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的用场在哪里
南方周末 2008-03-06 14:52:19
文化解码
□郑也夫
艺术不是无聊的消遣,而是侍奉生死性命等大事件的手段
钱老板出来后操办的演出,只要打招呼,我大多都去,为着站脚助威并不景气的艺术活动,为着显示对朋友的义气,为着表达我对一些事情的看法。他邀我观看演艺界纪念孙道临的演出,我当即答应。孙在我心目中当然是大演员。我惊异,以他那份浸入骨髓的儒雅,能从容立足于革命文艺队伍中。但老实说,他参与的那些革命电影给我的印象一般,还是灰色基调的《早春二月》给我印象更深,与日本艺术家合作的《一盘没有下完的棋》给我印象最深。我没有见过他,且不是粉丝,参与纪念,既少缘分,又无资格。因此对这场纪念演出,在心理上我只是个热忱的旁观者,颇有兴味看看我们的演艺界将以怎样的方式纪念他们的师友。说句实在话,当代国人悼念逝者的方式太过苍白和可怜了。我事先估计这次的纪念演出不外歌曲演唱和诗歌朗诵。
我完全没有料到,整整一场纪念演出,没有歌曲,只有朗诵,没有他人的作品,全是孙道临先生的诗文。我从不小瞧艺人,我对杰出的艺人有超乎寻常的尊重。但我绝没有想到,这位艺人有一个如此博大、私密的精神空间——他为自己写下了这么多当时并不想发表的诗文。孙道临的那份儒雅毫无疑问带有旧时代的美学痕迹,但他写就的那些诗歌竟极富现代精神。难怪,他是1940年代燕京大学哲学系的学生,与后来半个世纪的文化对照,他年轻时代沉浸其中的哲学绝对是门户开放后的新潮,足以在今天仍显露出现代气息。是民国,是燕大,给了本朝一位台上演戏、台下作诗的艺人。我孤陋寡闻,有了这一位诗人已使我震惊,我很难想象中国的演艺界还有另一位诗人。同龄的艺人都说,孙很内向。他与先于他的赵丹、后于他的姜文如此不同。他们是天生的演员,孙不是。我们似乎可以这样理解,孙卓尔不群的表演,靠的是他的内涵。他的朗诵不可能不好,因为他在理解上可以做绝大多数演员的老师。有着这样的文化天分和底蕴,他可以成就多个领域,走进演艺界纯属巧合。感谢这次纪念演出,帮我认识了上个时代的最后一位银幕艺术家。
钱老板办音乐会和朗诵会都是出了名的。我曾直率地对他说,我其实不喜欢听朗诵。他惊讶,问我为什么。朗诵是很令表演者为难的事情,左边是平淡无奇,右边是夸张做作,其间的黄金般的中道简直像针眼一样狭小。寻常演员岂敢走平淡的道路,于是朗诵成了矫揉造作的比拼,成了最糟糕的艺术,成了糟蹋艺术。为什么诗歌朗诵走到这步田地?唐朝人是怎么朗诵的?那时的诗歌有唱的,但不会都是唱吧。人家的诵诗、吟诗为什么激情而不做作?我以为,关键是人家的吟咏是有恰当背景的,与背景合拍的歌哭均系真情,而非做作。场景不在了,为朗诵而朗诵,分寸便极难拿捏。本次纪念演出是我感觉最少做作的一次。其实演员照旧,多数是当红的朗诵表演者。为什么这次表演得好了,是因为有了背景,有了“动情”的理由,无论是对演员还是观众。
我们过去的一大错位,就是有理由的时候我们没有诗文的朗诵,没有理由的时候我们偏偏要去朗诵。我们组织了一场又一场朗诵会。可是遭逢一位文学家、艺术家去世或诞辰,我们有过这样的纪念形式吗?我们要么是忘掉了他们,太多值得纪念的人物没有被纪念。孙道临的纪念会让我们看到了对于伟大人格的一种尊重。要么是忘掉了诗歌。我们的追悼会、纪念会是何等苍白啊,我们何曾在这种时刻想到艺术。艺术的用场在哪里?它原本不是无聊的消遣,是侍奉生死性命等大事件的手段。是它们重缔姻缘的时候了。
(作者为北京大学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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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提孙道临,燕京的,上回提吴兴华时有提及:
http://www.mayacafe.com/forum/topic1sp.php3?tkey=1196348608
自立谈谈。
- Re: 艺术的用场在哪里(郑也夫)posted on 07/08/2008
艺术的用场首先在这里:让人们从精神上跳出平凡单调支离破碎的日常生活。
想起孙道临,就想起用中国话独白的哈姆雷特,超生超世的艺术! - Re: 艺术的用场在哪里(郑也夫)posted on 07/09/2008
还有呢?可以使眼睛明亮,使身体不会长得太庸肿。
touche wrote:
艺术的用场首先在这里:让人们从精神上跳出平凡单调支离破碎的日常生活。
想起孙道临,就想起用中国话独白的哈姆雷特,超生超世的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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