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小人物,从来没有自作多情过。我个子矮,长得丑,不喜欢罗曼蒂克。所以,就‘小丁、小丁’地叫了几十年。开始叫的时候,我19岁。”——丁聪

5月26日午后,朋友打来电话说,丁聪先生刚刚去世,享年93岁。

丁聪先生住在(北京)紫竹桥南,我家住桥北,总是说有空去拜望这位漫画界的老前辈,却不知老人此刻已仙去。他笔下旧上海的市井百态,他在《读书》杂志长期连载的尽现中国社会近30年间世态万象的“世象写真”……忽而定格成历史的一页。漫画的一个时代也已随他而去了。

在漫画前辈中,有三位生于上个世纪初,如今已是90以上高龄的老人——华老(华君武),丁老(丁聪)和方成先生。提及中国漫画,永远都少不了他们。

丁老原籍上海,父亲丁悚是很有名的漫画家。中国第一块漫画协会的牌子就是挂在丁家的门口,他家也成为漫画家和演艺明星聚会的一个热闹沙龙。张光宇、叶浅予、王人美、黎莉莉、周璇、聂耳、金焰都是那里的常客。上海的文化多元形态,全都呈现在丁家的客厅里。也许,就是在那时,丁聪开始形成了自己漫画创作的理念:画眼睛所见,画心中所想;鞭挞丑恶,颂扬美好。

在艰难的抗战中,在被打成“右派”流放北大荒的岁月里,丁老显出他乐观的天性,与命运抗争,在苦中寻乐,笑口常开。1980年以后,为了弥补失去的时间,他以超常精力,从事文学书籍插图及讽刺漫画工作,创作了大量的作品,其数量远超过以前作品的总和。与丁老合作30年的《读书》原主编沈昌文说:“我们印象最深的是他埋头苦干,从不发表意见,我们都说他是劳动模范。”

丁老嗜书如命,用他自己的话说,就像女孩子去商店买衣服,认为好看后都想买,买回来后,又想去逛商店。他时常感慨道:“我总想等老了,退休了,在家好好看书,但直到今天我已90岁了,还是忙得没时间坐下来好好看书。”

丁老的书房称为“山海居”,是由黄苗子题写的。“山海居”听起来一片好风光,但丁聪解释,“山”指的是书房里乱,书堆得像“山”一样,桌上桌下,椅子上,茶几上,五斗柜上,门后,地上甚至床上……越堆越高。而他找东西都像“海”里捞针一般难。原来如此!有一次华老问丁老如何找书,答:“最好的办法就是出去再买一本。”

丁老为人非常低调,很少参加漫画界的活动。大概是2000年的初夏,在北海公园边的北京图书馆旧址,我第一次见丁老。丁老和华老站在一起,一个矮一个高,一个胖一个瘦,一个穿深色一个穿浅色,一个头发全黑一个全白,一个只是笑不说话一个滔滔不绝……当时觉得他们很有趣,很“漫画”!后来与华老握手说话,丁老也只是握手微笑——黑色宽边眼镜嵌在胖胖的脸上,一种弥勒佛式的笑容。

丁老并不爱在公开场合说话,但据说在朋友之间却妙语连珠。人家都说他显年轻,他会这样说上一句:“不行了!前两年坐公共汽车没有人让座,现在倒是有人让座了,可见还是老了!”问他有什么秘方永葆青春,回答是:“不锻炼!不吃水果!不吃蔬菜!吃肉!”

丁老曾画过一幅题为《笋烧肉》的漫画。画上有三个人物:一个是苏东坡,一个是郑板桥,两人在大快朵颐;还有一个服务员捧着一钵笋烧肉。在此画的题解中,丁聪除重申自己的偏好“宁可居无竹,不可食无肉”,还引经据典地说:“苏东坡先生有诗云: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若要不瘦又不俗,天天笋烧肉。”但真是天好弄人,两年前老人得了胆病,食物中见不得一点油,最后瘦到不成样了……

25日,丁老的夫人说他的病情正常,没想到26日就走了。最后时刻很平静、很安详。丁老去世后,夫人写了一封信揣在他的胸前,用这种特殊的方式做了最后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