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往事(1)
Lucy mm 生了病毒性脑膜炎让我想起了往事。
想当初, 刚从医学院毕业, 分配到儿童医院上班, 医院有传染病房, 专收传染小病号。根据季节不同, 有各种不同疾病。 肝炎是最常见的, 一年四季都有。 冬季要另辟流行性脑膜炎的病床, 夏季有乙型脑炎。
做为资历浅的小医生, 我们要轮转各个科室, 急诊,ICU, 心脏,血液, 呼吸等等。一到流行季节就常常会被差遣到传染科“战斗在第一线”。冬季没有暖气, 每看一个病人就要在消毒液里又泡手 又洗手, 皮肤是又粗又糙, 还变成消毒液过敏。
有一年夏季, 突然大流行腮腺炎, 很多孩子也因此得了腮腺病毒性脑膜炎(腮腺炎的并发症, 不少见)。 其实这是不需入院的疾病, 在美国这里, 常常连脑脊液也不一定查的, 大多孩子很快会好。 但那时,每个孩子只要脑脊液白细胞数高于10都收住院。而转染科又是封闭式的, 不准家长陪伴, 每日下午3-5时, 把孩子放在一个有闸栏铁门的地方, 让家长远远的看到孩子。一般住5-7天后, 重复脑脊液检查, 正常的,白细胞少于10就可以出院。
那时没做母亲, 没有意识到这是多么残酷的规定。生病的孩子大多在学龄前的年纪。孩子们也很能适应, 病重点儿的往往很配合, 也没力气, 就乖乖躺在床上。而这腮腺病毒性脑膜炎病症大多较轻, 孩子们很快就生龙活虎, 很多大一点的孩子就会吵闹要回家, 大一点儿也就是7-8岁之间。
脾气温顺的, 就会泪水涟涟的不停的问, 什么时候可以回家。
我说“脑脊液正常了就回家”
“怎么算正常?”
“白白, 干净的”
“白白的象牛奶?”
意识到我没说对就解释“清清的, 透明的”
“象白开水吗?”
我随口一答“对, 就象白开水”
每日查好房,都要做脑脊液穿刺, 孩子们知道是回家必经之路, 很配合。有小点儿的, 一听做穿刺, 就大哭。大的就会安慰:做好就能回家了。 一日做着, 一孩子带着哭腔问“象白开水吗?“。 我一愣, 才想到我随口的一答, 有人记的牢呢。 这样的孩子怎么不让人怜惜。 心想就是白细胞高点, 我也豁出去让他出院。赶快答道”和白开水一模一样“, 那小脸带着泪水笑得好灿烂。
那一群孩子里, 有几个很调皮捣蛋的, 每日护士就要向医生告状, 谁谁又怎样, 我在查房时就要“训话“一下。一天忙好后, 正坐下, 想舒一口气。 就听到护士大叫“草叶医生, 快来呀“ 。跑到病房一看, 一群小家伙拿着小饭碗, 排着队, 绕着病床举着手臂呼口号”我们要回家!“, 还敲的乒乓响。 那3-4岁大的, 就跟在大孩子后, 连口号都说不清。 好家伙, 造反啦!好不容易威胁加利诱, 才把孩子们安顿下来。
可是月黑风高时, 又出了一件大事。
腮腺病毒性脑膜炎的孩子有近7-8个都放在一大通间病房, 在医院最靠近马路的第一层。房子里有一排窗向着马路, 夏日里热,窗是开着的, 只有用布窗帘档着, 固定在窗杆上。护士在午夜时查体温后, 一切正常就打起盹了。 都是轻病号, 就没再查那一间, 一直到了早上五点, 进到病房一看, 不得了, 两个孩子失踪, 有一扇窗的帘子开了一大口。
原来有个7岁的小男孩已预谋好了, 白天趁护士不注意, 藏了一把剪刀。 不敢一人行动, 就鼓动了一跟屁虫3岁小男孩, 谋划逃跑。 剪了窗帘, 两小孩悄悄翻出窗外, 也不知怎么钻出大门。 站在医院大墙外等公共汽车。 第一班车到了, 把自己家的地址报的很清楚。 不知为何司机没起疑心他们是医院的小病号, 就把他们送到家里。 等到医院火速派的小车到达他们家时, 他们也刚刚到家。大家吓的不轻, 辛好不是诱拐或绑架。
现在回想, 真的是很不人道, 不知那时孩子和父母们是何以忍受下来的。 想起孩子们的反抗, 不禁微笑。 他们也已成了顶天立地的小伙子了吧,他们会用怎样的心情回忆这童年的往事。
- Re: 病房往事二三posted on 02/01/2009
草叶医生新年好!
我好友的一对孪生子,5岁时由弟弟带头在学校策划出走,鼓动了几个小跟屁虫,没出校门就被发现,经检查,发现竟绘制地图,制定逃跑路线,计划相当周密,颇具指挥家风范。:)) - Re: 病房往事二三posted on 02/01/2009
很好看,来个系列吧? - Re: 病房往事二三posted on 02/01/2009
我5岁时也干过,而且很成功。英名至今流传在我幼儿园老师中间 :-)
小雨 wrote:
草叶医生新年好!
我好友的一对孪生子,5岁时由弟弟带头在学校策划出走,鼓动了几个小跟屁虫,没出校门就被发现,经检查,发现竟绘制地图,制定逃跑路线,计划相当周密,颇具指挥家风范。:)) - Re: 病房往事二三posted on 02/01/2009
那么点儿小孩知道造反, 看来“不平则鸣”是人的天性:)
跑到病房一看, 一群小家伙拿着小饭碗, 排着队, 绕着病床举着手臂呼口号”我们要回家!“, 还敲的乒乓响。 那3-4岁大的, 就跟在大孩子后, 连口号都说不清。 好家伙, 造反啦!好不容易威胁加利诱, 才把孩子们安顿下来。
- Re: 病房往事二三posted on 02/01/2009
挺好看的。没完呢吧,草叶,这只能算一件事儿:)
我以前认识个人,说两岁半时离家出走,还背了个小包,包里装着尿布,出了家门儿不知去哪儿,就去邻居家了。 - posted on 02/01/2009
草叶的故事好看. 赞成鹿希的想法: 来个系列吧?:-)
前些天这故事大家也许看了.
http://news.bbc.co.uk/chinese/simp/hi/newsid_7810000/newsid_7812700/7812770.stm
德国警方在该国北部汉诺威附近的火车站拦截了一对准备私奔去非洲结婚的幼童,以及他们7岁的证婚人。
幼童准新郎米卡6岁,准新娘安娜贝尔5岁。7岁的证婚人是安娜贝尔的姐姐。 这对小情侣来自德国北部汉诺威附近的小镇朗根哈根,他们准备从汉诺威坐飞机,去非洲结婚。
他们带着沙滩服、太阳镜和气垫床,甚至还想到要带上一个证婚人。 因为德国北部的冬天特别冷,特别灰暗,所以这对小情侣计划到温暖的非洲举行婚礼并不奇怪。
在朗根哈根截住他们的汉诺威警方发言人说,这对小情侣非常相爱。
他们计划去国外结婚的想法源于元旦前,两家聚在一起庆祝新年夜时,米克给安娜贝尔姐妹讲他前不久在意大利度假的有趣故事。
第二天早上,三个孩子乘大人还在睡觉,偷偷溜出门,到一公里外坐有轨电车到汉诺威中心火车站,准备转车上机场。
但是戴着太阳眼镜、提着气垫床、既没有车票也没有钱的三个孩子,显然引起了人们的注意,于是报了警。
警察们说服这对小情侣,没有票和钱是去不成非洲的。然后把他们带到警察局,还给焦急的父母。
尽管米克和安娜贝尔的婚礼现在被推迟了,但警方并没有完全否决在非洲举行婚礼的可能性。
汉诺威警方发言人说:"他们仍然可以在今后的什么时候实现他们的计划。"
- posted on 02/02/2009
只有July 有逃跑的英勇往事?大家都象我小时候一样胆小?不可能吧。
July 和小雨朋友的孩子小时候都在寄宿学校? 我可是从没敢想过run away。 所以上大学报志愿时就要走的愈远愈好, 可是老妈一声令下, “往北方只有大白菜吃, 只准报考大江以南”, 馋猫如我, 就报了零食最丰富的上海:
跑题了, 每个人都会有的叛逆,即使胆小如鼠的我——要到新的一地,shed away old skin, start something new。 起码是我到美国的原因之一。
浮生,鹿希 里面算是三个小故事啦。
昨晚晚饭后, 坐在电脑前想把上周末去hiking看到的树记下来, 呆坐了一阵, 什么也没写。 想着Lucy没来E, 大约病好了差不多了吧。 就忽然想起多年前在国内刚工作时的往事。 就哗哗的写下来流水帐。 还有些细节已记不清了, 就没写上。
做医生多年, 趣事也还是有些。 每天也见几十个病孩, 一直牢牢记住的不多, 有几位我一直无法忘记的孩子, 都不是因为他们的病很特殊, 而是小小的人儿发出的人性光辉。 本来一直是不愿多写病人的, 不过,会试着写一个多年来, 想起就会不禁流泪悲哀和自责的故事, 一个已在天国的男孩儿(我宁愿相信天国会为他而存在)。
- Re: 病房往事二三posted on 02/02/2009
好一杯白开水,跟酒一样! - Re: 病房往事二三posted on 02/02/2009
很感动。我总是相信医生是比较通透的人。草叶同学多写写吧。 - Re: 病房往事二三posted on 02/02/2009
医生总是让人爱恨交织,我想草医生肯定属于前者:)) - posted on 09/02/2009
病房往事(2)
作医生很多年了,经历生死关头,见过无数病人,有时已学会忘却和不再流泪。可是总是时时想起这个小男孩和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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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碌了一天, 抬头一看墙上的钟指向四点半, 快下班了。 正准备着收拾下班, 护士长一叫“收新病人啦”, 一叠病历就不由分说的横到我的面前。
叹口气, 唉, 又不能准时下班了, 采病史, 检查, 写病历没有一个多小时是没法结束的, 希望是个简单的病吧。扫了一眼入院主诉:右胸肿块。 心中叫苦。
踏进大病房, 正是探望时间,每个家长都围着自家的小朋友, 喂饭的, 问寒问暖的,一片嘈杂。靠近窗的一病床上, 独自坐着一个男孩, 约有十一二岁模样, 黝黝黑的皮肤,长长乱乱的头发, 土土的样子和周围这些城里的小皇帝们很不一样。看来这是我的新病人。“怎么没有家长啊?“心中嘀咕, 很不快的感觉, 照理, 新病人的家长是不能未经医生就擅自离开的。
他一看我走近, 就好象意识到我是他的医生, 马上站起身来, 朝我憨憨一笑,不知如何形容他的笑容。 大多病孩子第一次看到医生都有一点害怕和距离感, 而他的笑容是那么诚挚和充满信任, 一下融化了我心中的不快。
“我是草叶医生, 你爸爸妈妈呢“问道, 还是端着一副医生的架子。
“爸爸妈妈最早今晚才能赶到”
“什么? 谁送你来医院的?”
“乡里的叔叔, 他要赶车回乡下去了”
心中立马对未见面的爸妈打了个大低分, 什么样的家长竟然不陪着孩子来住院? 看来病史是问不成了, 赶快查好, 写个医嘱, 明天一大早来问吧。 就赶紧交代
“爸爸妈妈来了, 一定告诉他们不能走, 我要问他们你的情况”带有点儿严厉的口气。
“一定要爸爸妈妈吗?”他又点儿歉意的问
我把口气放缓了点“只有爸妈最了解你的病情嘛”
“我知道我所有的病的过程, 我能告诉你!”带着补救的表情。
小孩儿, 那能知道什么细节, 况且也不是什么简单的病, 可是也没其他的选择, 一般新病人的病史是不能过夜写的, 至少要有简单的病史记录, 万一夜里有情况,夜班医生也知道怎么一回事。
叹一口气, 好吧, 只能这样了。
他一开口, 比一般成人还有条理,, 从头到尾, 把大致的病情交代清楚, 我只在当中间或插问几句,几乎不需任何的引导。 我还以为只是因为他是个非常聪明的孩子, 第二天到他父母来了以后才意识到他很成熟, 也是因为他要自己去处理所有的求医过程, 才这么清楚所有的枝枝节节。
原来,爸爸妈妈在外养鸭, 养鹅,长年不在家,他和八十岁的爷爷,八岁的妹妹留在村里相依为命。前几个月发现右胸有一块鸭蛋的突起, 他就告诉了学校的老师, 老师张罗让人带他去了公社卫生院。 那儿的医生一看就说他们看不了, 要送到县卫生院, 到了县医院拍了张胸片, 做了活检后, 说是象是肿瘤,县医院也不知下一部怎么办, 建议送到大城市的专科医院。
老师又安排了人把他送到城里的儿科医院。 全班同学把他送到村门口, 还送了一枝钢笔和一本笔记本, 说着他从床头拿出来给我看。 笔记本上写着“盼望战胜病魔, 早日返校“之类的话, 还有一封老师写的介绍信。字里行间, 看得出老师很器重这位学生。 爷爷年纪大了, 又要照顾小妹妹, 不能随往, 敬请医生多关照之类的。已通知父母亲赶去医院, 等等。
出乎意料, 很顺利地完成了病史的采集, 看来还蛮完整的病史。不过心里还是没底, 觉得第二天还是要好好问一下父母, 看看有没有疏漏之处。 看来肿瘤的可能性很大, 就是不知是到了什么程度, 还要看今后几天的检查才能明朗诊断和治疗。也盘算着如何跟父母解释病情,怎么想办法先安抚父母的心理, 才能一步步做检查治疗。
第二天上班就忙得底朝天, 一直到下午探望时分才空下来。 看他怯怯地探头医生办公室门外, 一看到我, 赶忙说“我爸爸妈妈来了, 你要问他们问题吗?”
我跨进病房, 一眼就看到他父母坐在床边。 孩子向他们介绍“这是草叶医生, 她要问一些问题”。他们立即起身, 冲着我憨憨的,殷切地笑着。
不知为什么, 我心里马上就很不是嗞味。 我以往的经验多数父母在这种情况下, 都是愁眉不展,一般都是心思重重, 没有哭就算是坚强的了。 我当时觉得他们的笑容是那么的刺眼和愚蠢, 真为他感到悲伤。
谁想到他们是一问三不知, 不仅没有补充任何细节, 比他们儿子知道的还少很多。只好将他们唤出病房到医生办公室再谈。不由地就提高了嗓门, 有点儿教训的味道。 做父母的怎能这样, 对孩子一无所知, 到底关不关心自己的孩子啊。 另外, 也把肿瘤的可能性, 及进一步要做CT 和胸科,肿瘤科会诊的过程交待了, 要求他们从现在开始, 不能擅自离开, 必须全程陪同。他们也没再问问题, 也就一个劲的点头应承,回到病床前。
心中还在生气,为这对父母只顾赚钱,不管孩子,竟然对孩子的病情这么不了解,而从他们的表情,我还真难看出一般父母获知这类坏消息时可想而知的悲哀,无助甚至歇斯底理。好喜欢那个小男孩,很让人疼惜的一个孩子,如此懂事,又如此聪明,怎么就摊上这样的父母和病呢?正想着,他的脑袋又在办公室门口一晃,我叫住了他,他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问”想问什么问题吗?“,
他望着我”草医生,别对我爸爸妈妈生气。。“, 原来他听到我们的对话,我的口气一定是太严厉吧,我暗想。
”我爸爸妈妈没读过什么书, 他们可能不知道很多知识,他们不是不关心我,你能不能原谅他们,不要对他们发火“
他的眼睛,我不敢看 , 心中一紧,惭愧, 又难过,连忙道歉” 对不起“, 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愣了一会儿,为了安慰他,也不记得当时是怎么说的。只记得心中的惭愧是对他的,当然不是对他父母的,我为他心中一酸,小小的人要保护爸妈啦。对他更添了一份格外的喜爱和怜惜。赶快又跑到病房里,和颜悦色的和他父母谈了一小会儿,下班后,为此不安了一整晚,提醒自己,一定要对他父母的不满藏得严实点儿,不能让他难过。
下面的几天就是忽噜而过,CT片里看到肿块已占满了一半胸腔,胸外科会诊,估计预后很差,即使活检开刀,很难保证能够治愈,连能否延多长的生命都不知道,这治疗的路很长,根据活检才知道具体的细胞型,还要化疗或放疗,然后看能否开刀,路茫茫,而且需要很多费用,还要一直呆在上海才行。后来所有的诊疗的问题都由肿瘤科和胸外科的医生接过去了,和父母的谈话我也没参与。
最后,会诊的记录来了,肿瘤的分型未确定,我心中暗怀期望,是预后好的,说不定。而随后又到的治疗建议:放弃诊疗,出院,父母同意。让我的残留的一丁点儿系望破灭,有种无奈中,又没超乎我的意外。那时,这类的所谓的末期疾病,多数的家庭是无法承受治疗的费用,更不用说农村来的孩子,多数采取的是不治疗的方针。我找到胸外科医生还想问问是否能先放疗或化疗一个疗程,看看效果再做决定。有些肿瘤会缩小,然后可以开刀或继续下面的疗程。专家用一种局高临下的口气”刚工作的小医生吧,别让父母浪费钱了,况且他们倾家荡产也救不了他,何必呢“, 然后就摆出我很忙,没空谈的样子。我很难过,但也想不出理由说服他。心里暗暗地说,你知道那个孩子吗,你知道他就说不出这样话来。可是,我也知道在这点上恐怕我很难再扭转任何局面。
=====(记忆不全)
下面就是准备出院手续,心中哀痛,不知如何安慰他,就强作开心,问道,”要回家啦,还想在上海玩些什么,吃些什么?“。他马上回答”我想到动物园玩“,看来他已经想过了。 病房破例安排傍晚出院,(儿科病人出院前是不能离院的)。一大清早,父母带着他去了动物园,然后再回医院办出院。
当他们收拾好所有的东西来告别时,他还沉浸在动物园的兴奋里, 这是他心里念了很久的期盼去玩的地方,很象就这么实现了梦想, 他看上去很高兴和满足。 我还在想: 毕竟是孩子, 真的还没意识到生死。我笑着对他说”再见“。
他的眼神暗淡了下来,他直望着我的眼睛 ” 草医生,我恐怕不会再见到你了,这是最后的再见“。他的眼神,我今日也不知如何描述,有一种悲伤,可也有一种接受,还有一种他特有的宽容温厚的安慰。他是要让我知道他很清楚会是怎样的末来,但他又很象在安慰我”我已接受了这样的命运“。我的泪水不听话地要涌上来, 我匆匆地朝他一挥手,胡乱说着”别乱说,好好的养病,再见啦“, 就这样,我不敢再看他一眼。
从此, 再没听到任何他的消息,(怎么可能呢,父母不会写信的,我也不敢和他通信), 总是时时想起他,这么好的,灵透又温厚的个人儿,可能就是属于另一个世界的。当我有孩子后,更是想起他,我也就大他个十岁,若是他还活着,考上大学了吧,他这么聪颖,不会重复他父母的命运吧。是爱上个女孩子的年龄了,那个女孩会怎样的幸运和幸福啊! 他该做爸爸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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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回想, 他的笑容和出院那天的表情都鲜如昨日,而 他父母是怎样的表情和心情却无论如何都没有留下一丝印记。我将自己的无力帮助, 和医院及其他医生的冷漠都有了解释的余地, 而对他的父母, 我那时是不能原谅的, 这也让我心中觉得好受。 当然我是无法记得他们是怎样的痛苦心情。更别说去了解和安慰了。
多年过去, 自己也为人母。而我心中有道不清的忏悔。对他,我其实还能做的更多, 可对他的父母有了一份宽容, 人无法超越, 在那时, 那地。我和他们都有一份无知和无奈。就是到了今日的中国,又如何呢? 无数的孩子如他一样,生命默默地凋零了,除了父母还有谁记起他们。
- Re: 病房往事(2)生命的脆弱和?大posted on 09/02/2009
咖啡两条线谈到死亡,管仲的相册还有玛雅的红烧肉。
草叶医生谈病人,是谈接近死亡。
你在另一线谈教育,我不知道说什么。所谓教育,是不是指家长教育孩子?我总觉得孩子是天使,我搞不清是我教育孩子还是孩子教育我。多数情况是后者吧。
看这个得脑瘤的孩子,多懂事?死亡是一种解脱和升华,不一定是悲剧。 - Re: 病房往事(2)生命的脆弱和?大posted on 09/02/2009
tugan wrote:
你在另一线谈教育,我不知道说什么。所谓教育,是不是指家长教育孩子?我总觉得孩子是天使,我搞不清是我教育孩子还是孩子教育我。多数情况是后者吧。
同感。
谢谢草叶的感人故事。 - Re: 病房往事(2)生命的脆弱和?大posted on 09/02/2009
好看的故事,当医生心理素质可能比记者都要强,每天都面对病痛和死亡,需要一个
仁慈之心才能让工作变得愉快。今天早上跟一个朋友谈死亡,她马上跟我摆手,希望回避这个话题:)
顺便在白大褂上捉一个虫子(第一篇): “月黑天高”应该是:“月黑风高”。
人常说“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 - Re: 病房往事(2) 生命的脆弱和?大posted on 09/02/2009
有草医生这样的在咖啡,这里就永远是积极乐观的...
我真不知医生都怎么活的,they all have brave hearts.... - Re: 病房往事(2)生命的脆弱和?大posted on 09/02/2009
应该是胸前的瘤子吧?
tugan wrote:
看这个得脑瘤的孩子,多懂事?死亡是一种解脱和升华,不一定是悲剧。
草叶的故事写得好。孩子懂事儿的背后,总是有些额外的负担。看到懂事儿的孩子,就是很健康,也很让人心疼。 - posted on 09/03/2009
谢谢各位的阅读,也谢废名老师捉的虫子, 月黑风高,是真的,杀人放火则没有。
大家都说故事,其实是真人真事,我写的每一细节都是real events,只有减少,没有任何添加。
化了很长时间写,是担心写坏了,另外也哀伤,最后平铺直叙,不过也还是泪下伤心。其实见过更惨的病痛和死亡,也学会了一种职业的距离。但是想到这个孩子就很伤感,有时机体是不堪一击,但还是有穿透力的,超越生命的一种东西存在。 他的生命虽短暂,但又是强大的,二十年后的我,仍被深深地影响。
那些关于是否死亡是一种解脱的说法,是否值得社会的财力精力的说法, 放在任何晚期疾病, 甚至放在我自己的身上, 都能接受,而对于他而言,我无法接受这样的说法,生命因他而显得无价。
在中国,在美国都应该是 Universal health care for all children, at least。
- posted on 09/03/2009
“故事”本事并不指明是真还是编的。我是当真人真事读的。
如你所说,他的短暂生命在跟你短暂的接触后深深地影响了你,相信也影响了他当时周围的人,二十
年后因你而影响了现在读你回忆的人。他的生命身体死了,但精神依在。或许他这一生一世来到这个
世界的使命已经在那个小小的年龄就完成了。
草叶 wrote:
谢谢各位的阅读,也谢废名老师捉的虫子, 月黑风高,是真的,杀人放火则没有。
大家都说故事,其实是真人真事,我写的每一细节都是real events,只有减少,没有任何添加。
化了很长时间写,是担心写坏了,另外也哀伤,最后平铺直叙,不过也还是泪下伤心。其实见过更惨的病痛和死亡,也学会了一种职业的距离。但是想到这个孩子就很伤感,有时机体是不堪一击,但还是有穿透力的,超越生命的一种东西存在。 他的生命虽短暂,但又是强大的,二十年后的我,仍被深深地影响。
那些关于是否死亡是一种解脱的说法,是否值得社会的财力精力的说法, 放在任何晚期疾病, 甚至放在我自己的身上, 都能接受,而对于他而言,我无法接受这样的说法,生命因他而显得无价。
在中国,在美国都应该是 Universal health care for all children, at least。
- Re: 病房往事(2) 生命的脆弱和?大posted on 09/03/2009
想鼓起勇气讲两个计生方面的故事。有些年头了。
1 一个农村妇女,生了个女孩儿,老公不在了,婆婆家里不愿意养女娃,这个妈妈连自己也养不活,就把婴儿裸着搁在门框上吹风,几天后婴儿就死了。
2 一个农村奶奶,有两个孙女,盼孙子,儿媳妇怀孕了,因为是超生,藏在山上,生出来是一对孪生男婴,妇女主任闻讯赶到,一定要现场掐死,奶奶跪下求情,说只掐死一个留一个也好,给留个后。那妇女主任毫不留情的全掐死了。老奶奶二话不说走了,去到妇女主任家把她的两个儿子带走,一起跳下井。此时产妇还在山上。 - Re: 病房往事(2) 生命的脆弱和?大posted on 09/03/2009
上面的故事是真事情?我们再开个线聊这个吧....
草医一定是个热爱自己专业的医生,我一天也没有喜欢过我学的专业,感觉是曾经被逼嫁了个瘸腿独眼老汉....对,那个专业被形容为“瘸腿独眼老汉”太恰当....可好多人还以为是白马王子呢....
我过去的生活都是被人硬拽着往那“大道”上走,可我只有配走邪门歪道的命... - Re: 病房往事(2) 生命的脆弱和?大posted on 09/03/2009
草叶这样的医生也难得。说动物园,我第一回去上海第一件事也是看
动物园,那公共汽车好象永远都开不到站,好象是电车?小时候生病
,要到大医院去体检,大学附属医院,以确症正常。那时大学还没恢
复,工农兵?那些大学生也很鼓励人的,我看着他们,还有身边的现
代科学技术还景仰了好一阵子。只是我考大学时医学院不热门,也不
知为什么,哪里象美国这边。对科学技术还是崇景不已!
- posted on 09/04/2009
其实,我这篇是忏悔的文字,可能写的不好,没人看出来,倒都说我是好医生:(
在以前,我还是蛮科学理性的,对待病人,科学依据说话和指导诊疗, 还觉得自己特学术,是专家。
关于生活的质量,生命的价值也自觉得有一定的标准,也不禁地就用在病人的头上。
土干说是孩子教育了父母,我觉得有些病孩和他们的父母让我改变了我的自以为是的观点
医改的讨论,谈到社会和经济的问题,我很理解,大政策都是要栖牲一部份人的利益,照顾另一部份,而在这大背景下, 个体常被忽略,作为每日要和具体的个体打交道的人,有时很难跳出那样的圈子。试想,若是这男孩子是自己的, 你听得进别人告诉你治疗,是浪费精力和财力吗?这是很难的决定。当然我也理解另一面的说法,我曾在那一面,现在我觉得要让个体有选择的自由,而不是由policy 来做科学的决定.
- Re: 病房往事(2) 生命的脆弱和?大posted on 09/11/2009
Caoye’s article is quite clear and shows regret somehow for her past medical practice – her attitude toward the little patient’s parents. When I mentioned that we were often educated by children, I meant the majority of children, not only those who were mature and sensible. When I look at children’s eyes, their pureness always touches me. I feel that I have been deeply contaminated by so-called civilisation and modernisation. - posted on 04/19/2010
把这篇从土干的"大地" 线搬过来, 和病房往事放在一起, 以后自己好找。
土干读[good earth]的角度让我想起病房的往事。ADD 一下
那时, 上海的民工刚开始增加, 很多"盲流", 和超生游击队, 她们不敢到医院生产, 都是土法接生, 脐带剪断后, 用草木灰往脐部一敷。 突然有一阵新生儿的破伤风人数激增, 原来只在教科书里读到的病, 又卷土重来。
潜伏期是7天左右, 所以又叫七日风, 发病后牙关紧闭,脸部肌肉紧张,眉弓上吊,口角外咧、形成“苦笑脸“。吞咽困难,重者喉肌、呼吸肌痉挛可以引起窒息。死亡率很高!
我记着其中一个小婴儿, 爸妈是苏北农村的船民, 路过上海时, 孩子发病, 送入我们医院时, 孩子抽得面色发青, 医生和家长都认为他不会活了, 家人离开上海就没再回来看孩子, 也没过问。
小婴儿九死一生, 不知多少次我们都要放弃了希望, 但他每次又活转回来。从他鼻子里插根橡胶胃管, 打入牛奶, 最严重时,用麻醉药,让持续性僵直的肌肉瘫痪,再用人工呼吸机维持呼吸。 那时人工呼吸机还是稀罕物, 这类孩子还难以论到用, 若其他病孩需要, 我们只能不用,这孩儿的脸常常是青紫的, 护士们看了不忍, 有时就用一块毛巾将他的脸遮着。
就这样, 他活了下来, 可是家人认为他铁定死了, 所以没有来过, 船民行踪不定, 根本找不到他的父母, 这个孩子就成了没人要的孩子,也成为整个新生儿科的孩子, 他有个固定床位。 渐渐地长的又白又俊, 讨人喜爱,会朝人笑, 让人一点无法联想到这是那个脸色发青的孩子。
但是这毕竟不是一个婴儿正常的生长环境, 大家都喜爱他, 日班病房里嘈杂, 夜班也是没有安静的时候, 天长日久, 护士们都和他建立了感情,日班和夜班护士都抢着逗他玩, 睡得不好, 所以不长胖。 医院里派人到他老家去找人, 但一时半伙也没法通知到父母, 船到了那也不知道,只能等着他们回家了才知道孩子还活着, 要来领回去。
护士们心里暗暗希望他不被父母领回去, 她们觉得他是上海人了, 那受得了船上的风吹日晒。 暗地里希望他被个"好" 人家领养。后来终于来消息了, 他的父母要来将他领回去。 大家象将他出嫁似的, 准备衣物奶粉, 最爱他的那个护士还买了书包和铅笔盒。
爸妈来了, 他们看上很呆滞, 可能有点惊呆了, 因为他们心里早认为他死了, 看着孩子或许还疑问: 这就是我的孩子吗,看着象个小上海孩子,另外或许心里非常的内疚。 护士们是一万个的不放心, 围着两个可怜的父母, 交待各类事项, 吃喝拉睡习惯的事, 特地的交待,不能让孩子在船上生活, 要让他上学, 过正常安稳的生活, 还有一个护士流着泪说: 一想到他将来光着屁股, 在船上晒得黑不溜秋, 脏兮兮的样,就想哭。 大家都红了眼圈, 但也知道, 这一去, 谁也没有办法改变他的生活的轨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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