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花

《五月花号公约》在美国历史上的意义特别重大,尽管公约本身没多少字,托克维尔《论美国的民主》就从公约开始说起。

近代早期,英国兴起清教运动,大批清教徒因不满天主教的专制式保守治理模式,开始传播相对民主一些的新教福音,有一部分清教激进派走得更远,他们认为英格兰都不能呆下去了,是腐朽之地,就纷纷偷渡到隔海的荷兰莱顿大学所在的地区,不过荷兰也非久留之地,英格兰人在荷兰是外国人,是少数派,清教徒们又开始寻找新的理想栖居之地。1620年9月,部分来自荷兰莱顿的天路客和一些英格兰人开始启程前往美洲新大陆,天路客们想在美洲处女地过上他们想象中的神圣生活。出发的时候是两艘船,一艘“五月花”,一艘“快速”,但是驶离英格兰南岸没多远,“快速”号这艘破船就开始漏水,没办法,两船并一船继续前往美洲。

现在乘飞机从伦敦到纽约用不了一白天时间,17世纪初五月花号整整行驶了两个多月,才穿越大西洋,抵达美洲,那样的行程是种冒险的过程,根据布拉福德《普利茅斯垦殖记》的记载,大西洋上的暴风雨很恐怖。小船在汪洋大海上上下左右颠簸,天路客们除了祈祷,别的什么都做不了,是死是活都上帝说了算的,当然有人是死在了途中的。11月初,五月花号嗅到了陆地的气息,102名乘客们放下了悬置已久的心。五月花抵达鳕鱼角,沿海岸南行,前往英国王特许状准许他们登陆的弗吉尼亚殖民地,但是当船行至鳕鱼角南端时,抵达了海洋裂谷地带,海水深度加大,潮汐也突然逆转,风往北吹起来,为安全起见,船长决定听天由命,再行返回鳕鱼角的尖端。

不去弗吉尼亚,这样的变化在船上引发了巨大的争议,乘客们大体上由两部分组成,一部分是执着的天路客,另一部分是来美洲寻找赚钱机会的世俗人,人数各占一半,五月花号如果在普利茅斯登陆,那么将进入一个霍布斯式的完全自然的无政府状态,普利茅斯没有白人和法律,除了印第安人就是荒地,下了船,假若五月花号的乘客们谁也不听谁的,怎么办?《五月花号公约》在这样的状态下产生了。

公约里面有两处引人注目。“我们在上帝面前共同立誓签约,自愿结为一民众自治团体”,这句里面的“自治”特别关键,就是说将来的社会生活主要靠老百姓自己来管理自己。接下来 “为了使上述目的能得到更好地实施、维护和发展,将来不时依此而制定颁布的被认为是对这个殖民地全体人民都最适合、最方便的法律、法规、条令、宪章和公职,我们都保证遵守和服从”,这句强调法治精神,以后殖民地社区成立了,大家依法办事,谁也别整高高在上的专制独裁那套。《五月花号公约》的效力在于,按照当时英格兰的政治习惯,除了个别几个人以外的成年男性都签字了,不会写字的画个叉表示同意。

《五月花号公约》特别简单,一点儿都不神秘,以至于学者麦克劳林(Andrew C. MaLaughlin)在20世纪30年代提出新观点认为,《五月花号公约》不过是古老海洋法习惯的延续而已,他有史料证据表明,古人在海上远行,都要签订某种约定,因为人离开陆地进了大海,就相当于远离了文明社会,进入自然状态。
五月花号抵达鳕鱼角之后,美洲历史便翻开了新的一页。根据布拉福德的记载,他们抵达鳕鱼角的时候,那里鲸鱼多得是,趴在浅水里晒太阳,可惜他们没工具,束手无策,只好捡贝壳什么的吃,历史发展到今天,估计普利茅斯那里想看鲸鱼可是不易了。天路客们在鳕鱼角一登陆,就开始探索,找淡水熟悉地形什么的,发现了印第安人,追,印第安人没追到,先把他们藏在地下的粮食给偷走了,即使这样,印第安人后来对他们也恩惠有加,但是55年之后的情形全变了,白人押送着178名印第安奴隶卖往了加勒比。白人不停地索取土地,印第安人不停地后退,最后美洲彻底变成了白人的美洲,印第安人反而成了客人。

《五月花号公约》也有其明显的局限,比如那时候女人没地位,没有签约权,政治完全是男人的事儿,后来美国女性争取自身权益费了世纪的力气。《五月花号公约》就这样开启了美国后来的文明时代,奠定了美国日后自由和民主的文化基础,成为美国最重要的历史文献之一。文献是文献,光有文字意义尚不大,主要还在实践,在五月花号基础上发展起来的普利茅斯殖民地是后续美国的一个缩影,无数个普利茅斯组成了美国。

中国人是安土重迁的,轻易不会像白人那样冒险,白人勇于冒险,后来白人在几个世纪内就几乎占领了全世界。五月花号承重力大约才一百多吨,有学者估测,二百年前明朝的郑和下西洋时乘坐的宝驾约有近万吨,假设让郑和乘坐五月花号那小船过太平洋,想必他死都不能干。如果谈“美国例外”,那五月花号就是美国的例外,中国史上就没有那么一艘五月花号开过来。早期有白人殖民者到了澳洲,生活条件异常艰苦,他们就琢磨着非要跑到中国来,当然后来没成,就算成了也不行,他们是想来享福来了。葡萄牙的船只来过中国,后来拿了澳门。荷兰的船只来过,拿了台湾。英格兰的船只来过,送鸦片和大炮来了。1784年8月,美国的“中国皇后The Empress Of China”号首抵广州,送来了皮毛和棉花,运走了茶叶和瓷器,“自治”和“法律”就没放在船上,尽管和外国人接触日益增多,但古老的帝国继续演用已有的模式运行,直到现在。

2009/7/28

1.【美】纳撒尼尔•菲尔布里克,五月花号,新星出版社,2006年。
2.【美】布莱福特,五月花号公约签订始末,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