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专喜欢从最低等的角度看演奏,甚至某种程度上把自己当成运动员。当然,我并非总是如此,只是这段时间侧重于某些方面罢了。重要原因是,最近弹巴赫的三重奏鸣曲,脚上的错误多得恼人,而且改不过来。根本的办法当然是慢练和分练,不过--我要是机器就好了,问题是我不是。
这类问题,老师是没法帮忙的,顶多就是告诉你弹错了,或者方式不好。微妙的肌肉调节和安排,都是个人的事情。身体好比一个黑箱,别人看见输出,帮你分析输入,但谁也钻不进去替你操作。别说别人,就是自己,脚上弹错音立刻发现,可是,为什么不能不弹错?这个我也不知道,因为去触键的时候,并没有计算机告诉我位置在哪里,一切都靠身体直觉。体育也是这样,比如我唯一喜欢的项目乒乓球,它的微妙和高速,没有人能够随时分析清楚,教练能指出的就是针对运动员的表现的改进和训练办法。而“球感”没法用语言传达。所以,语言是无法深入身体和感官的,大家能做的就是不停旁敲侧击,语言跟肉体尽量交流。音乐上的听觉、绘画中的视觉,都有教授和交流的极限,抵达之后,剩下的就看你黑箱的品质了。
最近随意听了一些钢琴家,又有很多感受。钢琴家也是人,关于人和艺术的关系,暂时放在一边,虽然那确实也显著地影响艺术。但就演奏本身来说,我自以为,最能听懂音乐的时候,也是最理解技术的时候。这说的还不是风格学习和音乐处理,而是纯粹的音质、肌肉运动习惯。我刚听音乐的时候,也以为大师的“音乐精神"是一种凌驾于技术之上的东西,这样细究起来就站不住脚了:假设我和大师(可替换阿劳鲁宾斯坦里帕蒂等等)拥有一样的力度和速度,然后再读书破万卷,努力深刻苍凉一下,我的演奏就有大师精神了?现在我认为,技术的形成,本身就伴随精神,个性不同的人,形成技术的方式和过程也不同。技术在训练中可系统化为若干条,但黑箱的操作,并不能统一化,因为跟身体和心理条件相关,以及想象力、对声音的判断和期待等等。我认为成功的演奏家是个性和技术相互带领得最好的人,换句话说,技术能最大程度舒展个性的人。当然风格的研究也是很大的话题,但如果风格等等纯音乐因素好比杯中的水的话,技术和个性是制造杯子的“混凝”材料。
- posted on 04/26/2008
语言乱想
最近着迷于语言这个东西,部分原因是对练琴过程的观察。
练琴有相当部分是体育训练。在我看来,所谓训练,就是用语言跟身体沟通。再棒的教练也没法握住运动员的手替他击球,让他学会应该用多大的力量。教练只能观察运动员的外在表现,改进训练方法。身体和想法交流是困难的--难道我想弹错音么?难道运动员想把球打出界么?事与愿违的原因,正是身体黑箱的偏差。而我们总结出各种训练方法,正是极力用语言教育身体,改变身体的表现。这样的语言,当然只属于“行家”的,所以某项活动发达到一定程度,观察研究它的人多了,才慢慢有了有效的训练方法。而外行想象不出这些语言,在他们看来这些都“不可言传”。行家不否定有一些“不可言传”的东西,但好的教练,正是努力把可言传也就是可分解、可训练的部分,做到极致。体育训练形成的术语,是“表达”的一种极端体现:寻常语言在这里无能为力;每一个名词都凝固着看似不可言传的体验和动作。然而做类似事情的人多了,沟通的基础有了,改进的要求明显了,与之相应的语言就诞生了。
同样,科学研究也是一种语言,是设想和物质的沟通。能指挥物质按人的意愿的方向发展的语言,就是成功、被继承、体系化的科学。
是不是可以这样说,对语言的需求,至少有一部分来自改变某种事物的需要。当然,没有语言,事物也会改变,比如麦子会自己成熟,雨从天上下来,就连打球这件事情,不讲方法的娱乐式实践积累多了,也许也能改进。但训练方法是有方向、有效率的,这也是语言的特质:秩序、规则下的表达,公共空间内的交流。并且,语言往往将它表达的事物世俗化。不需要推广、改进、世俗化的东西就不需要语言。 - Re: [灌水] 体育和音乐posted on 04/26/2008
很有意思的想法。所谓熟能生巧,外行看热闹,行家看门道也有这个意思吧。 - posted on 04/26/2008
Yes yes yes! Music is fist of all physical!
I have been mulling over writing about "Bach and Dance" because many passages of his works make me! For example do passages of his "Brandenburg concertos" jolt you, stir you? You bet they do to me, so do numerous of his other works. Bach is jolly, fun and potent! In fact, many of his works consist entirely in dances of different tempos, of different country origin. Keyboardists dance with fingers, feet, and whole bodies.
There are few psychological truths I consider fundamental. One of them I got from a Chinese translation entitled "Psychology For Musicians" (old guys probably remember this one) many many years ago. It is as simple as this: Good performances and practices consist in engaging right muscles. Use the ones you should use and loosen the ones you shouldn't. It is so fundamental and apply to any activities! - posted on 04/26/2008
我最近练鼓也有感到自己无法控制自己的感觉。自己哼哼那段儿曲子的时候觉得特别好,并且也空白的演练过几次,可是一上鼓就控制不住了,强硬的去打那个节奏就感觉特别笨得慌,不是自己哼哼时出现的效果。对于好多打鼓的方法我也只是看录像里手势,也没有人指导我应该怎么练,才能很好的掌握那些手势的切换,只好自己慢慢摸索了。并且我感觉自己在打鼓上的进步往往都是因为一时之念被自己抓住了并且及时应用了,往往需要反复的练几天才能准确的拿住那个感觉,可以很放心的指挥自己的手。可也有退步的时候,就是把那个“一时之念”给忘掉了,再反复回忆和摸索就是想不起来了。原来我也想过给自己打鼓写写心得笔记,可是发现要记细了,就要用很多字,而且也不能准确的描述那种感觉,若要很好的诉之于语言我想还是需要有一套术语的吧。
练书法读古代人的《书论》《书断》等等很有用处,几乎是可以立刻生效的。 - Re: [灌水] 体育和音乐posted on 04/26/2008
你这两段其实也是你说的那种"语言"。需要一定的直接经验,比如肌肉体验是一种, 和在其基础上的一些想象力,一些“通感”,在身体尚未到达时,“体会”其微妙。也就是俗掉牙的“悟”了。
“我自以为,最能听懂音乐的时候,也是最理解技术的时候。 ”
“现在我认为,技术的形成,本身就伴随精神,个性不同的人,形成技术的方式和过程也不同。 ”
说得真好。人和音乐可能也要同铸一器。呵呵 - Re: [灌水] 体育和音乐posted on 04/26/2008
谢谢。上面诸位说的都很有启发。
此外,语言(交流)并不仅仅改变事物,也改变人和事物的关系。比如人对一个作品的最初感受,未必是终极感受,感受总是动态可变的,这都源于交流---当人一次次用不同的方式和经历去接触一个作品(或者说还包括许多事物)的时候。
所以我反对仅仅以第一印象来判断作品是否符合自己的口味。 - Re: [灌水] 体育和音乐posted on 04/27/2008
马的这篇真有意思。
我的黑箱向来不听我话,好像和我没什么关系似的。无论是篮球,跳舞,还是钢琴。我的钢琴学也是白学,白学也要继续学。 - Re: [灌水] 体育和音乐posted on 04/27/2008
好像拿语言做比较不适合,语言要通过大脑(除非说梦话),而打球和演奏都应该是大脑以下的直觉,或者经过训练形成的second nature。
回球的时候大脑不想出错,但不能保证直觉不出错。如果用电脑把乐谱程序化,那就绝对不出错,因为每次发音都是经过大(电)脑的处理,已经超越了直觉的层次,之所以不好听,就是不再带有感情色彩。感情让人着迷的原因,就是它的善变,而且不可琢磨的变:)
- Re: [灌水] 体育和音乐posted on 04/27/2008
我所指的语言,就是系统化训练肢体(感官)的方法,也就是大脑和肢体的沟通。 - Re: [灌水] 体育和音乐posted on 04/27/2008
这句话很对。是内行看门道。不光是弹琴,写诗,写程序都是。比如,我运用语言,就是要写出我的感觉,别人读了,只知道我的‘思想’,而我的技术就是如何表达我的思想。这就是风格。
技术的形成,本身就伴随精神,个性不同的人,形成技术的方式和过程也不同。 - Re: [灌水] 体育和音乐posted on 04/27/2008
说得好。这就是maverick和iceman的区别。(Top Gun)
技术的形成,本身就伴随精神,个性不同的人,形成技术的方式和过程也不同。 - posted on 04/27/2008
我刚听音乐的时候,也以为大师的“音乐精神"是一种凌驾于技术之上的东西,这样细究起来就站不住脚了:假设我和大师(可替换阿劳鲁宾斯坦里帕蒂等等)拥有一样的力度和速度,然后再读书破万卷,努力深刻苍凉一下,我的演奏就有大师精神了?现在我认为,技术的形成,本身就伴随精神,个性不同的人,形成技术的方式和过程也不同。技术在训练中可系统化为若干条,但黑箱的操作,并不能统一化,因为跟身体和心理条件相关,以及想象力、对声音的判断和期待等等。我认为成功的演奏家是个性和技术相互带领得最好的人,换句话说,技术能最大程度舒展个性的人。
如果先不考虑风格, 我觉得huiyuan提到的这个"音乐精神"问题是一个关于人的触觉问题, sense of touch. 是关于一触即觉的敏感和一触即发的掌握的能力问题. 练琴的过程就首先是找这个touch, 然后把握它. 而huiyuan说的神秘的黑箱的操作就是从遍布全身的神经末梢(探测器)和中枢神经(感受器), 中枢神经和大脑(小脑?)(控制器)之间的工作过程. Huiyuan所说的这种过程中的交流语言可能就是中枢神经和脑之间的电脉冲信号和反馈. 我不懂医学和生理学. 不过我知道,人体众多的神经末梢有两类, 感觉神经末梢和运动神经末梢. 前者引起神经冲动后传向中枢, 中枢告诉你感觉; 后者引起神经冲动后传向中枢, 中枢引起你的肌肉运动. 我想, 弹钢琴需要这两方面的黑箱操作都要很好. 认识/找到恰当的触觉,然后巩固它.
当然, huiyuan文中说的是从"最低等的角度看演奏"—恼人的脚上错误. 我想脚的道理和手指的道理一样. 再加上和手指的配合. 只不过, 我把手指功夫看成硬功夫, 把脚上功夫看成软功夫. 也和体育运动联系一下.看花样滑冰, 起跳, 转体,旋转, 都是硬工夫,一些fancy的舞蹈是软功夫. 硬功夫实打实, 不迷惑人. 软功夫有时候迷惑人. 比如脚下踏板(右)的运用. 以前买过不少现代钢琴浪漫小曲和所谓的浪漫王子演奏的CD和磁带. 现在拿出来再一听, 虽然没有看到他们本人表演, 感到他们使劲地用延音踏板改变音色, 把声色搞得很朦胧,梦幻,产生廉价的浪漫效果. 如果真的看那些硬功夫, 如和手指有关的速度和力度, 让他们弹一些莫扎特的那些轻快的明朗的颗粒状的作品, 再和朗朗的速度对照一下, 我想那些人的硬功夫倒底如何就会露馅了. 当然弹钢琴要有"软硬兼施"的本领,这是最全面的.
- posted on 04/27/2008
st dude说得有趣。
我前面讲的基本是黑箱对大脑指令的服从。但找到并保持恰当的触觉,似乎是个“反向”的事情。
我给《新发现》杂志的稿子里,有一篇说到这个,主要是从听觉的辨别上来说:
我认识一些耳朵奇好的音乐家,他们能听出厚重和声中的一点点偏差,也就是说,和声走向稍稍不符合他自幼接受的那个体系,他就察觉了。好的演奏家无不能够清晰辨别好坏,而好坏当然来自后天灌输的模式。现存的西方和声体系并非唯一可能解,但既然他从小就学习接受之,然后能够牢牢把握,不被错音搞混,这就是音乐这一行里的才能了。也就是说,模式是人造的,但辨别模式的能力是天资—好比电脑屏幕的分辨率,你能对某一感官印象区分得越细,就越有创造的资本。 - Re: [灌水] 体育和音乐posted on 04/27/2008
mahuiyuan wrote:
我所指的语言,就是系统化训练肢体(感官)的方法,也就是大脑和肢体的沟通。
对,那就是第七感第八感的啥,比如NBA球员,篮筐也成了他们肢体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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