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克莱人


住了这么久,还看不透柏克莱的人。

左面邻居是一对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男的一天到晚乘块滑板,像个高中生,女的更像个teenage,穿超短裙,染了一头绿色的头发,这俩个却是柏克莱加州大学的博士后,专门研究脑神经。右邻是个整天愁眉苦脸,嘴上能挂油瓶的老太太,是个心理学家,听说著作等身。对门那个专门帮人放狗的大胖子以前是个六十年代风行一时的政论家。 你在超级市场排队,前面那个老头儿抖抖索索从口袋掏出一大把另钱,营业员大声说‘一毛’。老头儿却一定要把一分钱塞给她,这老头儿却是诺贝尔经济奖得主。卖花女空闲时哼着咏叹调,披萨店里星期天有个四重奏。意大利饭店的侍者讲一口流利的中文,提醒你的裤链没拉好,还知道‘红楼梦’讲的是中国的罗米欧和朱丽叶。你雇的园丁一副大学教授的风度,到酒吧申请工作要看你有没有高等学府毕业文凭。因为酒客都是知识人士,谈吐间不懂高能物理对生意会有影响。

在这么一个知识分子成堆的地方,饭店都打着异国文化的招牌,这样菜再难吃也没关系,动物吃东西是滋养胃,而我们人类吃东西时还得滋养脑子。差不多每个人都在练某种健身术,药房里会举办瑜迦示范,去的听众人山人海。越是艰难晦涩的知识越是有人感兴趣,手段高明的骗子在这儿可以大展身手。美国政府的政策吗?你说黑的我偏要说白的,你说方的我偏说是圆的,否则怎么显示我有独立的思考精神。在柏克莱,反战示威跟过万圣节那么热闹,而柏克莱的自由精神多多少少由躺在电报街的嬉皮反映出来。本地电视台播放知识妇女跟残废人做爱的景头,因为残废人也有人权,而做爱是人权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政府部门得优先招收只吃饭不做事的,平权政策嘛。办事效率不重要,美国人一向有耐心排队的好传统。什么。你是房东?你老兄知道不知道房东就是柏克莱的阶级敌人。你没看到没有一家大企业在柏克莱站得住脚吗, 连汉堡王这种连锁店在这儿开业都不容易,最多就是一些小业主。如果柏克莱象台湾一样搞独立的话,你们口袋里有几个铜板的人要小心了。

柏克来选出的政客都有比斗牛狗还要强大的下颚骨,咬肌发达,牙齿锋利,否则怎么可以代表这个优秀城市。而且得有胆量在国会上唱反调;九一一吗?我们美国人为什么不检讨一下自己?布希会当选是老天爷瞎了眼。我们的外交政策错了,我们的国防政策错了,我们的能源政策错了,我们的教育政策错了,我们的经济政策错了,我们的移民政策错了,我们的健保政策错了,我们的退休制度错了,还有什么错? 只要你想得起来的政策都错了。解决的办法呢?那你不要问我,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嘛。

在这儿,妇女比男人激进,老头老太太比年轻人激进,有钱的比穷人激进,外国人比本地人激进,激进在这里是一种时髦,激进是有没有社交魅力的一个标准,开派对时激进人士会被介绍为‘社会活动家’,这个‘家’倒并不一定要大学文凭,只要多参加几次街头游行就行了,能被警察抓进去过牌子更响。于是那些戴一大串耳环,留朋克发型的嘻皮人士,总算有了文化身份,沾沾自喜地端着鸡尾酒杯,混迹于上流社会中,碰不碰就把话题带到政治批评方面去,那可是他们的专长,很难找到敌手。

慢着,你只是个外来人,前前后后在这个城市住了不满十年,有什么资格评断一个城市的脾气和面貌。 你没看到柏克莱人对公立学校的投资不遗余力吗?而且很好地监督,营运, 不让学校象临近的奥克兰学区一样破产吗?你没看到我们把市图书馆拆了盖成湾区最有品位的图书馆吗?你没看到我们没几年就整修一次公园, 小孩子可以有地方无忧无虑地玩耍?你没看到我们是如何地尊重知识份子, 把众多诺贝尔得奖者的肖像挂在电报街吗?你不知道我们是如何为我们的大学骄傲, 年轻人大学生不让他们疯一下什么时候才能再疯?你不知道正是因为我们的批评精神使得城市展现活力,没有六十年代的人权运动反越战运动柏克莱会比别的大学城出名到哪儿去? 你真的以为我们只会喊口号而不懂生活的吗?那你去柏克莱山上去看看那一幢幢风格各异的房子,在夏特克街上走一圈,使劲抽抽鼻子,闻闻各家饭店散发出来的香味。 你没看到我们有这么多家书店吗? 除了营业到很晚,还常常请来大作家演讲。怎么了?如果你真闲得要来挑毛病,大家也让你发言, 绝不会在你嘴上贴橡皮胶。你如果实在看不惯我们,也可以去宣布竞选市长,选上了可以按你的主意施政。 最主要的;你住在这里是你选择了我们,而不是我们选择了你。千万搞搞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