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晶晶·

　　大部分人都认为德国土地上的穷人们生活得比我们这个辽阔星球上的其他地方要幸福。这种说法当然在很多情况下是正确的。中国的一大批信奉“社会民主主义”抑或“民主社会主义”（这两个词汇汉语的诠释中存在着极大的误区，但讨论这类误区不是本文的任务）的理论家们也对穷人们在德国的生活状态极感兴趣并把这种生活状态视为中国穷人们的理想生活模式。

　　在美国的金融危机渐渐地波及了全世界的富人之后，德国大部分穷人们的心情更为舒坦——不管是金融的一级产品还是衍生产品，不管是黄金价格还是房地产市场的波动，他们都知之不多，也不打算详尽地去知道。反正那些东西离着他们挺远的，倒不如出一点问题比较有趣。

　　不过穷人们无忧无虑的幸福生活也不总是那么风平浪静，这不，德国的一个名叫哥廷根的小城市的一户穷人的幸福生活最近就不幸受到了危机的干扰。

　　提到哥廷根，人们首先想到的是哥廷根大学。那是德国土地上最古老并且至今为止一直最优秀的那几所大学之一。中国人津津乐道的名人中据说前有朱德在那里注过册，后有季羡林在那里拿到过博士学位。一座城市中有那样一所著名的学府存在，市政管理中多多少少也一定会比其他城市要逻辑和理性一些。对于穷人们来说，这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且说穷人Ｘ，五十余岁，和夫人，两个孩子其乐融融地生活在哥廷根。因为身体不佳，学历又有限，Ｘ在家呆着已有年头。社会救济局的人也因此早就熟悉他们这一家人。和社会救济有关的法律不断变换着，Ｘ家拿到的钱有越来越少的趋势。以２００９年１月为例，社会救济局支付他们一家四口人１００余平方米的冷房租，加上水，电，暖气，煤气，电话，孩子们的书本，文具，电影票，以及全家人的医疗保险等等，这两千欧元已不少，却是Ｘ看不见的。夫人和两个孩子的零用钱由社会救济局的工作人员监督发放，Ｘ不得过问，当然也看不到。眼下，夫人正带着两个孩子在南德风景秀丽的前阿尔卑斯山区做一年最少一次的疗养。Ｘ数了数自己这个月还能支配的零用钱，只剩下３５１欧元。饿死虽不至于，但那真的不能算多！

　　反正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Ｘ不慌不忙地吃完早点，便来到一家超市门口盘腿坐下，打开一张不怕风吹雨打的纸，放上小洋铁罐，开始静静地乞讨。这一来可以打发时间，二来可以呼吸点新鲜空气，三来基本不影响他人又能为自己增加点零用钱，何乐而不为呢！

　　（后来回答记者提问时，Ｘ最最后悔的是，他不该坐到这家离着社会救济局仅一箭之遥的超市门口。哥廷根有那末多超市，他怎么随随便便地就去了这一家呢？这可真是大意失荆州哇！）

　　哥廷根社会救济局的工作人员Ｙ是国家文官中难得有责任心的人。要说金融危机对国家文官们毫无影响也不尽然。Ｙ最近就比以往节约许多。比如中午吧，Ｙ就没上食堂吃饭，只上超市买了两只香蕉。进门时Ｙ就已经觉得Ｘ眼熟。出门时便多看了Ｘ一眼。绝对没有错！这就是Ｘ！随后，出于职业本能，Ｙ更为仔细地看了看Ｘ脚边的小洋铁罐，这才回办公室去。

　　回办公室后，Ｙ询问社会救济局的局长，乞讨所得是不是应该和其他工作所得同样予以计算。局长回答那当然！这事首先惊动的当然是Ｙ的同事，主管Ｘ一家救济金的另一位工作人员Ｚ。Ｚ坚决不同意，认为Ｙ完全是吃饱了撑得慌，多管闲事。Ｚ甚至认为，Ｙ居然会萌生这样的念头，那就连最起码的人道主义精神都没有，根本不配在社会救济局这样的地方工作。但Ｙ却属于德国文官中为数不少的，理性思维远大于人道情感的人，虽然同事Ｚ极力反对，Ｙ还是在局长同意之下将此事上报给哥廷根市政府。Ｚ几乎一天都没耽搁就把此事告诉了哥廷根的教会，慈善机构和媒体。

　　很快，市政府发了文，认为Ｙ的想法和做法都是正确的，乞讨所得毫无例外地应该属于工作所得。Ｚ虽义愤填膺却无可奈何。

　　到了月初，Ｘ高高兴兴地来领救济金。Ｚ告诉他，因为他乞讨有额外所得，所以本月救济金被扣除１２０欧元。这可真是个晴天霹雳，Ｘ差一点难过得昏了过去。随后，Ｘ更仔细地回忆了自己乞讨所得，真的绝对没有１２０欧元呀！Ｘ发动所有目睹过他乞讨的伙伴们为他的乞讨所得证明。一位同情他的律师又主动为他写信。社会救济局经过分析，认为这些证人们所言可信。在重新计算之后，Ｘ每月的救济金被扣除４５欧元。

　　哥廷根市的教会和慈善机构的人认为社会救济局的做法太过分，这简直是文明社会的耻辱，不仅是哥廷根市的耻辱，而且是全德国的耻辱！他们威胁社会救济局，如果不取消这一极不人道的扣除，他们将组织抗议行动。

　　事情越闹越大，惊动了哥廷根市所属的下萨克森州的社会救济部。部长想来想去，也觉得哥廷根市政府和社会救济局居然想方设法地扣除一位乞丐的区区４５欧元有点过分。但关于乞讨所得不属于工作所得的法律条文，部长一时又找不到。

　　哥廷根社会救济局的那位主管Ｘ一家救济金，且颇为人道的工作人员Ｚ，一直在为Ｘ一家不幸被扣的４５欧元救济金孜孜不倦地动着脑筋。后来的结果证明，Ｚ的孜孜不倦还真是卓有成效。Ｚ告诉媒体说，如果乞丐是一项正当的职业，那该职业首先绝不能算雇员，因为并没有任何人雇用Ｘ去乞讨。其次，乞讨的技能也无法在任何学校，也就是国家教育经费所属机构中，学习。Ｚ进一步指出，由此看来，乞讨的时间，地点，装备，方式等等，全都是由Ｘ自己独自创新，发展并成功实践的。根据德国经济促进法，一位原本领取社会救济金者，突然能成功地创业，不仅应免缴纳所得税，还应由经济部给以一次性资助。

　　和区区４５欧元相比，那一笔创业资助费算得上是天文数字了！

　　这一石破惊天的说法立马又在经济部引起阵阵骚动，一片哗然。

　　眼下，夫人和孩子还没回来。这位倒霉的，因为去错了一家超市而痛失幸福生活的乞丐，正静静地等候着下萨克森州议会对他这件奇特的案子的讨论。

　　有人在为这个不知足的乞丐幸灾乐祸，也有人在为这位倒霉的乞丐祝福。看来，我们只能拭目以待了！

□　寄自德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