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师的孙女——前世(厄瓜多尔纪行)
作者: 三毛
那时候,心湖的故事在这安地斯山脉的高原上,已经很少被传说了。
每天清晨,当我赤足穿过云雾走向那片如镜般平静的大湖去汲水的时候,还是会想起那段骇人的往事。许多许多年前,这片土地并不属于印加帝国的一部分。自古以来便是自称加那基族的我们,因为拒绝向印加政府付税,他们强大的军队开来征服这儿,引起了一场战争。那一场战役,死了三万个族人,包括我的曾祖父在内,全都被杀了。
死去的人,在印加祭师的吩咐下,给挖出了心脏,三万颗心,就那么丢弃在故乡的大湖里。
原先被称为银湖的那片美丽之水,从此改了名字,我们叫它“哈娃哥恰”,就是心湖的意思。
那次的战役之后,加那基族便归属于印加帝国了,因为我们的山区偏向于城市基托,于是被划分到阿达华伯国王的领地里去。
那时候,印加帝国的沙巴老王已经过世了,这庞大的帝国被他的两个儿子所瓜分。
在秘鲁古斯各城的,是另一个王,叫做华斯加。岁月一样的在这片湖水边流过去。
战争的寡妇们慢慢的也死了,新的一代被迫将收获的三分之二缴给帝国的军队和祭司,日子也因此更艰难起来。再新的一代,例如我的父母亲,已经离开了故乡,被送去替印加帝王筑石头的大路,那条由古斯各通到基托的长路,筑死了许多人。而我的父母也从此没有了消息。母亲离开的时候,我已经是个懂事而伶俐的孩子,知道汲水、喂羊,也懂得将晒干的骆马类收积起来做燃料。她将我留给外祖父,严厉的告诫我要做一个能干的妇人,照顾外祖父老年后的生活,然后她解下了长长一串彩色的珠子,围在我的脖子上,就转身随着父亲去了。当时我哭着追了几步,因为母亲背走了亲爱的小弟弟。
那一年,我六岁。一个六岁的加那基的小女孩。村子里的家庭,大半的人都走了,留下的老人和小孩,虽然很多,这片原先就是寂静的山区,仍然变得零落了。外祖父是一个聪明而慈爱的人,长得不算高大,他带着我住在山坡上,对着大雪山和湖水,我们不住在村落里。虽然只是两个人的家庭,日子还是忙碌的。我们种植玉米、豆子、马铃薯,放牧骆马和绵羊。
收获来的田产,自己只得三分之一,其它便要缴给公共仓库去了。
琼麻在我们的地上是野生的,高原的气候寒冷,麻织的东西不够御寒,总是动物的毛纺出来的料子比较暖和。母亲离开之后,搓麻和纺纱的工作就轮到我来做了。虽然我们辛勤工作,日子还是艰难,穿的衣服也只有那几件,长长的袍子一直拖到脚踝。
只因我觉得已是大人了,后来不像村中另外一些小女孩般的披头散发。
每天早晨,我汲完了水,在大石块上洗好了衣服,一定在湖边将自己的长发用骨头梳子理好,编成一条光洁的辫子才回来。
我们洗净的衣服,总是平铺在清洁的草地上,黄昏时收回去,必有太阳和青草的气味附在上面,那使我非常快乐,忍不住将整个的脸埋在衣服里。
在我们平静的日子里,偶尔有村里的人上来,要求外祖父快去,他去的时候,总是背着他大大的药袋。那时候,必是有人病了。
小时候不知外祖父是什么人,直到我一再的被人唤成药师的孙女,才知治疗病人的人叫做药师。
那和印加的大祭司又是不同,因为外祖父不会宗教似的作法医病,可是我们也是信神的。
外祖父是一个沉默的人,他不特别教导我有关草药的事情,有时候他去很远的地方找药,几日也不回来,家,便是我一个人照管了。
等我稍大一些时,自己也去高山中游荡了,我也懂得采些普通的香叶子回来,外祖父从来没有阻止过我。小时候我没有玩伴,可是在祖父的身边也是快活的。那些草药,在我们的观念里是不能种植在家里田地上的。我问过外祖父,这些药为什么除了在野地生长之外,不能种植它们呢?
外祖父说这是一份上天秘密的礼物,采到了这种药,是病家的机缘,采不到,便只有顺其自然了。十二岁的我,在当时已经非常著名了,如果外祖父不在家,而村里的小羊泻了肚子,我便抱了草药去给喂。至于病的如果是人,就只有轮到外祖父去了。
也许我是一个没有母亲在身边长大的女孩,村中年长的妇女总特别疼爱我,她们一样喊我药师的孙女,常常给我一些花头绳和零碎的珠子。
而我,在采药回来的时候,也会送给女人们香的尤加利叶子和野蜂蜜。
我们的族人是一种和平而安静的民族,世世代代散居在这片湖水的周围。
在这儿,青草丰盛,天空长蓝,空气永远稀薄而寒冷,平原的传染病上不了高地,虽然农作物在这儿长得辛苦而贫乏,可是骆马和绵羊在这儿是欢喜的。
印加帝国的政府,在收税和祭典的时候,会有他们的信差,拿着不同颜色和打着各样绳结的棍子,来传递我们当做的事和当缴的税,我们也总是顺服。
每当印加人来的时候,心湖的故事才会被老的一辈族人再说一遍。那时,去湖边汲水的村中女孩,总是要怕上好一阵。
外祖父和我,很少在夜间点灯,我们喜欢坐在小屋门口的石阶上,看湖水和雪山在寂静平和的黄昏里隐去,我们不说什么多余的话。
印加帝国敬畏太阳,族人也崇拜它,寒冷的高原上,太阳是一切大自然的象征和希望。
当然,雨季也是必需的,一年中,我们的雨水长过母羊怀孕的时间。
小羊及小骆马出生的时候,草原正好再绿,而湖水,也更阔了。
我一日一日的长大,像村中每一个妇女似的磨着玉米,烘出香甜的饼来供养外祖父。在故乡,我是快乐而安静的,也更喜欢接近那些草药了。
有一日,我从田上回来,发觉屋里的外祖父在嚼古柯叶子,这使我吃了一惊。
村子里的一些男人和女人常常嚼这种东西,有些人一生都在吃,使得他们嘴巴里面都凹了一块下去。这种叶子,吃了能够使人活泼而兴奋,是不好的草药。
外祖父见到了我,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表情,他淡淡的说:“外祖父老了!只有这种叶子,帮助我的血液流畅——”
那时候,我才突然发觉,外祖父是越来越弱了。没有等到再一个雨季的来临,外祖父在睡眠中静静的死了。
在他过世之前,常常去一座远远的小屋,与族人中一个年轻的猎人长坐。那个猎人的父母也是去给印加人筑路,就没有消息了。
回来的时候,外祖父总是已经非常累了,没有法子与我一同坐看黄昏和夜的来临,他摸一下我的头发,低低的喊一声:“哈娃!”就去睡了。
在我的时代里,没有人喊我的名字,他们一向叫我药师的孙女。
而外祖父,是直到快死了,才轻轻的喊起我来。他叫我哈娃,也就是“心”的意思。
母亲也叫这个名字,她是外祖父唯一的女儿。外祖父才叫了我几次,便放下我,将我变成了孤儿。外祖父死了,我一个人住在小屋里。
我们的族人相信永远的生命,也深信转世和轮回,对于自然的死亡,我们安静的接受它。
虽然一个人过的日子,黄昏更寒冷了,而我依然坐在门前不变的看着我的故乡,那使我感到快乐。
那一年,那个叫做哈娃的女孩子,已经十五岁了。外祖父死了没有多久,那个打猎的青年上到我的山坡来,他对我说:“哈娃,你外祖父要你住到我家去。”我站在玉米田里直直的望着这个英俊的青年,他也象外祖父似的,伸手摸了一下我的头发,那时候,他的眼睛,在阳光下湖水也似的温柔起来。
我没有说一句话,进屋收拾了一包清洁的衣物,掮起了外祖父的药袋,拿了一串挂在墙上的绳索交给这个猎人。于是我关上了小屋的门,两人拖着一群骆马和绵羊还有外祖父的一只老狗,向他的家走去。
我的丈夫,其实小时候就见过了,我的狗几年前在山里打过架。
当时他在打猎,我一个人在找草药,回家时因为狗被咬伤了,还向外祖父告过状。
外祖父听到是那个年轻人,只是慈爱而深意的看了我一眼,微笑着,不说什么。
没晓得在那时候,他已经悄悄安排了我的婚姻。有了新的家之后,我成了更勤劳的女人,丈夫回来的时候,必有烤熟的玉米饼和煮熟的野味等着他。那幢朴素的小屋里,清清洁洁,不时还拿尤加利的树叶将房间熏得清香。我们的族人大半是沉默而害羞的,并不说什么爱情。黄昏来临时,我们一样坐在屋前,沉静的看月亮上升。而我知道,丈夫是极疼爱我的。
那时候,村里的药师已经由我来替代了。
如同外祖父一个作风,治疗病家是不能收任何报酬的,因为这份天赋来自上天,我们只是替神在在做事而已。虽是已婚的妇人了,丈夫仍然给我充分的自由,让我带了狗单独上山去摘草药。
只因我的心有了惦记,总是采不够药就想回家,万一看见家中已有丈夫的身影在张望,那么就是管不住脚步的向他飞奔而去。
那时印加帝国已经到了末期,两边的国王起了内战,村里的人一直担心战争会蔓延到这山区来。
虽然我们已成了印加人收服的一个村落,对于他们的祭司和军队,除了畏惧之外,并没有其他的认同,只希望付了税捐之后,不要再失去我们的男人。
战争在北面的沙拉萨各打了起来,那儿的人大半战死了。北部基托的阿达华的国王赢了这场战役,华斯达王被杀死了。也在内战结束不多久,丈夫抱了一只奇怪的动物回来,他说这叫做猪,是低原的人从白人手中买下来的。我们用马铃薯来喂这只猪。当时并不知猪有什么用处。三只骆马换回了这样的一只动物是划不来的。
村里偶尔也传进来了一些我们没有看过的种子。我渴切的等待着青禾的生长,不知种出来的会是什么样的农作物。
有关白人的事情便如一阵风也似的飘过去了,他们没有来,只是动物和麦子来了。
平静的日子一样的过着,我由一个小女孩长成了一个妇人。我的外祖父、父亲、母亲都消失了,而我,正在等待着另一个生命的出世。
做为一个药师的孙女,当然知道生产的危险,村中许多妇人便是因此而死去的。
黄昏的时候,丈夫常常握住我的手,对我说:“哈娃!不要怕,小孩子来的时候,我一定在你身边的。”我们辛勤的收集着羊毛,日日纺织着新料子,只希望婴儿来的时候,有更多柔软而暖和的东西包裹他。那时候,我的产期近了,丈夫不再出门,一步不离的守住我。
他不再打猎,我们每餐只有玉米饼吃了。
那只猪,因为费了昂贵的代价换来的,舍不得杀它,再说我们对它也有了感情。
一天清晨,我醒来的时候,发觉门前的大镬里煮着几条新鲜的鱼。这使我大吃一惊,叫喊起丈夫来。心湖里满是跳跃的银鱼,可是百年来,没有一个人敢去捉它们,毕竟那儿沉着我们祖先的身体啊!丈夫从田上匆匆的跑回来,我痛责他捕鱼的事情,他说:“哈娃!你自己是药师的孙女,怀着孩子的妇人只吃玉米饼是不够的,从今以后吃鱼吧!”
丈夫每夜偷偷去湖里捉鱼的事情,慢慢的被族人发现了。他们说我们会遭到报应,可是我们不理会那些闲话。只因跟着丈夫相依为命,生产的事情,约好了绝对不去请求村中的老妇人来帮忙。她们能做的不多,万一老妇人们来了,丈夫是必定被赶出去的,没有丈夫在身边,那是不好过的。
在一个寒冷的夜里,我开始疼痛。
悄悄起床煎好了草药才喊醒沉睡的丈夫。
起初两个人都有些惊慌,后来我叫丈夫扶着,包着毯子到门外的石阶上去坐了一会儿,这便心静了下来。那是我最后一次看见月光下的雪山、湖水和故乡茫茫的草原。
挣扎了三个日出与日落,那个叫做哈娃的女人与她未出世的孩子一同死了。
在一汪油灯的旁边,跪着爱她如命的丈夫。他抱着哈娃的身体,直到已成冰冷,还不肯放下来。
那是后人的日历十六世纪初叶,一个被现今世界统称为南美印地安人的女子平凡的一生。
哈娃离世时十九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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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游记中的尤加利树和绵羊怕是不确的。
- posted on 07/09/2009
银湖之滨——今生(厄瓜多尔纪行)
作者: 三毛
挂完了电话,心中反倒松了口气。
朋友马各不在家,留下了口讯给他的父亲,总算是连络过了,见不见面倒在其次。
旅途的疲倦一日加深一日,虽然没有做什么劳苦的工作,光是每日走路的时间加起来便很可观,那双脚也老是水泡。无论在什么时候,看见旅馆的床,碰到枕头,就能睡着。万一真休息了,醒来又会自责,觉得自己太过疏懒,有时间怎么不在街上呢?
打完电话时正是炎热的午后,朦胧中阖了一下眼睛,柜台上的人来叫,说是楼下有客在等着。
我匆匆忙忙的跑下去,看见找不着的马各就站在大厅里。
多年不见,两人犹豫了一会儿,才向彼此跑过去。“马各,我回来了!”我喊了起来。
“回来了?什么时候来过厄瓜多尔了?”他将我拉近,亲了一下面颊。
“忘了以前跟你讲的故事了?”
“还是坚持前生是印地安女人吗?”他友爱的又将我环抱起来,哈哈的笑着。
“而且不是秘鲁那边的,是你国家里的人,看我像不像?”他也笑吟吟的看着他。
马各双手插在长裤口袋里,静静的看了我几秒钟,也不说话,将我拉到沙发上去坐下来。
“还好吗?”他拍拍我的脸,有些无可奈何的看着我。“活着!”我叹了口气,将眼光转开去,不敢看他。马各是多年的朋友了,结婚时给寄过贺卡,我失了自己的家庭时,又给写过长信,后来他由法国去了黎巴嫩,又回到自己的国家来,彼此便不联络了。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谁都不说话。
“说说在厄瓜多尔的计划吧!”
“上安地斯高原去,跟印地安人住半个月到二十天,沿途六个大小城镇要停留,然后从首都基托坐车下山,经过低地的另外两个城,再回到这儿来搭机去秘鲁,总共跑一千几百公里吧!”
当时我正住在厄瓜多尔最大的海港城娃雅基的旅馆里。“先来我们家过了节再走,明天圣诞夜了!”“我这种人,那有什么节不节,谢谢你,不去了!”“几号上高原去?”
“二十五号走,第一站七小时车程呢!”
“先去哪里?”
“里奥庞巴!”我又说了那个城附近的几个小村落的名字。“你的地理不比我差,前世总是来过的罗!”马各笑着说。“要去找一片湖水——”我说。
“湖应该在沃达华罗啊,弄错了没有,你?”我知道没有错,那片湖水,不看详细地图找不着,可是它必是在的。
“ECHO,可不可以等到二十七号,我开车回首都基托去上班,你和那位同事跟我沿途玩上去?那样不必坐长途公车了!”
最令人为难的就是朋友太过好意,接受别人的招待亦是于心难安的,以我这么紧张的个性来说,其实是单独行动比较轻松自在的。
坚持谢绝了马各,他怎么说,也是不肯改变心意。
约好二十日后两人都在基托时再联络,便分手了。对于不认识的马各,米夏的兴趣比我还大,因为马各是社会学家,跟他谈话会有收获的。
听说有便车可搭,米夏巴不得跟了同去。这两个人语言不通,如果长途旅行尚得做他们翻译,便自讨苦吃了。再说,我要去的印地安人村落仍是极封闭的地方。如果三个游客似的人拿了照照机进去,效果便很可能是相反的坏了。
厄瓜多尔二十八万平方公里的土地,简单的可分三个部分。
东部亚马逊丛林,至今仍是莽荒原始,一种被叫做“希哇洛斯·布拉浮”的野林人据说仍然吹箭猎头,他们不出来,别人也不进去。
厄瓜多尔的政府对于丛林内的部落至今完全没有法子控制,便两不相涉了。
中部的厄瓜多尔,一路上去便是安地斯山脉所造成的高原,两条山链一路伸沿到哥伦比亚,中间大约六十五公里阔的大平原里,纯血的印地安人村落仍是多不胜数。他们的人口,占了六百万人中的百分之四十。
高原上除了几个小城之外,六十多万人口的首都基托,就建在海拔两千八百十公尺的北部山区里,是世界第二高的首都。
南方的海岸部分,一般书中叫它做低原,那儿气候常年炎热,家产丰富,一座叫做“葛位托”的中型城市,更有另一个别名——中国城。
许多广东来的老华侨,在那儿已经安居三代了。那儿的“香蕉王”,便是一位中国老先生。
厄瓜多尔另有几个小岛,叫做“加拉巴哥斯”,泡在远远的太平洋里面。
渴切想去的地方,在我,当然是安地斯山脉。其实山区里的高原人民,自有他们的语言和族称,只是当年哥伦布航海去找中国,到了古巴,以为安抵印度,便将当时美洲已住着的居民错称为“印度人”,便是而今美洲印地安人名称的由来了。
车子是中午在炎热的海港开出的,进入山区的时候,天气变了,雨水倾倒而下,车厢内空气浑浊不堪,我靠着窗户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
当我被刺骨的微风冻醒时,伏盖着的安地斯苍苍茫茫的大草原,在雨后明净如洗的黄昏里将我整个拥抱起来。眼前的景色,该是梦中来过千百次了,那份眼熟,令人有若回归,乡愁般的心境啊,怎么竟是这儿!车子转了一个弯,大雪山“侵咆拉索”巨兽也似的扑面而来。
只因没有防备这座在高原上仍然拔地而起的大山是这么突然出现的,我往后一靠,仍是吃了一惊。看见山的那一骇,我的灵魂冲了出去,飞过油加利树梢,飞过田野,飞过草原,绕着这座冷冰积雪的山峰怎么也回不下来。
一时里,以为自己是车祸死了,心神才离开了身体,可是看看全车的人,都好好的坐着。
“唉!回来了!”我心里暗暗的叹息起来。对于这种似曾相识的感应,没有人能数说,厄瓜多尔的高地,于我并不陌生的啊!
“阿平!阿平!”米夏一直在喊我,我无法回答他。我定定的望着那座就似扑压在胸前的六千多公尺高的雪山,觉着它的寒冷和熟悉,整个人完全飘浮起来,又要飞出去了。
一时里,今生今世的种种历练,电影般快速的掠过,那些悲欢岁月,那些在世和去世的亲人,想起来竟然完全没有丝毫感觉,好似在看别人的事情一般。
大概死,便是这样明净如雪般的清朗和淡漠吧!“哎呀!你的指甲和嘴唇都紫了!”米夏叫了起来。我缓缓的问米夏:“海拔多少了?”
“这一带,书上说超过三千两百公尺,下到里奥庞巴是两千六百五十。”
这时候我才看了一下自己的双手,怎么都肿起来了,呼吸也困难得很。
什么灵魂出窍的感应,根本是身体不适才弄出来的幻觉。车子停在一个小站上,司机喊着:“休息十分钟!”我没有法子下车,这样的高度使人难以动弹。就在车站电线杆那只幽暗的路灯下,两个老极了印地安夫妇蹲坐在路边。
女人围着深色的长裙,披了好几层彩色厚厚的肩毡,梳着粗辫了,头上不可少的戴着旧呢帽。
两个人专心的蹲在那儿用手撕一块面包吃。我注视着这些纯血的族人,心里禁不住涌出一阵认同的狂喜,他们长得多么好看啊!
“老妈妈啊!我已经去了一转又回来了,你怎么还蹲在这儿呢!”我默默的与车边的妇人在心里交谈起来。有关自己前世是印地安人的那份猜测,又潮水似的涌上来。
这个小镇的几条街上,全是印地安人,平地人是看不到了。
暮色更浓了。街上人影幢幢,一切如梦如幻,真是不知身在何处?
方才下了里奥庞巴的公车站,一对欧洲模样的男女好似来接我们似的走了上来。
那时我的心脏已经很不舒服了,对他们笑笑,便想走开去,并不想说什么说。
他们拦住了我,一直请我们去住同一家旅馆,说是那间房间有五个床,位子不满,旅馆叫他们自己出来选人。下车的人那么多,被人选中了,也算荣幸。旅馆是出租铺位的,一个大房间,宿舍一般,非常清洁安静。
那对旅客是瑞士来的,两人从基托坐车来这小城,预备看次日星期六的印地安人大赶集。看上去正正派派的人,也不拒绝他们了。
进了旅舍,选了靠窗的一张铺位,将简单的小提包安置在床上,便去公用浴室刷牙了。
旅行了这一串国家,行李越来越多,可是大件的东西,必是寄存在抵达后的第一个旅舍里,以后的国内游走,便是小提包就上路了。
打开牙膏盖子,里面的牙膏哗一下喷了出来,这样的情形是突然上到高地来的压力所造成的,非常有趣而新鲜。初上高原,不过近三千公尺吧,我已举步无力,晚饭亦不能吃,别人全都没有不适的感觉,偏是自己的心脏,细细针刺般的疼痛又发作起来。
没有敢去小城内逛街,早早睡下了。
因为睡的是大统铺,翻身都不敢,怕吵醒了同室的人,这样彻夜失眠到清晨四点多,窗外街道上赶集的印地安人已经喧哗的由四面八方进城来了。
里奥庞巴的星期六露天市集,真是世上仅存的几个惊喜。一般来厄瓜多尔的游客,大半往著名的北部活达华罗的市集跑,那儿的生意,全是印地安人对白人,货品迎合一般观光客的心理而供应,生活上的必需品,便不卖了。这儿的市集,近一万个纯血的印地安人跑了来,他们不但卖手工艺,同时也贩菜蔬、羊毛、家畜、布料、食物、衣服、菜种、草药……
满城彩色的人,缤纷活泼了这原本寂静的地方。他们自己之间的交易,比谁都要热闹兴旺。九个分开的大广场上,分门别类的货品丰丰富富的堆着。缝衣机就在露天的地方给人现做衣服,卖掉了绵羊的妇人,赶来买下一块衣料,缝成长裙子,正好穿回家。连绵不断的小食摊子,一只只“几内亚烤乳猪”已成了印地安人节日的点缀,卖的人用手撕肉,买的人抓一堆白饭,蹲在路边就吃起来。
但愿这市集永远躲在世界的一角,过他们自己的日子,游客永远不要知道的才好。
印地安人的衣着和打扮,经过西班牙人三四百年的统治之后,已经创出了不同的风格。
市集上的印地安男人沉静温柔而害羞。女人们将自己打扮得就像世上最初的女人,她们爱花珠子、爱颜色、虽然喧哗笑闹,却也比较懂得算计,招揽起生意来,和气又媚人。那些长裙、披肩、腰带,和印加时代只有祭司和贵族才能用上的耳环,都成了此地印地安女子必有的装饰。欧洲的呢帽,本是西班牙人登陆时的打扮,而今的印地安人,无论男女都是一顶,不会肯脱下来的。沃达华罗那边的族人又是一种,那儿的女人用头巾,不戴帽子,她们穿阔花边的白衬衫。
虽说统称印地安人,其实各人的衣着打扮,甚而帽沿的宽狭,都因部落不同的而有差异,细心的人,观察一会儿,便也能区分了。
在我眼中,印地安人是世上最美的人种,他们的装饰,只因无心设计,反倒自成风格。而那些脸谱,近乎亚洲蒙古人的脸,更令我看得痴狂。
高原地带的人大半生得矮小,那是大自然的成绩。这样的身体,使得血液循环得快些,呼吸也方便。起码书本中是如此解释的。
看了一整天的市集,没有买下什么,这份美丽,在于气氛的迷人,并不在于货品。
卖东西的印地安人,才是最耐看的对象。
坐在行边地上吃烤猪时,偷偷的细听此地人讲契川话,付帐时,我亦学了别人的音节去问多少钱,那个胖胖的妇人因此大乐。
便因我肯学他们的话,卖烤猪的女人一面照顾她的猪,一面大声反复的教我。很疼爱我的样子。
教了十几句,我跑去别的摊子立即现用,居然被人听懂了。他们一直笑着,友善的用眼睛悄悄瞟着我。黄昏来临之前,镇上拥挤的人潮方才散光,一座美丽的城镇,顿时死寂。
我爬上了城外小丘上的公园,坐在大教堂的前面,望着淡红色的云彩在一片平原和远山上慢慢变成鸽灰。呼吸着稀薄而凉如薄荷的空气,回想白日的市集和印地安人,一场繁华落尽之后所特有的平静充满了胸怀。再没有比坐看黄昏更使我欢喜的事情了。
次日早晨,当我抱着一件厚外套,拿着自己的牙刷出旅舍时,一辆旅行车和它的主人华盛顿,还有华盛顿的太太及一男一女的小孩,已在门外站着等了。
车子是前晚在小饭店内跟老板谈话之后去找到的,不肯只租车,说是要替人开去。
那位叫做华盛顿的先生本是推土机的机械师,星期天才肯出租车子,他的名字非常英国。
我要去的一群印地安人村落,大约需要几小时的车程在附近山区的泥沙路内打转。华盛顿说,他的家人从来没有深入过那儿,要求一同参加,我也一口答应了。只有米夏知道,如果附近果然找到那片在我强烈感应中定会存在的湖水,我便留下来,住几日,几天后自会想法子回镇。
这一路来,米夏的兴趣偏向美洲殖民时代留下来的辉煌大建筑与教堂,还有数不清的博物馆,这一切在使他迷惑惊叹。毕竟他来自一个文化背景尚浅的国家,过去自己看得也不够。
我因教堂及博物馆看得不但饱和,以前还选了建筑史,那几场考试不但至今难忘而且还有遗恨,不想再往这条线上去旅行。
向往的是在厄瓜多尔这块尚没有被游客污染的土地上,亲近一下这些纯血的印地安人,与他们同样的生活几天,便是满足了。
于是米复选择了镇内的大教堂,我进入高原山区,讲好两人各自活动了。
这趟坐车去村落中,米夏自然跟去的,他独自跟车回来便是了。
这样开了车去山区,华盛顿尽责的找村落给我们看,那儿的印地安,看见外人进来,便一哄而散了。因为无法亲近他们,使我一路闷闷不乐。
眼看回程都来了,我仍然没有看见什么,一条没有经过的泥路横在面前,心中不知为何有些触动起来,一定要华盛顿开进去。
“这儿我没有来过,据说山谷内是块平原,还有一片湖水——”他说。
听见湖水,我反倒呆了,说不出话来。
我们又开了近四十分钟的山路。
那片草原和水啊,在明净的蓝天下,神秘的出现在眼前,世外的世外,为何看了只是觉得归乡。
“你们,拜托,米夏不许再拍照了!”我下了车就赶他们,湖边没有车路了。
远处的炊烟和人家那么平静的四散着,没有注意到陌生人的来临。
这时华盛顿的太太才惊觉我要留下,坚决反对起来。“我一个人进村去找地方住,如果找到了,出来跟你们讲,可以放心了吧!”
过了四十分钟不到,我狂跑过草原,拿起了自己的外套和牙刷,还有一盒化妆纸,便催他们走了。“过几天我来接你!”米夏十分惊怕的样子,依依不舍的上车了。
他不敢跟我争,赢不了这场仗的。虽然他实在是不很放心。
车子走了,草原上留下一个看不去极渺小的我,在黄昏的天空下静静的站着。
在台湾的时候,曾经因为座谈会结束后的力瘁和空虚偷偷的哭泣,而今一个人站在旷野里,反倒没有那样深的寂寞。
我慢慢的往村内走去,一面走一面回头看大湖。误走误撞,一片梦景,竟然成真。
有时候我也被自己的预感弄得莫名其妙而且惧怕。她叫做“吉儿”,印地安契川语发音叫做Jier儿。我先是在她的田地上看动物,那儿是一匹公牛、一匹乳牛、一只驴子和一群绵羊。
一站在那儿,牛羊就鸣叫起来了。
吉儿出门来看,并没有看我的人,眼睛直直的钉住我脖子上挂的一块银牌——一个印地安人和一只骆马的浮雕便在牌子上,古董店买来的小东西。
她也没问我什么地方来的,走上前便说:“你的牌子换什么?我想要它。”
她的西班牙语极零碎,并着讲的。
我说留我住几日,给我吃,我帮忙一切的家务,几天后牌子给她,再给一千个“苏克列”——厄瓜多尔的钱币。她马上接受了。
我就那么自然的留了下来,太简单了,完全没有困难。吉儿有一个丈夫和儿子,两间没有窗户只有大门的砖屋。第一天晚上,她给了我一张席子,铺在干的玉米叶堆上,放了一个油米,我要了一杓水,喝了便睡下了。隔着短木墙的板,一只咖啡色的瘦猪乖乖的同睡着,一点也不吵。他们全家三人睡在另一间,这些人不问我任何问题,令人觉得奇怪。
这家人实在是好,能盖的东西,全部找出来给了我。在他们中间,没有害怕,只是觉得单纯而安全。第二日清晨,便听见吉儿的声音在门外哇哇的赶着家畜,我也跟着起床了。
我跟她往湖边去,仍是很长的路,湖边泥泞一片,吉儿打赤脚,我用外套内带着的塑胶袋将鞋子包起来,也走到湖边去帮她汲水。
虽然这是一个村落,里面的房舍仍是稀落四散的,因为各人都有田庄。
一九七三年此地的政府有过一次土地改革,印地安人世居的土地属于自己的了,他们不再为大农场去做苦工。印地安人村居的日子,我尽可能的帮忙做家事,这些工作包括放牛羊去湖边的草地上吃草,替吉儿的儿子接纺纱时断了的线,村附近去拾柴火,下午一起晒太阳穿玻璃珠子。吉儿有一大口袋麦片,她将牛奶和麦片煮成稀薄的汤,另外用平底锅做玉米饼。
我们一日吃一顿,可是锅内的稀汤,却一直熬到火熄,那是随便吃几次的,吉儿有一只铝做的杯子。我也逛去别人的家里,没有人逃我,没有人特别看看我。奇怪的是,居然有人问我是哪一族的——我明明穿着平地人的牛仔裤。
黄昏的时候,田里工作的男人回来了,大家一起坐在门口看湖水与雪山,他们之间也很少讲话,更没有听见他们唱歌。
那片湖水,叫做“哈娃哥恰”,便是心湖的意思。玉米收获的季节已经过了,收获来的东西堆在我睡房的一角,里面一种全黑色的玉米,也跟那咖啡猪一样,都是没见过的东西。
黑玉米不是磨粉的,吉儿用它们煮汤,汤成了深紫色,加上一些砂糖,非常好喝。
这儿的田里,种着洋葱、马铃薯和新的玉米青禾。湖里的鱼,没有人捞上来吃。
问他们为什么不吃鱼,吉儿也答不上来,只说向来不去捉的。
湖水是乡愁,月光下的那片平静之水,发着银子似的闪光,我心中便叫它银湖了。
村中的人睡得早,我常常去湖边走一圈才回来,夜间的高原,天寒地冻,而我的心思,在这儿,简化到零。但愿永不回到世界上去,旅程便在银湖之滨做个了断,那个叫做三毛的人,从此消失吧!
别人问我叫什么,我说我叫“哈娃”。
村中的老妇人一样喜爱珠子,我去串门子的时候,他们便将唯一的珍宝拿出来放在我手中,给我看个够。我们不多说话。
岁月可以这样安静而单纯的流过去,而太阳仍旧一样升起。
也就是在那儿,我看到了小亚细亚地区游牧民族的女人佩带的一种花彩石,那是一种上古时代的合成品,至今不能明白是什么东西造出来的。
它们如何会流传到南美洲的印地安人手中来实在很难猜测。
这种石头,在北非的市场上已经极昂贵而难得了。妇人们不知这种宝石的价值,一直要拿来换我那块已经许给吉儿的银牌,不然换我的厚外套。
不忍期负这群善良的人,没有交换任何彩石,只是切切的告诉他们,这种花石子是很贵很贵的宝贝,如果有一日“各林哥”进了村,想买这些老东西,必不可少于四十万苏克列,不然四百头绵羊交换也可以。
“各林哥”便是我们对白人的统称。
村里的人大半贫苦无知,连印加帝国的故事,听了也是漠不关心而茫然。
他们以为我是印加人。
最远的话题,讲到三百里外的沙拉萨加那边便停了。我说沙位萨加的男男女女只穿古怪的黑色,是因为四百年前一场战争之后的永久丧服,他们听了只是好笑,一点也不肯相信。
吉儿一直用马铃薯喂猪,我觉得可惜了,做了一次蛋薯饼给全家人吃,吉儿说好吃是好吃,可是太麻烦了,她不学。银湖的日子天长地久,她似出生便在此地度过,一切的记忆,都让它随风而去。
望着那片牛羊成群的草原和高高的天空,总使我觉得自己实在是死去了,才落进这个地方来的。
“你把辫子打散,再替你缠一回。”
村中一间有着大镜子人家的男人,正在给我梳头,长长的红色布条,将辫了缠成驴尾巴似的拖在后面。我松了长发,将头低下来,让这安静温和的朋友打扮我。那时我已在这个村落里七天了。
就在这个时候,听见细细的卡嚓一声。
室内非常安静,我马上抬起了头来。
那个米夏,长脚跨了进房,用英文叫着:“呀!一个印地安男人替你梳头——”
他的手中拿着相机,问也不问的又举起来要拍。我的朋友沉静的呆站着,很局促的样子。
“有没有礼貌!你问过主人可以进来没有?”我大叫起来。
“对不起啊!”我赶紧用西班牙文跟那个人讲。米夏也不出去,自自在在的在人家屋内东张西望,又用手去碰织布机。
“我们走吧!”我推了他一把。
我跑去村内找每一个人道别,突然要走,别人都呆掉了。跑去找吉儿,她抱了一满怀的柴火,站在屋旁。
“牌子给你,还有钱!”我反手自己去解链条。“不要了!哈娃,不要!”吉儿拚命推。
她丢下了柴,急步跑回屋内去,端了一杯牛奶麦片汤出来,硬叫我喝下去。
“你跟各林哥去?”她指指米自。
米夏要求我与吉儿拍照,吉儿听我的,也不逃相机,坐了下来。
消息传得很快,吉儿的先生和儿子都从男上跑回来了。我抱起自己的外套,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吉儿一定拒绝那块银牌子,不说一句话就跑掉了。
我塞了几张大票子给吉儿的丈夫,硬是放在他手里,便向远远那辆停在湖边入口处的旅行车跑去。我爱的族人和银湖,那片青草连天的乐园,一生只能进来一次,然后永远等待来世,今生是不再回来了。
(这儿是厄瓜多尔,一九八二年初所写的两篇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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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银湖之滨我也没去。三毛的审美,三毛对印弟安人的认同,还是令
我欣赏的。三毛这样的游记,现在中文环境还是不及,当然西方人就
强过太多了。以前曼陀罗是可以写的,现在怕也已笔涩了:)
我是自叹弗如! - Re: 转两篇三毛的厄瓜多尔游记posted on 07/09/2009
有十多年沒有讀三毛,謝xw的傳摘。 - Re: 转两篇三毛的厄瓜多尔游记posted on 07/10/2009
上次看The Linguists电影,其中一个语言是玻利维亚高原medicine men们专用的语言。我一直都特别向往玻利维亚,莫名的向往,这个电影后就特想去和这些药师们住一段时间。现在看来这个愿望肯定是源于早年读的三毛的这些文章:)
那尤加利和羊都得是殖民时代后的事,xw真是敏锐啊。 - posted on 07/15/2009
浮生聪明啊。我当年一概读不进去,南美回来才读得进。唉,我这人
有个毛病,不会泛读,只看精读。泛读也读过的,不知所云,没有记
忆,只记得三毛还高原反应。后来才知道,她身体差得紧:)
唉!(--有一段乱码更正过来了:)
浮生 wrote:
上次看The Linguists电影,其中一个语言是玻利维亚高原medicine men们专用的语言。我一直都特别向往玻利维亚,莫名的向往,这个电影后就特想去和这些药师们住一段时间。现在看来这个愿望肯定是源于早年读的三毛的这些文章:)
那尤加利和羊都得是殖民时代后的事,xw真是敏锐啊。 - Re: 转两篇三毛的厄瓜多尔游记posted on 07/22/2009
这湖,心湖还是银河,我读厄瓜多尔读来的应是“血湖”,书中是这
么写的:
In one battle the Inca massacred thousands of Caras and dumped them into
a lake near Otavalo(Ibarra), which supposedly turned the waters red and gave the
lake its name, Laguna Yaguarcocha (Lake of Blood;).
- RE: 转两篇三毛的厄瓜多尔游记posted on 12/28/2013
不对阿,Yahuarcocha Lake不在三毛写到的oribamba,安第斯山脉区域。
xw wrote:
这湖,心湖还是银河,我读厄瓜多尔读来的应是“血湖”,书中是这
么写的:
In one battle the Inca massacred thousands of Caras and dumped them into
a lake near Otavalo(Ibarra), which supposedly turned the waters red and gave the
lake its name, Laguna Yag... - RE: 转两篇三毛的厄瓜多尔游记posted on 12/28/2013
不对阿,Yahuarcocha Lake不在三毛写到的oribamba,安第斯山脉区域。
xw wrote:
这湖,心湖还是银河,我读厄瓜多尔读来的应是“血湖”,书中是这
么写的:
In one battle the Inca massacred thousands of Caras and dumped them into
a lake near Otavalo(Ibarra), which supposedly turned the waters red and gave the
lake its name, Laguna Yag... - RE: 转两篇三毛的厄瓜多尔游记posted on 12/28/2013
不对阿,Yahuarcocha Lake不在三毛写到的oribamba,安第斯山脉区域。
xw wrote:
这湖,心湖还是银河,我读厄瓜多尔读来的应是“血湖”,书中是这
么写的:
In one battle the Inca massacred thousands of Caras and dumped them into
a lake near Otavalo(Ibarra), which supposedly turned the waters red and gave the
lake its name, Laguna Yag... - RE: 转两篇三毛的厄瓜多尔游记posted on 08/01/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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