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玛丽安

梦冉

李安导演的影片"色.戒"改编自张爱玲的同名短篇小说。这是1950年写的,属于晚期作品。李安说:"这本小说几乎完美,希望我能活着出来。"

张爱玲是天才。有人说她的文学作品"变态",有人说是"离经叛道"。我最初读她的作品"倾城之恋"是在85年,之后八十年代后期,其作品开始在大陆流行。她描写女人在生活中梦想逐渐破灭,细致而惊心动魄。

"色.戒"--"色"指色情,也有众生色相的意思;"戒"指戒指,据李安说也有理性的意思。张爱玲在小说中以男主角的思想写道:"他与她是最原始的猎人和猎物的关系,虎与伥的关系。这是最终的占有。她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

李安说:“这小说里感性和理性之间的冲突,迷惑了我。”在我看来,这冲突很绝望。张爱玲这篇小说技巧很现代,语言也洗练,好些地方写得云淡风轻的,却是"于无声处起春雷"。我读了这本小说,直接感觉到她的绝望,无解。

张爱玲很西化,又仿佛继承了曹雪芹的衣钵。我读红楼梦,读到二十出头,就读出闷来,于是封书不读了。去冬读格非的一本新的长篇小说"人面桃花",读到后来也是郁闷好久。解构"闷"这个字,是门里面有一颗心。为了解闷,就要走出门去。

说起红楼梦,在国内是家喻户晓,人人皆知的了。毛泽东惟独对于这本古典小说很赞赏。鲁迅也赞扬它是伟大的“人情”小说。近代左翼文化的领袖人物,完全没有反对这描写“贵族公子小姐们”奢华生活的小说,可见红楼梦的主旨之深,超越了人类生活方式本身可能带来的“阶级和路线的等级之分”。

可是,我自从封书之后,就不再关注了。去年,刘心武侦探式的分析也没有引起我的兴趣。前些天,偶尔在电视上看见已老得没有牙齿的周汝昌蠕着嘴说红楼梦,他说到“中国妇女太苦了,而红楼梦就是一本以贾宝玉的角度来欣赏爱护和深刻同情古代女性的小说”,我竟有了些感触。

前年看电视连续剧“似水流年”,刘若英和黄磊在乌镇拍的戏。我认真地看完,却对结局很郁闷。也是绝望。

《似水流年》,《人面桃花》,《色。戒》;这三个作品都很优秀,却都让我(以及其他敏感的读者们)觉得非常郁闷甚至于绝望。可见,它们反映到某种深重的东西。

这三本也都有女性,也都是女性的悲剧。

歌德说:“永恒的女性引导我们前进”。然而,从他写了“少年维特之烦恼”到晚年进了修道院,从其小说中男主角的自杀到歌德本人成为远离尘世的修道士。可见他这句名言,有其局限性。

事实上,这个世界是男性的世界,靠得是实力和实力的比拼,现实而残酷。

一千多年来,人类最深刻的革命斗争应该是女性的解放斗争。

记得有一本小说“GONE WITH THE WIND”(中文书名: 飘) 。女主人公郝思嘉最真诚的想法是:" I STILL HAVE TOMORROW。I STILL HAVE MY HOMETOWN。" (我还有明天, 我还有我的故乡)。“我”这么一个“个体”无论在人类哪一场革命的硝烟之中,在哪一个时空中,或者以其表相可能会怎样地不被接受,“我”的心中所想还是:

I STILL HAVE TOMORROW。I STILL HAVE MY HOMETOWN。(我还有明天,还有故乡)

而我相信:这,也是人类意识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男人就是男人,内心都有一片原始的丛林,或者说“原始的亚当”,上帝其实就栖息在那片丛林。夜来不小心听到,那片丛林里有熊的咆哮,有虎啸。可惜, 男人是地球上所有生物里最会驯服自己的,顺带着驯服了他的“肋骨”-- 女人。

我这两天在读苏童的新作:“碧奴 -- 孟姜女哭长城的传说”。

眼泪比血更有份量。血流多了,人心也硬了,胆也碎了。张艺谋说,“我是在用两分法来表现秦始皇:"伟大而凶残,力量和孤独。"”

我想,张艺谋导演电影“英雄”和歌剧“秦始皇”时,真的忘记了曾有一个孟姜女,在秦时哭倒了长城。泪,流至今未干。歌颂秦始皇的电影和歌剧里,有的是残酷的现实和牺牲,却没有一滴心痛的眼泪。我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归纳出来的“伟大”,从秦时辽阔的一统江山,还是从世界遗产项目-长城?

女性,也许是因为本能里有着个体繁衍的欲望,而与自然更接近些。

制度和革命,若不能顺从自然,还会有无数冲突。人将自己原始的本性压抑着,追求一种虚无的“自我”(EGO),只会在人群中爆发更多的战争,而结果是自相残杀,远离上帝的仁爱之道和大自然的生机。

“色.戒”这本小说是用一个女性的角度去看抗日战争。中国几千年的男性社会的权利结构和思想体系,在一个女子的温情里,并没有出路,只是同归于尽。

"碧奴"这本小说,也没有了苏童惯常有的过日子的安宁韵味,揭示出深刻的动荡的痛苦。

我回到我的故乡杭州,这里更为传统,也更为原生态。我在浙江有一些画家朋友,他们还是要博古通今,还是认为:"哪一个朝代没有这些人和事,都是大浪淘沙中的沙,好东西总还是好的。"

我虽然认为人类的前途堪忧,也已看见巨大的落差,然而我还是真的喜欢他们所相信的观点,喜欢他们追求的那些好东西。尚且存在这么一个空灵脱俗的山水和人文,故乡,容纳我 -- 我的童年,青少年,以及我的今天和明天。不由感恩大自然。天地与我们有恩。

忆玛丽安

布莱希特

那是蓝色九月的一天,
我在一株李树的细长阴影下
静静搂着她,我的情人是这样
苍白和沉默,仿佛一个不逝的梦。
在我们头上,在夏天明亮的空中,
有一朵云,我的双眼久久凝望它,
它很白,很高,离我们很远,
然后我抬起头,发现它不见了。

这是一首感伤的情诗。但是,我希望它是一条出路。如改编“色。戒”的导演李安所说:“从地狱中活着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