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杰

十二月二十日下午,我和妻子驱车去探望刘霞。到了晓波家所在小区的门口,我将车停在大门旁边,门口的保安立即上来询问,你们到几楼几号。我含含糊糊告知是第一单元五楼,便不再理会这个裹着一身旧军大衣的保安。我抱着一箱橙子,这是特意带给刘霞的赣南刚刚运到的新鲜橙子。妻子带着我刚从美国带回来的巧克力。我们一前一后径直往里面走。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粗鲁的喝叫声:“喂,你们过来!你们过来!”我回头一看,是一个穿警察制服的彪形大汉,在小区门口的岗亭外向我们招手,他离我们大约有二十多米远。我没有理会他,仍然快步走到晓波家所在的单元门口。

这个穿警服的家伙一溜烟地跑过来,用身体堵在门口,凶神恶煞地对我们说:“你们到哪一家去?拿身份证出来!”

我对他说:“我凭什么给你身份证看?我去探望朋友难道违法吗?”

这个满脸横肉、剃着光头的家伙,用高高在上的口气说:“你没有看见我穿的这身衣服吗?”

我回应他说:“这证明不了什么,这样的制服在街上到处都可以买到。除非将你的警官证件拿出来给我们看,我们才给你证件看。”

他说:“我是海淀分局的,你们要好好配合我的工作!”其状貌不像是警察,倒像是土匪。

我被他惹怒了,斥责他说:“这是什么工作?你干这样的脏活,还有没有人性!我们只是来给刘霞送点水果,难道这也违法吗?”

这个家伙也火了,更加凶狠地对我们说:“别那么多废话,我就是不让送!你有怎么样!”紧接着,他拿出手机打电话,在电话里说:“来了一男一女,态度很不好,不合作,不拿身份证出来。你们赶紧过来吧!”然后,他凶神恶煞地对我们宣布说:“你们既不能进去,也不能离开!等我们领导来!”

在这段僵持期间,妻子用手机告诉刘霞说我们到了,但在楼下被警察堵住,不能进来,请她下来接我们。

几分钟之后,刘霞下来了。但这个穿制服的家伙仍然不让开,也不让我帮她将橙子搬进去。他洋洋得意地对刘霞说:“这是上级的命令,我叫杜某某来给你解释吧。”原来,杜某某是此地派出所的长官,长期负责监控晓波夫妇,与刘霞夫妇已经很熟悉了。今年六四期间还,他曾经与晓波发生过肢体冲突,随后又向晓波道歉。刘霞说,看看杜某某来如何说吧。

看来,我们暂时是无法进入晓波家了,连这箱橙子也没有办法送进去。我出离地愤怒了,这些家伙还算是人吗?有这样的警察,便会有杨佳那样的反抗者。

外边寒风凌厉,今天是入冬以来北京最冷的一天。我们不能长久站在外边,便与刘霞商量说,一起到外边去吃饭。于是,我们三人一起上车,准备到外边的一家餐厅去吃饭。

刚刚启动汽车到了小区门口,穿制服的那个家伙却指使保安将门口的栏杆放下来,使得我们无法出门。此人小人得志般地在门口挥手。

我只好将车停在门口,后边的车被堵住无法出来,外边的车想进来也无法进来,一时之间,我前前后后的喇叭声音此起彼伏。穿制服的家伙看现场热闹了,又拿手机出来,大约是在催促同事们赶紧过来。我在车中稳坐,关闭车窗,也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十多分钟之后,一辆警车闪烁而来,几名警察从里面鱼贯而出。其中一人敲开我的车窗,递过来他的警官证件说:“我是派出所的,请你们接受调查!”

我下车之后用温和的语气对他说:“我愿意配合你们的工作,但是你们的那名同事的态度实在是太恶劣了。我们没有做任何违法的事,我们不接受他那种对待囚犯的态度。”

刚才那个粗鲁的家伙听到我如此说,立即转过头来说:“那你们的态度好吗?不满意去投诉我吧!”

我接着他的话头说:“我当然要去投诉你!”

后来到达的一名年长一些的警察,劝止住这名同事,他颇有礼貌地对我说:“我们只是奉命调查而已,没有别的意思。”
我坦然地对他说:“我们只是来给朋友送点水果和糕点,难道这也不可以吗?”

他说:“我们没有说不可以,只是希望登记一下你的证件。”

我说:“我叫余杰,你们知道我是谁。我没有带身份证。”

后来的几名警察中的另外一人立即说:“你总有驾驶证吧?如果没有,我们叫交管局来查你无照驾驶!”

我这才想起,我的驾驶证当然放在车上,便去车上取出来给他们看。他们拿出本子来记录,一边登记,一边用手机打电话,是让局里的同事上网查询我的相关信息。

大约确定了我的证件不是一份假证件,他们转而盘问我妻子的名字以及户口所在地等等信息。又折腾了十多分钟。

最后,这名警察问我说:“你们要带她出去?”他用手指了指坐在车里的刘霞。

我反问说:“是的,我们一起出去吃饭,你们不准她出门吗?”

这名警察很机警,立即回答说:“我从来没有这样说过,你们走吧,谢谢合作。”

前后花了四十分钟左右,我们才得以脱身,到附近一个餐馆里吃饭。

席间,刘霞告诉我们说,前两天,她给晓波送去的衣物等,所在地的派出所已经收下了。派出所的官员还告知,其实不必送衣物去,他们已经为晓波准备好了一些衣服。同时,刘霞送去的书籍和钱都被退回。刘霞说,她专门为晓波挑选了四本小说,晓波平时很忙,难得有看长篇小说的时间,正好趁机送几本小说进去。但当局仍然不让送进去。

据此分析,晓波大概不是被关押在一个普通的看守所里,因为看守所会立即让家人送钱进去。晓波更可能被关押在国保所辖的类似于招待所的秘密地点,这样的地方条件尚可,至少不用受大罪。

刘霞说,这几天来,每天都有几拨朋友来探望她,这些天来从未遇到如此粗暴的待遇。今天我们遇到的此种情况,还是第一次出现。我们不知道警察及他们的上级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做,此后的监控是否会变得更加严密。但是,我们知道的是,越来越多的朋友,不管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都敢于打破官方故意制造的恐怖氛围,到晓波家中去安慰与陪伴刘霞,这种情形在二十年前根本不可能发生。六四镇压之后,人人自危,明哲保身,不主动出卖别人就已经很不错了,谁愿意去沾惹此种麻烦呢?

如今,人们逐渐走出了冷漠与恐惧,人们意识到,丧钟不是为某一个人而鸣,乃是为我们每一个人而鸣。晓波的被捕不是他一个人遭遇,而是我们所有人的遭遇。晓波是大家心目中的英雄,于是人们也像敬重十二月党人的妻子一样敬重刘霞。在晓波失去自由的日子里,刘霞每天都感受到了温暖和爱,她不孤独,失去自由的晓波也不孤独。

□ 《观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