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前没认真读过多多的诗,知道他是朦胧派的健将。今天拿来读,很棒!比现在时髦的若水派语言要现代得多。他的诗有浓厚的俄罗斯传统,又有很多现代派的意象。说实话,我把他排在北岛,顾城之上,他比他们丰满也丰富得多。
看来,朦胧派的诗人至今无人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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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居
他们将在街头同人生的三个意向相遇:
老人烟斗的余火、儿童涂写在墙上的笔迹
和湿漉漉的雨中行走的女人的小腿
他们徘徊了一整夜
围绕小白房子寻找标记
太阳升起来了,归宿仍不能断决
错误就从这时发生
没有经过祈祷
他们就会睡到一张床上
并且毫不顾忌室外光线
在晚些时候的残酷照射
因而能够带着动人的笑容睡去
像故去一样
竟然连再温柔的事情
也懒得回忆
就起身穿行街道
一直走进那
毫无标记的楼房大门
他们因此而消失
同母亲!临终前
预言过的一模一样
其实在他们内心
时时都在寻找
穿插那段往事的机会
时时都在用暗语交谈
就像雪天
用轻柔的步子从雾里归来
剥喂病人桔子时的心情一样
那花房的花
透过紫红的霜雾
肯定给他们留下难忘的印象
让他们的情调
就此炽烈起来
那就让他们
再短暂地昏迷一下吧
——去
给他们一个拍节
但不要给他们以觉察
不要让他们同居的窗口
因此变得昏暗
不要让他们因此失去
眺望原野的印象力量
当他们向黎明的街心走去
他们看到了生活。生活
就是那个停住劳动
看着他们走近的清道夫
他穿着蓝色的工作服
还叨着一只烟斗,站在早晨——
图画展览会
他们看守绿色的山脊
召唤初次见到阳光的女人
那冰冷削瘦的乳房
向着解放,羞涩地耸起
他们在麦田中行进
要用火红的感情的颜色
涂画夕阳沉没时
那耀眼的悲剧……
他们向更远的石头进发
为后来的孩子留下诚实的足迹
他们有意让故事停顿
像在路上休息
他们传播最早的情欲
像两个接触在一起的身体
他们强调爱与接近
还有古老的告别……
妄想是真实的主人
而我们,是嘴唇贴着嘴唇的鸟儿
在时间的故事中
与人
进行最后一次划分
:钥匙在耳朵里扭了一下
影子已脱离我们
钥匙不停地扭下去
鸟儿已降低为人
鸟儿一无相识的人。
那是我们不能攀登的大石
那是我们不能攀登的大石
为了造出它
我们议论了六年
我们造出它又向上攀登
你说大约还要七年
大约还要几年
一个更长的时间
还来得及得一次阑尾炎
手术进行了十年
好像刀光
一闪——
一个故事中有他全部的过去
当他敞开遍身朝向大海的窗户
向一万把钢刀碰响的声音投去
一个故事中有他全部的过去
所有的舌头都向这个声音投去
并且衔回了碰响这个声音的一万把钢刀
于是,所有的日子都挤进一个日子
于是每一年都多了一天
<>最后一年就翻倒在大橡树下
他的记忆来自一处牛栏,上空有一柱不散的烟
一些着火的儿童正拉着手围着厨刀歌唱
火焰在未熄灭之前
一直都在树上滚动燃烧
火焰,竟残害了他的肺
<>而他的眼睛是两座敌对的城市的节日
鼻孔是两只巨大的烟斗仰望夜空
女人,在用爱情向他的脸疯狂射击
使他的嘴唇留有一个空隙:
一刻,一列与死亡对开的列车将要通过
使他伸直的双臂间留有一个早晨
正把太阳的头按下去
一管无声手枪宣布了这个早晨的来临
一个比空盆子扣在地上还要冷淡的早晨
门板上
一个故事中有他全部的过去
死亡,已成为一次多余的心跳
<>当星星向寻找毒蛇毒液的大地飞速降临
时间也在钟表的滴嗒声外腐烂
耗子在铜棺的(锈)斑上换牙
菌类在腐败的地衣上跺着脚
蟋蟀的儿子在他身上长久地做针钱
还有邪恶,在一面鼓上撕扯他的脸
他的体内已全部都是死亡的荣耀
全部都是,一个故事中有他全部的过去
<>一个故事中有他全部的过去
第一次太阳在很近的地方阅读他的双眼
更近的太阳坐到他膝上
一个瘦长的男子正坐在截下的树墩上休息
太阳正在他的指间冒烟
每夜我都手拿望远镜向那里瞄准
直至太阳熄灭的一刻
一个树墩在他坐过的地方休息
<>比五月的白菜畦还要寂静
他赶的马在清晨走过
死亡,已碎成一堆纯粹的玻璃
太阳已变成一个滚动在送葬人回家路上的雷
而孩子细嫩的脚丫正走上常绿的橄榄枝
而我的头肿大着,像千万只马蹄在击鼓:
与粗大的弯刀相比,死亡只是一粒沙子
所以一个故事中有他全部的过去
于是,一千年也扭过脸来——看
北方闲置的田野
有一张犁让我疼痛
北方闲置的田野有一张犁让我疼痛
当春天像一匹马倒下,从一辆
空荡荡的收尸的车上
一个石头做的头
聚集着死亡的风暴
被风暴的铁头发刷着
在一顶帽子底下
有一片空白——死后的时间
已经摘下他的脸:
一把棕红的胡子伸向前去
聚集着北方闲置已久的威严
春天,才像铃那样咬着他的心
类似孩子的头沉到井底的声音
类似滚开的火上煮着一个孩子
他的痛苦——类似一个巨人
在放倒的木材上锯着
好像锯着自己的腿
一丝比忧伤纺线还要细弱的声音
穿过停工的锯木场穿过
锯木场寂寞的仓房
那是播种者走到田野尽头的寂寞
亚麻色的农妇
没有脸孔却挥着手
向着扶犁者向前弯去的背影
一个生锈的母亲没有记忆
却挥着手——好像石头
来自遥远的祖先……
爱好哭泣的窗户
在最远的一朵云下面说话
在光的磁砖的额头上滑行
在四个季节之外闲着
闲着,寂静
是一面镜子
照我:忘记呀
是一只只迷人的梨
悬着,并且抖动:
“来,是你的”它们说
早春,在四个季节中
撕开了一个口子
“是你的,还给你,原来的
一切全都还给你”说着
说着,从树上吐掉了
四只甜蜜的孩儿
而太阳在一只盆里游着
游着,水流中的鱼群
在撞击我的头……
- posted on 07/19/2009
马
灰暗的云朵好像送葬的人群
牧场背后一齐抬起了悲哀的牛头
孤寂的星星全都搂在一起
好像暴风雪
骤然出现在祖母可怕的脸上
噢,小白老鼠玩耍自己双脚的那会儿
黑暗原野上咳血疾驰的野王子
旧世界的最后一名骑士
——马
一匹无头的马,在奔驰……
哑孩子
那男人的眼睛从你脸上
往外瞪着瞪着那女人
抓着墙壁抓着它的脸
用了生下一个孩子的时间
你的小模样
就从扇贝的卧室中伸出来了
那两扇肉门红扑扑的
而你的身体
是锯
暴力摇撼着果树
哑孩子把头藏起
口吃的情欲玫瑰色的腋臭
留在色情的棺底
肉作的绸子水母的皮肤
被拉成一只长简丝袜的哀号
哑孩子喝着喝着整个冬天的愤怒:
整夜那男人烦躁地撕纸
整夜他骂她是个死鬼!
关怀
早晨,一阵鸟儿肚子里的说话声
把母亲惊醒。醒前(一只血枕头上
画着田野怎样入睡)
鸟儿,树权翘起的一根小姆指
鸟儿的头,一把金光闪闪的小凿子
嘴,一道铲形的光
翻动着藏于地层中的蛹:
“来,让我们一同种植
世界的关怀!”
鸟儿用童声歌唱着
用顽固的头研究一粒果核
(里面包着永恒的饥饿)
这张十六岁的鸟儿脸上
两只恐怖的黑眼圈
是一只倒置的望远镜
从中射来粒粒粗笨的猎人
——一群摇摇晃晃的大学生
背包上写着:永恒的寂寞。
从指缝中察看世界,母亲
就在这时把头发锁入柜中
一道难看的闪电扭歪了她的脸
(类似年轮在树木体内沉思的图景)
大雪,摇着千万只白手
正在降下,雪道上
两行歪歪斜斜的足迹
一个矮子像一件黑大衣
正把肮脏的田野走得心烦意乱……
于是,猛地,从核桃的地层中
从一片麦地
我认出了自己的内心:
一阵血液的愚蠢的激流
一阵牛奶似的抚摸
我喝下了这个早晨
我,在这个早晨来临。
搬家
冬日老鼠四散溜冰的下午
我作出要搬家的意思
我让钉子闹着
画框,装过雪橇
书桌,搬到田野的中央
我没发觉天边早就站满了人
每个人的手是一副担架的扶手
他们把什么抬起来了——大地的肉
像金子一样抖动起来了,我没发觉
四周的树木全学我的样儿
上身穿着黑衣
下身,赤裸的树干上
写着:出售森林。
我姨夫
当我从茅坑高高的童年的厕所往下看
我姨夫正与一头公牛对视
在他们共同使用的目光中
我认为有一个目的:
让处于阴影中的一切光线都无处躲藏!
当一个飞翔的足球场经过学校上方
一种解散现实的可能性
放大了我姨夫的双眼
可以一直望到冻在北极上空的太阳
而我姨夫要用镊子--把它夹回历史
为此我相信天空是可以移动的
我姨夫常从那里归来
迈着设计者走出他的设计的步伐
我就更信:我姨夫要用开门声
关闭自己--用一种倒叙的方法
我姨夫要修理时钟
似在事先已把预感吸足
他所要纠正的那个错误
已被错过的时间完成:
我们全体都因此沦为被解放者!
至今那闷在云朵中的烟草味儿仍在呛我
循着有轨电车轨迹消失的方向
我看到一块麦地长出我姨夫的胡子
我姨夫早已系着红领巾
一直跑出了地球--
笨女儿
在漆黑的夜里为母亲染发,马蹄声
近了。母亲的棺材
开始为母亲穿衣
母亲的鞋,独自向树上爬去
留给母亲的风,像铁一样不肯散开
母亲的终结
意味着冬天
从仇恨中解体
冬天,已把它的压力完成
马蹄声,在响亮的铁板上开了花
在被雪擦亮的大地之上,风
说风残忍
意味着另一种残忍:说
逃向天空的东西
被麻痹在半空
意味着母亲的一生
只是十根脚趾同时折断
说母亲往火中投着木炭
就是投着孩子,意味着笨女儿
同情炉火中的灰烬
说这就是罪,意味着:
“我会再犯!”
1988年2月11日
——纪念普拉斯
1
这住在狐皮大衣里的女人
是一块夹满发夹的云
她沉重的臀部,让以后的天空
有了被坐弯的屋顶的形状
一个没有了她的世界存有两个孩子
脖子上坠着奶瓶
已被绑上马背。他们的父亲
正向马腹狠踢临别的一脚;
“你哭,你喊,你止不住,你
就得用药!”
2
用逃离眼窝的瞳仁追问:“那列
装满被颠昏的苹果的火车,可是出了轨?”
黑树林毫无表情,代替风
阴沉的理性从中穿行
“用外省的口音招呼它们
它们就点头?”天空的脸色
一种被辱骂后的痕迹
像希望一样
静止。“而我要吃带尖儿的东西!”
面对着火光着身子独坐的背影
一阵解毒似的圆号声——永不腐烂的神经
把她的理解华向空中……
通往父亲的路
坐弯了十二个季节的椅背,一路
打肿我的手察看麦田
冬天的笔迹,从毁灭中长出:
有人在天上喊:“买下云
投在田埂上的全部阴影!”
严厉的声音,母亲
的母亲,从遗嘱中走出
披着大雪
用一个气候扣压住小屋
屋内,就是那块著名的田野:
长有金色睫毛的倒刺,一个男孩跪着
挖我爱人:“再也不准你死去”
我,就跪在男孩身后
挖我母亲:“决不是因为不再爱!”
我的身后跪着我的祖先
与将被做成椅子的幼树一道
升向冷酷的太空
拔草。我们身右
跪着一个阴沉的星球
穿着铁鞋寻找出生的迹象
然后接着挖——通往父亲的路……
九月
九月,盲人抚摸麦浪前行,荞麦
发出寓言中的清香
——二十年前的天空
滑过读书少年的侧影
开窗我就望见,树木伫立
背诵记忆:林中有一块空地
揉碎的花瓣纷纷散落
在主人的脸上找到了永恒的安息地
一阵催我鞠躬的旧风
九月的云朵,已变为肥堆
暴风雨到来前的阴暗,在处理天空
用擦泪的手巾遮着
母亲低首割草,众裁缝埋头工作
我在傍晚读过的书
再次化为黑沉沉的土地……
- posted on 07/19/2009
阿姆斯特丹的河流
十一月入夜的城市
惟有阿姆斯特丹的河流
突然
我家树上的桔子
在秋风中晃动
我关上窗户,也没有用
河流倒流,也没有用
那镶满珍珠的太阳,升起来了
也没有用
鸽群像铁屑散落
没有男孩子的街道突然显得空阔
秋雨过后
那爬满蜗牛的屋顶
--我的祖国
从阿姆斯特丹的河上,缓缓驶过……
居民
他们在天空深处喝啤酒时,我们才接吻
他们歌唱时,我们熄灯
我们入睡时,他们用镀银的脚指甲
走进我们的梦,我们等待梦醒时
他们早已组成了河流
在没有时间的睡眠里
他们刮脸,我们就听到提琴声
他们划桨,地球就停转
他们不划,他们不划
我们就没有醒来的可能
在没有睡眠的时间里
他们向我们招手,我们向孩子招手
孩子们向孩子们招手时
星星们从一所遥远的旅馆中醒来了
一切会痛苦的都醒来了
他们喝过的啤酒,早已流回大海
那些在海面上行走的孩子
全都受到他们的祝福:流动
流动,也只是河流的屈从
用偷偷流出的眼泪,我们组成了河流……
19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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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英格兰
当教堂的尖顶与城市的烟囱沉下地平线后
英格兰的天空,比情人的低语声还要阴暗
两个盲人手风琴演奏者,垂首走过
没有农夫,便不会有晚祷
没有墓碑,便不会有朗诵者
两行新栽的苹果树,刺痛我的心
是我的翅膀使我出名,是英格兰
使我到达我被失去的地点
记忆,但不再留下犁沟
耻辱,那是我的地址
整个英格兰,没有一个女人不会亲嘴
整个英格兰,容不下我的骄傲
从指甲缝中隐藏的泥土,我
认出我的祖国——母亲
已被打进一个小包裹,远远寄走……
1989-19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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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向冬天
树叶发出的声音,变了
腐烂的果核,刺痛路人的双眼
昔日晾晒谷粒的红房屋顶上
小虫精亮的尸首,堆积成秋天的内容
秋意,在准备过冬的呢大衣上刷着
菌类,已从朽坏的棺木上走向冬天
阳光下的少年,已变得丑陋
大理石父母,高声哭泣:
水在井下经过时
犁,已烂在地里
铁在铁匠手中弯曲时
收割人把弯刀搂向自己怀中
结伴送葬的人醉得东摇西晃
五月麦浪的翻译声,已是这般久远
树木,望着准备把她们嫁走的远方
牛群,用憋住粪便的姿态抵制天穹的移动……
19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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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海
我们过海,而那条该死的河
该往何处流?
我们回头,而我们身后
没有任何后来的生命
没有任何生命
值得一再地复活?
船上的人,全都木然站立
亲人们,在遥远的水下呼吸
钟声,持续地响着
越是持久,便越是没有信心!
对岸的树像性交中的人
代替海星、海贝和海葵
海滩上散落着针头、药棉
和阴毛--我们望到了彼岸?
所以我们回头,像果实回头
而我们身后--一个墓碑
插进了中学的操场
惟有,惟有在海边哭孩子的妇人
懂得这个冬天有多么的漫长:
没有死人,河便不会有它的尽头……
19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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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海
看过了冬天的海,血管中流的一定不再是血
所以做爱时一定要望着大海
一定地你们还在等待
等待海风再次朝向你们
那风一定从床上来
那记忆也是,一定是
死鱼眼中存留的大海的假象
渔夫一定是休假的工程师和牙医
六月地里的棉花一定是药棉
一定地你们还在田间寻找烦恼
你们经过的树木一定被撞出了大包
巨大的怨气一定使你们有与众不同的未来
因为你们太爱说一定
像印度女人一定要露出她们腰里的肉
距离你们合住的地方一定不选
距离唐人街也一定不远
一定会有一个月亮亮得像一口痰
一定会有人说那就是你们的健康
再不重要地或更加重要地,一定地
一定地它留在你们心里
就像英格兰脸上那块傲慢的炮弹皮
看海一定耗尽了你们的年华
眼中存留的星群一定变成了煤渣
大海的阴影一定从海底漏向另一个世界
在反正得有人死去的夜里有一个人一定得死
虽然戒指一定不愿长死在肉里
打了激素的马的屁股却一定要激动
所以整理一定就是乱翻
车链掉了车蹬就一定踏得飞快
春天的风一定螺肾结石患者系过的绿腰带
出租汽车司机的脸一定像煮过的水果
你们回家时那把旧椅子一定年轻,一定地
1989一19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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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
手指插在裤袋里玩着零钱和生殖器
他们在玩成长的另一种方法
在脱衣舞女撅起的臀部间
有一个小小的教堂,用三条白马的腿走动起来了
他们用鼻子把它看见
而他们的指甲将在五月的地里发芽
五月的黄土地是一堆堆平坦的炸药
死亡模拟它们,死亡的理由也是
在发情的铁器对土壤最后的刺激中
他们将成为被牺牲的田野的一部分
死人死前死去已久的寂静
使他们懂得的一切都不再改变
他们固执地这样想,他们做
他们捐出了童年
使死亡保持完整
他们套用了我们的经历。
19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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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始终欣喜有一道光在黑夜里
我始终欣喜有一道光在黑夜里
在风声与钟声中我等待那道光
在直到中午才醒来的那个早晨
最后的树叶做梦般地悬着
大量的树叶进入了冬天
落叶从四面把树围拢
树,从倾斜的城市边缘集中了四季的风——
谁让风一直被误解为迷失的中心
谁让我坚持倾听树重新挡住风的声音
为迫使风再度成为收获时节被迫张开的五指
风的阴影从死人手上长出了新叶
指甲被拔出来了,被手。被手中的工具
攥紧,一种酷似人而又被人所唾弃的
像人的阴影,被人走过
是它,驱散了死人脸上最后那道光
却把砍进树林的光,磨得越来越亮!
逆着春天的光我走进天亮之前的光里
我认出了那恨我并记住我的唯一的一棵树
在树下,在那棵苹果树下
我记忆中的桌子绿了
骨头被翅膀脱离惊醒的五月的光华,向我展开了
我回头,背上长满青草
我醒着,而天空已经移动
写在脸上的死亡进入了字
被习惯于死亡的星辰所照耀
死亡,射进了光
使孤独的教堂成为测量星光的最后一根柱子
使漏掉的,被剩下。
19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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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样一种天气里
来自天气的任何意义都没有
土地没有幅员,铁轨朝向没有方向
被一场做完的梦所拒绝
被装进一只鞋匣里
被一种无法控诉所控制
在虫子走过的时间里
畏惧死亡的人更加依赖畏惧
在这样一种天气里
你是那天气的一个间隙
你望着什么,你便被它所忘却
吸着它呼出来的,它便钻入你的气味
望到天亮之前的变化
你便找到变为草的机会
从人种下的树木经过
你便遗忘一切
在这样一种天气里
你不会站在天气一边
也不会站在信心那边,只会站在虚构一边
当马蹄声不再虚构词典
请你的舌头不要再虚构马蜂
当麦子在虚构中成熟,然后烂掉
请吃掉夜莺歌声中最后的那只李子吧
吃掉,然后把冬天的音响留到枝上
在这样一种天气里
只有虚构在进行
19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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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时候我知道铃声是绿色的
从树的任何方向我都接受天空
树间隐藏着橄榄绿的字
像光隐藏在词典里
被逝去的星辰记录着
被瞎了眼的鸟群平衡着,光
和它的阴影,死和将死
两只梨荡着,在树上
果实有最初的阴影
像树间隐藏的铃声
在树上,十二月的风抵抗着更烈的酒
有一阵风,催促话语的来临
被谷仓的立柱挡着,挡住
被大理石的恶梦梦着,梦到
被风走下墓碑的声响惊动,惊醒
最后的树叶向天空奔去
秋天的书写,从树的死亡中萌发
铃声,就在那时照亮我的脸
在最后一次运送黄金的天空——
19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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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刻
街头大提琴师鸣响回忆的一刻
黄昏天空的最后一块光斑,在死去
死在一个旧火车站上
一只灰色的内脏在天空敞开了
没有什么在它之外了
除了一个重量,继续坐在河面上
那曾让教堂眩晕的重量
现在,好像只是寂静
大提琴声之后只有寂静
树木静静改变颜色
孩子们静静把牛奶喝下去
运沙子的船静静驶过
我们望着,像瓦静静望着屋顶
我们嗅着,谁和我们在一起时的空气
已经静静死去
谁存在着,只是光不再显示
谁离开了自己,只有一刻
谁说那一刻就是我们的一生
而此刻,苏格兰的雨声
突然敲响一只盆——
1992
- posted on 07/19/2009
我读着
十一月的麦地里我读着我父亲
我读着他的头发
他领带的颜色,他的裤线
还有他的蹄子,被鞋带绊着
一边溜着冰,一边拉着小提琴
阴囊紧缩,颈子因过度的理解伸向天空
我读到我父亲是一匹眼睛大大的马
我读到我父亲曾经短暂地离开过马群
一棵小树上挂着他的外衣
还有他的袜子,还有隐现的马群中
那些苍白的屁股,像剥去肉的
牡蛎壳内盛放的女人洗身的肥皂
我读到我父亲头油的气味
他身上的烟草味
还有他的结核,照亮了一匹马的左肺
我读到一个男孩子的疑问
从一片金色的玉米地里升起
我读到在我懂事的年龄
晾晒壳粒的红房屋顶开始下雨
种麦季节的犁下托着四条死马的腿
马皮像撑开的伞,还有散于四处的马牙
我读到一张张被时间带走的脸
我读到我父亲的历史在地下静静腐烂
我父亲身上的蝗虫,正独自存在下去
像一个白发理发师搂抱着一株衰老的柿子树
我读到我父亲把我重新放回到一匹马腹中去
当我就要变成伦敦雾中的一条石凳
当我的目光越过在银行大道散步的男人……
1991
锁住的方向
是失业的锁匠们最先把你望到
当你飞翔的臀部穿过苹果树影
一个厨师阴沉的脸,转向田野
当舌头们跪着,渐渐跪成同一个方向
它们找不到能把你说出来的那张嘴
它们想说,但说不出口
说:还有两粒橄榄
在和你接吻时,能变得坚实
还有一根舌头,能够作打开葡萄酒瓶的螺旋锥
还有两朵明天的云,拥抱在河岸
有你和谁接过的吻,正在变为遍地生长的野草莓
舌头同意了算什么
是玉米中有谜语!历史朽烂了
而大理石咬你的脖子
两粒橄榄,谜语中的谜语
支配乌头内的磁石,动摇古老的风景
让人的虚无在两根水泥柱子间徘徊去吧
死人才有灵魂
在一条撑满黑伞的街上
有一袋沉甸甸的桔子就要被举起来了
从一只毒死的牡蛎内就要敞开另一个天空
马头内,一只大理石浴盆破裂:
绿色的时间就要降临
一只冻在冰箱里的鸡渴望着
两粒赖在烤羊腿上的葡萄干渴望着
从一个无法预报的天气中
从诱惑男孩子尿尿的滴水声中
从脱了脂的牛奶中
从最后一次手术中
渴望,与金色的沙子一道再次闯入风暴
从熏肉的汗腺和暴力的腋窝中升起的风暴
当浮冰,用孕妇的姿态继续漂流
渴望,是他们惟一留下的词
当你飞翔的臀部打开了锁不住的方向
用赤裸的肉体阻挡长夜的流逝
他们留下的词,是穿透水泥的精子——
1994
在突尼斯
沙漠既完全走了样,必是风
遇到了直角,既有诺言要相守
学到的必是比失去的少
能通过沙漏漏掉的就更少
但正是多出来的那种东西
进入了后来的那种天气
在越是均匀地分配风沙的地点
看上去,就越来越像一座城市
那非思而不可言说的,非造出
而不可笼罩的一种命运,就像
从老城的每一侧都能走进一家鞋店
在这里就是在那里,在哪里
都是在到处,在菲尼基人的原驻地
夹着整张牛皮人的张望
也被讨钱的掌遮没了
那就是从门缝下边倒出的污水
让嗅味儿变得尖锐时
发出的存在的信号:如果
有人来此只是为了带走阳光
能被带走的肯定是一种怀念
尤其是掮客对着锡灰色的天空
装好假眼的那一刻,总会有人
比赌马人还要紧张地瞄准:
从蒙面女人眼神中射出的恨
亦集中了她全身的美,好象
既弯曲了思,又屈从于思……
- Re: 多多诗选posted on 07/19/2009
朦胧诗圈内的人公认多多是最好的,不知道为什么,名气没有别人大。
可能个性和经历的原因。 - Re: 多多诗选posted on 07/19/2009
July wrote:
我以前没认真读过多多的诗,知道他是朦胧派的健将。今天拿来读,很棒!比现在时髦的若水派语言要现代得多。他的诗有浓厚的俄罗斯传统,又有很多现代派的意象。说实话,我把他排在北岛,顾城之上,他比他们丰满也丰富得多。
看来,朦胧派的诗人至今无人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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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感,比北岛的味道好。
就是,朦胧派还在残喘。 - Re: 多多诗选posted on 07/19/2009
谢转贴。第一次听说多多,的确是很好的诗,但并不朦胧啊。跟北岛很不同,用我喜欢的MBTI性格指数分析一下,多多是intuition,feeling那一型,北岛是sensing、thinking那一型。 前者更加内心,诗意浓一些,所以读起来觉得好一些。。瞎说了啊:) - Re: 多多诗选posted on 07/19/2009
巴黎雪眼睛还是犀利的:) 现实生活生活中,北岛像学者,多多才更像诗人,其诗歌的风格也同他们的性格类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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