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晚上查询中文南太平洋岛屿婚姻制度的文字,查到了“北斗卮言”
专栏,这位“旧雨”应该是位女性?倒也是位同好,植物迷!
文章不多,颇在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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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患子 -- 纪念翻译家鲁迅逝世七十年
·旧雨·
“我家的后面有一个很大的园,相传叫作百草园……不必说碧绿的菜畦,光滑的石井栏,高大的皂荚树,紫红的桑椹;也不必说鸣蝉在树叶里长吟,肥胖的黄蜂伏在菜花上,轻捷的叫天子忽然从草间直蹿向云霄里去了……”这是鲁迅先生《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中对百草园的记述。然而去年,《都市快报》记者报道浙江大学华家池校区植物园农艺师张水法探访绍兴鲁迅故里的“皂荚树”,并指出那实际是无患子。
园子四周散种着五棵大树,最大的那棵,在院子南头靠院墙的地方,葱葱郁郁,冠盖如云。旁边一块尖尖的石块上写着“高大的皂荚树”六个大字,下面还有这样一段说明:肥皂荚,亦称“肥皂角”,豆科,落叶乔木,果肉可供洗涤及药用。童年鲁迅常在树底下捡果核玩耍。张水法肯定地说:“这棵树绝对是无患子,不是皂荚树。”
他细数两者几处最明显差异:皂荚树树枝带刺,小黄花长在树叶底下,叶子约半个食指长,叶尖圆钝;而这几棵无患子树无刺,小黄花长在枝条顶端,叶子有一指多长,叶尖细长。按照张水法的说法,周作人先生也在文章中写道是结圆肥皂,那肯定是无患子,而不是皂荚。
《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出自《朝花夕拾》,而《朝花夕拾》是鲁迅于一九二六年所作回忆散文的结集,共十篇。前五篇写于北京,后五篇写于厦门。最初以《旧事重提》为总题目陆续发表于《莽原》半月刊上。一九二七年七月,鲁迅在广州重新加以编订,并添写《小引》和《后记》,改名《朝花夕拾》。周氏兄弟从根本上讲首先是翻译家,其次才是作家,他们的翻译多于创作、先于创作。有人统计,鲁迅翻译两本书出一本杂文集,难怪鲁迅自认是翻译家。具体到对百草园的回忆,显然是受了翻译《小约翰》的影响。字面上最强的证据就是“百草园”结尾处的那句德语:“Ade,我的蟋蟀们!Ade,我的覆盆子们和木莲们!“
荷兰作家望蔼覃的《小约翰》是一部长篇童话,又是一部象征写实的童话诗,所以如此相称是由于作品在知识的形态上是科学的、写实的。然而作品又以童话为表,其中如金虫的生平,菌类的言行,火萤的理想,蚂蚁的平和论,都是实际和幻想的混合。因此,《小约翰》虽然是童话,却切实通达着科学精神与人文精神的两极。鲁迅从获得《小约翰》的德文译本,到他着手翻译,中间相隔二十年,在此期间他始终念念不忘。原因在于鲁迅对它的评价很高,当有人拟推荐鲁迅作诺贝尔文学奖候选人时,他说世界上比我好的作家何限,他们得不到,你看我译的那本《小约翰》,我那里做得出来,然而这作者就没有得到。
这不是自谦,周氏兄弟这样的学过生物的作家,会欣赏也会花精力翻译西人的好作品,他们对自己的作品、哪怕是最熟习的百草园,也不自信。拿周作人翻译的《伊索寓言》中的“蝉向蚂蚁借粮”来说,与钱钟书先生《读伊索寓言》的“促织向蚂蚁借粮”比较,周就更准确。
鲁迅《三闲集·〈自选集〉自序》云《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及至《朝花夕拾》十篇散文,皆是“回忆的记事”。它们记录了鲁迅从幼年到少年时期的生活。这些文章当然不是一般地回忆——鲁迅一再表示过对中国国画仅只是花鸟山水的不满,这里他要刻意寻求的也是西人那种准确、科学的文辞,却不期达到了深沉隽永的文笔。他自己对之自然是珍爱的。作为翻译家,他也希望外人能欣赏,后人能回味。在一九三四年四月十一日鲁迅致增田涉信中说道翻译这本书:“《朝花夕拾》如有出版处所,译出来也好,但其中有关中国风俗和琐事太多,不多加注释恐不易看懂,注释一多,读起来又乏味了。”
鲁迅的这一顾虑,确实不同于他在一九二七年五月一日的《小引》中对对中文读者说的那样肯定:“前天,已将《野草》编定了;这回便轮到陆续载在《莽原》上的《旧事重提》,我还替他改了一个名称:《朝花夕拾》。带露折花,色香自然要好得多,但是我不能够。便是现在心目中的离奇和芜杂,我也还不能使他即刻幻化,转成离奇和芜杂的文章。或者,他日仰看流云时,会在我的眼前一闪烁罢。”
鲁迅对日本读者更推介的是《藤野先生》。可见他对翻译是有顾虑的。如今这百草园还是有未认准的无患子,虽说无患子有与皂荚类似的功用,所结圆果在浙江确被称作圆肥皂,但它绝非皂荚树。这点上还是周作人更准确,鲁爷有知,当不眠地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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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蓼
·旧雨·
《何兆武回忆联大七年》是近年的畅销书。其中讲到沈从文与刘文典两位老先生的一段事情:“沈先生是非常用功的,可是他没有任何学历,当过兵,后来到大学里教书,还成了教授,所以往往受学院派的白眼,从刘文典先生到钱钟书先生都是这样。记得有个同学跟我讲,刘文典先生在课堂上公开说:‘ 沈从文居然也评教授了……要讲教授嘛,陈寅恪可以值一块钱,我刘文典一毛钱,沈从文那教授只能值一分钱。’”
何兆武先生以此感叹我们现在看过去的人总是带着谅解眼光,只看到融洽的一面,没有看到他们彼此之间相互看不起的那一面,没有能把人与人之间的一些矛盾真正揭示出来。
何兆武先生作为联大过来人,这样的段子自是引人入胜。惟其言称联大教授被人瞧得起瞧不起是有无学历所致,则有悖逻辑:刘文典先生本人虽有留日背景,且英语极佳,却仍无学位文凭,他何以白眼沈从文先生?对他周遭西洋留学归来的教授,他钦佩陈寅恪,贬损胡适之,更是说明了刘文典先生的评人标准不在学位与职权。
刘文典先生是大家,更是狂人。这样的人,恐怕是没有世俗标准的。2006年第6期《读者》上有徐百柯一篇文章——《世上已无真狂徒》,是写刘文典的,那里的材料也是转手来的。据一位曾亲聆刘文典讲座的学生回忆联大一次讲座:原定刘先生在西南联大一小教室开讲《红楼梦》,后因听讲者太多,容纳不下,只好改在教室前的广场上讲。届时早有一大批学生席地而坐,等待开讲。其时天尚未黑,但因停电之故,讲台上已燃起烛光,摆着临时搬去的一副桌椅。不久,刘文典身着长衫登上讲台,在桌子后面坐下。一位女生站在桌边从热水瓶里为他斟茶。刘文典从容饮尽了一盏茶,然后豁然起立,像说“ 道情”一样,有板有眼地念出了他的开场白:“只,吃,仙,桃,一,口;不,吃,烂,杏,满,筐!仙桃只要一口就行了啊!我讲红楼梦嘛,凡是别人说过的,我都不讲;凡是我讲的,别人都没有说过!今天给你们讲四个字就够了。于是他拿起笔,转身在旁边架着的小黑板上,写下“蓼汀花溆”四个大字。而他对于“蓼汀花溆”的解释是:“元春省亲游大观园时,看到一幅题字,笑道:‘花溆’二字便好,何必‘蓼汀’?花溆反切为薛,蓼汀反切为林,可见当时元春已属意宝钗了……”
这个故事有几个版本,有的版本连其中“溆”字都改了,为的是让段子讲通。其实这几个字的正音、反切,不可认真。到是不如从字面上看,确实对得不工。汀是水中平地,溆则是河边湿地,此二者可以相对。但蓼是一种湿地植物,花则是一类植物名词,两者就对不上了。至于“花溆”如何反切为“薛” ,按照《清华的大师们》一书中说,这个说法显然是错误的。书中注释道,“ 据张源潜学长订正,刘的意思是,花者,花袭人也;溆者,薛宝钗也”。也就是说,“花溆”在刘文典那里是指两个红楼人物,与反切无关。如此说来“花溆”得以解释而正音、反切的问题不再存在,然而这里“蓼汀”又没了所指。
愚意以为,曹雪芹此处是在讲修辞逻辑。蓼是一种水草,而花是一类草木,两者不能工对。以曹雪芹的植物分类知识,肯定是不满意这样题名的。作为根据,《红楼梦》第六十二回的斗草描写可见曹雪芹旨趣所在:“大家采了些花草来兜着,坐在花草堆中斗草。这一个说:‘我有观音柳。’那一个说:‘ 我有罗汉松。’那一个又说:‘我有君子竹。’这一个又说:‘我有美人蕉。 ’这个又说:‘我有星星翠。’那个又说:‘我有月月红。’”
小螺和香菱、芳官、蕊官、藕官、亲官这样随便玩耍就能说出这么多工整的花草名字,元春对大观园题名的要求自然不会低的。
当然,“蓼汀”也不是杂凑上去的。江南人以水蓼制曲,以酿醪糟——这也是蓼、醪两字的渊源所在。曹雪芹曾居江南,又嗜酒如命,自然钟爱水蓼。金钗斗草,水蓼仙醪。他的那部长篇小说终被后人叫作《红楼梦》,乃是出自第十回题名:“游幻境指迷十二钗,饮仙醪曲演红楼梦”。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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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茶余韵?谢谢旧雨的好文!
- posted on 05/07/2009
谢谢推荐,有趣。红楼梦里那段斗草很好玩,贾宝玉题诗大观园的时候好像也对楚辞里的那些个异草颇有研究。前段时间出门看见有家院落爬满了金银花,没想到脑海中的一味中药还挺漂亮,差点没认出来。昨天有人带来一盆茉莉花,原来茉莉也是攀援植物,要不是插几根杆,势必跟金银花一样了,因此想着,自家阳台要是爬满了茉莉花那也不错。
xw wrote:
昨天晚上查询中文南太平洋岛屿婚姻制度的文字,查到了“北斗卮言”
专栏,这位“旧雨”应该是位女性?倒也是位同好,植物迷!
文章不多,颇在理。
http://www.civilwind.com/hao/jy_all.htm - Re: 转两篇“北斗卮言”--无患子,说蓼,也给浮生posted on 05/09/2009
呀,这个一定要顶,谢xw。
我虽是植物盲,却也很喜欢这样的八卦。“蓼汀”这两个字放在一起就够漂亮,遥远的湿漉漉的野趣再加上温蕴的酒气,果然梦幻的效果 :) - Re: 转两篇“北斗卮言”--无患子,说蓼,也给浮生posted on 05/11/2009
我倒更中意第一篇,就是鲁迅周作人有无患子的忧患,这个确实得不
得了。说他两学生物,这倒未必,但有开放的眼光,这是肯定的。这
里我又要提一下咖啡人不太喜欢的高行健,他的《灵山》,几乎就没
有这种忧患。有人说英文翻译不好,我以为英文翻译最值得一读,因
为可以了解一下中国植物的对应,虽然也还有误译。
我就知道一些纽约的老外,拿着字典攻灵山,学习中国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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