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荐者的话: 2009年5月30日的傍晚,由“勿忘六四”组织的6•4二十周年纪念晚会在美国华盛顿特区的华盛顿纪念碑旁举行。在夕阳的辉煌中,蓝衣歌手Demian Yumei亦真亦幻的天籁之声给我带来了眼泪也带来了希望。晚会结束后,Demian给了我她的网站地址。当晚,我就找到Demian的网站一遍遍地聆听她的歌《留住梦想》。越听,我越对这个自称为“梦想歌者”(DreamSinger)的神秘女孩感到好奇。她是谁?她的歌中有着什么样的故事?感谢北明给了我这篇她9年前写的文章。征得她的同意,我拿来与大家分享,分享迪缅的故事。

刚刚从北明处听说,早在中国金色冒险号难民在美国遭遇监禁的时候,迪缅就走出家门开始关注他人苦难了,自己如今却一直处于贫困中。这次参加纪念会,她是从昼夜守护的她的前夫病床旁边,驱车前来献歌的。北明送她去旅馆的时候,她说自己已精疲力尽。是啊,没有心中的无缘无故的爱,她是不会到一群陌生人中间唱歌的。 ──吴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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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上个世纪丢失的女孩
                         北 明

  “我听到了痛苦的哭泣,望着它们倒下死去。一个梦想变成噩耗,灵魂陷于绝地。部分的我已然死去,但那梦想依然挺立。留住梦想,守护它在我心里。有一天我将看到它的实现,我守护梦想在我心里。”——迪缅歌词《留住梦想》

  如果我是一个男人,我会爱上迪缅。迪缅不是一个地方。迪缅是一个女子。她第一次被人从人堆中介绍给我时,是在美国宾西法尼亚州的约克郡。她是那个小城的市民。我是一个面目不清的记者。那个小城的人们自发地组织起来,定期为那里被美国当局关押的中国偷渡难民举行的祈祷会,要求政府释放他们。迪缅身置举行仪式的人群中,我站在人群之外。监狱对面,当深秋的旷野贪婪地吸吮终于露出云彩的阳光时,我迎着那对面走来的这个陌生女子心想:这人很美。后来,为了那些难民的自由,美国的营救者们去到我当时的住区普林斯顿争取中国同胞的支持,于是我在朋友家又见过她一次。在不少的约克郡善良的面孔中,我又一次觉得这是一个美丽的女人。她不怎麽说话,一旦开口,是说:我有一半中国血统。后来她和我争执她究竟是谁的问题,说她血统复杂,同时可以属于加拿大法国人也就是高加索人、美洲印地安人也就是美国土著和亚洲人确切地说是中国人。但正因如此,她就不属于任何种族。“你是什麽人?”她说,每次她到中国餐馆或那一类的公共场所,总有人会向她发问。而她总是不知该如何回答。所以她干脆就告诉人家:我是迪缅。而我则一再忽略她的种族从属问题,只是觉得这个女人很美。人群中,无论多麽糟杂或多麽安静,无论她是否在视线内,我不大会忽略她的存在。她的美丽能把周围环绕起来,朦胧掉所有的尖锐和不协调。

  不过迪缅真正走入我心里,是上个世纪末最后一个夏日的夜晚。那个夜晚,我下班后一路开车回家。波托马克河,华盛顿公园路,河水静静,大树婆娑,星星和月亮不在天上。我打开车上的音响,放入迪缅寄给我的录音磁带。她刹时来到车中,她的声音一路熔化着我还有河沿上的大树林。那是写给中国的一封信和唱给中国的一只歌。信说她的对中国心事,歌唱她对中国的梦想。她说,她从小听她的中国母亲讲中国的事情,于是时常躺在床上想象那个遥远的地方。她说,在她生命中最困难的时候,是中国营救她,虽然她从未去过中国。她说,她觉得自己也许可以属于中国,虽然那里不是她真正的故乡;中国也许有人会拥抱她,虽然她不是完全的中国人;她可以和中国沟通,虽然她的思想和信念是西方的而且将永远是。迪缅告诉中国,一个偶然的机会,中国叩响了她的家门:她被要求为那些关押在她居住的小城的中国偷渡难民歌唱。她说是这一段经历,使她最终结束自己由于痛苦经历而导致的隐居生活,并开始与人分享她的歌声与思想。难民们的自由梦想与追求使她感动,天安门十年前的自由诉求她记忆犹新。她告诉中国不要放弃梦想,不要让希望死去。中国的梦想如此美丽,纵使历史可以重写,人们必须沉默,只要梦想不死,它就能一朝奇迹般生效。于是她给中国歌唱,请中国留住梦想。

  “我听到了痛苦的哭泣,望着它们倒下死去。一个梦想变成噩耗,灵魂陷于绝地。部分的我已然死去,但那梦想依然挺立。留住梦想,守护它在我心里。有一天我将看到它的实现,我守护梦想在我心里。”——迪缅歌词《留住梦想》

  在迪缅给中国的信中,她以父亲对她的信任的背叛,比拟理解八九六四天安门广场上学生们的悲剧结局;以自己在携子流浪,无家可归状态下,仍然梦想在中国长城上舞蹈,来表述中国在她心里的重量。于是我知道她一生中至少有两次受到伤害:童年失去父亲,成年失去婚姻家庭。我想知道具体情况。然而她的回答开头竟是:“我父亲与我之间的关系是乱伦的关系”。生活中堪称美丽的事物不常出现。一旦出现,不管它是人,是物,是事,还是别的什麽,总使我由衷的欣喜爱慕。知道人世间既有“妒忌”这个词汇存在,必有这种感情存在,也见识过妒忌是怎麽回事,还听人说过妒忌之心人人有之。但是每每检索我人生经验的字典,很抱赧地不能找到这两个字的存在。不期然遇上迪缅,其实想想我也不是同性恋者,就是分明对她如此衷情!所以迪缅第一句话说完,还没弄明白是为怜惜自己心中的喜爱,还是为读者保留一个美好的形象,我便在震惊之余准备结束我们的对谈。我问迪缅:你要不要重新考虑是否真要公开你个人的这段生活经验?我留下足够的时间给她考虑。然后带著些许怅惘阂上纸笔。那将永远成为我心里一个谜,我想,我宁愿没有听见她的那句话。迪缅却是如此地坦然。她次日回话说,她决定告诉人们她的人生经验。不情愿的是我。如同殉难,我只是一路闭眼听下去,不怎麽发问。同时,我默默收拾起心中的纸砚笔墨,准备埋葬一个关于美丽的传说。迪缅告诉我的基本事实是:童年的她崇拜父亲,热爱父亲,相信父亲对她的表白:父亲最爱她,父亲与她的关系是特殊关系。只是到了31岁,迪缅已经成为两个孩子的母亲之后,才明白那不是特殊关系,那叫乱伦,那是犯罪!迪缅斩钉截铁地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她离开丈夫,离开家,把自己变成了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人。带著两个童年的孩子,在一个无家可归的住在森林边汽车上的夜晚,她决定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唱自己的歌,寻自己的路,开始一个健康的人生。

  我要埋葬的是什麽?是一个关于美丽的传说还是一个关于美丽的真实?既然已经面对了这个一时间面目全非的女子,和并非协调的故事,我就有了太多的疑问。在一次不期然的电话中,我鼓起勇气将下列的问题对著电话那头的迪缅一一问出来:你父亲对你的虐待一直持续到什麽时候?少女时代吗?答:大约到我十三岁、或十四岁那年。后来终止于家中其他成员的阻挠。问:你怎麽能到了31岁的时候才真正懂得什麽叫乱伦?答:其实我很小就知道有什麽不对的地方。只是我同时相信父亲对我表白的他与我的关系非常特殊的说法。而事实上,长大以后,长期以来,我并不敢面对这个事实。我不能容忍那个词与我记忆中的经验相联系。我必需生存下去。一直到我31岁,有了两个孩子。问:是你主动中断了你的婚姻吗?为什麽你要那样做?答:是我主动。那时我已经有了两个孩子了。迪缅多次提及"31岁,两个孩子"。但是我迟钝的脑子并没有接受任何暗示。于是我直截了当但小心翼翼地进一步发问:在你31岁有了两个孩子的时候发生了什麽事情?迪缅说,因为她的孩子长到了和她当年一样的童年岁数。面对孩子的童年,她必需避免类似的事情再发生。

  我本是一个采集美丽的旅行者,受美好景色的吸引,却不期然来到一个充斥荆棘于陷井的林莽。我将美丽景色高高举过头顶守护着,深一脚,浅一脚,在林莽中小心穿行。迪缅的林莽,她走过的这些行程让我心痛:父亲的权威加上父亲的欺骗,让迪缅在幼小无知的心中认可了那样的“爱”;长大一点,她以父亲所灌输的所谓“特殊(SPECIAL)"画押,继续保留这张以"爱"的名义产生的"特殊"的底片。但是她知道这底片不正常。而且,她幼小时就为这"不正常"自我谴责。爱,在童年迪缅的字典中同时具有"罪过"与"耻辱"的涵义。迪缅认为自己有某种缺陷,而"爱"就与这种缺陷相维系。迪缅的父亲所毁灭的,是一个童年生命对外部世界的正常的感知方式!尤其是对于一个健康人生不可虚腴离开的主题--爱--的感受与认知的方式!面对一个可能毁掉自己的陷井,迪缅如履薄冰,战战兢兢。长期以来,她以"特殊"打包起那团黑色的记忆,用"残缺"将自己列入另册。除了此生平安,她别无所求。如果迪缅终生不嫁或无儿无女,她可能永远"残缺"下去。但是即便她潦草平生,嫁鸡随鸡,女儿转眼长到七岁,儿子也五岁了。正是她童年压抑的年龄。孩子如同显影液,迪缅已经是一个不能不对孩子负责的母亲。是悬崖,是火坑,是冰川,是湍流,都得跳。迪缅已经准备的太久了。迪缅终于从她的显影室的液体中捞出图片。面对仍然令她翻江倒海不忍确证的记忆的图片,迪缅以人度己,扪心自问:如果事情发生在别人身上,她会如何定义?结论当然十分清楚。迪缅于是终于横心揭去暗红色的伤疤,咬牙放血,让迟到的疼痛电击全身。迪缅说:"当我最终能够连接起那些画面并告诉自己什麽是真的,当我足够坚强到承受那痛苦与背叛,我的整个世界都改变了。因为如果我一贯所信仰的不是真的,那麽什麽是真的?我过去如何适应了那样的现实,过去我是谁?"她说,那是她"康复旅程的开始"。花了将近二十年的时间,她终于让自己来到了林莽的边缘。

  “面对真实,告诉自己你曾经是谁。跨越黑暗,让康复开始它的进程。疼痛在心,限定怒潮让它退却。转向未来,决定你将成为谁。”——迪缅歌词《未来歌》

  我却走失在那布满荆棘与陷井的林莽,无法从容地出来。那林莽中的没齿经历与这个美丽依旧的女子是太难协调的一种组合,我无法将高高举过头顶的美丽从容放下,让它就这样与污浊遭遇。我于是追问那罪孽的原因,希望找到一个合理的背景或原因,以便所有人--迪缅,她的父亲,还有我以及其他爱迪缅的人们,从那不名誉的地方蒙混过关。迪缅的家族是迄今为止我所认识家族中,种族最复杂的一个。他们身上有亚洲、欧洲和印地安血统。我的文化人类学知识告诉我,这其中也许有某种异地异族原始文化传统上的原因,于是我问迪缅,他父亲的行为是否与土著印地安人的原始生活习俗有关?问题出口,便知不妥:印地安人岂有这样的传统?迪缅否认说,父亲的曾祖父或曾祖母是印地安人,而她父亲的祖父母辈尤其是她父亲这一辈已全然变为高加索人了。他们来自麻萨诸塞州地区,与印地安文化没有任何接触,而且他们也并不认同印地安文化,不喜欢自己祖上血脉中的印地安传承。不仅如此,他们也不认同亚洲文化。当迪缅的父亲与迪缅的亚洲血统的母亲从日本举家搬回美国时,她的父亲禁止她的母亲对迪缅姐妹讲日语和任何外国语。他们必须讲英语。迪缅母女们也同样不为她父亲的家族所认同。那个家族唯一认同的自己的加拿大法国血统以及欧洲文化。而且迪缅认为,她的的父亲是一个白人至上的种族主义者。她父亲受过良好教育吗?念过--至少--大学吗?迪缅说,他父亲上高中时参了军,最后做的不错,成了军官。然而我知道初等教育与乱伦实在扯不上关系。世上没有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千千万万,而乱伦并不因此在人类社会蔚然成风。

  没有一个合适的地方将美丽与污浊搁置在一起,我坚持不罢休。我问:那你父亲是否特别特别爱你?迪缅呻吟着告诉说,小时候,她父亲就是这样对她说的。我没想要成为她父亲的同伙!我痉挛着双手将那一团美丽断然置入污泥浊水。然后闭上眼睛走出阴霾,听任迪缅挣扎在期间。迪缅却雪上加霜地说:父亲后来成了一名犯罪侦探,专门调查军队内部犯罪活动,不少强奸犯由于他的调查而被捕。他知道什麽是犯罪!谁能想到她父亲回到家竟以这样的方式虐待自己的女儿。如果自己的父亲能够这样对待自己,并以“爱”的名义,这个世界还有什麽罪恶不能够发生?!迪缅的周围还有什麽人可以信赖?迪缅怎麽就从来没有奋力逃出污浊,虽然她只是一个孩子?迪缅的自责,大浪汹涌,她的自卑如没顶之灾。康复至今的迪缅,已经能够比较从容地面对往事了。但是她仍然会在回忆的一瞬间,突然丧失记忆,不知所云。然后便有悲戚的呜咽从一片空白的大脑轰然冒出。

  “映衬着过去的背景,未来创造现在。每一个梦都呼唤我,直到我终于回应。我的未来使太阳升起,我不再是过去的奴隶。昨天不能凝固我的今天,我将重塑我的新生。”——迪缅歌词《未来歌》

  迪缅的康复旅程,第一站,是一个极少有人愿意去的地方。那地方无处不在又比比皆是。那地方如果有站牌,叫“四处流浪”,如果有地址,是“没有家园”。确切地说,迪缅康复旅程的第一站,是长达十八个月的失去家园的四处流浪。迪缅说她经历大地震而斩钉截铁地变了一个人后,试图以一个全新的自我维持那个旧日的婚姻。但是无望。于是她走了。她开始在友人和热心人家中轮流寄宿。有几天,迪缅和她的孩子没有任何地方可以寄宿。他们于是借友人一辆车,栖身车上。两个孩子,一个七岁一个五岁,全然不到可以离开妈妈的年龄;母亲生病,需要她接送看医生;微薄的薪水不够她基本生存开销;明天如何不得而知。除了近在目前的愁云惨雾,还有远在过去的风雪雷电。迪缅的一生可能将永远不会忘记那些在别人的车上渡过的黑夜。凄苦、孤独、恐惧还有彷惶被车窗外的世界浓缩的很深很深。她说,当两个孩子依偎着它的臂膀,一边一个熟睡去了的时候,目光触到他们平和安祥的面庞,她在心底挣扎不休。她想尖叫着对孩子嚷:不要这样,不要这样信任我!我不值得你们如此地信任!但是她转而对自己咬牙切齿:那麽你要怎样?证明孩子的信任是错误的?证明你自己是一个不可救药的女人?所有的挣扎我都能够想象。除了挣扎,若是我,我还想象我得为了明天的衣食住行著急上火且瞅著未来一筹莫展:兜里还有几个钱?明天在哪儿让孩子填饱肚子?在哪个友人处才能再找到一个暂时的栖身之地,并挣一点花销?母亲的医疗费怎麽办?明天也许可以在哪个商店借用一下电话?在哪能找到一份稳定象样的工作以便维持一个有尊严的生活?也许先花钱培训?那麽还是先要有一笔钱……。北明若不倒下,便会想的非常具体,愁的白了眉毛,搓断了手指;北明若倒下,必然是病倒,大病不能起。会不会怨天尤人,诅咒命运,对世界对人心生无端的仇恨?不知道,但知道的是,不少无辜的受难者因为无辜,所以变得永远愤愤然不再有平和的心态。恨别人比自己活的好,恨世界对自己不公正,将自己痛苦的根源扩大到与自己原本毫不相干的地界,不仅允许让自己的不幸持久地折磨自己,而且不断地请别人的幸福来折磨自己,这样的人生将双倍苦难而且永无宁日。……我为不幸的迪缅和迪缅的不幸想了许多。这个孤独无助且心灵长久压抑,一文不明且带著两个孩子的女人,终于面对真实,准备重新开始了,却立即一头撞进令人发蒙的荒野。她终于准备直面那显影的记忆,摆脱过去的沉浮,但是她立即就变的一无所有了。可是末了,我发现住在车上,带著可怜的两个孩子,被黑夜浓缩了愁怅而落泪的是我,不是她。因为她说,借车寄宿的夜晚,尽管恐怖,但同时也是她生命中最美最惬意的夜晚!她说,有一夜,她将车停在了一个树林边。就在近旁的一棵树上,飞旋着成千成千的萤火虫。“天掉下来了。树上布满了星星。夜色闪着光,美极了。”她说,当孩子在她的臂膀中进入梦乡时,她就象小时候躺在床上幻想中国一样,再次幻想中国。她幻想自己舞蹈,在自由的中国的长城上舞蹈;歌唱,为那些甚至不知道她的存在的中国人歌唱;拥抱,与中国人相互拥抱。她说,是夜,她在寂静的树林边感到快慰,感到踏实,感到美。

  我有一点觉得这个美丽女人简直不可救药。我同时骇然悟出,这不可救药的东西竟是一种罕见的品质,而这种品质正是这个女人之美丽的源。也许荒漠的贫脊之于布有陷井的丛林仍然是一种奢侈;也许风暴鞭挞化脓的伤口比止血胶布更令人踏实;也许储存了事无巨细的屋檐下疲惫,才能大梦于流浪途中。但是我的东方心仍然不免认为:在困境中留住心力,留住体验美的能力,留住生命赖以高扬的风帆,留住梦想,是人的一种优秀品质。无论生活多麽惨痛,都可以某种程度上超然物外,无论现实多麽平庸粗躁繁琐无聊,都能够保持对美的感觉能力,这种浪漫,萧洒,脱俗的品质,是骨髓中的气质,大约不是每个人可以学而习之的。一无所有的迪缅,虽然重创于过去,惨对于现实,她仍如一个衣食足备的旅行者,站在大海边,必定扬起美丽的想象的风帆,坐于夜空下,必定融入星光长风。她依旧是一团不能限量的美丽笼罩四围;她依然是贵族本色,精神不死。她心的美丽就如她美丽的容貌,是无论怎样的污泥浊水也无法玷污和消灭的。

  “伸出你的手——为了爱的理由;把握机会——为了爱的理由,打开心灵——为了爱的理由;一个崭新开端--为了爱的理由。”——迪缅歌词《为了爱的理由》

  迪缅在很小的时候,已经显示出卓越的歌唱才能。她经常出口成曲,她习惯而且喜欢自由随意地将那些心中流动的旋律变成歌子唱出来。父亲发现后,便成了她歌唱的指导。十二岁那年,她在学校的一次演唱会上演唱。迪缅说,通常情况下,会有许多人在演唱结束后围过来夸赞的。但是那一次由于紧张,发挥的不好。散场后,只有一个修女来到迪缅及其家人身边,夸赞迪缅的歌唱。父亲为此一脸乌云,迪缅沮丧而惶恐。在开车回家的路上,父亲突然严厉地对小迪缅命令道:“如果你总是唱成这个样子,以就不要再练习歌唱了!”一句话,受到打击而丧失自信的小迪缅哑了声,从此二十年不再能够出口成曲,自由歌唱。父亲是霹雳,迪缅是一侏小草。无论父亲怎样对待,迪缅相信父亲对他的爱是特殊的。小草从此承受着那特殊的“爱”,躬着腰身长,那天才的歌唱能力,仍然存在,但是却变成了鹦鹉学舌般的模仿,而不再是创造。20年过去,当她终于在心里认可了她的那些曾经令她心惊胆战的过去是一种罪孽,并毅然从污泥浊水中站立起来之后,有一天,坐在厨房地板上,她闭上眼睛,静静地,就感到有旋律在心中流动。她张口,那旋律就从喉咙畅快地流出。她哼着心里流出的旋律,不胜惊喜地发现,她居然又能自由歌唱了。这是一个象征。迪缅不仅努力从浊水中挣脱,而且她已经站起来了。迪缅美丽依旧,为了爱的理由。迪缅说,小时候,她没有能力拒绝污浊,现在,她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选择自己的生活。她做的第一件事,是向父亲驻地的有关当局报告了他的乱伦行为方式,因为他父亲再婚后已经又有了两个孩子,已经长到了她当时的年龄,迪缅必须保证同样的悲剧不在那两个孩子身上发生。迪缅说当地有关当局已经分别与两个孩子和她的父亲谈了话,并采取了相应的措施。迪缅做的第二件事,是不去警方控告父亲,虽然她说,对自己未成年的孩子实施性虐待就是暴力犯罪,而不是什麽纯粹的性行为。但是她认为这个世界上的痛苦与罪恶已经太多太多,惩罚不是减少罪恶的有效办法,她不希望仇恨在人们心中增长,无论受害者还是迫害者。她愿意原谅父亲。这种原谅并不意味着过去的一切已经过去,不再令人痛苦。"不,没有过去,而且永远不会过去。它依旧令人感到耻辱和痛苦”,迪缅说,“但是我希望父亲能认识罪恶,痛改前非,宽恕自己并救赎自己于罪孽之中。”迪缅做的第三件事是,她“不在乎身边发生多少悲剧,多麽令人沮丧,赋予那些负面的人生经验以积极的意义,努力创造自己生活的价值。”于是,她用自己的生命体验撰写歌词,并与自己的音乐同伴一起为之谱曲,最她用自己哑声二十年后复苏的才能演唱这些歌曲:《留住梦想》,《未来歌》,《舞蹈的苍鹭》,还有《为了爱的理由》。在了解这个女人生活中的任何经历之前,凭借着我对她的音乐的感觉,我曾经十分自信地向她确证:“你的歌,不是写给那些生活的宠儿,那些幸运者的,而是为那些在生活中遭受挫折,磨难的人而做而唱的,对吗?”迪缅却再次不期然令我震动。她回答我说,她的歌不仅为那些遭受挫折磨难的人而做,也是为那些伤害别人的人而做的。这之后她接着说,她不认为法律惩罚可以使世界变的美好,她希望犯罪者接受来自受害者的宽容,忏悔罪过,救赎自己,重新做人。迪缅在这样的博爱与怜悯中,找到了自己生命的意义,并努力用自己的音乐实现着这个意义。我却骇然发现迪缅的美丽是无法模仿也无法抵消的。如果女性作为人类的半数,象征人类的博爱、宽容、理解与和谐,迪缅就是典型的女性;如果博爱宽容理解和谐是自然与生命的美丽之所在,那麽第迪其人便堪称这美丽的具体化。

  在结束这篇文字之前,我想回到迪缅对中国的爱上来。迪缅为什麽梦想在中国长城上舞蹈而不是埃及尼罗河畔?她为什麽梦想与中国人相互拥抱而不是中东人,冰岛人或别的什麽人?换句话,迪缅为什麽爱中国?迪缅说,很简单,因为她有一半血统是中国。天安门事件让她侧目中国,金色冒险号事件人们为了梦想不惜生命的故事让她关注中国,但是更简单地说来,中国有她的感觉,是她的灵魂中的一种呼唤。此外她还觉得她曾经与中国同病相怜:表态受限制,说话不自由,压抑。她告诉我,他还有两个叔叔在中国。究竟在哪不知道,也许活着也许死了。她一定还有其他亲戚在中国。他们是谁也无从知晓。她说:“如果我无法断定自己究竟是谁人的亲戚,那我就认为自己是任何一个中国人的亲戚。因为,在这里那里经过身边的任何一个中国人都可能是我家族的成员。谁知道呢。”她说:反正她总是感觉到地球那一头,中国在呼唤她。爱在心中,她如何能不回应,不找寻?中国在上个世纪丢失了这个女孩。可是我觉得,这个被中国丢失的女孩和她的美丽值得一切爱好和平的人类拾起,珍藏,她的歌值得所有心灵倾听。
  
2000年3月23日於美丽岚,墨根窑(全文完)

注:迪缅最近开通了她的电脑网页,网址是[ www.keepingthedream.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