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nimal Farm
One of Mao's victims returns to Earth.
Reviewed by Steven Moore
Sunday, May 25, 2008; BW07
LIFE AND DEATH ARE
WEARING ME OUT
By Mo Yan
Translated from the
Chinese by Howard Goldblatt
Arcade. 540 pp. $29.95
To encompass the ideological insanity of Mao Zedong's policies and the unimaginable horrors he inflicted on the Chinese people requires a boldly unconventional style. That need has been filled by this wild man of Chinese fiction: Mo Yan -- a pseudonymic phrase meaning "Don't speak." Over the last 20 years, Mo Yan has been writing brutally vibrant stories about rural life in China that flout official Party ideology and celebrate individualism over conformity. (How he has escaped imprisonment -- or worse -- I don't know.) He also flouts literary conformity, spiking his earthy realism with fantasy, hallucination and metafiction.
His previous novel, the voluptuously titled Big Breasts & Wide Hips, revealed the horrors of Chinese life during the first half of the 20th century; his new one, the exuberantly imaginative Life And Death Are Wearing Me Out, covers the second, even worse half. The story, which revives the Buddhist notion of reincarnation, begins on Jan. 1, 1950, in hell. Lord Yama, king of the underworld, is examining a benevolent landowner named Ximen Nao, who was brutally executed two years earlier (like thousands of landowners) so that his land could be redistributed to peasants. Frustrated that Ximen will not admit any guilt, Yama punishes him by sending him back to his village in the form of a donkey.
Ximen remains in that form for the next 10 years, witnessing the Land Reform Movement and the disastrous Great Leap Forward that killed tens of millions of people (and an unrecorded number of Chinese animals -- the novel reminds us this Earth belongs to them, too). The donkey is angry at first when he learns his trusted farmhand Lan Lian has married Ximen's concubine, but he's mollified as Lan carries on as a fiercely independent farmer, the last holdout in collectivized China. The donkey is killed during the great famine, accompanied by appropriate animal imagery: "Then the famine came," Mo Yan writes, "turning the people into wild animals, cruel and unfeeling. After eating all the bark from trees and the edible grass, a gang of them charged into the Ximen estate compound like a pack of starving wolves." Ximen is reincarnated next as an ox, then a pig, a dog, a monkey and finally -- on New Year's Eve 2000 -- as a child. On his fifth birthday, the child and elderly Lan Lian get together and, taking turns, narrate the novel we've just read.
It's a grimly entertaining overview of recent Chinese history. As a "wise German shepherd" summarizes it, "People in the 1950s were innocent, in the 1960s they were fanatics, in the 1970s they were afraid of their own shadows, in the 1980s they carefully weighed people's words and actions, and in the 1990s they were simply evil." But brave individuals emerge as the true heroes; aside from the animal reincarnations of Ximen Nao, these include Lan Lian for refusing to give in to communal pressure, and his son Lan Jiefang, who defies convention by abandoning his legal wife (from an arranged marriage) for a woman he loves, ruining himself in the process. The most colorful individual is the novelist himself, who pops in and out of the story, usually to the annoyance of the other characters.
But I don't want to leave the impression that this is a gimmicky book that makes light of recent Chinese history. Born in 1955, Mo Yan endured the worst of it -- he, too, was so poor that he ate tree bark -- and there are descriptions that will shock readers into realizing this is no literary game. Indeed, reality keeps outrunning the author's satire. Near the end of the novel, a born-again capitalist devises a Cultural Revolution theme park, as tasteless as a Nazi theme park in Poland. And yet there are now Cultural Revolution-themed cafés in China, favored by urban hipsters with an almost American ignorance of history.
Mo Yan offers insights into communist ideology and predatory capitalism that we ignore at our peril. This "lumbering animal of a story," as he calls it, combines the appeal of a family saga set against tumultuous events with the technical bravura of innovative fiction. Catch a ride on this wheel of transmigration. ·
Steven Moore is writing a history of the novel.
- Re: Review of Mo Yan's LIFE AND DEATH ARE and WEARING ME OUTposted on 05/25/2008
是莫言的《生死疲劳》? - posted on 05/25/2008
3月15日莫言做客新浪读书名人堂谈新作《生死疲劳》。这部小说通过土地改革时被枪毙的一个地主的眼睛,准确说,是各种动物的眼睛来观察和体味农村的变革,主人公认为自己虽有财富,并无罪恶,因此在阴间里他为自己喊冤,他不断地经历着六道轮回,一世为人、一世为马、一世为牛、一世为驴,每次转世为不同的动物,都未离开他的家族,离开这块土地……
以下为聊天实录 发表评论
主持人:各位网友大家好,非常感谢大家准时光临我们每周三下午三点新浪读书名人堂,我是主持人术术,今天请来的嘉宾是作家莫言老师,大家除了通过电脑参与,您还可以通过手机访问新浪网,在移动中关注聊天全程,手机新浪网的网址是:3g.sina.com.cn,请莫老师跟大家打个招呼。
莫言:各位网友好,非常高兴能在这里跟大家对话。
主持人:莫言老师做客名人堂,是因为最近刚刚推出了一部56万字的长篇小说《生死疲劳》,这部小说出版以后,我看到媒体在报道,对它的评价都很高,你自己是怎么看待您这部作品的呢?
莫言:首先我纠正一下,这本小说没有56万字,就是在书上印的49万字,我写的时候在稿纸的字数是43万字。
主持人:怎么会误传成56万字呢?
莫言:我也不清楚,现在有一些媒体抢着发新闻,也没有经过认真的调查,就发出去了,一片误传。
莫言笑称电脑让自己写作速度变慢了
主持人:所以我检索到的资料全部都是56万字。据说这部作品是在43天之间写完的,为什么会这么快?
莫言:这49万字,或者说是43万字是在43天的时间里写完的。我总结了一下原因,有几条,这是我用了电脑写作多年以后,第一次放弃了电脑,重新拿起笔面对稿纸的写作,这样的写作对我这样的写作者来说,感觉到如鱼得水,就跟当初面对电脑屏幕,面对陌生的拼音输入法,省去了不停选择词和字的这个过程。当你面对纸的时候,怎么样写字是不需要考虑的,当对着电脑的时候,怎么样选字是需要考虑的,这是重要的原因。
主持人:电脑会影响你写作的速度?
莫言:我自从用了电脑之后,写作的速度是大幅度的下降。
主持人:一般人刚好是提高,你是下降了。
莫言:我用电脑写作的时候,有一个不大好的习惯,每天开机后,总是要先上网转一圈,这一转一个小时就过去了,等找到稿子的时候,总是希望从头到尾看一遍,结果还没有看到昨天写到的那个地方,又该吃饭了或者说该休息了,所以我想网络还是耽误时间。
主持人:据我所知在之前您还有一部小说叫做《丰乳肥臀》,写的也非常快,这两部小说哪一部写的更快一些?
莫言:还是《生死疲劳》写的更快一些,《丰乳肥臀》大概有51万字左右,写了83天,这个写得确实是非常快。我知道在这个时代里,大家都在批评作家粗制滥造,沉不下心来,作家心态浮躁的时候,我自己一说我写了43天,无疑是自找难堪,但是我想事实如此,就是实事求是来说。
主持人:这两部写得快的作品,写作上有什么不同,因为间隔了这么多年?
莫言:之所以写的这么快,是准备的比较充分,考虑的比较成熟,写的时候自然没有太多的障碍,可以感受到一泻千里很畅快的感觉了。如果考虑的并不成熟,写的时候肯定是障碍很多,动作就会慢。
莫言谈《生死疲劳》与以往作品区别
主持人:莫言老师我记得以前您曾经告诉我说,如果想了解莫言就不能不看《丰乳肥臀》,我记得您也谈到,当时一个新作品《四十一炮》的时候,那时您说是“黑色老树上抽出的绿枝”,那现在你怎么评价这部新的长篇小说呢?
莫言:《生死疲劳》是黑色的老树上又抽出了一条新枝。
主持人:但是它跟您以前的作品比,有什么区别吗?
莫言:《生死疲劳》这本书首先在形式上应该是跟过去的小说是有很大的区别的。形式上,我们当然指语言、指小说的这种结构;内容是指小说所叙述的内容,应该跟《四十一炮》和《丰乳肥臀》是不一样的,这也是每一个作家在写一部新作时候的先决条件,只有当他感觉到他写的这本书是新的,是在过去的基础上有所发展的,不是在重复的时候,才有勇气拿起笔来。《生死疲劳》打一个形象化的比喻,如果说我的作品都是高密东北乡版图上的建筑,那《生死疲劳》应该是标志性的建筑。
主持人:莫言老师在新的长篇《生死疲劳》里面,小说的扉页上有一句话:“佛说:生死疲劳,从贪欲起。少欲无为,身心自在。”我看了这句话只一次就记得非常清楚,我觉得它非常接近于我对生活的感受,我想了解您是先看了这段话产生了写作品的念头,还是说您给已经想好的作品找到了这样的主题?
莫言:双方都是相互依存的,这四句话是佛教的经典,《八大人觉经》,《八大人觉经》第二觉经的一句话。它所表达的意思大家很清楚,就是讲述六道轮回,生灵在这六道当中的生生死死,是相当疲劳的状态,只有人脱离了这个生死轮回的状态,进入了佛的境界,才可以脱离苦海,他把人在人世里面,动物在畜生道里当做一种疲劳和痛苦来理解的。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痛苦和疲劳,就是因为人有各种各样的欲望,欲望越多实现的可能性越小,痛苦就越大,这个跟日常生活当中的很多说法不谋而合,我们经常赞扬很多有道德的人,无欲则刚,一个人为什么会软弱呢?为什么会怕呢?会投降呢?就是因为有欲望,如果没有欲望,就可以保持刚正不阿的人格,这在日常生活当中已经变成了大家非常熟悉的常识。
主持人:所以我说我只看了一遍就记住它了。
莫言:每个人都可以说出自己的理解来,每个人在生活中也需要这样的道理来开阔自己,怎么样度过痛苦,怎么样看世界上不愉快的事情。
这几句话为什么写在书的扉页上,正好也是小说的内容跟这几句话非常吻合,恰好是非常难得的机遇。《生死疲劳》这本书里面描述的人物和所讲述的故事,是经过了我很长时间考虑的,或者说这里面的人物已经跟我在一起生活了大半辈子,我一直认为他们必将成为我小说里面的重要人物,但我一直找不到一个恰当的形式和合适的方法写出来。所以我也开玩笑地说过,这本书看起来写了43天,实际上我酝酿了43年。
莫言谈书中主人公原型的人生经历
主持人:小说当中一个最主要的人物蓝脸,我听说是有真实原型的角色?
莫言:对。这个人实际上是以前我们邻村的一个农民形象,在60年代初期的时候,当我还在上小学的时候,每天上午第二节课要做课间操,这个时候,这个坚持单干的农民会推着一辆在当时被淘汰了的木轮车,发出刺耳的尖叫声,前面是他的老婆,是个小脚的女人,赶着瘸腿的毛驴,拉着木轮车在学校前面走过去,一旦遇到潮湿或下雨的时候,这个木轮车就会留下深深的辙印,他就像这个辙印一样给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尤其到了80年代改革开放之后,蓝脸在当时的历史潮流中单干的意识有了反面的参照,可能有了新的认识和判断,那么这个人物的形象在我心里面越来越清晰,我知道早晚我要写他,但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有一次在承德参观一个庙宇,看到了有关六道轮回的一组雕塑,觉得就是和我当年想的一样。
主持人:据我所知您对佛教并不是有很多年研究。
莫言:我应该是一个反神论主义者,我对宗教没有研究,对待佛教、基督教、伊斯兰教、道教都是像一般人一样,大家都知道。
主持人:您就是因为承德那次行程突然间想写。
莫言:恰好心里碰撞了火花,好象突然心里面开了一扇窗户一样,感觉到六道轮回完全可以变成一种小说结构的方法,应该通过六道轮回这种结构的方式表现出来,或者说通过一群动物的眼睛来把我所要表现的人和事用故事讲述出来。
主持人:您刚才说到蓝脸——您小说的主人公是有原型的,我说他牵了一头瘸腿驴,在小说第一章当地主西门闹被枪毙之后,首次转世是一头毛驴,后来也变成了一头瘸腿驴,蓝脸和真实形象是有区别吧?
莫言:区别比较大。当时,在我们邻村有一批顽固的坚持单干的农民,后来在压力之下,村里面单干的农民坚持不住了,到了最后就剩下了蓝脸这一个人了,他真实的遭遇比小说里面描写的还要凄惨。到了文革前后,这个时候在中国的社会条件下,如果一个人坚持单干,跟人民公社对抗,压力是现在的年轻人无法想象的,也就是说一个单干户承受的政治上的压力甚至比地主和富农的压力都要大,最后他的儿子、女儿、老婆全都跟他分道扬镳加入了人民公社,之后对他进行了非常残酷的斗争,真实的人物是悬梁自杀了。
主持人:并没有像蓝脸这样。
莫言:我在小说里面写他一直坚持到80年代,笑到了最后。
主持人:我看到在小说里,解放以后被枪毙的地主西门闹有六次转世,转世成了驴、牛、猪、狗、猴,最后是人,您为什么会选择这五种动物作为他转世的目标?或者说他转世的形象?
莫言:这里面解释一下,六道轮回并不是说他转世成六次畜生就是六道轮回,六道应该是天道、人道、阿修罗、鬼道、畜生道、地狱道,是这六道,畜生道只是六道当中的一道,但是这种说法也可以,西门闹在畜生道里面托生为五次畜生,我们说他在六道里面轮回也没有错,这就是逻辑上的问题,大概念、小概念的问题。
为什么选择了这五种动物,而不是其他的动物,第一这五种动物是在北方的农村、北方的农业生产当中,是最主要的、大家最常见的动物。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都是我最熟悉的动物,因为我有20年的农村生活经验,所以我也放过牛,也放过驴,那么也养过猪,也养过狗,所以当我写起这些动物来的时候,我确实感觉到非常的得心应手。我就知道这个动物怎么吃草,我也知道猪在疯的时候是什么样的状态。所以为什么选择这个,我想主要是跟自己熟悉有关,这跟真实人物所生活的环境有关。
莫言谈《生死疲劳》应该向传统致敬
网友:我觉得莫言老师这部小说似乎受到了马尔克斯《百年孤独》的很大影响。
主持人:你对这个网友的观点怎么看?
莫言:这位网友的观点我没有权利反驳他,如果他读出了“百年孤独”的感觉,我想他这种感觉也是对的。像我这样的作家,或者说像我们这个年龄段的这一代的作者80年代初期开始写作的时候,或多或少受到了西方文学的影响,像拉丁美洲魔幻现实主义文学作品代表作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这本书,没有读过的人肯定不多了,读过了以后,哪个人在当时读了这个书,不是感觉有一点大惊失色呢,或者说拍案惊奇,非常惊奇——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我们为什么没有这样写。
写这本书的时候,当然我主观的愿望是千方百计消灭掉“百年孤独”的痕迹或西方其他的著名作者的痕迹,如果说没有消灭干净的话,依然让读者朋友读出了这样的感受,说明我的修炼还不到家,还需要进一步的努力,继续往后撤退,一直撤退到让人读不出马尔克斯的影响为止。
主持人:我和莫言老师也交流了一下,我感觉到这本小说跟中国古典小说接近,像 《三国演义》和《红楼梦》都有很多魔幻奇幻的因素在里面。您的《生死疲劳》中间有一部分写到驴县长被批斗的时候,突然间自己变成了一头驴,非常具有魔幻色彩的,很像中国的古典小说。
莫言:前些天我跟李敬泽先生有过一个对话,他也提到这点,他也总结了一下,这部小说应该向中国古典小说致敬,我在这部小说之前发表过一篇文章,叫做《捍卫长篇小说的尊严》,我之前写《檀香刑》的时候,也提出了向中国传统小说回归。我在形式上也做了这方面的努力,要借鉴、继承和发扬我们古典小说的优秀的传统。
《生死疲劳》是用了章回体的外部形式,实际上是看作是应该向我们的传统致敬的表现,你把这个章回体换成小标题也完全可以,换成1、2、3、4也完全可以,有了这在形式上向传统小说靠拢。你提到了里面超现实的神话色彩,《红楼梦》、《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就更不用说了,包括《儒林外史》里面都有神神鬼鬼的地方,这跟中国的长期以来的皇权思想有关。一般讲到皇帝,统治者没有证实自己统治的合法性,就说皇权是天赐,我这个皇帝就是真龙天子,当赵子龙怀揣着阿斗在陷阱的时候,外面的追军过来,这时候一道红光突起,带着真命天子的赵子龙飞出了陷阱。还有,因为涉及到历史,历史往往是传奇,尤其在民间口头流传日久的历史故事,不知不觉被神秘化和传奇化了。
主持人:您的小说也是有这个色彩的,也是对过往那段历史的传奇化。
莫言:这个是历史的必然,如果你到民间听讲述历史故事和历史事实,你会发现每个人的讲述都不一样,时间拖的越长,传奇化越重,这是我在写《红高粱》的时候就意识到的——民间所谓的历史就是传奇化的。
莫言谈书里六道轮回的真实意图
主持人:我觉得在您的小说里面,一个非常大的推动小说前进的内容就是地主西门闹的轮回,六道轮回表达了什么样的观念?
莫言:我想我们的读者也绝对不会说莫言在宣传封建迷信,六道轮回——人死了会转成别的动物。民间有很多这样的传说,比如大家说谁家的牛就是他爹托生的,谁家欠了人家很多债,死后变成人家的一头驴天天给人家拉磨……我觉得现代的读者受了这么多科学文明的教育,会正确的理解。
我写这部小说的真实的意图是我认为六道轮回就是时间,轮回来轮回去,在时间的长河里,面对生死,给一个人提供一次又一次的机会。当每一个人经过生死考验的时候,这个人对社会、对人生的看法都会发生很大的变化。在当时极左的路线之下,被枪毙的这个人带着很深的怨恨,在生生死死的过程当中,实际上在时间的长河里面,让他有一次次面对生死,面对生命的机会,最后重新转世为人。我想这是一个隐喻,或者是带有某种象征性的东西。
主持人:所以,你才会选择这样的故事内容来推动这部小说。
我还想跟你谈回蓝脸这个角色,我觉得蓝脸是一个非常热爱土地的农民,在您以前的采访中,你多次感叹过说,现在的农民已经不爱土地了,作为一个农民出身的作家,蓝脸是不是表达了您对土地的眷恋?
莫言:肯定是这样的,关于农村、农民、农业,农民工许多跟农有关的问题,是当前社会的热点,好像也是政府一系列出台的新文化重点提倡保护的一些东西。像中国这么庞大的农民群体,我们有13亿人口,起码有9亿是农民,涉及到农业、农村、农民的问题,不单是社会的重大问题,也是众多的作家关注的问题。也有很多人说,为什么很多的文学作品里面,农村题材的作品、农业题材的作品占了这么大的数量。
主持人:对,是非常大的数量。
莫言以亲身经历谈土地与农民关系的转变
莫言:这个我想跟社会现实有关系。说到农村问题,最核心的,最值得关心的就是土地跟农民的关系。几千年来,封建社会的制度下,所谓的封建生产关系,就是土地跟农民,后来我们之所以把我们这个社会制度叫做社会主义制度,不叫做资本主义或者是封建主义,就在于农民跟土地的关系不是私有了,不是封建地主私有制,而是一种集体所有制。
土地跟农民关系的转变,农民跟土地的感情也在发生变化。我记得我爷爷是一个很经典的农民,他对土地这种感情,让我们都感觉到难以理解。在1954年,就是人民公社化的前期,他竟然把半生积蓄买了人家的5亩地。买了两年,人民公社全部入社了,这笔钱等于扔掉了,白花了。
买的时候,我父亲常年在外面工作,已经认识到社会会向集体制过渡,劝爷爷,他也不听,他就在地里走来走去,抓着泥土。他对土地的眷恋之情是我们难以理解的。我也读过一篇李准的小说叫《不能走那条路》,也讲了一个老中农,看到要卖地的时候,他就贴在土地上,闻着泥土的芬香,这就是农民跟泥土的关系。
等到我自己参加劳动的时候,就是人民公社的生产小队,我觉得我跟土地是没有任何的感情。我们是被土地牢牢束缚住的,人口流动是不自由的,你出来要进入一个城市,你要开证的,而且我们的人身都是被限制的死死的,每年365天每天都要参加劳动,不参加劳动就没有工分,就没有饭吃。每天到了什么时间,队长一敲钟,所有人从家里纷纷跑到地里来,劳动一会儿,然后队长说回家就回家。
我这一代农民跟土地的关系是仇恨的关系,我们付出这么多劳动还是半饥半饱。到了80年代,对土地政策进行了调整,人民公社解体了,也就羞羞答答证明了我们人民公社事业的失败。改革开放当然这跟土地改革是不一样的,有本质的区别,土地改革就是私有化,土地就是我的私有财产。这次是把土地的使用权归给农民,可以在几十年之内使用这个土地,但是就这样的改革也极大的解放了农民,重新唤起了农民对土地的热情。
网友:您这么热爱土地,还常常回农村吗?
莫言:这个是矛盾的问题,网友完全可以问的尖刻一点,说“你既然这么热爱土地,你可以回家包两亩土地种好了”。我也经常产生这样的梦想,我回去种两亩土地,有很多问题也难以实现。也就是说我未必要回去亲手种两亩土地才能表达我对土地的热爱。我跟土地的关系还是很密切的,因为我很多的亲人生活在农村,每年有很多的时间往回跑,这种联系是很重要的。更重要的是心理上的联系,我始终没有认为我是一个北京人,尽管我生活在北京。
主持人:您生活在北京很多年了。
莫言:20多年了,尽管我从户口的管理上讲,也是北京市民。
主持人:早就跟我是老乡了,是北京人。
莫言:是北京人,但从思想感情上我完全认为自己是一个农民,大家完全可以嘲讽你做什么秀,装什么孙子。但我真没有感觉北京跟我有什么生命的联系,现在提到故乡,其实也不是原来意义上的故乡了。
主持人:你也谈到这个问题,高密东北乡已经不是地理意义上的高密,而是文学意义上的高密乡。
莫言:高密县东北部这块地方已经变成了开放的文化概念了,在我的小说里面描写有关高密东北乡的故事,其中有80%都是天南海北的,虚构的。
主持人:您这部小说的故事发生地也是在高密东北乡。
莫言:对。
莫言谈新书是写作形式的一次探索
主持人:你提到这个小说在形式上是章回体小说,其实我并没有太看重是不是章回,我最近看到评书表演艺术家单田芳的传记就是章回体,并不给我新鲜感。我更觉得小说叙述方法非常有特点,叙述者非常多,有地主西门闹的视角,也有变成了驴之后的西门驴,后来有西门猪,最后转世成了大头儿。所有人都在里面说话,有这么多的视角,我读的时候会点混乱,为什么您会选择这么多人?这里面还有一个人叫莫言,很有意思。
莫言:我之所以用这样的方式描述这部小说,也是基于很长时间的考虑。我觉得全知全能的批判现实主义的写法,起码不能满足像我这样的作家的需要了。我们不单要在小说的语言上努力进行陌生化的实验,也要在小说的结构上有所创新,也就是说我们不单在内容上,在形式上也应该跟过去的小说不一样。说的更绝对一点,我觉得在小说的形式上进行探索,也许就是我们这一代作家能够施展才华的唯一一个地方了。单纯靠写人生、写命运,你怎么也写不过托尔斯泰、巴尔扎克……这都是我们难于超越的高峰,只有在小说的形式上和叙事角度上,做一些尝试,是我们这代作家能施展一些小机灵的地方。
主持人:其实当代的大师卡夫卡、马尔克斯、博尔赫思我觉得他们都是在小说形式上做了很多实验和探索的作家。
莫言:某种意义上也是逼的,谁也不愿意做一个完全跪拜在大师脚下的写作者,总还是想有点反叛的东西,总还是想取得一点自己写作的地位,只好在形式上进行一些实验。当然这些实验有的成功了,有的不成功了,我想不管是成功还是不成功,有这种实验的热情和冲动就比没有要好。
主持人:我看到这个小说里,其中有一个人经常跳出来,这个人也叫莫言,也是一个作家,您不停提到了他写的作品,像《黑驴记》,我印象中您没有写过《黑驴记》,这个人跟您不是一个人吧?
莫言:这个莫言是我、也不是我。这个也不是我的新发明,用搞文学批评的、或者搞文化研究的人的方法来说,这种写法应该算是“源小说”的叙述,源是源头的“源”,还是一元两元的“元”我也不知道,大概这两个字是通用的。
为什么出现莫言这样的跳梁小丑一样的来回折腾的人物。像这部小说里面,本身有对话关系,有西门闹最后转世成的大头婴儿,他在讲述自己在畜生道里,不断的转轮回的故事。他在畜生道轮回的时候看到人世间的蓝脸他们的故事,也通过他来讲述出来。跟他构成对话的是在一边听他讲述,一边也参加讲述的小说中的另一个人物——蓝解放。他们两个之间构成了互相对话和互相叙述的关系。
但是我觉得用这两个有限制的个人视角,依然会使整个的故事当中出现很多难以顾及的死角,他们两个不能构成全知全能的视角,但加入了莫言的小说,很多地方可以用这个方式来弥补,拾遗补缺,填补了很多漏洞。莫言就是经常拾遗补缺是一个串场的角色,由于这个角色的出现,小说有了多义性。莫言的出现,莫言小说的出现是丰富了故事,使这个故事具有了多义性。同时也消解了故事,一些所谓很严肃的故事,用这种方式把它消解掉了。
主持人:看这个小说我觉得特别的兴奋,您自己特别的放松,玩儿的比较开心,自己写的时候有没有特别愉快的玩儿的心态呢?
莫言:这部小说我写作的状态特别好,有时候我也非常坦率地说,也不是煽情,就是写到后半部分的时候,有时候会鼻子发酸,甚至有时候会流下两滴“鳄鱼的眼泪”。当然也有写的得意忘形的时候,我自己在房子里面转来转去,我自己仿佛变成了一头猪跟其他的猪一起打闹。尤其写到猪这一部分,比较开心,带着三分恶作剧的成分。
主持人:我看时也常常哈哈大笑起来,这个驴是特别能捣乱,他是人变的,心里什么都明白,但偏偏是一头驴。而西门猪从他一出生就开始跟人抢奶头,非常搞笑。我觉得“生死疲劳”这个主题是非常沉重,您怎么会用这么幽默放松的状态写这样沉重的主题?
莫言:关于生活中的苦难,我要多讲一些,作为我这样从农村下层来的人,经过了50年代、60年代中国社会比较艰苦的年代,从现在来讲,文革期间是一片漆黑,但是在当时我们的生活依然是充满了欢乐精神的。并没有像现在有些人想象的那样,所有的人都是苦大仇深,所有人脸上是没有笑容的。恰恰相反,在艰苦的时候,这种幽默、这种自我解嘲往往变成了疗治人们痛苦伤口的一贴妙药。《生死疲劳》虽然是这么沉重的题材和故事,因为我是从生活出发,苦难生活当中原本具有的这种幽默精神,这种自我解嘲的精神也就体现出来了。
主持人:刚才有网友也提出来了,你的书里面有很多佛教的思想,您个人的人生观是不是受到了佛教思想的影响?
莫言:这个我绝对不敢这么说,我对佛教是几乎没有研究的,偶尔读一些佛教的经典也是浅尝辄止。我刚才讲《生死疲劳》小说里面揭示的东西,像生死疲劳,人的欲望跟人的痛苦、幸福之间的关系,我觉得已经变成了我们中国老百姓的日常生活当中一种普遍的常识。
主持人:是具有普遍性的。
莫言:当然最早的源头肯定是从佛经的经典上来的,但是流传日久,几千年了,我刚才讲《生死疲劳》这部小说里面揭示的一些东西,在农村即便是大字不识的农民,他也可以很好的理解。而且,他可以用这种东西指导他的生活,成为道德或者说价值观的一种准则。我对佛教没有研究的。
主持人:我看这个小说的时候,还有一点让我感觉非常的有趣,西门闹转世先是一头驴,到最后是一只猴,他是驴的时候,他坚持认为自己是一个人,还去问候他的妻子,结果发出的是驴的叫声,到后来成为狗和猴的时候,他慢慢摆脱了人性,认同了自己是一个动物,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变化?
莫言:我想这就是时间和被遗忘的关系,或者是历史跟遗忘的关系——时间、历史、遗忘。西门闹当初作为一个满腔怨恨的灵魂,甚至是不屈的灵魂,在阴差阳错之下转成各种动物。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任何的仇恨都会慢慢的消减,所有的痛苦都会在时间的长河里淡化掉,或者被渐渐遗忘掉。
我觉得遗忘有双重性,一方面我们过去经常讲,如果我们忘掉了历史就意味着背叛,我们就是要把我们的仇恨牢牢记在心头,要把我们的仇恨变成一种复仇的行动,用来指导我们的生活,变成我们生活的内容——这是我们在文革前后所宣传的东西。我想进入21世纪以来,我觉得现在这个社会逐渐在倡导一种和解,或者说在提倡一种和谐,和解、和谐最主要的前提就是要遗忘。以往的仇恨,必须有一个人主动的退让一步,必须有一个民族,有一个国家,能够主动地退让一步,然后才不会冤冤相报。如果都是以牙还牙的话,也不是佛教、基督教所倡导的,宽容是一个前提。西门闹在不断转世的过程当中,慢慢的人性渐弱,动物性渐强,就是刚才我讲这么一大堆道理的表现。
主持人:逐渐走向了平和,逐渐认同自己的身份。
莫言:对。
主持人:您以前曾经谈到过,很多人说您是一个残酷的作家,实际上你有温柔欲死的时候。在这部小说里头我先是看到西门闹在地狱里面被油锅炸得都快脆了,非常的残忍,后半部分我看到了西门闹作为驴、作为猪的幽默,您的温柔在哪儿?
莫言:如果你看到蓝解放和庞春苗的恋爱关系,他们在恋爱过程中所表现的那种为了爱情不惜牺牲身份、地位,不惜牺牲一切的表现,这不是也是一种温柔吗?像黄互助那种头发的神奇性,互助的头发跟带着一种先天性疾病的大头儿子间互相依存的生命关系,都可以用广义的温柔来理解。
主持人:在提到您的时候,经常有很多的作家、圈内人说莫言是中国最有想象力的作家,您怎么看待想象力和您写作的一种关系呢?
莫言:首先我要更正莫言并不是最有想象力的作家,我们谁也不敢发出这样的狂言,对别人的说法只能当作一种说法而已,如果你认真了,真的认为自己很有想象力,这绝对会影响自己进步的,而且也会被人嘲笑的。
我想我这两年越来越变得能够正确的认识自己,知道自己的想象力实际上有很大的局限性。其实任何一个作家,哪怕是天才,他的这种局限性,他的想象力也不是无边无沿的。任何人的才能都是有一个止境的,所以这才需要形形色色的众多的作家、形形色色的众多的艺术家。每个人才展现出一个带有他个性的,独立世界的作品,有众多的个性的作品就构成了丰富的整体的艺术世界。
主持人:刚才您这段话也正回答了我今天要提问的最后一个问题,有人提到了当下文学的主流是粗鄙化。您的小说其实走的比较狂野的路线,肯定不是精致的路线,您对这个问题怎么看,刚才很好的回答了这个问题——应该百花齐放,每个作家有自己的写作空间。
莫言:我们有一个形象的比喻,当这个世界所有的鸟都变成凤凰的时候,是多么的单调,所以我们要有凤凰、要有乌鸦、要有麻雀、要有孔雀那才好看,当然我是乌鸦(笑)。
主持人:今天的时间也到了,感谢网友光临今天的读书频道的名人堂,最后请莫言老师跟网友说几句。
莫言:非常感谢网友拿出宝贵的时间来在这里听我胡言乱语,假如我有不对的地方,你们在网上批判好了。
主持人:谢谢大家,我们下周三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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