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严 martial law
火车刚到北京,就被告知上面要镇压了,李鹏颁布戒严令。低年级同学绝大多数乘
原车当即返回,校旗下只集中了几十人,都宣誓当晚守夜,与天安门广场共存亡。
大家按原伙乘公车到了广场,头一回见识天安门广场:人山人海,红旗飘荡,几只
飞得极高的风筝一直挂在天上,任风疾吹,啪啪作响。音响正放着震撼人心的国际
歌,有人举着拳头在宣誓,头上扎着染着红黑墨水的白布条,极有渲染效果。一触
及这种场面,我禁不住热血在沸腾,两眼都渐渐地有些湿,从来没见过那么大的场
面啊!那么大的广场,那么撼人心弦的氛围:音乐声,宣誓声,演说,欢呼,话筒
传声,机车声,警笛声,强劲的风声,人潮,……那真是一支几十万人合奏的民运
交响。
与同行找到了大学在北京的指定点,只稀少的几个人,加上我们几十人顿时就生气
多了。我们插上大学的校旗,不知怎的,这面校旗在那样辉煌的场面中一点也不显
眼,反而显得很萎靡,当然,人数不算少。首先,要解决吃的问题,广场总指挥部
可以领到一些食物,别的都要到广场四周声援的食物中去化缘。有的人可以化到很
好的食物,比如牛肉面包或肯塔鸡,有的只能化到一碗稀饭和几个冷馒头。大伙把
指挥部领来的汽水都集中在旗杆下,稳住旗杆,这就是大学在此的根据地了。初来
乍到北京,我也不敢出去走动,偶尔只在广场四周巡回。广场东、西、北角聚集了
大量的演说者与人群。演说者多有些内部传闻,有的甚至是官家黑幕,言之有物。
听众个个义愤填膺,适时都要喊几句口号,以示鼓励。演说愈无尽,愈大胆,言之
有理,群众的激愤如火添薪。许多演说者的喉咙早已喊哑了,似乎那种沙哑的声音
更有感染力。尤其,是女性高竭的演说声,似怨,似诉,有血有泪的,最具渲染力!
话筒声,警笛不断喧嚣的背景。。。广场的南面悬挂许多大幅的漫画,中共要人无
不在其中丑化。虽然是赵紫阳泪洒广场之后,赵已失势,漫画中仍可看见丑化他的
内容,甚至在官倒走私上还名列前茅,也不排除胡耀邦的家幕。歪诗妙文读不胜读,
尽只能找一些简短的,有点内容的,令人吃一惊的读,也不知是真是假?似乎陈希
同的儿子叫陈小同,胡耀邦的儿子叫胡小邦。也不知道中共的高层为何都给儿子取
这种名字,小字辈是某个特殊年代的标志,尾字相同是否有接替父辈之班之意?
通过大字报,了解到不少闻所未闻的上层黑幕。这些都是我作为外地生,又出生成
长于乡下所无缘得知的,要不是赶上这民运学潮的机会。每一次学潮都是自己观
念见识上的一次飞跃,也是心灵上的放松,震撼与解脱,刻骨铭心!皇城根下的人
和外地人在见闻觉知上真大相径庭,相对北京人来说,外地再神通的也不过跟我相
似,或者略好一些。中国人分九等,自己当然属顶下层,好在有大学生的特许状。
当然,无论怎么革命也不会在物质上改变自己什么,有的只能是身心的一次洗炼。
这也是我一直所求的,就是脱去身上太浓重的土腥,尘垢,自卑,少见多怪,放不
下什么的。根深蒂固,需要从心灵上去摆脱,任何物质外因都没法拯救。没有崇高
的政治觉悟,也不过份保守,我只是想参与,感受,见识,沉浸在那种潮流中。我
知道自己的参与对学潮起着推波助澜的作用,因为我是青年,这是场年轻人的运动,
我有青年人的热脑子。自己还有许多不甚明了,能把民愤弄成这样,我也不觉得自
己是那么地不明白,便有理由参与。在大学里,不是一年到头要让大家关心国家大
事?学文件、讲话、大会报告、小册子、河殇,写一些很千遍一律的小结,还作为
必修课,记学分。这政治上不积极、不关心国家大事的都沦为落后青年了。现在好,
大家都来关心国家,上面又号召大家好好读书--学生的责任是读书,国家大事不
是他们能操心的。我当然不懂什么是政治,我理解的政治只是行政管理,但这个国
家的政治包含一切:从物质到意识到灵魂,从科技到文艺,金融到交通,什么地方
都是政治的阴影。弄不懂中国的知识分子为何一直对政治有那么浓的兴趣,现在知
道全是当权者硬性灌输,而产生狂燥,而产生逆反的结果。同时,不排除统治者从
中谋极大渔利。中国知识分子没法静下心来做事,因为有个核心在一直监控着他们。
一次次触及灵魂的政治运动,使得知识分子除了生存的乞求以外更无他奢,以至于
政治生活也源于生存所迫。表征出的却除了理想(浪漫)主义,就是无政府主义。
广场上天渐渐黑,各校的同学都站在各自指定的区域,人人脸上都带着惶恐。工人
纠察队聚集起来了,他们都在宣誓:誓死保卫学生,保卫广场!他们紧紧守护在广
场的最外层。学生纠察队也在征募人员,宣誓者个个头扎白布条,有视死如归之慨。
各校守护区域的最外一圈也要一部份勇敢的学生。至此,我当仁不让:与另外一些
自告奋勇的同学牵着手围坐在外围。围护圈里边有些同校的女生,正被劝说离开广
场,因为当夜戒严部队很可能要进攻。大家都紧张得象战斗前的最后一刻,广播里
一遍遍地放着震憾人心的歌曲,时不时有些沙哑的代表的声音在广播里宣言,宣誓。
不久,全场都挥着拳头在国际歌声中宣誓,此时我也热血沸腾,视死如归了!天愈
来愈黑,一些女生已离开广场,大部份不走,依旧席地坐,披着不知哪里弄来的破
旧男装。男生更是疲倦,脸上尽是广场尘土卷扬的灰垢,象刚从弹火硝烟中爬出来
似的。广场上人很多,据说有三十万,拥挤得就连躺下的地方都没有。只好蹲着,
人们正疲累之际,忽然一位摇滚歌星来了:崔健来了,来看大家了。还穿着陈旧的
军装,紧接着就在不远处唱开来,观众围得密不透风,我只能守着学校区的外围,
听着似有些歌声,也许没听见。即使,那紧张与疲劳中哪里找得到听歌的感觉?不
久,广场又是一片沉寂。下午广场上空就有几架武装直升机在散发传单,我一张也
没能接到。晚上大家自然想到戒严部队可能会从空中进攻,用毒气驱散广场的学生。
广播里播放各种小道消息,什么多个老帅反对戒严,多少上将反对戒严,名人作家
对戒严的反对,全是站在学生这一边的消息,对鼓动广场人心极其有用。接着,发
给各校大桶大桶的硷水,每人都发两条白毛巾,说是在毒气进攻时可以用毛巾醮硷
水敷在脸上,既防毒又防恶气味。我们大学人少,毛巾大大地多余,同学们都用来
垫在水泥地上,坐着,紧张兮兮地等,等候那最关健的一刻。
静中我想,如果真的打起来就离开广场,赤手空拳的学生哪里是枪炮的对手?我只
是去亲身感触那一场革命,把一条命贴上去岂不一无所得?想起刚才一瞬被国际歌
和全场挥拳宣誓那一幕激发得奋不顾身,心里惊慌得很。现在广场一片沉寂,就连
广播台都有点时断时续的。我又感觉过于单调,又期盼着戒严部队快捎来一点惊奇,
也早点收拾这个局面。难熬,广播里一次次把不明来源的进攻时间推后,小道消息
不断,推到半夜大家都有点失望了,恐惧,更多的是疲倦。人们仰望着天,除了满
天的星星外,并无一丝动静。我想象满天武装直升机挥舞着探照灯放毒气攻击广场
的样子,那一定非常壮观!于是盼望着那种奇迹出现,终于盼得眼皮打颤,顶不住
瞌睡。广播里还在放着北京几个路口的军车都被市民堵住的新闻。接着又是丰台火
车站防爆部队和学生发生冲突,有几个学生受了伤。后来是某此工人纠察队的领袖
被抓,终于是昏睡过去了。夜里三点钟被寒气侵醒,冰冷的水泥地,大家都只穿着
单薄春衫,不停往衣服里塞毛巾--怎敌那五月中广场凌晨的清寒?冻醒了才发现,
自己已由坐着睡变成上半身躺下,就与身边的同学抱成一团,互相取暖,共同抵御
晨寒。广场上仍有一批批纠察队员整队,发向各个军民交汇点,队员大多由北京高
校的学生组成,他们绑上一条条绷带,在广场上来回穿梭,健步如飞。
第二天清晨,军队终究没有进攻,广播还在放着推迟进攻的时间,人们都有些懈怠。
同学们醒来后感到乏力,广场上缺水,厕所也不方便。人们四处去找水洗漱,咬着
干干的面包,当时就连榨菜都没有。我心里记挂着酸菜,口里淡出鸟味,想舔口盐,
就到红十字会去向医生要。结果只拿到很小的一杯,不一会儿就被大伙手指醮着舔
食完了。发现戒严是只纸老虎后,社会各界对广场的物资声援成倍增加。广场的生
活条件顿时好起来。第二天上午我去广场北部看绝食学生,发现他们只是绝食而不
绝任何液体物质。上午十一点的太阳火辣辣地照在身上,不好受,地上反弹的热气,
烘得绝食的人满脸涨红。广场已宣布鉴于戒严令的颁布,绝食斗争于当晚相应结束!
绝食者中多有被热气曛晕过去的,于是红十字会的救护车就此起彼伏地拉警笛,广
场上一串串震惊,多普勒效应,不时又是一片拉响的声音。登上由一排排公共汽车
组成的临时厕所,方便,车上已污秽得没有一个落脚的地方。当时两辆车之间的地
上还有些空隙,强行方便,气味非常难闻。广场上中央音乐学院的学生正举行盛大
演出,观众席地而听。长安街上一批又一批声援队伍,有的甚至坐着汽车,举着旗
帜和标语;有骑摩托的飞车队,多是男女成双,挥布条,尖声地喊着过激的口号;
有三五著名机关人士组队,其中有中央重要机关;有结成方阵的,如公安和政法大
学的整装学生。戒严令后北京的公交和警察系统全部瘫痪,街上一切秩序皆由当地
高校学生维持。公安政法大学的学生当时最急需,他们也迅速就任了相应岗位--
维特北京市秩序。北京市民当时显出空前团结,也空前觉悟,据说小偷都罢了偷,
实有些可能!广场上的物资声援队伍中甚至有中国佛教会披黄袈裟的僧侣,他们在
给排得长长的队伍分发精装食品;有街道办的老太太用车推着自家的大锅稀饭慰劳
学生;有个体户免费赠送冰镇的汽水可乐,一边是冰茶和切好的西瓜块。我们大学有
些北京老校友来看望大家,都捐出一两百块让大家购买所需。同学们热泪盈眶,象
久别又重逢亲人一样。
大学的那小块区域中食物所剩无几,别的各种生活用具奇缺。其中有几个人,多为
女生在一个对北京熟的男生的带领下出去募捐,采购,一人背一个小黄书包,象小
学生似的。两小时后就募来几千元,夸耀北京人觉悟高,出手大,采购来精装食物。
又说,不少钱是老校友们捐送的,还打了旗号不成?那些老知识分子们对政府不满,
天子脚下见的怪事多,心情没办法平静。即使,吃了很多年的亏,依旧不改少年狂。
后来我曾听到一老校友说:他的大儿子被打伤住院,他鼓励尚在中学的小儿子上,
自己一直慷慨激昂地走在游行队伍中。
于是我又想到拦军车前沿的路口去看看,大街上已没有任何公共交通,人们凭自己
的学生证拦车,搭便车成了当时惯例。一般个体户的便车很好拦,遇到的机关人员
也非常热情,少数高级机关干部的车没法拦,拦住了也挨顿骂,脸色极难看地坐一
程。有些出租车司机简至在街头游弋,方便接送学生。张望之际,便有一辆车上来
问我上哪儿?我说去木樨地,便上了车。小面包车上早有许多学生,有的披着军大
衣,也许昨天晚上冻出病来着,一车人都上西城去。有去军民前线代岗的,有回校
休息。在木樨地,我看到高过人头的地下管道拦截在路口,边上还有数不清大小路
障。军车一辆辆装满全幅武装的士兵,绿帆篷,人人带紧钢盔。市民和学生都在军
车的四周涌跃说服士兵,军车队中间夹着装甲车,坦克等。士兵们大多数不知道来
北京干什么?一路上消息封锁得凶,有些士兵似乎在专心听学生说理,有些收下学
生传单。大部份惧怕长官斥责而不敢作出反应,面无表情。市民尤其是年轻的姑娘
对士兵显示热情,象对学生一般。市民提供生活方便,洗漱和饮用水,乘机给士兵
输灌一些时事形态。路旁的一些老人对戒严愤怒:说北京就连日本人来时也没动过
枪炮。他们想看看坦克是否真敢从他们身上碾过去?前方一辆军车急转弯,车角上
的一名士兵被摔在车轮下碾过,消息很快传出去了。军队上报是暴民所为,而当场
人都看得清晰,除非有人把车角上的士兵拽下来。也许,军方发现条件尚未成熟,
这件事并没有挑出什么风波。军兵象是阳光下蔫了的黄瓜似的,任大伙说笑。有时
集体站在车上,有时集中下车休息,都和周围的世界隔了一层什么拟的--那密不
可透的一层。
回广场后我参加了冲击安全部的队伍,因为又有几名工人领袖被抓走了。学生们都
只聚在门口,里面有摄像机对着人摄,有些学生怕摄入赶紧闪开,我倒一直站在门
口。不知该说什么,小队也不敢冲入,内外被一层铁门隔得死死,没有任何对话渠
道。学生队伍僵持了个把小时,各自散去。这时我才意识到一个运动领头的重要:
领头需要感召力,临事不乱,大义凛然之度,不仅见识,还要有身体,口才。稀之
又稀,自己身边的人中就难遇。大学生都受着分枝过细的教育,无论是文理还是医、
法,农、工、艺术。记得在广场和不同系的同学聊天,学生物的说只明细胞,不明
动植物;学化学的说只管分子,不管物资;学物理的说只在原子内部,自由电子,
何问声色五味?数学重抽象推演,不着实际;天文的只管天,地质的只问地。不论
社会,无关人类,见树木,不见森林,建筑工程水利总是这里见识蛮大的,也还未
轮到实习。宗教、哲学等大人文,也局限于一党域。
我个人对老三届的大学生还是欣赏的,他们身上有种大人的气质。也许是书读得少,
书读得不细,闹过不少革命。身体站出来有样子,有文艺表演,野营拉链,有相当
象样的集体生活训练。胆识、心胸、报负与毅志力就这么锻炼出来了。相比之下,
觉得自己这一拔人显得有些发育不良,拿到台面上都有些站不直似的,更不用说在
电台说话或电视镜头前露面。无事的时候与周围人讨论这些事,学运对于孕育政治
人才极端重要。虽然我知道自己永远是一位普通人,就当是战士,象现在这样。这
以后才知道,许多东西可以学得,要有人引导。国外大学就强调学生的演说,辩论,
上镜头,设有许多公开场合让学生锻炼,有的直接模拟国会论辩。交流,讨论,甚
至争执辩论都能省去许多误解。倘使有矛盾时,表达不出来,就会积恨,最后只会
造成暴力冲突。在没有这种教育的场合,政治家被神话,艺术家被神话,真龙天子,
星宿下凡。官本位被视为天经地义:测面相,紫徽斗数,祖上得了地,积阴功,前
世造福。天降大任于斯人,必苦其身心,大器晚成,大智若愚,都被视为天经地义。
庄子说一曲之士,不能通达为一。
晚上回营地,只有稀少几个人坐在汽水空箱上看护,面包食物储备都干得没法吃。
我只得又去广场周边化缘,一次吃不饱,化了三四处,四五回,尝尽多家食物方足。
晚上还在广场上睡,条件好多了:红十字会送来了许多崭新的棉被,就铺在肮脏的
地上,四周扔得到处是吃剩或干裂的面包,饮料罐,陈衣烂布条。广播里呼吁大家
注意维持广场安全卫生秩序,以防坏人混入。卫生确实是糟透了,那也是国人早习
惯了的。至于坏人混进广场,也太容易了,无墙无防,那么大一个广场谁能阻止别
人进出?谁是坏人,谁是好人?民主运动为一切人,总不能把里面一部份斥为坏人,
这不又成了专制?觉得自家的营地无多趣味,我还是到广场南边的大字报漫画条幅
间走动,读那些新贴的文章,歪诗和画,新闻新传单新字幅。不少游行时呼出来的
口号新鲜、生动。不愧北京人,喊口号都比外地有水平。我去纪念堂边上小解,这
座巨人的纪念堂如今成了临时小便池,松柏都被过重的尿液浸蔫掉了。草地坑坑洼
洼,矮树墙被踩得稀落,纪念堂在非常时期关闭。我想起巨人在全国各地的许多塑
像,都不知何时,一夜之间被放倒,移走了。民众也许觉得太碍市容,放一匹黑马
或白色女娲的像在那儿更显轻松。记得不知在何处看到俄国某位巨人像是用吊车拉
钢索沿脖子提走,又有东欧某国推倒巨像后多日放在街上供人瞻仰。广场东南,有
高校在乐队伴奏下大合唱,都是那些凯旋激进般的歌曲,铜管乐器和打击乐器正把
声音放得最大,为广场增加了不少生气。第二夜,广场上人数没有前夜的十分之一,
各校营地都冷冷清清。不少人昨夜惊魂未定回去休息了,我只觉得军队太不识相。
这样在广场顶了五天,浑身脏得象从煤窑里爬出来的,身上也开始有些炎肿。我联
系学校在北京研究生院的住处休息,浑身冲个淋,冲个痛快,美餐几顿象样的食物,
睡个安稳觉。没什么新鲜刺激,也不想一直守着广场的风沙。我到了研究生院,院
中也一片潮动:大字报、传单满眼尽是,游行队伍三五成群,找着理由就出去游一
趟,积小溪成大流,各处拉人,沿路拉人,不一会就汇成了巨大的游行队伍。总从
哪里来一个大横幅,放在游行队伍前列就格外有气势。街道两旁的观众欢天动地,
游行的口号就叫得更烈了。观众中有捐相机给队伍的,食物,钱,有些观者把未满
周岁的小孩也带到街上来热闹。队伍里的口号愈幽默,引观众止不住发笑。队伍
又要向何方?我怎么又跟着游行队伍走广场去了呢?鸣金收兵,我还是收步回屋休
息,同游的校友把宿舍钥匙给我,大把的饭菜票,并让随便使用他宿舍里的一切。
我洗漱完毕,吃了一顿丰盛的午餐,土豆烧牛肉?便躺在不知是谁的床上呼呼大睡,
一直睡到第二天上午。
以后三天在北京走了一些地方,偶尔也参加游行,都没到终点(广场)。还是以休
息为主,到各大学拜访中学同学,兼游山玩水,吃喝一气……再回到旷别几日的广
场,思绪猛然由世故人情转回现实革命,两种思绪间茫茫,雨下个不停,广场比离
开时更凄凉。下午一场大暴雨把广场上的衣鞋被袋拉圾食物都卷一起,水流成河,
拉圾堆积如山,只有很少的防雨帐棚还能聚些人。我挤进研究生院的一个钢筋架塑
料帐篷,遮风避雨,静听着雨打篷壁顺塑料布流落的声音。帐篷里许多人都冷得牙
齿颤击,多是外校生,几个人,或一对情侣合抱一团取暖。雨停以后广场上开来了
大批量拉圾车,清理了很长一段时间人们才从各处慢慢汇集过来,也多是外高校无
处可归的人。傍晚,广场东北角发放香港声援代表捐赠的各色帐篷,真乃雪中送炭!
不然这样的夜晚,广场人不要全部空散掉。我寻回大学所属的营地,已空空,一无
所有,就连营地的石灰界线也被雨水冲刷掉。担心大学是否还有人在广场上,或者
大学的所有物资都被当拉圾给车推走了。
总算化了一番力气才找到了大学分发的四个帐篷,红、绿可爱。看管帐篷的有个同
班同学,刚来,同来的不少人因为电台里面三令五申,立马又返回了。我自忖精力
充沛,还能在广场上顶些天。当时大学在广场的人数不足二十人,帐篷里只有三
四人,没精打彩的。我以为这样每天外高校的人马离去,本地高校的学生多不住广
场,广场上的守卫者不久自生自灭。我要坚持到最后,要在这里感受民运的全过程。
我尽量能想象的结局:指挥部宣布这次民运已经达到了唤醒民众的使命,以后的路
更漫长。大家都已经走了很好的一步,见好即收。以后的事将由全社会来促成,同
学们辛苦了!民主运动就此告一段落。然后我可以充当坚持到最后一刻的英雄,凯
旋归校。学校不会有太多人有比我在这次民运中心掌握得更多更直接的感受。终于
,完成了青春的使命,又丰富一次人生经历。想着,想着,远处美院正把刚筑完的
民主女神像运来安装,座落在广场的东北部,像身被大块白布蒙住。通宵,学生们
都在紧张安置塑像。第二天清晨,终见天日:那洁白的石膏像,有点模仿美国自由
女神,女神的面孔是东方的,手上高举火炬,神情优游,高大耸立,材料看上去觉
得有点不牢靠。但也是广场不可多得的装饰,立像!这些天来平淡的广场中又激起
一阵火花。
以后几天,我在广场参加了学生组织的大量行动,夹臂挡军警,冲新华门,安全厅,
丰台火车站,哪里听到险情就往哪里去。军队都是纸老虎,有点把戒严当儿戏的心
态,危险变成了游乐。一天天冲锋陷阵,夜夜帐篷中宿,每一顿都在广场化缘。吃
不舒服,睡不安稳,身上又因为多天没洗浴而生了些溃烂,口腔,腋,腹股沟,肛
门,这回还带有偏头痛。想坚持下去,实在力不从心,承受不下去了,方才决定跟
广场告别。于是,步行到火车站,月台上排队领回程车票,批量分发免费的,一瞬
间即上了车,回校休息。
离开广场时听说大学在广场只剩下十九人,当然包括我在内。心里满是凄凉:运动
一天天暗淡下去,却总也没有个头;自已这样的身体也坚持不下去了。算算我已在
北京呆了半个月,无日无夜,当然需要好好休息。想体验民运学潮一整个过程的意
愿终未能实现。临走,只期望运动能依我所料想的那样结束,渐渐地,淡淡地,这
样我心中的遗撼才会很轻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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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没有写这么长的琐言了。这还是二十年前,至少是当事后不太久记录下的一些
戒严期间的广场旧事。朱小棣在那一线说记忆空白,多亏了我还留有日记,但整理
旧字也不容易。我那线一个贴是二十年后忆,心态与情感都有些扮酷,有些伪。看
往日记事,最先简直承受不了的,读了许多遍才适应,才将之串在一起。感觉有点
象穿过二十年时光的透镜看着思想与心态两头扭曲,变形,磨合,穿梭,怎么也做
不好,权作一凉菜拼盘。
赶在这个日子贴出,没有太多用意,只响应玛雅咖啡的一种氛围。虽然,我知道这
个稀疏平常,也知道认识粗浅。文中的一些讨论加议论,有的是广场上的,有的是
事后,分不清,都一古脑儿记下。本来想全删去,又怕太空虚,虽有些不堪确也为
实情(已删去了不少啦)。我想作为一个普通外校学生,在戒严期间广场守卫超过
十夜。虽未亲历六四,陈述一些当时不能算详细但第一手的经历,应该可以。
玛雅,tar,方壶哉,老瓦,廖康,废名等都列了单线,我也列一单线。有点犯规,
言多了!
- Re: curfew 戒严posted on 06/04/2009
哇, 今晚是怎么了,好像回到当年!记忆恢复了! 我们又是当年的同学!我怎么忘得了呢! 全都回来了,我的记忆!咖啡全是我当年应该认识的而从来没遇见过的兄弟姐妹!
那是我们共同的狂欢节,那时是我们的青春华彩!我都见到你们了,今晚!
- Re: curfew 戒严posted on 06/04/2009
xw如此翔实的记录,难得得很。你当时想得够多的了,一点儿都不粗浅。我记忆里也有好多空白,也很怀疑是否可靠,特别是当时的想法。也将我的记忆激活。那确是一场青春的狂欢,以及狂欢之中的沮丧。许多细节都渐渐想起。我们的轨迹都曾交错,有过同样的经历,可是经历的又如此不同。
- Re: curfew 戒严posted on 06/04/2009
真的,写太好了!让我感觉如临其境。发的议论也都很好,特别是西方教育中对演讲参政能力的培养,这的确是民主所需的能力建设部分。 - Re: curfew 戒严posted on 06/04/2009
谢xw! - posted on 06/04/2009
这勾起了我原来的某些想法,最近因为我做了不少工程的方案,我就一块儿说吧,我感觉要达到某政治目的也是一个工程,应当有工程的组织和实施方案才好。
1、要有明确的具体的目的。目的一开始通常是模糊的,只有一个大概的方向,要察觉到它,并且让它明朗化,自己到底要做什么?最终目标是什么?达到目标之后要怎么做?这些都要事先想好,想不好,不如不发动、不组织或者不参与。
2、确定行动路线。将一个大目标分割成几个较大的目标,找到确定的和不确定的成分,确定步骤的次序,给每一步一个充分的理由。哪些步骤是可以出现差错的?哪些步骤是一定要实现的?实现步骤需要的条件,实现条件需要的条件,以及更下一个层次的条件,如此推导,直到具体的写出我现在能做什么。
3、观察并了解对象。要批驳一个东西首先要了解这个东西,要利用一个东西首先要知道这个东西的哪些性质是可以利用的,等等,手里捏的资料越丰富,再确定方案的时候就越有把握。要把法律吃透,把各个政党、机关、团体的性质、机能等等了解通透,同时参考他们的政治经验。
4、确定应急措施。如果出现了什么情况,应当怎么应对?应急中需要什么资料?什么知识?自己目前知道些什么?不知道什么?通过什么途径去知道?怎么善后?这中间要考虑到任何给自己的方案捣乱的可能性,发生在内部的和外部的,都要考虑周到。
5、寻找合作人。首先要考虑的并不是这个人你是否信得过,而是这个人是否有合作的能力。在说明了自己的目的之后,这个说出来的目的可以不是自己原本的目的,可以把这个目的理想化或者找一个近期目标来告诉它,总之既不试探对方,也不完全给他交底。等待或者引诱对方提出自己手中的那个目的,政治目的往往不能像机械工程目的那么能够轻易的透明。将合作人的想法逐渐规范到自己的目的之内,允许他存有自己的目的,但首先是自己的目的要达到。根据合作人确定关于合作人的善后措施和应急措施。
6、与合作人讨论并确定自己的方案。前一段时间不要形成纸面的,以免以后成为证据,当时机成熟了,再给出自己的方案。此时方案的写法与自己手中的那个方案在形式上不同,可以是政论性质的,可以是小说性质的,可以是说明书性质的,总之不能像方案的方案。直到讨论进入详细阶段了,才能分部分的拿出自己的方案,并且要求每一步都注明理由。给对方一个较长的时间去消化去反驳,自己同时作修改。最终形成一个手册,这个手册有三个版本,一个版本是自己留着的,一个版本是与合作人共享的,一个版本是给公众散发的。
7、确定项目执行节点,一个时间表。这时候要分析执行安全性、执行资金、执行程度等等。所有的都要具体,并且禁得住批评。
8、组织。将现有方案进一步修改,划出不同的功能、部门,寻找不同的人来形成一个组织。有研究部门、执行部门、监督部门、后勤部门、人事部门等等。部门间建立反馈渠道,自己要掌握所有的反馈信息,并及时对现有方案进行补充、修改,保持目标是确定的,途经是柔软的。
9、执行过程中的调查、分析,需要人才。政治工程都是动态的,肯定有当时没有考虑到的事情,临时怎么解决,是分别渠道的去完成一件任务还是迂回等待的进行?同时要对组织、对基层进行逐步的思想统一教育,让他们明白自己现在到底在做什么,但不能太明白。建立纪律、建立赏罚制度,考虑资金分配和各功能部门的实际难度和实际工作量。
10、验证方案执行效果。可以先在某一层面某一区域进行试验性的执行,然后总结执行经验,扩大执行规模。不断的修改执行手册,能够经得住考验后,才能进一步考虑进行实际的方案执行。
11、最后要从头到尾的将方案再一次回顾一次,总结出口号、方针、政策等等,再根据已有的经验进行执行。
嗯,我的想法比较纸上谈兵哈,不过我认为暴力只是一个工具,不管是对对方的暴力还是对自己的暴力,都是一个工具,是众多工具中的一种。从经济上打击,从外交上打击,从法律上打击,从舆论上的打击,等等,可以走的路数是很多的。当然暴力的总是壮观的,总是振奋人心的,有一定的心理威慑作用的,可暴力也是最不容易控制局面的,不能平稳的,往往是事倍功半并且事与愿违的。
这好像和现在大家考虑的不很一样,但我认为如果你真的很想做这件事情,仅仅依靠宣誓什么的这种精神暴力的行为是行不通的,发起人需要为此付出很多的时间、很大的精力,首先要说服自己,给自己洗脑。所有的都是大量的工作,就像我现在手里的每一件科研工程一样,都是需要大量的人,大量的思考,大量的努力,才能使它安全、可靠的进行。 - Re: curfew 戒严posted on 06/04/2009
嗯,昨天输入,打印,裁,删,修改了两稿(下午,傍晚图书馆),都不满意。晚上
玩一千碎片的热雨林Puzzle,才横下耐心作最后一次磨合。近凌晨两点才贴出来,
多亏咖啡给了我这个勇气。刚才再读一遍,还有不少错别字,多字漏字,都更正了。
谢谢上面诸位捧场。当时象一位战士,当然未必情愿,最后的遗憾是当下的真。也谢
谢朱小佬的十一点见议,容有空再议! - Re: curfew 戒严posted on 06/04/2009
标题curfew用得不确。当年北京是martial law。 - posted on 06/04/2009
谢谢xw这么详细的纪录。也谢谢朱老的建议。二十年走过来,终于觉得理性是成就一件事、一个团体、一种文化的核心。理性是驯化儿来的,热情是血液里的。看一些国内现在的电视节目,也感觉人们在奔忙之中,混乱之中也寻求着秩序。那天令胡说现在的孩子很辛苦,也是,建立一个新世界怎么能不辛苦。很喜欢看到朱老的建议和想法,常常是建设性的。
两年前写回忆的时候,脑子里的时间表特别清晰,哪件事儿前,哪件事儿后,我心里都毫无疑问。文章写出去之后,就真的模糊了。现在自己也得看自己的文字才能想起来很多事情。或许真的是写完那些字儿之后,就开始对理性尊崇了。在那之前,我常常对美国同事洗脑,告诉他们北京市是世界上最浪漫的城市,发布这种宣言的时候也是藐视一切的自豪。现在不再有这种感觉了。现在的北京,是另一个城市,依然让我有感觉,我于她,却不贴切了。
那时候,非要离开北京,一方面是骨子里至今退不去的搬迁的欲望,每过三五年,就要迁徙一下,更重要的,是寻求经济上的安定和人际关系上的简单。 - Re: curfew 戒严posted on 06/04/2009
下班走在路上还想起xw文中“视死如归”那一段,读起来感同身受,就是在一个沸腾的人群里高唱国际歌后产生的心理震荡。好像有一个“群体动力学”可以解释,个人处于群体之中里会表现出异常的举动,人和人互动之后的群体也会表现出不易预测的行为。六四学生运动到了最后必然是无组织、失控的,谁也左右不了局势,无论是赵,学生领袖还是在场的每一个个人。
从这个角度来说,老朱的那个路子可以说完全行不通,搞政治跟搞工程是两种mentality,两种approach,世界上肯让工程师治国的也就是咱们中国了。 - posted on 06/04/2009
象罔,你知道我这人靠直觉说话做事,直来直去。
我们大多数人,都本能地感觉,20年了,有小结一下的必要。
我能想像你和老瓦等的经历。
现在看完,细节很难得,当然更加理解了你们。
但我还是不明白,你们当年激情、勇敢、苦闷、失落.....怎么现在还一字不提最后“买单”的人们?那些承担“牺牲”,死去的人们,他们大多为皇城下的北京人,普通北京人,年轻北京人,7月说的17岁的小连们。
国内大学生听美国之音。所以你们知道,我们在北美根本没有错过,对所有事件的关注。更感激那些驻中国得外国记者,如此详细的报道。事发后,我们几乎都参加了相应的“行动”。
谁都知道中国政府对外国舆论的重视。而且以后的学生领袖,几乎都是由于外国干涉,得以逃出。换言说,海外的中国人起了非常大的作用。
最后加拿大政府以“特殊身份”,接收当时所有拿大陆护照的4千余人。诸多原因:是出于人道,表示对弱者群(知识学生)的保护,也是这些人基本都是留学生和访问学者,是加拿大很需要的人才。
回来说这个事件。当时的人们,不管国内、海外,离广场远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视角,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事情。而且现在也不知哪个是负的,哪个是正的?
但个人归个人。纵观全局更重要。否则,那些人已经牺牲了。他们到底为了什么? - Re: curfew 戒严posted on 06/04/2009
这才是二十岁的文字,是我们再也回不去的触觉和感知,xw不愧是有心人!
现在我要拼命回想,最多也只能泛泛而谈,更不敢涉及细节,这一篇是可以收入教科书的史料,多谢了! - Re: curfew 戒严posted on 06/04/2009
一个会写小说的人,大概缺的就是这些具体的场景素材。xw写得不错。
我也喜欢看那线网友二十年后今天时刻剩下的印象和感觉。时间可以改变一个人的看法的。 - Re: curfew 戒严posted on 06/04/2009
非常好,很纪实。以前读到的回忆,很少有吃喝拉撒,睡帐篷的描述,没有想象到这么Chaotic。
xw wrote:
戒严 curfew - posted on 06/04/2009
为力,你是我的学姐,本不想说了,可还是没忍住,那也就跟你直来直去了,请不要这样盛气凌人好么?也许,个人的直觉并不总是那样可靠?
你以为,废名在说什么呢?
既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视角,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事情,那为什么不可以只是回忆自己知道的、发生在自己身边的事情呢?为什么一定要讲广播里听来的、电视里看来的、他人转述来的,人人都可以在BBC、美国之音里听到的事情呢?如果没有亲历死亡,为什么一定要说呢?而你大概也知道,亲历了的又往往说不出。
其实对六四我早就没什么感觉了,也不会想着去纪念,十年、二十年、三十年,这种数字有什么意义。但是因为玛雅xw号召、因为咖啡的这些同龄朋友,每个人讲自己的故事,那些日子才真的鲜活立体起来、而不再只是一种泛泛的情绪,这种回忆的意义才不同。
总结,好像从来都不是当事人的事情,如果想做什么,我以为记下自己的亲身经历,也是一种负责,尤其象xw这样当时当地的最可贵,因为即使回忆都不一定可靠。看到所谓全局必须有足够的距离,一定的模糊程度,甚至是不了解,这也许是悖论,可我看来一切对历史的总结都是如此大概也只能如此的。
我一向觉个人经历比全局重要。纵观全局,那现在世界上战争依然不断,受苦受难的人有的是,他们死又为了什么,整个六四在人类历史上也不过就是一滴水,总盯着它岂不是眼界太窄了么?这个算抬杠了。
完了,我的满汉全席要吃不上了 :)
- Re: curfew 戒严posted on 06/04/2009
难得看见xw 写那么多通顺易懂而且是讲事情的字。我也直来直去吧,比你那些关于斯特劳斯之类的转贴强多了,多多益善啊。 - posted on 06/04/2009
浮生 wrote:
但是因为玛雅xw号召、因为咖啡的这些同龄朋友,每个人讲自己的故事,那些日子才真的鲜活立体起来、而不再只是一种泛泛的情绪,这种回忆的意义才不同。
我一向觉个人经历比全局重要。纵观全局,那现在世界上战争依然不断,受苦受难的人有的是,他们死又为了什么,整个六四在人类历史上也不过就是一滴水,总盯着它岂不是眼界太窄了么?这个算抬杠了。
完了,我的满汉全席要吃不上了 :)
浮生是个好同志。别人不请,xw玛雅一定会给你补上满汉全席
我不想让为力不好受。但有一句话,既然网上看见了,就想直话直说。你可以纪念死去的人,但你没有必要跳出来指责别人的回忆中丝毫不提死去的人。不能说因为六四事件中有人死去或献身了,所以你就有了指责抱怨别人的权力,或者说因为你“纪念”了,所以你就觉得自己网上拥有了一种无形的道德优势。这是毫不搭界的事情。即使在网上,也是毫无必要的情绪。
- posted on 06/04/2009
浮生,如果你认为我盛气凌人,不好意思,因为我直来直去啊。:))
我没说象罔写得不好呀,我就是疑问了一句,难道不可以?
废名不一样,他是坚持到最后的人,他差点儿被打死。正因为他目睹了身边的人代他去死,所以他的调子不一样。他写下的每一句,想的都是如何对得起死难者,而不是他自己。
死去的人们是沉默的,如果我们一定要在他们灵魂面前说话,最好不要太喧哗,照顾一下他们的情绪。
下面我问你一个问题:为什么死去的人们,好像没有那么多理想、激情、思索、干劲......最后反而却是他们做牺牲?
如果你回答不好,我认为你肤浅。:))
请客照样,怕你不给面子呢。
浮生 wrote:
为力,你是我的学姐,本不想说了,可还是没忍住,那也就跟你直来直去了,请不要这样盛气凌人好么?也许,个人的直觉并不总是那样可靠?
你以为,废名在说什么呢?
既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视角,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事情,那为什么不可以只是回忆自己知道的、发生在自己身边的事情呢?为什么一定要讲广播里听来的、电视里看来的、他人转述来的,人人都可以在BBC、美国之音里听到的事情呢?如果没有亲历死亡,为什么一定要说呢?而你大概也知道,亲历了的又往往说不出。
其实对六四我早就没什么感觉了,也不会想着去纪念,十年、二十年、三十年,这种数字有什么意义。但是因为玛雅xw号召、因为咖啡的这些同龄朋友,每个人讲自己的故事,那些日子才真的鲜活立体起来、而不再只是一种泛泛的情绪,这种回忆的意义才不同。
总结,好像从来都不是当事人的事情,如果想做什么,我以为记下自己的亲身经历,也是一种负责,尤其象xw这样当时当地的最可贵,因为即使回忆都不一定可靠。看到所谓全局必须有足够的距离,一定的模糊程度,甚至是不了解,这也许是悖论,可我看来一切对历史的总结都是如此大概也只能如此的。
我一向觉个人经历比全局重要。纵观全局,那现在世界上战争依然不断,受苦受难的人有的是,他们死又为了什么,整个六四在人类历史上也不过就是一滴水,总盯着它岂不是眼界太窄了么?这个算抬杠了。
完了,我的满汉全席要吃不上了 :)
- Re: curfew 戒严posted on 06/04/2009
这个事件,是因为死人。因为死人,全世界都惊醒了。因为死人,所以我们不能忘记。
都是不该死的无辜生命,不知多少?但和我们的同样宝贵。
这是底线。 - Re: curfew 戒严posted on 06/04/2009
请xw把时间补上好吗?也帮助我回忆时间与地点。
咖啡纪念文字中最纪事的文字。棒极了。 - Re: curfew 戒严posted on 06/05/2009
Agree.
玛雅 wrote:
咖啡纪念文字中最纪事的文字。棒极了。 - Re: curfew 戒严posted on 06/05/2009
第一次看到XW这么多文字,写得平实可信。结尾仓促了些。若能补上时间最好。curfew是宵禁,当时北京实行的是martial law. - posted on 06/05/2009
根据廖康与Passby的意见,把标题从Curfew改作Martial Law了。
这两个词我还真弄不清轻重,只觉得Curfew是宵禁,包不包括白天
呢?
为力提得意见也中。在伊甸跟为力俗话说惯了,也不在意她直来直去
,如果只是质问我自己,也还是能接受的。刚点了三炷香,烧了一刀
草纸,顺便烧了九根香烟Lucky Strike,洒了一杯绍兴酒,女儿红。
也是六四之夜的一点祭典吧。我个人还迷信这个的,这不是头一回,
也不会是最后一回。至于说有多少道理,我也说不明白。
玛雅与廖问提到时间,戒严令是十九号,我离开广场是三十一日晚上
,这个在另一线回忆中已提到了。另外我还是觉得这个写得粗,当然
原稿更乱,更粗。现在看来,大事以后记一记还是必要的。我也不惯
写日记,只是社会大事,旅行,家里生老病死之类会记一下。
谢谢诸位厚爱,让我熬夜有所值。可能的话,让这一线沉下去吧! - posted on 06/05/2009
今夜无人入眠
Nobody shall sleep!... Nobody shall sleep!
Even you, o Princess, in your cold room,
watch the stars, that tremble with love and with hope.
But my secret is hidden within me, my name no one shall know...
No!...No!... On your mouth I will tell it when the light shines. And my kiss will dissolve the silence that makes you mine!...
The Chorus of women:
No one will know his name and we must, alas, die.
The Prince:
Vanish, o night! Set, stars! Set, stars! At dawn, I will win! I will win! I will win!
- Re: martial law 戒严posted on 06/05/2009
- Re: martial law 戒严posted on 06/05/2009
- Re: curfew 戒严posted on 06/05/2009
谢谢象罔宽宏大量。
不是你,我也不会说这么多。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可以搞搞“小资”的,尤其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还是屈原的话:路漫漫啊!
现在你知道我没有坏意就好。你提醒我的时候难道不多?
晚安,珍惜明天。
xw wrote:
为力提得意见也中。在伊甸跟为力俗话说惯了,也不在意她直来直去
,如果只是质问我自己,也还是能接受的。刚点了三炷香,烧了一刀
草纸,顺便烧了九根香烟Lucky Strike,洒了一杯绍兴酒,女儿红。 - Re: curfew 戒严posted on 06/06/2009
刚刚才看xw这篇,一直没敢看,怕因此而更加完不成任务。如今交完差,才敢认真拜读。
多少年来曾经流行过一种说法,说的是当年的北平(或曰整个华北)已经容不下一张课桌。其实留在课桌边的大有人在。而经过历史循环以后,离开课桌和坚守课桌的轮番风流了一阵,各领风骚数十年,此起彼伏,难分愚智劣贤。今日读了xw这篇,才顿悟原来可以两全。既经历了广场洗礼,又饱读了诗书无限,令人羡慕神往。 - posted on 06/06/2009
第一次阅读xw的长文. 质量和以往的短文一样, 高.
我知道xw不希望此线有过多的议论,应该得到尊重.但是,看到为力和浮生之间的看法分歧还是忍不住插上几句. 也许gz的Beyond 6.4算是反思线. 如果大家继续发言, 如果gz不介意,xw可以把讨论移到那一线. 如果没有人发言了,我的贴就呆在这里,算个例外吧.
浮生的观点我自认为还是很清楚的. 不是对她对陆肆的看法清楚,而是对她认为应该怎么样地回忆这场历史事件的想法清楚. 因为这和我的想法一致. 就是个人亲身的,真实的,不用自己今天的道德立场来涂抹历史的回忆. 浮生认为陆肆很难总结,只能是各种各样的个人见证. 无疑,浮生看到历史的复杂性的一面,不黑不白的灰色的一面, 和对人的公正性客观性地把握能力的怀疑.我现在觉得浮生在这一点上有51%的可能性是对的,49%的可能性是错的。关于陆肆是否能说清楚, 我自己很清楚了. 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很了解.当时我就留意这一点,而且从来没有想到忘掉它. 不知道的只是内幕. 这些内幕是对事情来龙去脉的解释和核实. 那需要知情人站出来给予解释. 但,这种清楚仍然是浮生所说的个人的. 公众是否能清楚,我觉得就看当事人和知情人的道德勇气,良知和对历史负责感,把真相告白于天下. 这一点对我们这些不负责任,没有压力,远离政治的普通人容易一些. 对有责任的,卷入政治的人来说,难! 总之,对他们道出事实真相的道德勇气和客观的理性,我只有49%的把握.
- posted on 06/06/2009
这个事件,是因为死人。因为死人,全世界都惊醒了。因为死人,所以我们不能忘记。
都是不该死的无辜生命,不知多少?但和我们的同样宝贵。
这是底线。
因为死人,而且是无辜的死,我们不能忘记.可是对于这个死人, 我们真正不能忘记的是什么呢? 陆肆的死人,绝大部分都是无辜的. 如果我们了解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这些无辜的死, 让我们更感到的是,整个事件的悲剧性一面; 更感叹的是,我们国家的那种多难的命运. 这些感触进一步地促使我们沉思,反思. 问题到底出现在哪里?为什么会造成这种无辜?
纪念流血的陆肆,死人的陆肆,都是应该的.但是, 不同人由于对它的认识不同, 包括对这个"底线". 所以可以有不同的纪念. 把陆肆的死难者的责任完全推给一方的纪念我个人是不会参加的. 因为那不是建立在我所知道的真实的全面的历史上的纪念.
为力 wrote: - posted on 06/06/2009
浮生和我是一个高中的校友,我比她大几岁,多吃了几口盐吧。
我从小是听着小道消息长大的。民主墙、四五等,我那时虽然还小,但都参加了,还挺积极的。
我88年8月出国。六四发生时,我在这里一边看电视、报纸等,同时给家里人打电话。我们都知道那时国际电话很贵。我当时就是希望从国内、海外两方面,了解这个事件。
好。我们都没有经历六四的死亡。我们都是继续活着的人。
我们先想象一下:死去的都是什么人?
我认为这是一批红着眼睛的人们。他们都是瞪着火红的眼睛死去的。不管是气,是愤、是急、是恨......他们都豁出去了,感到了痛快的死,比憋屈的活强。他们决定以死代活的同时,在那一瞬间,不管他们的年龄、学识、性别......在那一瞬间,已经没有时间思考、权衡,考虑自己聪明还是不聪明了。而是本能,一个17岁的小连都具有的做人的本能,那就是:关键时刻,总得有人做牺牲。也就是说,他们没有时间多想,就以自己的生命承担了!他们是什么人?我们今天怎么假想他们,都应该知道,他们绝对不是盲目的一群人。
所以今天的我们,没有人以为这是一群倒霉的人吧?活该他们倒霉?他们死于鸿毛?在他们一瘫瘫的鲜红的血上,连东欧的柏林墙都可以轰然倒塌,一个“雄伟”的阵营从此土崩瓦解。那我们呢?多想想我们从他们的牺牲中,所获取的自身利益吧。
我没有时间热衷政治,但我对人性感兴趣。我知道自己的局限性。因为64是他们的,他们已经不能说话了。我不过多从死者们角度,着想了一下。
这个64事件的意义,本来再一清二楚不过了!是无辜者献出自己的血和生命,使得任何人,就是世界上最强大的专制,谁也不敢再这样,以这种形式杀人了!!
可是......
我希望我不必再多说了。
st dude wrote:
这个事件,是因为死人。因为死人,全世界都惊醒了。因为死人,所以我们不能忘记。因为死人,而且是无辜的死,我们不能忘记.可是对于这个死人, 我们真正不能忘记的是什么呢? 陆肆的死人,绝大部分都是无辜的. 如果我们了解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这些无辜的死, 让我们更感到的是,整个事件的悲剧性一面; 更感叹的是,我们国家的那种多难的命运. 这些感触进一步地促使我们沉思,反思. 问题到底出现在哪里?为什么会造成这种无辜?
都是不该死的无辜生命,不知多少?但和我们的同样宝贵。
这是底线。
纪念流血的陆肆,死人的陆肆,都是应该的.但是, 不同人由于对它的认识不同, 包括对这个"底线". 所以可以有不同的纪念. 把陆肆的死难者的责任完全推给一方的纪念我个人是不会参加的. 因为那不是建立在我所知道的真实的全面的历史上的纪念.
为力 wrote: - Re: martial law 戒严posted on 06/06/2009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去读过64memo.com,如果心理上能够讨论,又没有读过那个网站的内容,建议去读一读。 - Re: curfew 戒严posted on 06/07/2009
XW
喜欢像你这样以真实感受描述六四经历的文章。
我转载到天涯小站了,和你打声招呼。谢谢!
http://www.tianyaxiaozhan.com/index.php
如果你不同意,在这儿说一下,我马上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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