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情圣殿——科学王国里的红色恐怖》读后感
这本书的书名挺长,全名叫《悲情圣殿——科学王国里的红色恐怖——李森科及其“米丘林学派”崛起及覆灭的全过程》,为了方便,我就管这本儿书叫《李森科》吧。这是我三思科学网上找到的一个科普书电子版,笑蜀著,主要是写苏联科学界在斯大林、赫鲁晓夫时期所受到的重创的,最后两章涉及到了这个重创对中国科学界的影响,被删掉了,我查了网络上的几个电子版本,都被删掉了。网络上评价并且推荐此书的文章已经不少,所以我也只谈谈我的感想中与那些文章中不同的部分了吧。
我倒不是对遗传学、农学、生物学感兴趣才找来这本儿书看的,而且如果我真的感兴趣,介绍现代生物学发展的科普书很多,我也没必要找这本儿和政治联系特别密切的书来看。我只是对那段历史感兴趣,并且我也是科研工作者,我只是想看看政治会如何作用于科学工作领域的。这本《李森科》对于我的这个目的来说再好不过,通篇都是政治性的言论,而且有些历史资料在我读《克格勃全史》的时候已经知道了,是可以证明是真实的。即便有些作者在科普上的发挥,鉴于作者本人并不是科学工作者或者参与者,或者专业的科普文学读物作家,其中有些浅薄、粗糙和谬误,我也是可以理解的。而且作者对达尔文的学术史、孟德尔的学术史以及遗传学的发展史的脉络梳理得很清晰,很干净,这是难得的,能够看出作者在此书背后的工作做得很到位了。如果仅仅是收集苏联农业史料,以及当时国际遗传学会议资料,虽然对此书的价值并不会有所损伤,但其学术背景的缺少就难免会让读者摸不到头脑了。作者考虑得很周到,而且从行文中大量原始资料的援引——这些资料涉及到了会议上的发言、科学家之间的通信、苏联地方民歌、苏联各大报纸的摘抄、作家诗人画家等等的言论,非常丰富——中能够看出其中的劳动量之大,作者对历史考量的严谨和繁复。
此书基本是大段大段的议论,利用议论贯穿一系列原始资料,议论与资料之间的衔接很出色,给人一种如鱼得水左右逢源的感觉,而且文字中不乏气韵,某些段落读起来口感很好,虽然其中涉及到了不少文革期间的特有词汇,但并不影响读者一气读下去,文从字顺。也就因此在网络的评论说这是一本儿小册子,他一个晚上就读完了。我看书慢,我用了三个晚上。我不太适应被议论文的气势所引导,不过怎么说呢?可能是因为我本身就做的是科研工作,而且也处在一个不太合理科研制度下吧,读到作者的那些议论时多多少少会感到很解气。
这本书通过追踪“米丘林学派”带头人李森科和“孟德尔学派”带头人瓦维洛夫——这两个典型人物各自的生平,以此为主线把一个很复杂的苏联科研界中的社会动荡写的明明白白,同时顺带着写了苏联科学界、艺术界、文学界的遭遇和斗争,是抓主脉进行发挥的写法。而此书中涉及的人物却是特别多的,有些是大名鼎鼎,有些是我还不太清楚的。短篇幅、人物多,又是议论的笔法,对人物刻画就难免要用些粗硬的线条了,不过通过援引那些人的原话,而且有些是大篇幅的援引,却也使那许多人的性格显得不是那么粗硬了。
作者的议论文字也有一定技巧,用了大量的正话反说、褒词贬用,而且有不少作者的真正的想法都是点到为止,并不说绝了说透了,看上去是就事论事,而字里行间却又暗藏机锋。这些也让我在读的时候因为其文字的乐趣而忘却了阅读疲劳。整篇文字的“活”挽救了纯粹历史叙述的“死”。当然李森科和瓦维洛夫的遭遇都是一波三折,这出历史本身就很有意思,作者挖掘出来了其中的戏剧性,让我看到了,也就使我对现在科研领域在中国的处境的思考多了一些灵感。
此书中对真正的科研精神、科学作风的颂扬是很感动人,我在看此书的同时反省自己的工作作风,就会感到惭愧,感觉自己在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方面上心思的投入太不够了,也有很多不得法的地方。瓦维洛夫在被逮捕后与贝利亚通信说希望组织赦免他的死刑,他还能够为祖国做很多重要的事情,他能够用半年编写出一本儿实用的作物栽培指南,如果再给他七八个月,他还能够为苏联送上一本儿实用的作物栽培研究指南,最后他被免去了死刑,但因为长期蹲监狱,营养不良,不到一个月就饿死了。当时他不到54岁,已经在自己的研究领域享有很高的国际声誉,开辟了遗传学的两个新分支,而且这两个分支对后来的细胞生物学、分子生物学的诞生都是有重要意义的。我是想说这是要投入很大精力的,瓦维洛夫当感到自己生日无多的时候也说到了要加倍的工作,尽快的工作,尽可能把自己平生所学都留下来,这种精神头我目前是没有的。我觉得如果我处在这个政治漩涡中,可能还没有得到要被逮捕消息时,就已经心绪惶惶,没什么心思工作了呢。哎,不知道我到 54岁的时候能否整出什么值得纪念我这一辈子的东西出来。其实我也不想这辈子就这么吃喝拉撒的过去了。
俄罗斯人很聪明的,文化艺术科学各个领域都有很牛的人出现,而且是在那种残酷的政治环境里仍然能够出现肖斯塔科维奇、普罗科菲耶夫这样的牛人,这让我总对俄罗斯人抱有敬畏哈。中国解放前最乱的时候,也有很多牛人出现,解放后的政治风波中也不乏牛人,只是在最近十几年,尤其是下海之风刮过之后,牛人就少有出现了。这是不是就是“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呢?今天我刚看到一篇写目前中国大学弊端的议论,我也感到过分丰盛的硬件只能加剧资源的可持续浪费,而且当有限的精力过多的分配到硬件的建设上后,对软件的建设自然不能精耕细作,也只能通过一些机械的量化的指标来衡量人们的学术水平了(我感觉这跟用游标卡尺区别人种没什么区别),这势必会导致粗制滥造,而且在一些关键的工程建设、大型项目上,这一套完全失去了效用,最终只能照搬或者购买国外的技术,或者依靠几个善于翻检故纸堆或滥用专业术语的年轻专家或者垂垂老矣的专家们来拍板定案了。我想我只有自觉的主动的建设自己的软件了,进而又想抱怨现在社会的科普环境太差劲了,除了专门打上科普标签的书籍、科技馆、网站之外,几乎是一片荒芜。就算是买一盒药,那药品说明书,除了那句“谨遵医嘱”外其他的都要写的玄而又玄的让消费者怎么也看不懂。从《红楼梦》和《金瓶梅》可以看出在古代时,一般人大多都会对几味中药的药性、主治什么的有些了解,而现在好像提出一个“板蓝根”都会让不少人感到离生活太远了以至于太陌生。
如何提高整个社会的科普气氛,这是大环境的事儿,我觉得我能做的也仅就是自扫门前雪了吧,何况自己门前雪还没扫得多好呢。我是对现在的学校教育很不信任了,那些学生除了会学英语之外,好像也没学到啥东西。而且英语也仅仅是“学”,做个中国人,学一辈子英语,差不多就圆满了。
《李森科》此书也有些明显的毛病,比如说年代记载的错乱,某些句子模棱两可不知所云,我感觉这些更多是录入和校对的问题。有些议论过了,好像是作者写出了兴致就大加发挥了,口若悬河之笔固然会让读者读起来痛快,但若写飞了,一些作者在科学上的知识软肋就难免会暴露出来了,尽管在科学上此文大概是没问题的。作者的对此书的定位是科普政论书,其中政论方面我感觉在介绍国际背景上还是淡薄了一些,如果不配合着《克格勃全史》这样的专述性的历史书来看,难免还是会有些看不明白,主要是里面提到的一些人名确实太陌生了,而书中也没有给出简略的介绍。
- Re: 《悲情圣殿――科学王国里的红色恐怖》读后感posted on 09/03/2008
对科学有效的扼杀,历来只有强大的教会势力,如果你把布尔什维克也算成一种教的话。在中国也不例外。
- posted on 09/04/2008
老瓦 wrote:
对科学有效的扼杀,历来只有强大的教会势力,如果你把布尔什维克也算成一种教的话。在中国也不例外。
我现在特别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掌权的人会认为自己就是某方面的专家?
斯大林封锁瓦维洛夫支持米丘林学派是可以理解的,这确实如您所说是有宗教思想在内的。在《李森科》这本书里作者至少用了2000字来论述斯大林为什么会支持李森科,通过他的分析可知斯大林几乎完全是在学术上的支持,而不是单纯的权力使然。凑巧的是,当时斯大林确实掌权了,这就让李森科钻了权力的空子,利用了斯大林的权力来排挤学术对手瓦维洛夫。通过那段论述几乎可以得到这么一个结论,如果换成了其他人,坚信共产主义和马克思主义的人,也会支持李森科的那套学说的。
如果具体说那就话长了,笑蜀先介绍了米丘林学派的来龙去脉,又介绍了孟德尔学派的来龙去脉,这两个学派最大的区别就在于米丘林学派相信物种的遗传主要取决于环境的影响,孟德尔学派认为物种的遗传主要取决于物种本身的基因。而苏联当时的政治是一党专政,他们相信人类的力量是可以改变自然改变社会的,通过自然环境和社会环境的改变就能够产生新的物种,或者说创造出共产主义的人类。而孟德尔学派的遗传学理论恰恰否定了人类能够通过对环境的修改创造新的物种这个观点,从而对苏联的一党专政的政治体系产生了威胁,这自然是斯大林不能允许的,本身是基于一种宗教信念而否定了科学。
另外,这两个学派在当时都有各自的实验证据支持自己的学说,李森科的“春化法”,调整冬小麦的休眠期使它能够在春天播种,这在当时是一个比较成熟的实验了,孟德尔学派对基因的发现,更是严谨的证明了自己的学说的成立。而且随着孟德尔学派遗传学的进展,他们也同样解释了“春化法”的实质是影响植物胚胎,而且只是暂时的影响,几代之后冬小麦仍旧是冬小麦,不会彻底变成春小麦,也就是说环境的影响并未影响胚胎的基因,只是人为的影响了胚胎的发育过程。而这个发现在当时的苏联早已经是不能接受的了,当时瓦维洛夫已经成了政治上的攻击对象,学术问题上升到了政治问题,这更显然的就是您说的宗教影响了。
可是呢?到了赫鲁晓夫就表现得很奇怪,他的表现就是我前面说的让我很搞不明白的地方,为什么掌权的人会认为自己就是某方面的专家?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心理状态呢?匪夷所思。
赫鲁晓夫上台,先拨乱反正,一是因为李森科原来和赫鲁晓夫有过节,二是李森科领导的苏联农业确实导致了苏联的第一次大饥荒,这样李森科下台,经典遗传学上台,社会大批李森科,全社会尊重科学,尊重知识分子。可是到了1960年,赫鲁晓夫提到的要全面增产,生活质量超英赶美,他在农业和畜牧业上定下了很多不切实际的计划,农业科学家们纷纷反对这些计划,可硬性压下来的指标又不能不去完成,结果很疲惫,结果形成了苏联第二次大饥荒,赫鲁晓夫因此很生气,好像是苏联科学界丢了他这个领导的面子。此时李森科的那套主张又进入了赫鲁晓夫的眼,关键是李森科当时就是一个政客,他能够准确的抓住赫鲁晓夫的痒处,他提出了用他的那套方法就可以达到赫鲁晓夫的指标,只不过他的实验还没有完成就被赶下台了,这得到了赫鲁晓夫的信任,然后1960年李森科又当上了苏联科学院院长,然后是对科学界的第二次大清洗开始了。
插一句,正是因为赫鲁晓夫上台初期对斯大林政策的倒行逆施,才得到了“资产阶级自由化”和“苏联修正主义”的这两顶帽子,一直到勃雷日涅夫苏联的这顶帽子还是没摘下来。
在此过程中,赫鲁晓夫一直是以为自己是一个苏联农业问题专家的口气宣读的自己那一套不切实际的计划的。确实,从《李森科》一书中可以知道赫鲁晓夫在斯大林严令全国必须统一种植李森科春小麦的时候,他自作主张在乌克兰种植冬小麦,并且获得了大丰收。此事是赫鲁晓夫与李森科之间敌对的主要原因。可是那并不是赫鲁晓夫一个人功劳,而是乌克兰的气候、土壤确实不适合种春小麦,这是好几代农民证实了的,赫鲁晓夫只是在这里顺应了一次民意,违背了一次斯大林的命令而已。不过,这仿佛足以使赫鲁晓夫成为苏联农作物栽培专家了。不但在农作物方面,还航天、兵工、美术、文学,几乎所有领域赫鲁晓夫都把自己当成专家。
《李森科》一书中引了赫鲁晓夫在一次文艺工作者座谈会上的讲话,说“在乌克兰的时候,我可能不是文学方面的专家,在莫斯科政治局委员的时候,我也可能不是文学方面的专家,现在我是党中央总书记,难道现在我还不是文学方面的专家么?”这句话导致了一些苏联作家的流放、逮捕和死刑。
无独有偶,就在上个月,我听到了我们单位人传了这么一句话,那是核工业总公司领导组织核三废专家课题组会议上,一个国家级的部长说的,他说:“我以一个部长的身份对大家说,热泵蒸发技术不能用在中国核工业上,科学上不允许。”会下,一个院士对这位部长说:“你只是一个部长,专业问题有科学试验来说话,你最好少说。”
而这样的事情至少在中国科研界并不是很少发生的。即使是在我们单位内部,所长、院里其他专业的专家等等也习惯于认为自己是核工业中各个领域的专家,在审课题的时候闹出了很多低级的笑话,以至于我们这些第一线的工作人员一提到要专家论证就感到可笑或者头疼。
据我参加学术交流会议,阅读国内文献,以及实际工作,我感觉目前全国在我们这个行业中算得上专家的不会超过二十人。有些老专家的知识结构已经老化,已经不能胜任我们现在面临的课题了,我没有算在数内。而大量的门外汉,只是因为他们掌权掌钱,或者是粗略的作过一些调研或者试验工作,并没有深入学习过我们这个行业的知识框架,却往往一言九鼎,对课题说砍就砍,说成就成。结果等到要用我们这个行业的技术时又焦头烂额,然后气急败坏的责问我们为什么没有相关的技术储备,实际上那些课题可能就在一年前就被他们给砍掉了。(注:我是搞核设施退役去污的,目前国内此行业文献大多是业余级别的或者是理论或应用上不成熟级别的。)
为什么掌权的人会认为自己就是某方面的专家?谁能给我解释解释?
Please paste HTML code and press Enter.
(c) 2010 Maya Chilam Founda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