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嘀嘀咕咕地想一日往返马六甲,可说起那个地方的诱惑总又舍不得匆匆而过,最后决定错过。于是踏踏实实睡觉,日上三竿。既然不赶路了,我们去游泳吧。靠在游泳池边的躺椅上望着一池浅水,我幻想着此程无缘的马六甲海峡。这个城市的空气也是污染的,大晴天里见不到太阳。那边看报纸,我这边翻美食杂志,出门在外我们难得这般“无所事事”。前一天去赶拉马丹斋月的热闹,大半天不吃饭,夏天日落又晚,然后做一番饕餮之徒,结果坐立不安,只能回去睡觉。
吉隆坡热,热带雨林气候,还好不象香港那样让人喘不上气的闷。吉隆坡也闹。旅店附近的那个十字路口总也等不来行人过街的绿灯,我们就常常在川流不息的汽车、马达轰鸣的摩托车间狂奔,头顶上单轨火车不时呼啸而过。斋月期间有很多街市,人行道上小贩云集,黄昏时分开始卖吃食,预备着日落后的开斋。不一会儿,呼唤祷告的歌声又陡然而起,和着咖喱、椰子的气息、以及汽车的尾气在空气里流荡。
我一向喜欢逛街市,更有那些辛香气味的诱惑,再加上我心里一向对香料市场的浪漫化——虽说当年穿梭于海峡让多少人丧生多少人暴富的丁香和肉蔻如今早淹没在众多的香料、香草中,在千里万里外的厨房里被人信手拈来、不问来处。但说实话,等我看到那些横陈在红黄橙绿浓汁内已难辩原型的东西,我又难有胃口;色彩斑斓的甜腻糕饼烘足了节日气氛,我却也只是想着色素。开斋吃的第一样东西传统上是蜜枣,据说始自穆罕默德、给人能量和活力,我想无非是快速增加血糖,想当初的沙漠里哪有如今这些甜点,能有此功效的大概椰枣莫数了。于是街市上卖起各地来的枣,我也终于见到了一束束淡黄色的新鲜椰枣[1]。而最贵的蜜枣倒是南加去的Medjools,一大盒礼品包装的要卖到三百多令吉(近一百刀)。
赶上独立日,本想看看热闹,满街飘舞的国旗,当天的庆祝却因斋月而取消。空旷的独立广场周围人们结伴零散而坐,面前放好买来的食品,只等着开斋的祷告在全城的上空响起。一群十几二十岁的孩子围坐一圈,没有一个女孩子戴头巾,聊天、说笑,也是面前摆着大大小小的饭盒野餐一般等着开斋。沿广场转了一圈,旁边有一间乏善可陈的大教堂,做弥撒的人们正在离开,多是华人面孔。天渐黑,看看地图,想去冰糖路。Bukit Bintang 本意是 Star Hill,中文名字武吉免登,这名字里的南音让我这北方人读来颇觉有趣。第一个B音发V,此种变化很常见,V又成W(或说反过来,W音作B)。第二个B音发M,北音中的W在有些南音中是M,也当是古音。不同的变化或因元音不同,或者反应不同时代华裔移民来源之混合?不管怎样,我还是更喜欢自己的译音,心下就叫它冰糖路。
二、
问路,一问就问到别人车上。不远处一座高楼的整面玻璃都打着彩灯、变换着图案。又看到 1Malaysia 的巨大图案,我不甚明其意,仍想给照下来,可是一闪而过,想再等又不好让人在车上等我。我自报名字的时候,前座的女孩子兴奋地转过头来,问,你是华人?我对不同种族人的模样不敏感,虽然有意识时细看也不难分出。马来人多是穆斯林,满街戴头巾的女子,又赶上斋月,给人感觉上彻头彻尾的穆斯林国家。但其实马来西亚人口中马来人占半数强,四分之一是华人,还有不少印度人,从肤色看多是南印的达罗毗荼人。华人中穆斯林很少。这个说来有趣,最初南下到马来半岛的华人唐宋时就有了,但第一批比较大规模的移民则是郑和的时代。郑和原姓马,字三宝,是回族,先祖可以追溯到中亚。他的船队里也有很多回族人,包括马欢、和许多回族宦官。郑和的船队多次经停马六甲海峡,在现今的马来、印尼留守许多中国人,又有更多的回族人随后南下。他们修建清真寺、传播伊斯兰,以致一些现代伊斯兰学者认为郑和对伊斯兰在南洋的传播功不可没。留存下来的清真寺如今是三宝庙,此是后话,这个去不成马六甲我也无缘拜访。
前座的女孩子叫恺凌,长得温柔灵气,告诉我姓氏后,我说前边刚去了一个书院祠堂,和你们是一个家族么。不是了,有很多支的。恺凌的父亲是闽南人,母亲是客家人,她是第四代,客家、闽南话之外还讲非常流利的普通话。开车的男友也是华人,但是听不懂也不会讲汉语。两个人毕业没有多久、都在银行工作——政府部门的工作都给马来人的,他们说。这个我们入关的时候也注意到,海关的工作人员一水儿的马来人。另一天在市中心商业区经过一个food court,正是午饭时间就捡了一个排队最长的,吃饭的人大多着正装、挂工作牌——附近的上班族。坐下来后我跟阿林说,你看,这里倒没见有戴头巾的。阿林说,你再看看这里可有马来人么?我这才又左顾右盼仔细观察长相,几乎都是华人,间有一两个印度人,整顿饭的功夫我看到一个马来女子。一问起马来的大学,男孩子立即说,公立大学没有一个好的,并且中学里只讲马来语、英文很弱,到了大学又是英文教学,衔接上都有问题,马来人这个问题尤甚。恺凌就是小学上华人办的学校,只讲汉语;中学讲马来语;大学讲英语,所以她会五种语言。
我们在逛不同的街区、看庞大堂皇的国家清真寺的时候,就感觉到某种文化价值统一的努力,也非常想知道大比例不同民族的混合究竟是怎样。虽说几天的时间看不出太多端倪,报纸文章的字里行间却也透露些信息。然后我就明白了“一个马来西亚”那宣传图案的意义。而一切宣传和反复强调的东西在现实中大抵是不存在的。我却也没有想到这两个华裔孩子在陌生游客面前这么快就开始“抱怨”,一点不设防,当然他们都非常的平和,聊天而已。很想和他们多聊聊,可是已经到了冰糖路,也没有地方停车,我们只好匆匆下车。临走,恺凌一个劲儿叮嘱我把包看好,这一带人多挺乱的。我自到了吉隆坡从来也还没有过不安全感,虽说喧闹、嘈杂,依然感觉很文明。路上也干净,特别是大的地方,到处也都郁郁葱葱。
(to be continued)
====
1. 椰枣 Palm Date:Phoenix dactylifera 原产北非、西南亚;红枣 Jujube:Ziziphus zizyphus 原产中国。
- Re: Escape into Metropolisposted on 10/05/2009
哎,浮生,我一定要表白一下:这篇是我认真读的第二个人的游记,第一个人是马可波罗。
好看,继续啊。
你对人事的观察很敏锐也很准确。
难为你还会琢磨南音呐。你和关中,是这里唯二的打字都要打出儿话音的人。
这香料情结是算怎么一回事啊? - Re: Escape into Metropolisposted on 10/05/2009
写得棒,继续。 - Re: Escape into Metropolisposted on 10/05/2009
after 1500 there was no pepper at Calicut that was not dyed red with blood.
--Voltaire
- Re: Escape into Metropolisposted on 10/09/2009
very nice, like it. Please continue. - Re: Escape into Metropolisposted on 10/10/2009
浮生写道:
我一向喜欢逛街市,更有那些辛香气味的诱惑,
我基本就一村妇,去北京城还心慌呢。我的理想就是在灶边拉拉风箱,但日子不要太穷。
嗯,读这篇,闻到都市气息,听到都市噪音了。
我就更不用去大都市了,看你们游览,我也算去过了。
还有那小曼,小曼线长,我就不上线了,等她开新线,我去下载旧线。 - Re: Escape into Metropolisposted on 03/12/2010
ti
Please paste HTML code and press Enter.
(c) 2010 Maya Chilam Founda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