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柯的权力分析
 
作者:Peter Tepe/译*(作者现就读柏林Berlin工业大学)
 
 
http://www.geocities.com/Paris/Cafe/9642/2Lin2.htm

从一个「文化人类学的」(kulturanthropologischen)角度观察历史,这种观察角度
将焦点指向「隐藏的价值体系」(latente Wertsysteme)在权力关系的落实。从这里,
傅柯展开了他对「权力压制」(Vergewaltigung)研究的局部性(partiell)分析策略。

在一次访谈中,傅柯提到「权力机制」(Mechanik der Macht),他认为:
权力无孔不入地伸展到个人的活动之中,权力掌握了个人的躯体,渗透到他的举止
中、渗透到他的观点中、渗透到他的讨论中、渗透到他的学习中、渗透到他的日常
生活中。在十八世纪,这种「权力施加」(Machtausuebung)的形式被发展出来,权
力所影响的不再只限于社会(Gesellschaftskoerper)的表面,而是要完全深入到它的
内部。这牵涉到一种根本的结构变迁,让细微的权力施加的这种变化普遍成为可能。
另一方面,这种「微观权力」(mikroskopischen Macht)的形成也促使了君主制度的
瓦解。(注一)
这些现象的产生的确不约而同地关联到「隐藏的价值体系」在个人躯体、行为以及
日常生活等各层面的完成。不过,我们若仅是把傅柯对「权力」、「权力施加」的
观念理解成一种「对隐藏的价值体系的斗争」,那么可能就误解了他的原意。傅柯
的「斗争」不是要去拆毁那些有关人类处境的宣称,而是要对它们进行历史具体的
(historisch-konkret)分析,去研究权力是如何在这些领域里具体的运作。或许我
们可以说,傅柯的意图并不是去建立一套普遍的权力理论,而是要对各个领域里
「权力机制」以及「隐藏的价值体系」两者相互为用的现象提出一种具体的分析策
略。
在他的权力分析中,首先涉及到的是这种「在微观权力层面上的变化」(注二)。
我们必须注意在个人行为举止上产生差异的这种文化一般性,与另外一种目的是在
使个人服膺于规范的「严酷的文化铸造方式」两者间的不同。「被文化铸造出的躯
体」是一种被规训过的躯体,它是一种铸造的结果,而这种铸造本身又与某种确定
的价值体系紧密关联。
傅柯尝试通过不断的批判来重建这些「连续的、协调的、隐蔽的规训(Disziplinen)」
(注四)其演变过程,以探究权力是如何藉由自身「事前的『心灵改革』(Reinigungen)
与事后的『治安职能』(Ordnungs-funktionen)」(注五)而落实的。
如果上面的说法明确无误,或许将有助于我们了解傅柯权力分析的内涵。他的诠释
策略相当吸引人:「正式的(offizielle)权力转换」是与「在微观权力层面上的变化」
密切关联的。
让我们回溯到这场其中各方利益交错的「隐藏的价值体系」的斗争。的确,没有人
可以从这场「权力的斗争」中脱身。傅柯把一句常用的格言略加变动后,说道:
「政治就是一种透过不同的方式持续进行的战争」(注六)。我们也可以说,这是
一种经过修正的阶级斗争。这里没有休战,「和平」就是「战争状态的自我增强」。
制度本身的巩固并不是中立的,而是包含在「权力斗争」之中。此外,当我们分析
「权力斗争」时,绝不可以忽略「微观权力」的存在事实,不要陷入所谓「一次革
命」(grossen Umwaelzungen)的迷梦中。
从上面的陈述中,我们可以发现傅柯的分析具有一种政治/社会的意涵。傅柯的
「微观权力」概念反对马克思主义者对「国家机器」(Staatsapparat)的思考,他认
为如果人们争取的只是一种社会主义式的社会改造,那么这终将是徒劳无功的。
「当外在于国家机器、隐藏在国家机器之后的权力机制以一种最平庸、日常生活化
的面貌运作时,它是不会被改变的。」(注七)
对傅柯而言,经济与财政处在这种普遍的权力环节系统的边缘,谁有力谁就能得到
它,它涉及到各种不同「力量关系」(Kraefteverhaeltnisse)(注八)。傅柯把权力
理解成是「诸多力量关系的不同面向,这些关系存在于它们发生作用的那些领域,
并构成自己的有机体。」权力同时也是「一种在不断的斗争与力量关系互动中被改
变、被加强、被置换位置的游戏规则。」(注九)这种力量关系引起了「不间断的
权力状态这些状态永远是局部的、不稳定的。」(注十)
在任何问题上,权力关系(Machtverhaeltnisse)的分析都必然是优先于国家的分析。

国家是关联到这一系列权力之网的上层建筑,这个权力之网贯穿了躯体、性欲、家
庭、行为模式、知识以及各种技术,它无所不在。这些关系在权力之网中受制于一
种优势权力其条件的限制,同时这种条件限制又让自己成为这些关系的一部分,于
是所有的关系就环绕着这些禁制功能(Verbotsfunktionen)而被组织起来了。(注十
一)
傅柯的目的是「去重建这些转变的过程并且清除掉附加在这些过程上的肯定评价」。
不过傅柯并没有明确说明,应该采取什么样的具体的行动。他主张:「我们应该扬
弃那些所谓『进步形上学』(Fortschritts-Metaphysik)的概念,应该回到历史的
『原点』,不是先验地把这些转变的过程看成为某种『进步的极致』,而是要重建
它们在历史中的真实面貌。」(注十三)不过,他也认为我们不需因此就抛弃「进
步」的概念。傅柯并未说过「人类没有在进步」,他只是说,「这种方法是如此恶
劣,我们必须要把它的演变当成是一个问题向所谓的『进步』质疑。」(注十四)

不同于傅柯,我个人主张一种比较多元的策略。举例来说,假设我们想要在这种
「进步」的概念之前历史地重建某种「全然合法的」知识其自身的进展,我们应该
是以一种「价值中立」(wertfrei)的方式来分析,而不是持像傅柯这样的保留态度
来认识。我认为这种保留态度有碍于我们对「进步」的观察,以及对这些「隐藏的
价值体系」其实施策略的掌握。有时候把「伪论/真理」(Irrtum / Wahrheit)的概
念放在力量外的角度思考也是有意义的。如果医学能「在几十年之中」成为「一种
新的言说(Diskurs)与知识的规则」(注十五),那么,固然可以像傅柯这样把历史
具体的变革与那些特殊的力量关系关联起来,同样的,我们可能也有理由相信它是
知识在这场游戏中的一种胜利。
在早期作品中,傅柯不断地思考一种有关「认识形成」的问题,并且强调「认识形
成」的不连续性。如果这种表达方式在这里被容许,那么我认为傅柯经常十分仔细
的描写和说明这些「典范」(Paradigma)之间的转换过程。而且他的分析又特别集中
在这种不连续的转换过程上。在这种过程中,科学的成熟虽然有时也藉助于至高无
上的传统格式,但决非毫无条件的顺从于它。傅柯指出,这种「典范转移」(Paradigmenwechsel)
应该放在「权力斗争」的背景去思考,而并不特别关联到「隐藏的价值体系」的实
施。傅柯对「典范转移」的权力分析,排除了适用性问题(Geltungsfragen),然而,
这并不意味着他把「真理」化约到「权力」之中。傅柯的问题是
要去知道,真理的游戏是如何被安排的,以及它是如何与权力关系结合的。我们可
以举出这样的例子:疯癫的医学。这种环绕着一个被称为精神失常的个人而发展出
来的医学知识有机体(Organisation),藉由一种在某个时间内最为经济划算的程序
和一系列社会的以及权力的实施和制度联结起来。然而,这种医学的知识与疗效却
是立基于这样的事实,即精神病医生根本不能保证他的病人有朝一日可以重新恢复
健康。(注十六)
这种「知识社会学的」问题,就像那些「在言说内部自我生产出的真理结果」(注
十七)是永远被合法化的。
每个社会都有它自己的一套真理的秩序,它自己的一套真理的普遍政策:这就是说
它只接受某些确定的言说,这种言说让自己作为真理的规则运作;它有自己的一套
运行机制与机构,在这些言说里它可以决定什么是真理、什么是伪论,它也经由批
准同时强化了自身的模式;这种言说存在着一套享有特权的技术与经验用来发现真
理;并且在最后它还提供了一种情境,让在置身其中的每个人都同意它所决定的什
么是真理、什么不是。(注十八)
现在,傅柯把问题的重点瞄准了这一种「科学性陈述内容的政治」(Politik der wissenschaftlichen
Aussage)(注十九)。
在这个层面涉及到的不再是哪一种外来的权力对知识进行压迫,而是哪一种权力结
果在这种科学性陈述内容之中不断地循环,知识的内在的权力体系是如何产生的,
是如何并且因为什么缘故在这个确定的时间点上普遍地改变了。(注二十)
我同意傅柯的看法,必须谨慎地处理这些「知识社会学的」观点的应用,因为这种
观点的应用有可能允许自己经由「适用性资格的感受能力」(Sinn von Geltungsanspruechen)
,而渗透到其他的观点之中。
傅柯推论说,「监狱诞生的目的在于改造个人监狱和学校、兵营、医院同样地被发
展成一种完善而精密的工具。」(注二十一)规范化、规训化以及支配的强化,这
些现象套用尼采的话来说,就是要培训出一群「盲从的人」(Herden-Menschen),这
种培训是无孔不入的。于是这就产生了
一种用来监视、控制、对个人进行鉴定、对他们的仪态、动作与成就进行分割的完
整技术的发明。从十六、十七世纪时它就已经存在于军队、学校、医院、工厂中。
这是权力对躯体的一种被精心设计的与日常生活的技术。监狱无疑是这个规训时代
的最高潮。(注二十二)
「改造」的目的就是要让这种机制得以顺利运作!
为了达成这个改造个人的使命,「必须发展出一种确定的知识、一种确定的技术。」
(注二十三)不过,这并不是说一种价值体系、一种新的知识形式已经完成了。而
是人们开始好奇的问:「到底在一个犯罪者的身上我们能去做些什么呢?」(注二
十四)于是,人进入了这种「知识」的领域,经由一种「新的对躯体行使权力的形
式」,加上这些「自白、审讯、病历与文件」的运用,终于变成了「书写的记录和
登记的档案」。(注二十五)
到了十八世纪下半叶,士兵变成是可以被人制造出来的物品,从一团不成形的泥、
一个不合格的躯体,人可以塑造出这种他们需要的机器;行为可以被逐步地调整,
一直到某种精心计算的强制力贯穿到躯体的每个部分,控制了整个躯体。这种强制
力把这些躯体集结起来利用,并使它们在不知不觉中把强制当成习惯。(注二十六)

「古典时代」中出现了这种现象:「躯体是被人所操纵、塑造、驯服的,它顺从、
配合、变成更敏捷、更有力。」(注二十七)
这种「十八世纪的技术」,其新颖之处在于躯体被「零碎地加以处理」(注二十八)。
「规训强制力」(Disziplinarzwang) 在躯体上联结了「更多的利用」与「更强的支
配」,并且导致了「持续的客体化」以及在「个人行为方式上越来越精细的渗透」
(注二十九)。这种与规训相称的仪式就是「阅兵」(注三十)。
个人被迫面对一种「充分利用时间的生产」(注三十一)。这就产生「如何从时间
中提取更有用的时段,并从每个时段中提取更有用的力」(注三十二)的问题。对
此,监视正是一种「规训」的手段。「规训的实施必须要有一种藉助监视而实行强
制的机制」(注三十三)。此外,还加上一种特殊的惩罚体系:「这个惩罚体系的
实施对象是那些不遵守游戏规则的人,也就是不符合常规、偏离了常规的人。谁不
一致,谁就要被严惩。」(注三十四)
这个规训化趋势的终极目标在于建立一个「管理完善的城市/社会乌托邦」(注三
十五):「透过确保权力无所不在的完美等级结构自身的调整,控制得以深入到个
人生活的最细节。」(注三十六)边沁(Bentham)的「全景监视技术」(Panopticon译
者注:指一种圆形监狱的建筑法 )确立了这种「支配理性(Verfuegungs-Rationalitaet)
的乌托邦」的诞生。「每个人都被牢牢地关在牢房里,监督者随时可从前面进行观
察。而两侧的墙壁使犯人无法和其他人接触。他只能被观看,自己却没有办法观看。
他只是被探查的对象,而绝不是一个进行相互沟通的主体。」(注三十七)就在这
个问题脉络上,警察被组织起来了。「藉由警察,人们开始生活在一种『微分的』
(infinitesimalen)控制中。这种控制在理想上力求掌握社会机体中最基本的元素、
最短暂的现象。」(注三十八)
「知识」始终是涉及到「价值体系」,始终是存在于不断蔓延的「权力斗争」中,
并且是在「权力斗争」中「知识」与「价值体系的落实」产生关联。从上面的说明,
我们可以掌握到傅柯对存在「知识」与「权力」两者之间无解的关系的看法。因为
知识的「真理结果」同样也是它的「权力结果」(注三十九)。
我们要不断的回溯这种「隐藏的价值体系」的斗争!必须去研究这种「全面而零细
化的策略与机制」(注四十)是如何藉着「隐藏的价值体系」而落实的。傅柯这种
「去思考权力」(Die Macht zu denken)(注四十一)的想法显然受到尼采影响,不
过,去建立一种有关权力的一般理论不是傅柯的意图。对他而言,权力并不是一般
人经常指涉的「谁或什么占有了权力」(welche die Macht innenhatten)(注四十二),
而是指在各个不同的价值体系中具体形成的一种权力状态。
每种价值体系的实施都有一套和自己「配套的」知识形式。在这里,我们必须格外
留意「具体的权力状态」它的角色。虽然「权力状态」可能具有一种对「意识形态」
的偏好,不过基本上知识仍是经由「价值体系的落实」而介入这种「权力斗争」的。
这种「价值体系的落实」( 权力 )是藉助于知识而产生,知识导致了这种落实的发
生( 知识产生权力 )。至少,「权力开始之处,即是知识终结之处」(注四十三)
这种说法并不适用在这个层面上。
傅柯也注意到这种「权力施加」所产生的「知识对象」(Wissensgegenstaende),
「权力施加不断地创造知识,并且倒转了它作为知识的权力结果的状态知识与权力
融为一体。」(注四十四)
权力背离了知识,对知识进行妨碍,最后它还创造了知识。如果想要描述一种关于
躯体的知识,那么一定会关联到这种「军事化与课程化的规训」的整体。从关于躯
体的知识中,一种心理学的、有机的知识出现了。(注四十五)
权力的升高( 或者我们也可以把它理解成「支配/理性」实际上的升高 )使得新的
知识成为一种可能,尽管这些新的知识基本上还是恪遵着「支配/理性」的原则。
一种「完整的知识领域」(注四十六)藉由本身的仪式、方法、角色、问答游戏、
评分标准以及分类体系,而与「考核制度」(Pruefung)关联了起来。
十八世纪末,造成医学的认识「解冻」的一个基本条件是,作为「检查」机构的医
院组织起来了。「巡回诊疗」(Visite)仪式是它最明显的形式。传统不定期的走马
看花变成了常规性的观察,从而使病人处于一种几乎无休止的受检查状态。(注四
十七)
「纪律严明的医院」使得「医疗规训」(注四十八)成为可能。与之相应的是,学
校变成一种「不断考核的机构」(注四十九),从而标示出一种「科学教育学的开
端」(注五十)。「人文科学的诞生也许可以在这些不光彩的档案里得到解答,那
些对躯体、仪态、行为进行强制的现代方式就是源自于此。」(注五十一)监狱这
种形式总是关联到「对每个犯人的了解,他的行为表现、心理状态、改过迁善。监
狱是一个这样的场所,一个用来形成有关犯人临床知识的场所。」(注五十二)真
理从来没有摆脱权力体系的控制,顶多,就只有这种以「集社会、经济、文化各种
形式的真理于一身的霸权(Hegemonie)」表现的权力被取消了。(注五十三)
我们必须思考这种「权力/知识复合体」在历史过程中的变化,并且在这种复合体
中「认识主体」是如何与「认识客体」以及「认识模态」产生关联的。(注五十四)
傅柯指出
人必须在权力以及它的暴行与诡计之下,重新发现这些事物它们最初的活力来源。
在疯人院高墙后的疯癫本能,是惩罚体系的结果,是对于规训的不安以及在性禁忌
之下欲望的最纯粹面貌。(注五十五)
傅柯并无意去制造另一种宗教上的信条:权力是邪恶的、丑陋的、毫无建树的,反
之,「凡是遭受权力施加的」都是「好的、崇高的、伟大的」(注五十六)。他是
强调:对权力关系来说,「并不存在一种关键的抵抗点而是多个抵抗点反抗只存在
于权力关系的战略范围之内。」(注五十七)
当人们谈到权力,就会立刻联想到政治结构、政府、统治阶级以及主从关系等等。
当我说「权力关系」,我想的并不是这些东西。我所要表达的是:权力一直存在于
这些人类的关系,一直在这些我们现在口头上不断谈论的经济、制度、两性关系之
中。我认为在这些关系中,存在着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行为进行引导。人们可以在
不同的层面、在不同的形式中发现这种现象。这些权力关系是不固定的,就是说,
它们是会改变的,而且不是永远以某种形式出现我们也要注意,权力关系可以是有
节制的被运作,主体彷佛是自由的。可是当两者之中若有一方是处在另一方的支配
状态时,情况就可能恶化为受支配的一方变成了被无限度的暴力所施加的对象,而
不再是权力关系。因为权力关系的产生,是至少需要双方都具有某种形式的自由的。
(注五十八)
必须谨慎地去分辨「权力关系」(Machtbeziehungen)以及「统治状态」(Herrschaftszustaenden)
两者的差别。傅柯指出,人类的关系是
一束「权力关系」它可能存在于个人与个人之间,存在于家庭之中,存在于教育以
及政治等不同的领域里。这种「权力关系」的分析处在一种特别复杂的范畴中,有
时会受到所谓的「统治状态」与「统治事实」的干扰,在这种状态中权力关系是封
闭而凝固的,并非不固定的。「统治状态」不允许「权力关系」的分享,也不允许
去寻求一种改变既定状态与事实的策略。它可能成功的以僵化刻板方式藉着一些经
济的、政治的、军事的工具把个人或者一个社会团体封闭在某种权力关系的范畴里,
以阻挠任何导致局面扭转的运动发生。人们在这里面对的是一种「统治状态」,在
这种状态里没有自由,或者是说只有一些被限定的「自由」。(注五十九)
在「规训与惩罚」这本书里,傅柯比较了两种「惩罚的类型」,其中一种显示了
「整个惩罚制度的重新配置」。在这种类型中,「公开的酷刑消失了」(注六十):
「在几十年之间,对躯体的凌虐与肢解,在面部或臀部的烙刑,示众或暴尸等现象
消失了,将躯体作为刑罚的主要对象的现象消失了。」(注六十一)「惩罚的本质」
变成是「尝试着去改善、去教育、去治疗」(注六十二)。「用一种改良的技术通
过刑罚来压制犯罪,同时也避免让官员去执行那些有损身份的惩罚任务。」(注六
十三)
但仅仅只用权力分析的角度并不足以去理解这些像「酷刑的消失作为人道化(Vermenschlichung)
」的现象,我们必须对这些「力量关系」与「战术策略」进行历史具体的研究。
「监狱的诞生」正是这个规训性社会构造的一部份。「刑吏」被一批「技术人员大
军所取代,包括:监狱看守、医生、牧师、精神医生、心理学家、教育学家等等。」
(注六十四)这是历史上规训本身一个量的跃进。人道主义的进步观点导致了「惩
罚方式的柔化」,「在过去,人们只是笼统的将惩罚放在量的角度思考:少一点残
酷、少一点痛苦、多一点仁爱、多一点尊重、以及多一点人道。」(注六十五)这
种「惩罚运作在目的上的变动」(注六十六)并不是一开始就被考虑到的,傅柯认
为这种「文化人类学/权力分析」的研究方式有助于我们发现,「惩罚的目的与对
象改变了」(注六十七)。
傅柯挖掘出一些公开处刑的实际背景。公开处刑的目的是「重建暂时受到伤害的君
权的仪式,要在权力燃烧的烟火中恢复受到伤害的君权」(注六十八)。公开处刑
被「合乎逻辑地包含在一种惩罚制度中,在这种制度中,君主直接或间接地要求、
决定和实施惩罚,任何的违法行为都是一种大逆罪(crimen majestatis),他要透过
法律的中介来弥补权力受到犯罪的伤害。」(注六十九)当然,这也会造成「群众
的行动,干预、指责,最后往往破坏了公开处刑的仪式。」(注七十)有时还导致
了刑场暴动的发生。公开处刑的残酷恐怖并没有改变「老百姓和那些『轻度犯罪者』
(Delinquenz)之间的团结一致。」(注七十一)
从公开处刑到监狱牢房,我们不应把这种发展先验而唯一地认定为进步。必须不断
地回溯到它最根本的权力斗争之中!傅柯从这里得出这样的结论:「在十八世纪下
半叶一切都改变了,一种宽容的体系使得个人可以和社会团体一样进入这个游戏之
中,个人得以规避君主的律令,对法律进行商议,并且摆脱种种被硬套上去的义务
关系。」(注七十二)
对于群众运动的政治性恐惧所产生的这种新的经济性需求,在法国大革命之后更形
激烈,因此需要其他办法以对社会进行疏导。「权力施加」需要更精致化、更有阻
遏性,必须尽可能地建立一个由行政中枢贯通到个人的权力网。于是,警察、官僚
制度以及一个「拿破仑式国家」的资产阶级金字塔出现了。早在一七八九年之前,
法官们与改革家就梦想着一个统一的惩罚体制,体罚是不可避免的、必需的、公平
的、毫无例外并且无可遁逃的。(注七十三)
一个「规训的时代」(注七十四)诞生了,一个「权力施加的新体系」(注七十五)
组织起来了,某种知识形式也同时展开了。这种知识形式的目的是为了「规训」,
是用来支持这个伟大的趋势。我们或许应当尝试着去思考看看所谓的「心理治疗」,
它到底有多少程度是属于这种「规训的科学」。我们也应该考虑一种知识形式是不
是有可能早在它的基本范畴就预设了这种规训的特殊目的。我们应该问:「在什么
程度上,人文科学是为了一个对个人加以改造的明确策略而服务的?在什么程度上,
人文科学是为了『支配理性』而服务的?」我们不应该在一开始就否定科学本身具
有这种自我修正的潜在可能。
对历史进行「文本」(Texten)的分析时,傅柯主张在方法论上「无意识的逻辑」(Logik
des Unbewussten)应该被「策略的逻辑」(Logik der Strategie)(注七十六)所取
代。「十九世纪的资产阶级」很清楚「他们在做什么,他们要做什么,以及他们为
什么要这么做。」(注七十七)「围绕在那些被神化的『文本』四周的是一种不断
被意识、被组织、被思考的策略,这种策略就像在实际政治行动里出现的表达方式,
它的目的是要让自己在各种陌生的讨论中永远被奉为圭臬。」(注七十八)
现在,再回过头来谈谈这种工业社会的经济性需求。
在工业社会中财富不必然直接在拥有者手上,而是在那些经由工作得到报酬的人手
上。人们要如何才能保护他们的财富?最好的方法就是藉助于「严厉的道德」。从
十九世纪以来,人民接受了一波又一波道德浪潮的洗礼人民必须被塑造成道德的主
体,必须脱胎换骨。违法乱纪的人必须被视为罪恶与危险的渊薮而予以隔离,这不
仅是为了有钱人,同时也是为了穷人。因此就产生了「犯罪文学」以及那些在报章
杂志中荒诞不经的犯罪报导。(注七十九)
所有的社会阶级都被赋予了一种新的经济性规训:守分、精确、节俭以及对财产的
尊重。一方面必须对财富做更好的保护,另一方面则努力让民众将违法乱纪视为一
种明显不好的行为。在这个方法上,只要藉由监狱制度的协助,「权力」根本不用
确实与民众沟通,就能创造出一个犯罪者的集中营。(注八十)
「民间的违法行为的持续性」(注八十一)必须透过一套控制与监视系统来加以遏
止。
在早期作品里,傅柯认为这种「来自于社会的排除」(Ausschliessung aus der Gesellschaft)
「不论以哪一种型式本质上都为了社会」,「每个社会只有把一部分人排除之后,
它才能运作。」(注八十二)问题是在于「经由哪一种排除体系、哪一种剔除方式、
哪一道分界线、哪一种奖惩制度,社会才可以开始运作?」(注八十三)从他的监
狱研究之后,傅柯开始注意到那些不全然是「纯粹负面的排除功能」(注八十四)。
「我发现问题根本在于这个资本主义社会分派给了它的惩罚体系什么样的角色、目
标,以及经由这些惩罚与排除程序它得到什么样的成果。」(注八十五)傅柯指出
这些「轻度犯罪者」的用处就是作为一支「权力的后备部队。」(注八十六)
首先,权力的负面概念关联到如何理解权力在其功能上的积极性。文化人类学的观
察角度有助于我们在「隐藏的价值体系」的光晕中适当地辨认出这些正面的适用性
与独特性,而不是只把权力简单的看成一种压迫的概念。傅柯认为,「权力支配躯
体、生产物品、引起欲念、创造知识并且生产科学性的论述,人们必须把权力作为
一种生产性的网络来理解,它覆盖在整个社会之上。它并不像那些令人厌恶的机关,
其功能就只是压迫。」(注八十七)权力不只是表现在「可以说不」,或是划出界
限等等之类的范畴。「法律作为模式与规范」(注八十八)的这种权力的法律概念
并不足以完整表达权力的实际内涵。
傅柯终极的兴趣在于以批判的观点探究这种「规范的社会性扩大」(注八十九)。
他认为今天我们这个社会已经让自己发展成一个「规范主导一切的社会」,一个
「规范化社会」(注九十)。
这里产生了一种完全不同的监视与控制体系:无休无止的被观察、持续不断的等级
化与层级化,以及根据诊断数字而来的个人的资格化。规范成了颠扑不破的准则,
个人据此而被加以归类。我们这个社会一旦让自己发展成为一个规范社会,那么作
为一种「标准的」与「病理学的」医学势将成为科学之王。(注九十一)
一种「医学的控制网」(注九十二)正藏身在「法律/医学的复合体」(注九十三)
之中,遵照着「规范」的功能而自我建构。我们确实有必要去区分在某些特定的范
畴内,什么是「必要的」或是「过度的」规训。我可以说,傅柯的权力分析是相当
重要的,它有助于我们了解「行为规范的领域」是如何在今天的工业社会中正作为
一种「生态的改造计划」而被普遍利用。
 
译者注: 本文译自Peter Tepe, Postmoderne Poststrukturalismus, Wien 1992,
285-299.
注一:Michel Foucault, Mikrophysik der Macht, Berlin 1976, 32f.
注二:同前书, 33
注三:“在任何社会里,躯体都受到极严厉的权力控制。那些权力强加给它各种压
力,限制与义务。”〔 Michel Foucault, UEberwachen und Strafen, Frankfurt
1977, 175〕
注四:Michel Foucault, Mikrophysik der Macht, Berlin 1976, 75
注五:同前书, 89
注六:Michel Foucault, Dispositiv der Macht, Berlin 1978, 71
注七:Michel Foucault, Mikrophysik der Macht, Berlin 1976, 110
注八:Michel Foucault, Dispositiv der Macht, Berlin 1978, 31
注九:Michel Foucault, Der Wille zum Wissen. Sexualitaet und Wahrheit 1,
Frankfurt 1983, 113
注十:同前书, 114
注十一:Michel Foucault, Dispositiv der Macht, Berlin 1978, 39
注十二:Michel Foucault, Mikrophysik der Macht, Berlin 1976, 43
注十三同前
注十四:同前
注十五:Michel Foucault, Dispositiv der Macht, Berlin 1978, 25
注十六:Michel Foucault, Freiheit und Selbstsorge, Frankfurt 1985, 23
注十七:Michel Foucault, Dispositiv der Macht, Berlin 1978, 34
注十八:同前书, 51
注十九:同前书, 26
注二十:同前
注二十一:Michel Foucault, Mikrophysik der Macht, Berlin 1976, 33
注二十二:同前书, 49 “当监狱进行监禁、再训练与感化时,不过是模仿在社会中
已有的各种机制再加以生产,怎么不会被人们一下子就接受呢?监狱有点像一个纪
律严明的军营,一所严格的学校,一个阴暗的工厂。监狱与它们没有实质上的区别。”
〔Michel Foucault, UEberwachen und Strafen, Frankfurt 1977, 297〕
注二十三:同前书, 42
注二十四:同前
注二十五:Michel Foucault, UEberwachen und Strafen, Frankfurt 1977, 246

注二十六:同前书, 173
注二十七:同前书, 174
注二十八:同前书, 175
注二十九:同前书, 224
注三十:同前书, 242
注三十一:同前书, 193
注三十二:同前书, 198
注三十三:同前书, 221
注三十四:同前书, 231
注三十五:同前书, 255
注三十六:同前书, 254
注三十七:同前书, 257
注三十八:同前书, 274
注三十九:Michel Foucault, Mikrophysik der Macht, Berlin 1976, 87
注四十:同前书, 44
注四十一:同前书, 47 “权力诸关系并非处于其他类型的关系之外〔如经济过程、
知识关系、性的关系〕,而是它们内在的东西;是它们之中产生的分化、不均等与
不协调的直接后果,同时,也是这些差异产生的内在条件。”〔Michel Foucault,
Der Wille zum Wissen. Sexualitaet und Wahrheit 1, Frankfurt 1983, 115〕

注四十二:Michel Foucault, Mikrophysik der Macht, Berlin 1976, 44
注四十三:同前
注四十四:同前书, 45
注四十五:同前书, 109 “这种客体化〔Vergegenstaendlichung〕的过程起源于有
关权力及其使用安排的策略本身。”〔Michel Foucault, UEberwachen und Strafen,
Frankfurt 1977, 130〕 “在成为新的权力机制的目标时,躯体也被呈献给新的知
识形式。”〔同前书, 199〕
注四十六:Michel Foucault, UEberwachen und Strafen, Frankfurt 1977, 238

注四十七:同前书, 239
注四十八:同前书, 240
注四十九:同前
注五十:同前书, 241
注五十一:同前书, 246
注五十二:同前书, 319
注五十三:Michel Foucault, Dispositiv der Macht, Berlin 1978, 54
注五十四:Michel Foucault, UEberwachen und Strafen, Frankfurt 1977, 39
注五十五:Michel Foucault, Dispositiv der Macht, Berlin 1978, 191
注五十六:同前
注五十七:Michel Foucault, Der Wille zum Wissen. Sexualitaet und Wahrheit
1, Frankfurt 1983, 117
注五十八:Michel Foucault, Freiheit und Selbstsorge, Frankfurt 1985, 19

注五十九:同前书, 11
注六十:Michel Foucault, UEberwachen und Strafen, Frankfurt 1977, 14
注六十一:同前书, 15
注六十二:同前书, 17
注六十三:同前
注六十四:同前书, 19
注六十五:同前书, 25
注六十六:同前
注六十七:同前书, 26
注六十八:同前书, 64
注六十九:同前书, 71
注七十:同前书, 78
注七十一:同前书, 82
注七十二:Michel Foucault, Mikrophysik der Macht, Berlin 1976, 48
注七十三:同前
注七十四:同前书, 49
注七十五:同前书, 32
注七十六:同前书, 52
注七十七:同前
注七十八:同前 “权力的合理性,就是那些在它们发生效力范围内十分明确的战术
的合理性,也是权力的局部暴露性,这些战术环环相扣、彼此呼应、传播蔓延,在
权力关系之外寻找支点与条件,最后勾勒出整个机制。” 〔Michel Foucault, Der
Wille zum Wissen. Sexualitaet und Wahrheit 1, Frankfurt 1983, 115〕
注七十九:Michel Foucault, Mikrophysik der Macht, Berlin 1976, 34f
注八十:同前书, 73
注八十一:同前书, 50
注八十二:同前书, 56
注八十三:同前书, 57
注八十四:同前
注八十五:同前
注八十六:同前书, 71 “监狱的失败不是它的成功吗?” 〔Michel Foucault, UEberwachen
und Strafen, Frankfurt 1977, 349〕 “这些包括维持了轻度犯罪的可能、鼓励累
犯、把偶尔的违法者改造成习惯性的累犯、建立一种封闭性的轻度犯罪环境等形形
色色不断受到批评的现象到底有什么作用?” 〔同前书, 350〕 “轻度犯罪是刑罚
体系的一种效应,它使人有可能区分、安排以及监督各种非法行为” 〔同前书, 356〕

注八十七:Michel Foucault, Dispositiv der Macht, Berlin 1978, 35
注八十八:Michel Foucault, Der Wille zum Wissen. Sexualitaet und Wahrheit
1, Frankfurt 1983, 111
注八十九:Michel Foucault, Mikrophysik der Macht, Berlin 1976, 83
注九十:同前书, 84
注九十一:同前
注九十二:同前书, 86
注九十三:同前书, 85
 
 
 
 
 
译 后 言
揆祥来信说希望我能在这篇译稿中再加上一些小标题以及注释,以方便其他学科读
者的了解,然而,我重新检视这篇译稿之后,不得不打消了这个计划。首先,这篇
译稿是摘译自《Postmoderne / Poststrukturalismus》里的一小段章节,事实上,
作者是把这个章节当作一个整体进行论述的,有他个人的诠释在里面,我担心加植
小标题可能会破坏作者论述的连贯性。其次是,加进译者注释的问题。我试着做过
之后,发现可能会使读者把我的注释和原书的注释混淆了;如果我另外使用其他符
号插入,又觉得版面变得有点奇怪,彷佛它们不应该存在的样子。所以,我决定用
译后言的方式对一些需要说明的地方进行补充。
这篇译稿是我在这学期上的一门课《Subjekt der Macht》的副产品,由于我必须交
一篇报告,所以这篇译稿事实上是写报告前的练习。之所以选择这篇文章,主要是,
在这段期间我所参考阅读过的傅柯著作及有关二手诠释资料里〔一共三十几本,不
过除了《规训与惩罚》、《性意识史》第一卷是完整的看完,其他则是选择性的阅
读〕,这篇译稿的原文在众多书籍中长度算是较为适中〔指权力分析的部分〕,而
且对傅柯权力分析的概念能精简说明又不失完整。此外,作者并没有加进很多主观
的意见〔还是有一些,比如:隐藏的价值体系〕,大部分是让傅柯的文章自己说话,
对一个开始要了解傅柯的人,我觉得比较适当。不过问题是它可能还是太精简了,
有些概念并没能完整说明,当然也是傅柯的文风迷离诡谲之故,让任何一种诠释都
可能无法掌握到他的全貌。
傅柯在《知识考古学》一书中特别强调:「不要问我是谁,也别要求我保持不变」,
诡异的文风加上不断变化的思想,读者对傅柯的权力分析若有兴趣,最好直接阅读
他的《规训与惩罚》与《性意识史》第一卷,并且一定要参考他的相关访谈记录,
如果觉得太多,那么我推荐傅柯晚年写的《权力与主体》,收录在德雷福斯与拉比
诺编的《傅柯:超越结构主义与诠释学》一书里,傅柯简单总结了他自己的观点,
这本书也是学界公认研究傅柯的必备参考读本。除了访问记录之外〔柏林Merve出版
社有一套完整便宜但印刷不精美的访谈集〕,这几本书都有中译本,不过《规训与
惩罚》与《性意识史》第一卷的中译许多地方语焉不详,看得懂法文最好直接看法
文本,否则也可以参考德文版。此外时报出版的James Miller著《傅柯的生死爱欲》
是一本不错的傅柯传记,我个人觉得比Didier Eribon的Michel Foucault新而且资
料更多,对傅柯有兴趣但不想和他的思想迷宫搏斗者可以参考看看。
回到傅柯的权力分析,第一个要补充的是「权力的微观物理学」,这是傅柯发明的
术语。他认为传统的权力理论陷在一种形上学的基础中,把权力当成一个实在的整
体,比如「现代国家」的观念,把权力现象变成了一种整体的凝固封闭的状态,这
种谈权力必言「国王」、谈性必言「法律」的思维,往往忽视了在当代社会的结构
特性,就是说一种「去中心」的权力规训正在细微化地渗透到我们的社会与个人,
藉由知识、技术、思想方式等等落实在各种不同领域。这是权力关系的个体化问题,
必须摆脱启蒙以来对主体概念的虚构。傅柯认为一些学者还在把矛头指向所谓的主
要敌人,这样根本是没用的,反而还强化的知识与权力的联结,我们只能针对一个
个具体的问题,用一种局部的策略,在不同的领域中进行反抗与抵制的自我实践,
全面改造的革命只是一种乌托邦。
这就牵涉到西方文明中的一种「知识权力复合体」施加在个人上的技术,傅柯认为
「人」正是这个启蒙时代的一种发现。笛卡尔问了:我是谁?康德回答了:人是什
么?傅柯认为正是在这样的问答之中,我们可以清楚发现到知识所扮演的角色,以
及它对个人进行改造的任务。比如边沁这位功利主义的思想家发明了圆形监狱,多
少反映出这样的事实,一种权力机制与人文科学内在的一致性,知识产生了权力,
权力也制造了知识,它们无所不在地把规训施加到个人灵魂之中,创造了一个新社
会。涂尔干只看见对人身酷刑的废除,就认为这是进步带来的人道化,却没想到酷
刑施加的对象早就变成灵魂了。傅柯指出我们不能只看美好的这一面,我们要认真
审视这段历史,去发现那些知识与权力相互为用的事实。他说,今天我们的目标不
再是去发现我们是什么,而是要拒绝这些经由知识、语言、制度、机构强加给我们
的「我们是什么」。
在这篇译稿中,几个译名在此稍作说明:Diskurs的意思是某种具有科学性的谈论,
我依照台湾普遍的译法译为「言说」。《规训与惩罚》的法文原名为Surveillir et
punir意思是监视与惩罚,德文版同样译成UEberwachen und Strafen,不过英译本
改成了Discipline and Punish,中文译者则按照英译本译成《规训与惩罚》,我在
译文中使用的是中译名。在文章中比较麻烦的是Disziplin这个字,本意是纪律,但
书中的意思若只翻译为纪律则无法充分表达,所以还是按中译本译成规训。至于所
谓的轻度犯罪者Delinquenz有两个意思,其一指的是那些乞丐、游民、浪人之类的
人,其二指的是那些专门从事轻微非法行为的习惯性累犯。
最后,作者Peter Tepe使用了「文化人类学」这个字来形容傅柯的研究方法,基本
上没错。但是,傅柯自己说得更明白,他用的是一种系谱学的方法。系谱学这个字
语出尼采的大作《道德系谱学》,傅柯为了摆脱他早期考古学的结构主义色彩,在
中期经由尼采作品的启发,而建构了他的系谱学分析。一般而言,早期的作品是从
《疯癫与文明》、《临床医学的诞生》一直到《知识的考掘》;中期作品则主要集
中在权力研究,如《规训与惩罚》与《性意识史》第一卷;晚期傅柯的兴趣集中在
「自我技术」的研究,作品有《性意识史》第二、三卷等。傅柯于一九八四年去世
〔可能死于爱滋病〕,享年五十七岁,是法国继沙特之后最有影响力的思想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