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猜想中国——80幅西方地图 600年中国观

作者: 南方周末记者 王寅 发自杭州
2008-06-04 17:19:05
来源:南方周末


中国武官与天使并肩

1583年9月10日,意大利传教士利玛窦来到广东肇庆,不久就在当地建造了中国大陆第一座耶稣教堂。利玛窦在教堂客厅的墙上,展示出一幅用西文标注的世界地图,这是中国人看到的第一幅世界地图。在这幅地图上,世界的中心是欧洲而非中国,观者无不大为震惊。

1601年,利玛窦来到北京,和在工部任职的李之藻成为朋友,两人合作重新绘制世界地图,图边以日月星辰作为装饰,这就是著名的《坤舆万国全图》。这次为了不让中国人太过反感,利玛窦把中国又放回了中心的位置。

在数千年的历史中,西方人眼中的中国究竟是怎样的形象?日前在杭州西湖博物馆展出的《天子国度印象》给出了明确的答案。展览中八十多幅14世纪到19世纪西方人绘制的代表性地图反映出西方世界随时代更迭而不断变化更新的审美趣味和地理知识。

古罗马作家普林尼在他的《自然史》中这样写道:中国人是“红头发,蓝眼睛”的人群。普林尼和他同时代的作家根据旅行者的道听途说这样描述中国人:性情温和,爱平静及守秩序;为人公道、诚实;长寿,可以活到140岁,甚至300岁。普林尼和西内加对中国制造的香料、香脂、奇珍异石尤其是丝绸赞不绝口,他们相信在陆地的另外一端,有一个幅员辽阔的帝国,可以在财富和文明上与罗马抗衡。

为了获得更多的新原料和新产品,欧洲人开始探索新的航线,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遥远的东方。古埃及人的探险船队曾经经过红海,到达波斯湾和印度。古希腊人在亚历山大的带领下,穿过黑海,并沿着河流而下,到达印度边境。

古希腊制图学家根据上述远征活动,绘制了一张世界范围示意图(意为“那里是有人居住的”),示意图包含两条相互垂直的轴:一条基本纬度线,横穿地中海,且与中国纬度相同;另一条基本子午线,穿过罗德岛,通往两极。这张示意图开创了用图示法介绍地理知识的先河。

公元90年左右出生于希腊的埃及人托勒密将古埃及人和古巴比伦人的天文计算结果和旅行者、士兵、商人的口述相结合,绘制出了一幅经纬图,通过计算本初子午线和用弧度表现的平纬圈之间的距离,确定了单个城市、山脉、岛屿地理位置的经纬度。

在乌尔姆于1485年根据托勒密的《宇宙志》绘制的球状世界地图上(现藏于热那亚大学图书馆),可以清晰地看到,托勒密的地理知识超过了他的前辈,埃拉托斯特尼地图的最东面只到印度的恒河为止,而在托勒密的地图上已经有了马来半岛和被称为“蚕丝之国”的中国。但是在托勒密的地图上,也有在今天看来非常明显的错误——印度洋是一个封闭的大洋,连接南部非洲和亚洲。

在中世纪早期的地图上,道德层面的重要性超过了地理内容,地图上的基督教元素比比皆是,而这些传说和神话中的故事发生地莫不与中国有关:天堂和伊甸园(通常位于远东,广东以南);歌革与玛各之国(世界末日的恶魔,通常位于中国以北)。

耶路撒冷是这一时期世界地图的中心,出于宗教的原因,东部略高于西部,因为在犹太人看来,东部意味着阳光、过去,而西部则是死亡、恐惧和未来,基督教继承了这一观念,把更多的教堂画到了东方,以获取早晨的阳光,穆斯林则把通往麦加的方向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在这段时期的地图中,中国的海岸边有着众多的岛屿,一些小岛是名贵香料的产地,最大的两个岛屿被冠以“Chrise”(金岛)和“Argira”(银岛)

疯狂追逐黄金白银的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兴起的大航海时代,不断带来激动人心的地理大发现,他们的环球航行得益于诸多航海工具的发明。尤其值得一提的是,中国人发明的指南针经过阿拉伯人的修改,最终经过意大利人的完善,将欧洲人从海上带到了遥远的中国。在一次次的远程航行之后,制图学家终于绘制出了越来越精确翔实的航海图。

文艺复兴时期的地图几乎都绘出了海岸线,弗朗切斯科·罗塞利在1508年绘制的椭圆形投影世界地图,已经清楚地标明中国的位置,长江、黄河、台湾岛和舟山群岛均有标出,但是与欧洲完整的轮廓相比较,中国的海岸线依然是模糊和含混的,在内陆地区也只标出了具有商业价值的城市、矿山、香料和丝绸的产地。

这一时期最重要的绘图学者是比利时人阿布拉翰姆·奥特柳斯,1564年,奥特柳斯完成了一幅八张的《世界地图》。1570年,奥特柳斯主编了《地图》一书,该书印刷精美、内容详尽,被公认为世界地图史上第一部地图集。

然而地理学家并没有实地考察过这些地区,在准确性上仍有很大的欠缺。在奥特柳斯于1570年绘制的亚洲地图上,中国的海岸线混沌一片,北部边疆只到长城为止,台湾和海南岛消失得无影无踪,中国、印度和印度支那半岛被统称为东印度,被标上了同一种颜色。日本的本州部分更像一个大洲,要比日本的其他列岛大出许多倍。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这些绘制在羊皮纸上线条清晰、色彩鲜艳、保存完好的中国和远东地图,更像是对神话和罗曼司小说的图解,奇异的想象和浪漫的猜测远远多于科学的实证。在一张1486年出版的球状世界地图上,地图的上方和下方各有五个风神正对着地球使劲吹送空气。在写有中国字样的地区,出现的建筑都是歌特式的城堡,海面上除了扬帆启航的西式炮舰,还有站立在海面上吹着号角的海怪、飞翔在空中的半人半鸟的怪物和喷吐着巨大水柱的鲸。地图两边的格子里,画着作者心目中的亚洲人形象,但不论是衣着还是人物的外形,都更接近中亚的人群。有的地图上,中国武官干脆直接和外国怪物与天使并肩站在一起。

在一张绘制于1457年的世界地图上,一条从中亚流出的不知名大河把亚洲和俄罗斯隔开,俄罗斯的位置上画满了森林,而中国的位置上,则有山脉、河流、展开的经卷和无数令人忍俊不禁的无名怪兽,中国的南方有着一条盘绕的蛇、一尊坐在红地毡上有着西方人面目的大佛,在东海上,更有两个巨大得不可思议的岛屿。


在北京画上皇帝皇后

按照西方的想象和意志描绘中国地图的状况,直到意大利传教士卫匡国的出现才告结束。

1658年,卫匡国出版了《中国新地图集》,共收图17幅,包括1幅中国全图,15幅分省地图,以及1幅日本附图。卫匡国的地图以准确性和系统性见长,每幅图的四周都标识出精密的经纬度格,图上画出海洋、山脉、河流、湖泊、运河、长城和大小城市。

《中国新地图集》不仅是一部地理著作,还是一部体裁广泛的社会学著作。以云南为例,利玛窦在他的《耶稣会和基督教徒进入中国》一文中,只是简略地讲到云南的地理坐标,而卫匡国则记载了云南建省至17世纪中叶主要历史事件的详细资料,详尽地列出了云南12个重要的府、8个军民府和84个州县,以及军事重镇和要塞,并指出云南共有居民132958户,人口1433110人,相当于京城人口的三分之一。卫匡国还记录了不少讲述云南奇妙之处的传说,比如“水非常凉,但却对治疗瘫痪有奇效”,“从一种形状类似燕子的化石中提取的眼药水可以治疗眼疾”等等。

在《中国新地图集》里,中国海岸第一次清晰地展现了轮廓线,长江、黄河的流向与现代地图没有太大的差别。在江南的地图上,即使是太湖中的岛屿和长江入海口的崇明岛也历历在目。更令人称道的是,卫匡国在地图上准确地描绘了各地的自然风物,在北直隶(又称北京)的地图上,卫匡国就画上了皇帝皇后和龙凤的图案,在山东地图上,则绘制了四个山东猎户的形象。

这部伟大著作的独特贡献在于使用了欧洲的仪器和严密的测算方法,同时又参考了《广舆记》、《广舆考》、《皇明职方地图》等中国地图,纳入了中国人对地理知识的认识。卫匡国在《中国新地图集》中记录了超过2100个中国、朝鲜、日本城镇的经纬度,经纬度的方法在当时的欧洲具有极大争议,卫匡国在一封写给自己的老师基歇尔的书信中表示:他所采用的经度计算方法是假设零度子午线通过北京,并使用磁针进行计算。

由于《中国新地图集》的出版早于利玛窦的中国地图,卫匡国被称为“中国地理之父”。卫匡国研究专家德尔马奇教授指出:“卫匡国的地理著作对完整地介绍中国作出了最根本的贡献。书名‘地图集’一词的选择,已经说明这本书实际上是‘一部现代地理地图集’,这种体裁在当时的欧洲还鲜为人知。”

和《中国新地图集》一样,卫匡国的另外两部著作《鞑靼战记》和《中国历史十卷》拉丁文版出版后,迅速被译成数种欧洲文字出版。卫匡国以第一手调查的结果肯定了马可·波罗所描述的信息,“把一个威尼斯共和国的贵族从诬告和诽谤中解脱出来,那些指控他的人应该觉得可耻,因为他们轻率地指责着连他们自己也不理解的事情。”

卫匡国还撰写了《中国文法》一书,这也是欧洲第一部中国语法书。卫匡国最先提出“中国”一词的英文名称china(拉丁文sina)源出于——“秦”的音译,这一观点也极受国际学术界的注意。

如果说,利玛窦将西方科学带到了中国,让中国人了解了欧洲,那么,卫匡国不仅为欧洲人带回了第一部对中国进行科学描述的著作,而且也是详细地把中国的历史、文化、地理和风土人情介绍给西方的欧洲第一人。
(感谢意大利驻沪总领事馆文化处提供的帮助)

====

原引处有几幅地图,应该是高级机密。

http://www.infzm.com/content/129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