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 杨·
对这个小城,我照理来说是不应该抱怨的,一年也就下了两次雪。第一次是从去年的十月开始,直到今年的三月。然后,天休息了一阵,仿佛意犹未尽地,又开始了第二次。这一次不长,只是从四月初到四月中。十多天来,天不是刮风,就是飘雪,最厉害的一次,雪竟下了二十多厘米。
大雪后的第一天,我怀了些侥幸或者不甘,出去散步。风冻得脸疼,我一路走一路流泪,好像受了莫大的委屈。过了好久,才碰见一条Bolder Collie。它黑的毛上夹杂着棕色,在寒风中精神抖擞地走着,嘴里还叼着根用来玩耍的木棒。木棒也是棕色,猛看之下,和它的毛皮混在一起,几乎分辨不开。它的主人是个二十多岁的精瘦的小伙子,穿着件灰色的带风帽的运动衫,头缩着宽大的帽子里。他跟在后面,似乎为狗的充沛的精力无可奈何,狼狈地加快着速度。那狗是路上唯一不为寒冷所惧的动物,我不禁朝它投去敬佩的目光。小伙子和我的视线相遇,象知道我在想什么,也莞尔一笑。他们一前一后地走着,消失在了远方。
在那之后的几天里,我无处可去,便拿起一本书看。作者说北美草原土狼的叫声是荨麻色的。声音能有颜色吗?我没见过荨麻,也许他想说的是自己听到那声音后的情绪吧:刺痛,暗淡,狂野,荒凉。就像这里今年的春天一样。春天,想到这两个字,我几乎要笑。前几天还下了二十几厘米的雪呢,这也算是草原春天的特色了。
尽管如此,我还是听到了候鸟回归后的叫声。那是在厨房里忙碌的某天。当时炉子上熬着热汤,我把半扇窗子打开,水汽蒸腾着,和外面的冷气汇在了一起,象冷水浇在了烧红的铁上。虽听不见滋滋啦啦的声响,我却感到了一种绝望。外面依然那么冷,狂风吹着,雪片斜斜地舞过窗前,最后扑扑塌塌地落下。突然从远处传来了一个声音,高亢悠长,略带些嘶哑,象把云层都撕裂了。那独特的叫声无比熟悉。我抬起头,也顾不得刚从水槽里抽出的手被风吹得有多冷,只是透过斜飞的雪花望着,直到看到了两只鸟的影子。加拿大野鹅回来了。它们一前一后地飞着,叫着,很快就消失了。我惆怅地站了一阵,但还没来得及关上窗户,天空中就又一次传来了那样的叫声,只是比先前响亮多了。天是令人压抑的铅灰,鸟的身影一时被掩着,过了很久我才看到。这次是一群,人字形的阵势,两翼并不是很齐整,有些参差地波动。它们奋力地飞着,翅膀象带起了风,使得云象波浪一样地起伏着,也象有劲风吹过,风推起了云,它们就在云浪上飞翔。
几天之后,在一片宽阔的草坪上,枯黄苍凉的冬景依然笼罩着一切。一群加拿大野鹅却出现在那里。它们静静地望着路边,好像在打量着这个老地方。我相信它们是认识这个地方的,疑心它们就是去年的那一群,常常在暖洋洋的夏日里游在马路对面的河中。那时的世界,是完全不同的,全是绿色,只有河边的野柳,杆子总是润红。哦,对了,还有杂树丛中的小果子,象黑黑的豆子。野鹅们常在水中游浮,是很喜欢争斗的一种水禽,谁要太靠近了属于它们的水域,便会鼓起翅膀大声地叫个不止。它们的叫声确实是有颜色的,在水中滚动着的闪着阳光的绿色。
也许是河中太冷了,它们只好栖息在这里。这河在冬天,多半条都盖着冰。但随着三月的到来,每天都有一双无形的手将那层冰除去一些。碧绿的水色变得越来越多,最后冰被挤得只在对岸靠近山脚的地方,剩下了窄窄的一条,弯弯曲曲地镶在那里,象一条窄窄的带子。每天经过河边,那些渴望春天的心都会忍不住狂喜。天气很是暖和了一阵,弄得好些女人兴高采烈,穿了拖鞋出来。她们露着圆巧光滑的后脚跟,从还没有化尽的雪地上勇敢地走过。在这个小城住久了,我很理解这种急切,只是心有余悸,不敢把冬衣收起来。那种天气也着实把野鸭们捉弄了一回,它们肯定想过,还不如呆在南方呢。因为最近的大风大雪,把冬天蛮横的勾当重演了一次。河里又结起了冰,一块一块地挤着。冰被冬天的积垢染出了灰色,象凝结的油脂似的,灰蒙蒙地在水上浮动。
但天气终于还是好了起来。有天我打开门让狗出去玩耍,一股凉风迎面吹来,狗畏缩地倒退着,躲到了桌子底下。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后院的雪彻底消失了,凉台上湿漉漉的,栏杆上积着浅浅的水。隔壁邻家的那棵树,春天里会开满一朵朵小黄花,将树枝密密地裹起来,每当有微风吹过,便柔软地摇摆。那时它依然干枯僵硬,在雨水的冲洗下颜色却清新多了,粒粒水珠紧靠着,缀满了枝条。水珠晶莹闪烁,竟让我想起那它春夏之时的婀娜了。我发现自己在后来很长的时间里,一直都着迷地盯着那些水珠,每当有一颗朝草地坠去时,心里就忍不住狂喜。
又过了两天,我经过河边,好奇地将车停了下来。渡口没有一个人,风依然很大,我不得不裹紧衣服。整整一冬,这渡口附近的小径总是被大雪覆盖着的。不知何时,小径又露了出来,蜿蜒在松林和草丛之间,路面是潮湿干净的黑色。红色的栏杆也露了出来,颜色不如去年夏天那么鲜艳了,肆虐的风雪把它们变得灰扑扑的。但它和小径一样,在我心中引起了一种奇怪的亲切的感觉。
河又清了起来,对岸那条美丽的缎带也又一次出现。两只水鸟凫在浅沙可见的岸边,静静地,象在等候着什么。它们有着白色的小巧的头,黑的象一个小三角的尾巴,灰色的肚子挺着,勾出饱满的弧线。远处的河心渚上,是无数野鹅的身影。红柳已经红了,在枯草中鲜润地竖起。大树干枯的枝子上,也有了细小的骨朵,象花一样,一个个挨着,挤着。它们没有变绿,呈着一种很古怪的颜色,淡淡地,象着了一点青,又象着了一点蓝。让我想起刚出生的婴儿,唇上带着些缺氧的颜色。但喷张的生命毕竟正在涌动,人不能不为之欣悦。
- Re: 简杨:寒春posted on 05/08/2008
春天的渴望,原来是云隙里透过的光亮--银白色的。 - Re: 简杨:寒春posted on 05/09/2008
这么好的原创没有人来跟,估计是标题不够招惹眼球,建议作者改名为“女人与雪”。 - Re: 简杨:寒春posted on 05/09/2008
这个题目很好啊,让我想起两个人:阳早 寒春
- Re: 简杨:寒春posted on 05/10/2008
简杨的文字有内力,很收敛。她的古典文学造诣很好,值得我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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