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日志
张爱玲的小资情调
时间: 2009.05.06 10
骂张爱玲的男人真多,而且罪名都设立的让人哭笑不得。昨天我看见有个人说“她从头到尾洋溢着小资的情调”,不禁想起数月前,我和我妈研究完打折广告,直奔华联买了五十斤东北大米,平日里卖一块七,那天是一块五毛九,五十斤,可省五块五毛钱,话说我气喘吁吁把它拖回家,正在感慨自己的潦倒,那厢就看见有人写了几千字的长文,论证我是个小资,我很吃惊的问朋友,何谓小资?我窘迫至此,连饭都快吃不上了,还小资?我朋友说“这有啥,有个男人就因为我养狗,也认定我是小资了,有些人天生就仇视情趣。”
有些以文推人的人,逻辑非常简单粗暴,判断一个人,不是从虚处,而该从落脚实处。一个终日泡妞的资深色狼,肯定写不出《洛丽塔》,同样,餐餐海鲜生猛的是贪官和大款,而他们,也绝不可能写好食记。最好的食记,是两种人写的,一是清苦文人,想吃又不得,只能任馋虫在笔端活跃,比如梁实秋,周作人,汪曾祺,另外一种是落魄世家,比如张岱和曹雪芹,都是在衣食匮乏,晚景凄凉中描摹当年的锦衣玉食,要么就是背井离乡或是改朝换代,靠回忆取暖的,比如唐鲁孙和王世襄。同样,张爱玲骨子里是清冷精神化的白玫瑰,所以她笔下最生动传神的,都是活色生香,肉欲炽热的红玫瑰。
人们总是忘记,文字最大的功用,不是操作,而是意淫。
那天我发了两个博客给朋友,一个是金牛妹妹,一个是天平,都是热衷享乐的主,前一个博上全是旅行照片,法语歌,另外一个上面都是冷门香水,意大利裙子,那标牌都是我读不出来的。我说你看看,这才叫小资,她一瓶香水是港币一千多,够我和女儿几个月的开销了,像我这种穷人有什么资格小资?撑死了也就文艺罢了。是啊,我每天都喝咖啡,那是家乐福打折时买的,34块钱,48袋,划到八毛钱一袋,也就是两袋豆浆,或男人两根烟的钱,还不是什么好烟。
同样,你去看欧阳应霁,韩良露,舒非易,蔡珠儿的文,再去对比张爱玲,就会发现其中的技术落差是很大的。那几个港台作家,写的全是吃喝玩乐,而且远远超过日常所需,都是短小的千字文,理念和文字都是快餐性质,无法深究,另外附带店家地址,有绝对的操作性,图片很精美,没有任何对世态人性的探讨,纯粹就是物质生活。我看叶怡兰的家居访谈,天,光是咖啡杯就有几百个之多,而张爱玲呢,去某处住了半年,连餐具包都没打开,就靠一个小勺子吃饭,什么叫恋物,什么叫小资,比一下就有数了。
并且可以发现一个规律,文字越精致的人呢,生活就越粗陋(当然,也有例外),这其实是个最简单的利比多原理,人的精力有限,每个人的分配都不一样。你看我如上所举的小资作家,个个都穿着精致,精于享乐,而他们的文字,都粗糙简陋,反之,伍尔芙成天穿粗布衣服,尤瑟纳尔落伍的让学生捂嘴嗤笑,再回头看他们文章的精细缜密,——一个人的时间花在哪里,是绝对看的出来的。
张爱玲繁花似锦的堆砌物质,不外是反衬人性的苍凉与落寞,伍尔芙可以花几百字去描述女人的衣物,那是文学层面上的兴趣,尤瑟纳尔也会细考历史人物的穿着,那是治学严谨,和小资八杆子打不着
我不是张迷,N多年没看此人的书了。但我不会批评她,虽说她通身都是缺点,按她自己的话是“我就是件镂空衣服?”但她至少很率性,敞怀自剖,从不掩饰瑕疵。批评她实在太低难度了,把人家自己端出来的供词整合一下就行了,这种胜之不武的事,我不干。
- posted on 05/08/2009
静
时间: 2009.04.30 11:16:00
标签:
黄昏时,我们带皮皮去河边散步,沿着河道慢慢踱到尽头,这是我上小学时每天都要走的路,不过河边的油菜花田都给填成了护堤。房屋原来是自来水厂的宿舍,老旧失修,很多自建的花棚,小菜圃,蔷薇花开满了院落,爬山虎高高低低。
这种老式院落,我总是一见倾心,有种时空恍惚,寂寂流年的意味,又有人事的积淀,水厂效益欠佳,有个大概是下岗职工的人在遛狗,一只寻回,一只苏牧,一只雪纳瑞,问了才知也是配窝卖狗崽的,又抱怨经济危机,狗价大跌,一只幼犬只能卖到千元。皮皮睁着圆圆亮亮的眼睛,直愣愣的盯着和她一样高的大狗,说“请你不要咬宝宝”,幼时常常去捉迷藏的一个院落,租给了游医当私人诊所,门牌是一个大大的牙齿,我近视,看成了个蹲坑,再看,又觉得非常行为艺术,笑了很久。我拿着相机,拍了好多照片。和小米聊天,传给她看,她说在宜昌老家,也有很多这样的房子,还有石板路,结着青苔。
也许是这半年发生的事情太多,太迅猛,太密集,消耗之后,对静心的生活分外渴求。有时候从老房子旁边走过去,哗啦一声热油辣锅的声响,洗衣机的轰轰声,絮絮的人声,都让我欢喜。就像圣埃克徐佩里彻夜飞过北非沙漠之后,突然看见一星灯火的喜悦。人年纪大了以后 ,注意力会慢慢转向,不再想和世界对抗,非逆水行舟,而如鱼得水。周作人年轻时,杂文锐利激越,可我独爱他晚年的绍兴民俗考,正是琐屑之物,匍地民生,才是为历史承重的,安妮和魏微,都是在三十之后,开始回溯,转身,写家乡风物人情,(《素年锦时》《流年》),还有北岛,舒婷,由诗歌的青年,转向散文的中年……这话是个技术表白,也有哲学层面上的意思。
夜来看惠特曼的书,他写午夜十二点钟,接到朋友的电话,告诉他将有迁徙的鸟群飞过,他推户,开窗,在夜晚的香气,阴翳和寂静之中,辨析着各类鸟群的细微区别。巨翅扬起的沙沙声,凤头麦鸡的啼叫。还看过黑泽明的一段自叙,说是半夜去不忍池边拍莲花,等待花开的声音,有人对此质疑,他说那不是经验问题,而是表现问题,能听到这个声音的人,才能拍电影。早晨收到朋友的信,说写字也好,读书也好,浸润其中的,都是种宗教喜悦。我想了下,确实是这样。
喜欢这样守静安详,温柔张开的心眼。
- posted on 05/08/2009
细节笔记之枕头
时间: 2009.04.16 16:48:00
标签:
最著名的枕头,当然是《枕中记》里那个。赶路的书生,蒙老道热情招待,俯就枕头时,发现枕头上的孔越来越大,渐渐恍惚,身入其中,做了一枕黄粱好梦。象我这样专好留连细节的人,就一直在琢磨那枕上的洞是怎么回事。其实很简单,因为书生用的是磁枕,为了防止箱体在烧制过程中受热变形,一般会预留两个小孔在枕侧。后来读笔记小说读多了,发现五代和唐宋之人,多用硬枕。瓷质居多,所谓“残梦不成离玉枕”“玉枕钗声碎”,指的都是瓷枕。因为古代女人就寝时,会松松的挽个睡髻,上插金钗,金钗和玉枕皆硬物,相撞时才会“钗声碎“”敲着枕函声“什么的。当然,枕头上的动作,直接造就了这些活跃的声效,所以,它也是有性暗示的。而且,比什么”尽君一夕欢““时闻款款娇声”要含蓄隐晦的多。
一直在想,古代人好象都不怎么畏寒似的,你想想杜甫白居易他们,结庐造屋,都是木头墙体,茅草顶。顶多拦一道屏风,挂一个竹帘。后来看资料说,唐代时,全球气候是偏暖的。气温远高于今时。啊,这才明白,老杜老白他们为什么好瓷枕,竹枕,石枕——有种石枕是桃花石做的,上有天然石纹,隐约如花瓣坠于春风,这个意象真是太诗情了。到了明清,士大夫阶层的享乐要精致的多,你看史湘云醉卧花荫的芍药枕,还有宝玉用的那个。填塞了各类干花瓣,枕上无甚奇特,内里落英缤纷。芳气满闲轩,枕上好梦成。呵呵。至于用干茶叶填制的枕头是自古就有,其功效雷同于李时珍所倡导的决明子枕头,就是至老明目什么的。其他植物参与的枕头还有:清热凉血的鸡冠花,补肝肾的女贞,舒缓神经的薰衣草,毋论其药效大小,它们都好算是一种积极养生,向光的生活态度。
还有一种枕头取向,类似于精神养生,比如文震亨的“书枕”,用纸三大卷,状如碗,品字相叠,束缚成枕。说实话我不太喜欢此人,士子味道太浓稠了,文章架子也大。这种“书枕”固然风雅,但是,能舒服么? 我自己用过一个硬枕是荞麦芯的,触感生硬略罡人。不管它宣称有什么明目助眠之功效,我也把它直接改制成靠枕了,这下化劣势为优势,它的生硬,摇身一变成硬朗,躺着歪着靠着,皆有所恃。呵呵。还给爸爸买过磁石枕,后来,他老人家的肩周炎确实治愈了,可是又得了眩晕症。因为睡硬枕老空悬着头的缘故。再后来,这个功过皆半的家伙,被我们塞进衣橱里,永不见天日了。
这些也罢了,居然还有一种枕头,是专为与肉体的软弱求安对抗的,比如北宋的司马光同志,用一个小圆木作枕头,睡觉时,只要稍动一下,头从枕上滑落,便立即惊醒,醒之后发奋继续读书,他把这个枕头取名为“警枕",这种行为艺术,与头悬梁,锥刺股,是一个系列的。即以身体自虐的方式,来谋得学习的积极性。个人觉得还是李渔的态度比较切实,且顾及身体舒适度。“爱精美者,一物不使稍污。夏凉冬暖即可。”是是,我不停的点头。洁净,素朴,简静,耐用,纯棉质地,触感柔软,带着亲切的体味。我对枕头的要求,和对男人差不多。想起来有个希腊女人,思路估计和我是重叠的,把枕头设计成了一个男人的臂弯。想想看,孤身返家的冬夜,如有此物为伴,其滋味如何?
从细枝末节上,可以看出一个人的心性。周作人偏好日式居室,四壁萧然,几个坐蓐,即可安住。只一小几在窗下,置一壶清茶,自斟自饮便好。卧具是收在橱里的,不占地方,颇有萧索之意趣。这个我也喜欢。没有物欲拖累的心,才是轻盈的。还有的枕头,情意浓浓,梁实秋的太太,啊,彼时还是他未婚妻。在他留美前,特地绣了一对枕头给他,上结了好多同心结,暗喻其情坚贞不移,其爱蜜意和美,有一次,梁伏枕一梦香甜,感而做诗一首,就是那首《梦后》,哈哈,怎么能想象,这就是和鲁迅对骂笔战,热血勃发的那个桀骜男人。“寤寐难眠,辗转伏枕。”可是这个伏枕多甜蜜。后来枕套的丝线褪色,图案模糊了,他还留着……他们携手半生,度过了战乱和流离,是白首到老的恩爱夫妻。这才是真正的爱人枕。
要考这类物质细节。最好在有恋物癖的作家文字里找线索。张小娴写过一篇小说,里面有个家居店小职员,暗恋一个男医生,卖给他的枕头里,她偷偷缝进了一封情书。“希望有一天,他可以把枕头用烂,看到我对他说的话“。自然这是不可能的。希翼再华美,也只是一枕绮梦。但是正如我的朋友P同学所说,暗恋就是这样,“一辈子不出手,是最高贵的姿态”。至于张本人的枕头态度,哈哈,有阵子我看她给《AMY》写的专栏,里面详尽介绍了她的物质生活。包括用的杯子台灯,内衣裤等等,都是附着实物图解的。她用的枕头是一款意大利丝绸枕头,专程去买的,旅途中都带在身边。“女人一定要备这种枕头啊,它能让你永远都不长皱纹!”哎呀呀,实在是聪明女人。文字里,浪漫的好象逛玫瑰花园长大似的,在生活中,却尽可能善待自己。小说里高蹈的出尘,现实中低调的务实。就象安妮宝贝同学,当人人都把她混同成她笔下的酷烈角色时,人家早就买房置地生孩子去了。我和很多人一样,听到这个消息,比看到她出什么作品都高兴。女人应该学会自珍自保。这点理性,是为了自卫,不是虚伪。
张爱当然是要写实的多,她笔下的枕头,是香港沦陷时,女学生用来偷运大米的,结果学校里的老修女们,想象力太活跃,以为是“战争孤儿”,大大的惊恐了一场。这个情节应该是复制现实。三毛那个就难说了,她的枕头是装了钞票,抱在手上,去沙漠,千里迢迢投亲,哦,不对,应该说是投奔爱情用的。哈哈,后来她写《滚滚红尘》,里面那个沈韶华,也是从枕头里,摸了金戒指出来,给来人做小费。这个小说,据说取材胡兰成与张爱的故事,可是,我觉得它更象三毛本人的做派。亦舒么,人家是物质女郎,做她笔下的女人,真是三生有幸,穿戴行头一一细描。她们用的都是什么英国牌子(确实记不清了)的卧具。白色细纹布枕头。光面,无花边,无绣饰。哈哈,质地精良,无款式的,不是内行都看不出好处的,通常是最贵的。这种奢侈物的把玩,也只有师太的文里才有。但是真正把物质细节手到擒来的,都是大家出身的,比如内米洛夫斯基那样,本身就是大资产阶级家里的独养小姐,看她写妈妈从箱笼里拿出祖传的枕套什么,不屑一顾的,几笔闲文,水波不兴的就带过去了。
Please paste HTML code and press Enter.
(c) 2010 Maya Chilam Founda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