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校
回到老家的第一个傍晚,没有风,小镇笼罩在烧煤的烟雾中。旅馆和高中母校隔道对邻,我和志兵说到校园里去走走。入了校门,门口是一排人头表彰榜,我踩到雪堆上去看,年度劳模中只有一位我熟识的了。快二十年了,人事变迁纷繁,校园里的一切都没动,唯有当年熟悉的那些人一个一个地不见了。操场依旧那么大,我逃课的时候常到南边的沙堆上和同学聊天。西南角的公共厕所没了,那时下了课,把持不住的男女生疯狂地向那里奔跑。
镇上没有能赚钱的企业,学校就成了最好的单位。政府把免费生的入学分数线向上提高,于是剩下的大多数学生就得乖乖地交高额学费入学了,现在和二十年前没有太大的区别,农村学生依旧占多数,学费、医疗和住房被称为新时代的三座大山。我上学的时候苦,虽说社会进步了,农民还是和当年一样地苦。对许多乡下人家来说,供孩子读书成了两难,不读书没前途,读了书也不一定有前途,高中加上大学的学费,对农民来说,是个恐怖的数字。我和朋友们谈起了学校的劳模,这劳模原来也多是花钱买来的,比较教课,除了个别优秀的,大多数教师都不相上下,那谁做劳模?里面是玄机。要劳模有什么用?这样的荣誉称号可以给评聘职称加重砝码,多提了一级,工资就涨了一级。劳模和利益就这样紧密地结合在一起,道德就转身变化成了金钱。
我也忘不了我那村小,心里总惦记着。我诚心诚意地感谢那个地方,后来人生的变化都溯源于那间小学,要是没有那小学,要是当年不读书,可怎么想象自己呢?我住在大叔家,恰好家里的孙子二胖在村小上学,和家里的嫂子聊起了小学。
“二胖学习咋样啊?”
“不行。班级现在就8个学生了。”
“咋就8个学生了?”
“计划生育家家都一个孩子的多,到了这拨,孩子就少了。再加上咱们这儿离街里近,现在又有公路,不少孩子都上街里上学去了。学生少,老师也不认真。”
“不认真?我们那时候也不认真啊,到秋收了,老师就给学生放假,回家收粮食。”
“现在还不是过去那样呢。民办老师不是都取消了么?现在都是公办老师,公办老师家都住在街里,可没责任心了。三天两头就不来,老师不来,学生就在学校玩。有时候上课呢,老师手机响了,完了就走了,不上了。”
“校长不管啊?”
“不管。校长也那样,谁管谁啊?”
“那这还不如我们上学那阵儿了,老师都村子里的,还挺负责的。”
“可不是么,丛大板锨在的时候,管学生管得多严啊,不听话就揍一顿,现在谁管啊?老师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街里的老师不行,也不愿意下屯好好上课,不安心。”
小学还是那老样子,一排平房,放假了,就孤零零地伫在大地里。这次我没去了,心里有点儿怕见我的小学,我原以为时间向前走,一切都会比过去好,有时候并不那样。据说为了应对人口年龄情况的新变化,县里准备全面调整小学校布局,我们村距离城镇近,也说不准将来会取消了村小。我倒是不情愿村小给撤并,我们村子很大,从西绵延到东,有好几公里,学校撤了,那村东的孩子到镇上读书就要大费周折,多跑许多路。要是村小还能留下,以后我筹钱帮着建栋楼。我上学的时候,教室里不生火能冻死人,生了火,又能热死人,我们烧炉子,弄不好,就满屋子的烟,每节课都专门有一位学生负责往炉子里填柴火。我们那时候有任务,秋季学期要给学校交苞米秸秆茬子,就是烧炉子用的,挎着筐,拿着镐头在大地里刨柴禾,手都给风吹裂了。那时候真苦。
2009/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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