身上解下了武装带,我想到有一出很有名的话剧叫《放下你的鞭子》,今天肯定没有这一出了。
皮带自上而下,落在腿上,立刻红肿。当父亲又一次扬起皮带的时候,不小心击碎了头顶的灯泡。碎玻璃片落了我一身。父亲大吼:不要动。于是皮带扔了,换了条毛巾,为我一点一点掸颈背上的碎片,猛虎对虎崽就是这样舔犊的麽?事情过去很久了,我问父亲,你怎麽下得了手的?父亲说,你小子一气吃了三斤板栗,我怕你不消化,帮你活动活动。
(二) 父亲的身教
七十年代初,我刚刚上二年级,在教室里偷偷学抽烟,被政治嗅觉和生活嗅觉都很灵敏的女生副班长芦蓉发现并报告了老师。老师通知家长到学校。天,可能要降大任于敝人了,我想劳其筋骨是免不了的了。晚餐是沉默的晚餐。我知道我今天的错误连外婆也不能挽狂澜于既倒。终于,父亲对我说,来吧,到我房间来一下。一盏台灯映照著父子两人,照不透此刻彼此的心情。
父亲的第一句话是,我不打算揍你,我们可以讨论一下抽烟的问题。莫非今天老虎不吃人?父亲说既然有工厂生产、有商店卖烟,就是被人买被人抽的。问题是有你这麽大的人抽烟的麽?我说不多。父亲说如果你走向社会参加工作,经济条件也允许,我不管你抽烟,但是你现在还是个没有发育成熟的小学生,我希望你不要学抽烟。最后父亲问我,你怎麽想到要抽烟的呢?我说看你抽,觉得好玩,就想试试。
七十年代初正是香烟供应紧张的时期,军人服务部每月凭票买的烟已经从两条前门两条牡丹紧缩到半条前门和牡丹了,有时难得会增加几盒上海和凤凰。父亲因为烟瘾很大,烟不够抽,已经抽起了烟斗,我记得烟丝是双喜牌的。父亲对我说,我明天开始戒烟。第二天父亲果真不抽烟了。但我不信他能把烟戒了。在五斗橱里还有一条牡丹,而且是过滤嘴的。父亲的战友们有决心比他大很多的,甚至把烟和打火机扔进厕所的也不乏其人,但没有一人能坚持无产阶级专政下的“继续革命”。
我家的那一条过滤嘴牡丹最后被送了人,父亲从此没有沾过烟。而我,在整个学生时代,真的没有让父亲失望。父亲说过,一个人只要有毅力,不可能戒不掉烟瘾。我信。
(三) 父亲的“言教”
军营自有军营的特色,无论上士、中士、司务长、教导员,都会几句“国骂”。父亲禅在口头的是“他奶奶的”。这句,我在幼儿园时期就继承了过来,想表现军人豪迈时就用一次。这还是希松平常的“言传”,让我用另外的眼睛看父亲,是因为父亲说的一句歇后语,直到今天做儿子的想起这句话来还是忍不住想笑。
我读小学的时候,我们家住的还是四合院,人称“四方城”。家门口的院子很大,老农民出身的父亲闲不住,常常搞点“菜篮子”工程。先是种扁豆、丝瓜、葡萄,后来发展到苋菜、菠菜、青菜,有一年突发奇想,种了几百棵向日葵。父亲告诉我向日葵不能让它长得太高,否则养分从根部通过茎秆到顶部就困难,如果同时有几个头,也必须砍掉而只保留一个主要的,这样葵瓜子才会又大又实。
天旱的时候给它们浇水真累人。还好,这几百棵葵花终于从少女般高傲带著孕育了一季的果实,羞涩地低垂了谦逊的头。父亲得意极了,买来很多装葵瓜子的匾,准备迎接丰收。周围的邻居可羡慕了,我也特自豪。
一天,一位叔字辈的仁兄来给父亲戴高帽子:“老赵,你今年的瓜子能搞个几百斤了吧。”几百斤显然是“放卫星”了。只听父亲依然低头摆弄著瓜子,一边答道:“财迷。你他奶奶的以为这是老头XX,都是筋(斤)啊。”这是我的父亲当著儿子的面开的唯一一个和性有关的玩笑。我不知道父亲从此不象父亲还是更象父亲。但至少我对人及人性有了更多的了解和理解。父亲是儿女的父亲,妻子的丈夫,父母的儿子。但父亲首先是人,有血有肉、有情有欲、有思有想的活生生的人。严肃了一辈子的父亲和他的战友们也会在背地里开类似的玩笑麽?
(四) 父亲的眼泪
父亲是军人,常常向我灌输男儿流血不流泪之类的训词,得意起来还会来两段他儿时和同学“干仗”撕破衣服打破头的英勇事绩。奶奶去世的时候父亲很冷静,起码没有当著我们的面流泪。我万万想不到父亲的眼泪会在那一天流出来。
我谈恋爱父母不同意。理由是最常见的理由:女友是工人家庭出身,似乎不门当户对。我不管这些,我倔,就是有八头牛拉,我也不会回头。在我对家里说我准备结婚的时候,母亲负气出走了,弄得我不知所措。父亲从此没有再反对我的婚事,我不知道当我娶妻回来的时候,他是怎样和他的妻子沟通的。他默默地帮我准备婚事,我结婚那天他甚至向一些老南京请教儿媳妇进门的礼节,然后找来红纸包了几千块钱,大概是算见面礼之类的吧。父亲走到我面前,说,我以前不准你在营房里放鞭炮的,今天你就放吧。
就在前几天,我弄回一台空调,十年前空调在中国还算个新玩意儿。我说是孝敬父母的。他雷霆大怒:这是部队,不是地方,你要装这个东西你知道影响有多坏麽,要麽不装,要麽你给我滚。父亲,森林一样的父亲,你突然对你的儿子开恩,是为了弥补儿子的婚礼上不见母亲的缺憾麽?
母亲终于回来了,但一家人并不因此亲密无间。终于有一天,我带病工作了一天回来,父亲对我妻子说,他累了一整天,到现在还没有吃饭,你就不能给他做点?回答是他如果有有人弄给他吃的命那是他的福气,没有是他活该等等,之后是赌气,之后是我妻子从房间里面冲出来,最后是父亲在一系列不应该是晚辈对长辈的话语面前突然湿了双眼。
看著一辈子没有哭过的父亲,看哀伤和失望从他的两颊轰然而坠,我无法面对父亲的眼泪,我们家只有我这麽一个孩子。我只能把红色的结婚证换成白色的。可是想不到父亲以后常常会在父子独处时对我说,其实我并不是想让你们离婚。小君这人不错,除了漂亮,她还善良、朴素、正派。父亲,大海一样的父亲,莫非男人的眼泪能荡涤男人心中的委屈和哀伤麽?难道你已经忘却你为儿子受到的屈辱麽?可是你的儿子无法忘却……
(五) 父亲的倔
我们家在六、七十年代条件算是好的。父母的工资都挺高,部队的福利也好。遇上孩子多、家庭负担重的人家,父亲总会尽力帮一把。可是父亲对借给同事的钱还是记得很清楚的。谁谁谁一百,谁谁谁三百,谁谁谁五百,似乎离共产主义境界还有很大的距离。后来大概陆陆续续差不多都收回来了吧,只有一位当时的“特困户”没有动静。
父亲有时会唠叨:大李子早就能还我的钱了,不象话。我说你要麽当初就不借,要麽就不要叨叨,你这不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麽。父亲说,讲得轻巧,人家有难你能见死不救?还考虑能不能还?我觉得他现在明明能还得起了却不还就不对。我说他承包了后勤农场,每年往我们家送的鱼虾蟹鳖早就超过一千块钱了。父亲倔脾气上来了,说吃的鱼虾我可以付钱,但借的钱应该有借有还。可是大李再来送东西的时候父亲又不言语了,大概这笔钱一直没有还。父亲有时会提起这事。我说,爸,你当时的一千块放到今天早就是一万多了。老爷子说,我不管现在值多少钱,反正当时他借一千就应该还我一千。倔得真能把人活活气死。
父亲的倔毫无保留地传给了我。有一次父亲发现橱里放钱的盒子里少了一百块钱,家里一共三口人,不是我拿了还有谁?父亲开始软硬兼施:钱是小事,拿了化了都没关系,只要承认就好,不承认就是不诚实,不诚实就是道德品质问题,是道德品质问题就严重了。我因为已经说出了口,“我没有拿”,只好宁死不招。父亲显然看出我的心思,又问:是不是拿去买东西吃了?我说,没有。那时奶油冰砖才一角钱一块,我吃得了这麽多麽?我越是否认,父母就越担心我在外面闯祸,所以父亲终于失去了耐心、抡起了鞭子。那是我此生挨的最重的一次揍,我不得不在穿短裤背心上学的时候,套著长袖长裤。
几个月后,食堂的战士来我们家还钱道谢,说他母亲的病好了,幸亏有了这一百块钱。母亲听了这一段,眼泪扑簌簌往下滴。你道我家那个倔老头子说啥?他倒乐了:嗳,他奶奶的,不愧是我的儿子,有种。大伙儿听听,还讲点阶级感情不讲?
(六) 父亲的悔
父亲在我来美之后,变得有点多愁善感起来。接连几封信里都说,看到别人为儿女做这做那,而自己一生少儿女感情,实在有点对不起自己的孩子。我怕他多想,一直没有接他的话碴,今天趁父亲节的当口,说说心里的感想。
父亲象我现在的年纪,我还不记事,听大我十一岁的表哥说,父亲高大英武、一身戎装,还挎著手枪。父亲跑遍了台湾以外的所有地方,父亲一顿能把一条羊腿吞了。父亲瞬间就能把一头牛或一匹马撂倒。我没有见过如此威风的父亲,不过每次洗澡,他总是一只手象抓小鸡一样把我提溜著跑。
八十年代中期,父亲因公负伤,在汤山疗养院疗养。我去看他的时候,他穿著一身病号服卧在病床上,胡子几天没有刮了,灰白而凌乱。我突然感觉父亲老了。我突然想到以前他带我洗澡的情景。从此,我尽量和父亲同时去洗澡,我不让修脚师傅给他搓背,我希望自己能够永远站在他的身后,为他搓去岁月的尘埃。
父亲曾经是如此严厉的父亲,他甚至说如果我不听话就撵我滚蛋、我不孝顺就到我家把我做饭的锅给砸了。父亲,你是因为说过这样的话,才心里觉得不安麽?不错,我现在每年的效益都比父亲一生的多,可这决不应该成为父亲追悔的理由。虽然父亲没有给我舒适的生活而给了我流浪的童年,但我因此而学会了如何求生;虽然父亲没有给我留下万贯家产而给了我朴素、勤俭的家教,我因此而能够同时从容面对贫困和奢华。我头上还有站在凳子上给自己做蛋炒饭而摔下缝了六针的伤疤,我手上还有自己切菜留下的刀痕,而那时我是应该在幼稚园里和父母的呵护中的。可是正因为这些,我才走遍天下而镇定自若。父母在我走后,翻出了我一直在穿著的球裤,这是我中学时父亲为我买的,我穿了近二十年。父亲,你因此而悔麽?不,你应该自豪和骄傲。你没有给我安逸的生活,却教会我认真地生活。在我们两代人淡朴的生命中,我们富有。
〔完〕
- Re: ZT 纯属个人视角 我的父亲母亲posted on 02/12/2008
真的,这两篇文字很暖心!谢谢RZP又做了一次好咖啡豆儿! - Re: ZT 纯属个人视角 我的父亲母亲posted on 02/12/2008
我见过小赵和他美丽母亲的照片! @his blog :-) - Re: ZT 纯属个人视角 我的父亲母亲posted on 02/12/2008
实在是好文! - Re: ZT 纯属个人视角 我的父亲母亲posted on 02/12/2008
虎皮椅!(比沙发稍高级些。〕 - Re: ZT 纯属个人视角 我的父亲母亲posted on 02/12/2008
谢谢rzp!没想到视角同学还有如此温情的一面,也不明白,长相如此清秀可爱的小男孩长大了怎么就喜欢说些让人闹心的话。:)))
呵呵,我其实也是视角的粉丝,有他的blog地址吗?
- Re: ZT 纯属个人视角 我的父亲母亲posted on 02/12/2008
这张照片珍贵,赵哥眼睛不小啊。从小时候判断,挺活泼。
肯定有穿秋裤的照片,快拿上来。 - Re: ZT 纯属个人视角 我的父亲母亲posted on 02/12/2008
嘿嘿,这大老爷们儿温情起来一个赛一个哈。哇,小赵~这么可爱呀,谢rzp和lucy,帮助我们认清阶级友人的真面目:) - Re: ZT 纯属个人视角 我的父亲母亲posted on 02/12/2008
温馨!亲切! - Re: ZT 纯属个人视角 我的父亲母亲posted on 02/12/2008
第一次阶级友人问我有没有种就令我受宠若惊,尽管鄙人回答肯定令友人失望。感情这问法是祖传的。不知视角有没有子承母业?视角的父母均为性情中人,可敬可爱。 - Re: ZT 纯属个人视角 我的父亲母亲posted on 02/12/2008
小赵,出来谢幕吧,有这么多知音,阶级异己份子早就该揭帽了:)) - Re: ZT 纯属个人视角 我的父亲母亲posted on 02/12/2008
qinggang wrote:
这张照片珍贵,赵哥眼睛不小啊。从小时候判断,挺活泼。
肯定有穿秋裤的照片,快拿上来。
大眼儿贼一个:-) - Re: ZT 纯属个人视角 我的父亲母亲posted on 02/12/2008
很慈爱的父母亲. 以前好像还有一篇写房客的, 也很好. 真的, 怎么反差这么大. ;-)
xiaoman wrote:
谢谢rzp!没想到视角同学还有如此温情的一面,也不明白,长相如此清秀可爱的小男孩长大了怎么就喜欢说些让人闹心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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