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鑫岩·
自古以来,人类就一直在苦苦地追问这样一个问题:人生的意义何在?如果这个问题过于困难,我们不妨想想一个稍微简单一些的问题:活这一天的意义何在?如果这个问题也不好回答,我们可以再换一个更直接的问题:我们为什么做那样或那样一些选择?如果一个人对这样一些“无聊”的问题感兴趣,就开始进入了“老年人”阶段。
有选择就意味着有某种自由,同时也可能带来矛盾与痛苦。人们在做选择时总会有一些依据或标准,如果有两个以上的标准,就有可能出现冲突。动物的生活比较简单,因为它们可以按照本能的需要来生活。动物的生活准则可以简化为三条:第一要找食物(食欲),第二不要变成别人的食物(恐惧),第三要繁衍(性欲)。如果进行简化的话,就可以变成两条:兴奋和恐惧。再进一步简化就只剩一条了:欲望。人类也有这些基本的生理欲望,在大脑中有与之对应的兴奋中心和恐惧中心;但是,在此之上人类还出现了更高层次的需要。
首先,由于群居的特点,人类出现了集体的意识结构。当然,这并不是人类所独有了,像蚂蚁和蜜蜂之类的低等动物也有集体意识。家庭就是一个小集体,它是很多人生活的主要动力之一。如今又到了送孩子上大学的时候,有不少空巢家庭会体验到强烈的失落感。同样,当父母去世时,除了悲痛以外,人们内心还会有一种空虚感。国家和民族是一个大集体,当年很多革命影片中的英雄都具有舍身取义的集体主义精神,例如董存瑞和黄继光。他们牺牲了个人的生命,减少了整个集体的损失。我们歌颂这类英雄,认为其牺牲,或者说其生命,是很有意义的。毛泽东在《为人民服务》中对司马迁的话进行了发挥:“为人民利益而死,就比泰山还重。”儒家把人生的意义归纳为三不朽:“立德,立功,立言”。这三者都离不开集体,如果世界上只剩下了一个人,这些“德,功,言”都立不起来。由此我们似乎找到了人生的一种意义:集体。
如果在一生中能为人类做出突出贡献,例如获得诺贝尔奖,那么再苦再累也就算不了什么了。可是,绝大多数人的生活都是十分平凡的,这个世界不会因为我们某个人的存在与否而有多大改变。如果把集体当作是空间方向扩展的意义,那么在时间方向人们也能找到意义。例如,我们每天辛勤工作,内心的驱动力之一就来自对未来的期待。如果地球明天就毁灭,人们工作的热情就会荡然无存。然而,尽管地球还可以存在几十亿年,可是我们每个人的寿命却短得多。如果把一生浓缩为一天,那么我们该怎样度过这一天,其意义又是什么?这就要看是否还有明天,也就是来世是否存在了。如果没有来世,那大概就只剩下即时行乐,这样就真和禽兽所差无几了。遗憾的是科学目前还无法直接证明灵魂的存在,所以,人们只好从宗教家那里寻求解答。
宗教信仰可以使我们每一个平凡的人都找到生存的意义,或者说在时间域扩展自我存在的尺度。同时,宗教信仰也可以安抚人类不安的心灵,所以弗洛伊德说:宗教是心理上的拐棍。从历史上来看,人类的生活在绝大多数情况下是没有保障的,在这种生存危机的重压下人们会感觉心情异常沉重。此时,宗教信仰可以大大减轻人们的心理负担,从而可以使生活变得轻松愉快。其次,在日常生活中,宗教还能明确地规范人们的行为准则,而不至于在各种选择面前陷入矛盾重重的境地。
宗教又可以分为两大类:有神教和无神教。有神教的优点是让人有所依托,同时也有所敬畏。每个人都经过童年期,因此在潜意识里还会希望重新回到那个阶段,在父母的呵护下,过无忧无虑的幸福生活。此外,在至高无上的神面前,人类显得那么的渺小,以至于人们彼此之间的差别显得微不足道。因此,在有神教的国家人们的傲慢心态会有所收敛,因此人际关系比较融洽和谐。然而,有一利就会有一弊,过度信神的副作用也是相当严重的。如果人们把一切都看作是神的恩赐,那么就会把过多的精力用在敬神上,而忽视发挥人类自身的聪明才智。例如,西方社会在文艺复兴前度过了一千年左右的“黑暗中世纪”,那就是神权垄断的结果。
无神教所信奉的是“业”,也就是因缘果报,它是意识结构与行为模式之间的一个无限循环过程。如今很多人不信因果,这主要是因为其过于复杂。人类的意识结构可以分为三个层次:显意识,潜意识和无意识,我们可以主要讨论前两者。首先,在显意识层次人们的信仰体现在一种价值体系,它是人们做选择的依据。例如,儒家思想就是这样一种价值体系,在两千多年间它对中国人的行为有着深远的影响。在世袭集权制的封建时代,它建立起了一种社会秩序,维护了社会的稳定,也巩固了王权的统治。所以,经过历朝历代的不断强化,儒家思想从春秋战国时期的一种学说强化为不可置疑的信仰,结果窒息了中国人探索与革新的火种,最终导致了鸦片战争以后持续了一个世纪的灾难。在如此沉痛的失败面前,儒家思想才开始从“信仰”又重新回归到了“学说”的地位。如今我们可以吸收其合理的成分,同时抛弃其陈腐落后的糟粕。其实,我们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些过时的落后“信仰”,如果能够从中解脱出来,人生就会出现转机。遗憾的是很多在早期被灌输的理念已经变得如此根深蒂固,以至于我们往往认为它们是天经地义的真理。
潜意识十分复杂,我们可以将其简单地概括为长期记忆,在生理上它会影响神经网络的形态。人类神经网络的形成主要受三方面因素的影响,其一是基因,其二是潜意识,其三是环境。基因决定了人体内部的各种基本生理机能,同时也产生很多与生俱来的条件反射。例如,人们摸到烫的东西会自动把手缩回来,当东西迎面飞来时会闭眼和躲避。尽管人们在这些生理机能方面基本相同,可是在性格方面却千差万别,这就是潜意识的作用。此外,后天的环境也会对神经网络进行塑造,在儿童时期这种可塑性表现得十分明显。人类在两三岁的时候脑细胞的数量达到峰值,此后就根据“用进废退”的原理进行优化,没有用到的神经细胞就凋亡了。随着年龄的增长,人们在神经网络层次上的可塑性就变得越来越差。例如,小孩子具有很强的语言能力,他(她)们到一个地方呆上一段时间,就会说一口流利的方言或外语。然而,成年以后要想改变口音或学外语,那就十分困难了。所以,一个人生长在不同的环境中,就会形成适应那种环境的神经网络结构,然后就会出现相应的下意识行为模式。此外,神经网络的连接强度也与外界刺激强度密切相关,在很兴奋或很恐怖的情况下,在潜意识中都会形成难以磨灭的印象。例如,我们很多人如果白天工作过于紧张,夜里就会做考试的梦。另外,一些从战场上复员的老兵,白天发生的一点小事都会使其在夜里梦见战场上的情形。
人们的行动基本上是靠固化的神经网络来支配的,它比思维的效率高很多。如果用一点专业术语的话,神经网络是一种“硬件逻辑”,而思维则是一种“软件程序”,所以两者在执行速度上相差很多。此外,神经网络可以用来处理很复杂的模糊问题,而思维只能进行条理分明的逻辑演绎。由于思维过程的效率很低,所以人们在学习一种新的技巧时往往会觉得很吃力。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神经网络开始逐渐接管过来,那时就会感觉到轻松自在了。无论是学开车还是骑自行车,大家都经过这样一个转换的过程。
神经网络的连接模式一旦形成以后,要想改变就十分困难,所以有“先入为主”之说。从人体发育的过程来看,由基因控制的本能占有绝对优势,其次是潜意识的作用,而后天环境的影响则相对较弱。然而,与漫长的进化过程相比,人类社会的历史显得十分短暂,所以很多“文明”的规范与人类的本能是矛盾的。例如,在弗洛伊德所生活的维多利亚时代,很多女性就感觉到社会上流行的禁欲主义与本能的性冲动之间的矛盾。弗洛伊德在行医过程中接触了大量具有这类心理情节的病人,所以在他所创立的心理分析理论中,性能量被赋予了至高无上的地位。除了人类共同的生理心理特征以及类似的生存环境之外,每个人还有其独特之处,而整个潜意识的这种支配作用就被称为“宿命”。
宿命的形成过程可以借助一个比喻来说明。如果我们坐在飞机上往下看,就会发现自然形成的河流都是S形的。大家都知道,笔直的河流阻力最小,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造成了这种“病态”的形状呢?答案很简单:自然形成的,没有造物主的干预。这似乎有些难以置信,如果非要找到一个外因,那只能是无规则的扰动。我们可以做一个理想实验,假设一开始有一条笔直的自西向东的河流。有一天,突然在南岸有一块土松动了,结果在笔直的河岸上出现了一个小缺口,河水流到这里就会产生一个与河岸垂直的冲力,结果缺口就会逐渐增大。当河水离开这个缺口时,就会产生一个横向的速度来撞击对岸,结果在北岸也形成一个缺口。同样,河水经过这个缺口以后再反过来撞击南岸,结果就会又形成一个新的缺口。如此一路走下来,就会形成S形的河道。
用道家的语言来表达,那个笔直的河流就是“道”。但是,由于“道”具有流动的能量,它本身具有不稳定性,所以总要生出一些“结构”出来,这就是有形的宇宙。如果用现在金融界流行的语言来说,宇宙就是“道”所吹出的肥皂泡。然而,道家还认为世界是分阴阳的,在产生出一个凝聚的基本粒子的同时,也产生了一个扩展的“场”。依此类推,大千世界中的各种有形物质都有与其对应的“场”。同样,一个人也应该有一个扩展的“生物场”存在,这也就是所谓的灵魂。无论是道家功还是佛家功,在修炼到一定程度以后都能开发出“遥视”功能,也就是可以感知远方的信息。其实这并不十分神秘,只要我们把身心静下来,谁都具有这个本能。例如,人们在睡眠状态下有时会感知远方亲人的状况,醒来以后打个电话还会得到证实。
当一个人走到了生命终点的时候,那个“场”并不会随之消失。如果因缘具足,它会与另一个即将形成的生命耦合起来,这个过程也就是所谓的“转世”。当然,转世成人只是其中的一种出路,至少还可以转成动物。佛教中有六道轮回之说,其他几道不具肉身,所以人们不容易理解。佛教认为人身是很难得的,其可贵之处就在于有一定程度的自由。也就是说,人可以主动影响下一世的归宿,而在其他几道都没有这个能力。这与存在主义有些不谋而合,因为“选择”决定“存在”。用佛教的话来说,就是“佛事门中,有求必应”。如果我们再借助一次河道的比喻,人生如果采取随波逐流的态度是很危险的,因为河道的S形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自动恶化,与之对应的就是生命的层次和质量也会每况愈下。所以,佛教徒穷此一生,拼死拼活地苦苦修炼,试图通过后天的努力来争取返回到笔直的“道”的状态,也就是佛的境界。这个目标十分远大,但是对于俗人来说任务未免过于艰巨,靠一生一世的努力根本就是杯水车薪。本人窃以为,佛教应该进行一次改革,在这个末法时期人们能修炼到“人天善福”就已经很不易了。反之,如果把目标定得太高,不仅会脱离广大群众,而且很多出家的僧侣也会走入歧途。无论如何,佛教的基本宗旨是正确的,人可以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
From: http://archives.cnd.org/HXWK/author/WU-Xinyan/
- Re: 老年的醒悟posted on 08/31/2009
吴先生好,你的不少篇章蛮原创,一直都在读的。
欢迎你来咖啡!那一线讨论看到Wu_Ming,还不知道是谁呢。这篇谈
河道,河道总依山形而变,另外,自然界的科氏力也作用,还有你说
的自然风化等等。你提佛教轮回,佛教自身也被篡改得可以,
我看,现在留下的南传三藏很珍贵。 - Re: 老年的醒悟posted on 08/31/2009
老吴, 该是个老吴吧:) 这最后一篇比较有趣.....
道好像都是弯的吧,人总想走short cut,才会以为道都是直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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