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办公室在“画廊街”上,画廊街并不是真正的街名,而是因为这一带是芝加哥私人画廊集中的地方。天气好,又不太忙的时候,我中午就在这些画廊里转来转去。一来二去,也知道了几个本地名流。
那一天,路过一家画廊,透过窗户,突然被里面的几张画吸引住了。和平常的油画不同,这些画的油彩特别厚重,不光是颜色,而是油彩本身。这些油彩就这样一层一层地堆到画布上,简直像是一座座五颜六色的小山,画不再是画,而介于画和雕塑之间, 画面特别有立体感。
更让我震惊的是,这些画里透露出一种含糊不清的介于死亡和梦之间的信息。我天生对死亡,殡仪馆这类的地方敏感。小时候,在苏州,第一次经历死亡,是邻居的一个老头死了,江南的风俗是,死人的灵床就放在屋子中央,大门畅开,过路的人都可以站在门口看,请来的哭灵的人穿着白衣服边哭边唱,堂屋的中央挂着死者的遗像。我小小的心对此充满了敬畏。
我家的弄堂口有一个卖花圈的小店,我一直在琢磨着这样的问题:什么是死?再大一点,读泰戈尔,就仿他的《吉檀迦利》写了很多关于死亡的诗,那是我的处女作。我还记得一句:
那个五岁的女孩子问:
妈妈,死和花为什么连在一起?
我记下了画家的名字:Matt Lamb,却意外地发现他曾经是芝加哥最富有的商人之一。芝加哥大部分的殡仪馆都是他的产业。
原来他出生于芝加哥南部的一个穷人家庭,很年轻的时候,就在殡仪馆里打工,慢慢地,自己做了老板,生意越来越大。55岁时,一场奇怪的病几乎使他丧生,病好后,他放弃了一切所谓的事业,自学成才作了画家。
他只画他梦里看见的东西,人,花朵,动物,云彩。。。一切都是模糊朦胧,面目全非的,一切又都是飞翔的。我总是疑惑,那些梦和他最后送到天堂的人有关吗?为什么他的画和我第一次看到死亡后的感觉如此相似呢?
- Re: Matt Lambposted on 06/14/2009
- Re: Matt Lambposted on 06/14/2009
Matt Lamb:
- posted on 06/14/2009
那个五岁的女孩子问:
妈妈,死和花为什么连在一起?
这是我对死亡最初的思考,接着,我让妈妈回答那个女孩子:
死和花为什么连在一起?
因为死亡就是花朵!
那其实是我对泰戈尔“生入夏花之灿烂,死如秋叶之静美”的演绎。秋叶很美,随风飘在空中,浮在水面,可是颜色枯黄,面目憔悴。我情愿死象一朵朵蒲公英,在风里飞旋。它白绒绒的粉毛飘飘落落,在人间游荡。我愿意相信灵魂不死, 要不然,那些死去的人又能去那里呢?
有一年,我在苏北盐城,小姑姑下乡的地方。春天,有一种我不懂的传染病突然流行起来了,小姑姑和阿婆说,小人一染上这病,就很快会没了,而我是打过预防针的,不要紧。
过了几天,早晨醒来,我的阿黑已经跳到了床上,喵喵地叫着,姑姑问:你昨夜听到哭声了吗?秀秀生病了,她妈妈划船带她去县里的医院,夜里就死了,她妈妈哭了一夜。
秀秀住在我们隔壁,比我还小一些,我记得她脏脏的脸蛋儿。
又过了几天,我养的小鸭子一只接一只死去了,大人说是同样的传染病。
那个傍晚,我的最后一只叫小黄的鸭子死了。我用我最喜爱的一块花手绢把它抱起来,托着它走到了屋后的小河旁,把它轻轻地放在水上,它慢慢地飘走了。
再过了几天,小黑也失踪了。
死亡不是花朵,而是黑暗。
我从此再也没养过猫,狗,鸡鸭。。。生命不能承受生死别离之重。
- posted on 06/14/2009
- Re: Matt Lamb 以及和死亡有关的胡思乱想 (2)posted on 06/14/2009
They are beautiful! I wish I could be a 蒲公英 :-)
草叶 wrote:
刚好拍了些蒲公英的片, July 觉得不好的话, 我会删掉。 - Re: Matt Lamb 以及和死亡有关的胡思乱想 (2)posted on 06/15/2009
喜欢这些画,和我的梦境也差不多,不过,他的梦的色彩也太温暖灿烂了。。。
我养过许多小动物,其实,能寿终正寝的没几个,死的时候确实很伤心,但是时间一长,又想养。
从小到大,养死了两个葵鼠、一条小狗、一个八哥、两个猫,无数条金鱼。罪孽深重啊。:(( - posted on 06/15/2009
Little Dandelion
Bright little Dandelion
Lights up the meads,
Swings on her slender foot,
Telleth her beads,
Lists to the robin's note
Poured from above;
Wise little Dandelion
Asks not for love.
Cold lie the daisy banks
Clothed but in green,
Where, in the days agone,
Bright hues were seen.
Wild pinks are slumbering,
Violets delay;
True little Dandelion
Greeteth the May.
Brave little Dandelion!
Fast falls the snow,
Bending the daffodil's
Haughty head low.
Under that fleecy tent,
Careless of cold,
Blithe little Dandelion
Counteth her gold.
Meek little Dandelion
Groweth more fair,
Till dies the amber dew
Out from her hair.
High rides the thirsty sun,
Fiercely and high;
Faint little Dandelion
Closeth her eye.
Pale little Dandelion,
In her white shroud,
Heareth the angel-breeze
Call from the cloud;
Tiny plumes fluttering
Make no delay;
Little winged Dandelion
Soareth away.
Helen Barron Bostwick [1826-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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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olden-head, Golden-head,
The sun must have kissed you.”
“So he did,” said Golden-head,
“Just before he went to bed.”
Golden-head, you’re a white head;
The frost must have nipped you.”
“No; he would not be so bold;
I am only growing old.”
“Puffy-ball, Puffy-ball,
Where’s the wind taking you?
I’m afraid another day
You will all be blown away.”
------By Amy Ella Blanchar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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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Dandelion's pallid tube
Astonishes the Grass,
And Winter instantly becomes
An infinite Alas --
The tube uplifts a signal Bud
And then a shouting Flower, --
The Proclamation of the Suns
That sepulture is o'er.
----Emily Dickinson
- posted on 06/16/2009
我永远不会忘记小黄死时的模样:它鹅黄色小小的身子如同一朵美丽的菊花,在夕阳下发着幽幽的光,甜美的眼睛闭上了,颈子无力地垂着,它躺下,右边的翅膀伸展着,似乎要把自己覆盖住。
很多年后,在北京一家小小的书店里,我发现了一套两本,乔志高先生译的托马斯 . 伍尔夫的 《天使,望故乡》。 随手翻了几页,讲的是奥利佛.甘德的故事,他出生在宾西法尼亚的一个农场里,是一个英国男人和荷兰女人的儿子。15 岁时,在巴尔的摩的街上, 他“一眼瞥见小店里陈列的一块一块标志死亡的大理石,上面雕刻了小棉羊和长翅膀的仙童,和踮着一双冰冷瘦小的脚的石头天使,天使的嘴边含着一丝温柔,凝滞的微笑”,他马上知道这是他这辈子想要的东西了。
这一年我也15岁,死亡就是这个天使吧?我也要去寻找这个天使。
"...by the door, he put the heavy simpering figure of an angel.
...it had come from Carrara in Italy, and it held a stone lily delicately in one hand. The other hand was lifted in benediction, it was poised clumsily upon the ball of one phthisic foot, and its stupid white face wore a smile of soft stone idiocy."
From 《Look Homeward, Angel 》
The angel now stands in Oakdale Cemetery in Hendersonville, North Carolina. - posted on 06/16/2009
蒲公英与雏菊,我还常分不清:)Daffodil 到底该是蒲公英还是雏菊?
蒲公英生命力顽强,Harold and Maude电影里,Maude就希望自己是Daffodil。
意外地发现他曾经是芝加哥最富有的商人之一。芝加哥大部分的殡仪馆都是他的产业。
殡丧业是暴利行业,利润是非常隐蔽的。从前香港的黑社会组织的对外招牌都是殡仪馆。不赚钱的殡仪馆从来还没听说过。从前认识一个在DC开殡仪馆的殡葬师,要去mortuary school 接受两年多的培训,还要有证书,他给我讲了很多有趣的故事,听得我下巴掉下来,今后慢慢讲出来... ...我特别喜欢殡仪馆,墓地还有太平间,常想着在半夜三更去太平间看尸体,真正吓死自己一回,心惊肉跳才不亦乐乎....
想听太平间故事的,可以开线,我们大家一起来编,看谁的故事最吓人....我猜老方肯定也喜欢这类故事的.....
- posted on 06/18/2009
后来,这个寻找天使的男孩子没有学会雕刻天使,却鬼使神差的定居在一个小山城里,靠着给死人刻墓碑为生。娶了一个兼有苏格兰和英格兰血统的当地女人为妻,生了一堆孩子。天使的头像永远的失落在遥远的梦里了。
奥利佛是个骨瘦如柴的六英尺四的杨基汉子: 两眼冷漠,喜爱莎士比亚,走在路上两手比比划划,骂起人来振振有词:逛妓院,洒酒疯,狼吞虎咽,生龙活虎,热爱家庭,手到之处欣欣向荣,繁花似锦。他一生周游四方,寻找他的天使。 最后,他在他的铺子的门廊上,放了一座一脸傻笑的天使石像。
他们最小的儿子托马斯. 伍尔夫在一九零零年十月三日出生于美国北卡州的阿史维尔。阿史维尔座落于大烟山脉中,是一个中产阶级的度假胜地。父亲威廉姆. 伍尔夫,也就是奥利佛,是一个石匠,开了一间墓碑作坊,母亲朱丽亚操作着一家客栈。他上有两个姐姐,四个哥哥。他长大后成了作家,《天使, 望故乡》以他的家庭和家乡为原型,有声有色地描写了美国南方小城市的生活。
“我们每个人背后有数不尽的因果”。一个深秋的午后,我开车去南方的一个城市。经过了一条河,我想起了托马斯.伍尔夫在《天使,望故乡》里是这样描写这条河的:“太阳越变越红,在一条长河的那边渐渐落下,把河岸的岩石染的鲜红;这就是有名的田纳西河峡,这幅奇幻的景色蜿蜒到这个孩子的脑海里,留下了永不磨灭的印象。许多年后,他在睡梦中还记得这条河,为他带来精灵古怪,神妙莫测的美 ”。
天黑了,我却迷了路,看到有一处灯光闪烁,有许多旅馆, 就从高速公路上下来,决定在这里过一夜,明早再上路。
托马斯. 伍尔夫: - posted on 06/19/2009
第二天早晨,我走出旅馆,想知道我究竟在哪里。一抬眼,看到一块绿色的街牌:Woodfin Street,那一瞬间,我如同被雷击中了一般,不得不相信神奇的命运,我寻找的天使就在这里。
这里就是伍尔夫的老家,我的旅馆就是在他出生的老房子的原址上盖的,老房子早已拆了,但是,我却记得他描述的:
“五月里,奥利弗娶了意莱莎为妻。他们去费城蜜月旅行之后就回到渥森街他替她盖的一所房子里住。他是用自己的一双大手奠定了房基,在土里掘出深深的霉窖子,把两边的土墙一铲一铲地涂上一层光滑温暖的泥膏。他手头的钱不多,但是他盖的这座奇怪的房子慢慢地凭着他丰富的幻想而成型:等他大功告成之后他就有了这么样一座靠着斜坡而立的建筑物,前面被高高的阳台拥抱着,里面许多暖和的房间高高低低的是盖的时候随他的高兴添改出来的。他把这座房子靠近高坡上一条安静的街道铺出来,在四周围肥土里种满了花。用四四方方五颜六色的大理石把门前直通台阶的小道铺出来,最后又立起了一圈铁栅栏把房子和外面的世界隔开。”---《天使,望故乡》
我知道再走几步就是他妈妈开的客栈,现在已成了伍尔夫纪念馆,我一直想来,今天就这样来到它面前了。
那座在书里被称为“南国宾馆”的房子是一座漆成黄颜色的木板房,有着维多利亚时代的尖屋顶,前面是个宽大的走廊,摆着很多摇椅,那时,房客们就懒散散地坐在这里聊天。二楼大窗户的那个房间,就是阿宾死去的地方,玻璃窗反射着七彩的阳光和老槐树婆娑的枝丫,碎花的窗帘严实地下垂着,我想象着阿宾最后的时光。
南国宾馆: - RE: Matt Lamb 以及和死亡有关的胡思乱想 (5) 南国宾馆posted on 11/20/2014
Reply Julyt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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