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丹青:在布拉格
作者: 陈丹青
2010-02-24 15:39:05
来源:南方周末

初抵布拉格,细雨霏霏,我在圣法兰西斯大教堂门口买了音乐票,捷克克郎四百多元,合人民币两百多元吧,翌日夜里,就钻进老教堂聆听了一场音乐会。
布拉格全城多少老教堂?旅馆步来,沿途即有六七座教堂边上站着兼差的大学生,兜售音乐票:曲目自是巴哈海顿莫扎特,但不知几时我已学得势利眼,还得看看教堂的年岁与模样。一路犹疑推却,走到圣法兰西斯大教堂,看那石壁与檐顶的老雕像,简直意大利!动问售票的年轻人,不料递给我一份中文解说单,撮要记下:1231年,捷克波希米亚女圣徒阿涅丝创立了捷克骑士修道会,始建圣法兰西斯大教堂。17世纪下半叶,请来两位意大利建筑师,参照法国红星十字架骑士修道会总建筑师马岱的设计图,将早先的圣灵教堂改建为这第一座捷克王国的巴罗克风格大教堂——进得内殿,华美繁复,犹如置身意大利任何一座17世纪老教堂,那年代的雕刻家大约莫不追随贝里尼的作风吧,名声淹没了,却是个个好本事:单看讲坛周边的天使群,环转飞动,雕工巧致,便在意大利亦属精品。想来当年多少意大利师傅给请到各国去,常年累月住下来,慢工细活,一件一件雕刻好,然后严丝合缝嵌到教堂各个部位上。我自以为熟悉南欧巴罗克雕刻大风格,今知中欧小国竟有这等正宗的庙堂在。
圣法兰西斯大教堂位于布拉格著名的查尔斯桥东端小广场。大桥建于1402年,看那黑沉沉的桥头堡,是有六百多岁了。蜂拥而来的各国游客自老城区狭窄的街巷漫入桥头小广场,四散拍照,挤挤挨挨穿过桥头堡,在布满17至19世纪雕刻的桥面走走停停,涌向对岸去。对岸,布拉格以西,旧皇宫与皇宫所属的哥特式老教堂高居坡顶,逶迤展开,是所有布拉格风光介绍的经典景观。行到桥中央,回望东岸,是由捷克储蓄银行建于1876年的鲁道夫音乐厅,年年举办布拉格之春国际音乐节;南端,那屋顶排开金色骏马雕刻的新文艺复兴样式大建筑,乃1868年动工起建的国家剧院,两座宏伟的建筑,都在河边上——窝尔塔瓦河!南端河面横一道堤霸,湍急的水帘银光闪动,沿岸十数枚肥壮的白天鹅在微雨中傲然游弋,比之深翠色羽翼的小水鸭,诚如贵夫人。西岸北端竖一广告牌:“新卡夫卡博物馆”。两天后去了,小小的院落,一对青铜裸体男子昂然站在庭院中,等人大小,面对面,各自手扶阳具射出清水,源源注入脚下的小池子,水声潺潺,合着一群群游客围拢观看时的哄笑声。那雕塑,是由无数横向的切片堆叠而成,胯间大约安装了旋转机关,每隔几分钟,两枚青铜阳具左右拨动,水注飘摇,如我们每个男人撒尿时的所作所为一样。
捷克。我所看过的五六部捷克电影,无不好,无不即兴玩弄男人们点点滴滴的自得与胡闹:当捷克人捕捉这无所不在的胡闹时,想必得意了。
没读过《好兵帅克》,《城堡》未读完。昆德拉《小说的艺术》及《被背叛的遗嘱》大有兴味,他的小说则读过而忘记了:好是写得好,可我中年后为什么读不进小说呢。《哈维尔文集》,篇篇好,他写捷克的真事情,写出我有所感应的社会主义国家。当他出任总统时,昆德拉曾为文提醒:七十年代布拉格的半地下剧场经常上演哈维尔剧作,不停不停满堂哄笑。
这是我所造访的第二个欧洲前社会主义国家。那年走访两德统一后的德累斯顿与莱比锡,战时被全数炸毁的宫廷全数复建,然而角角落落随时撞见当年的旧厂房,职工楼,政府大厦,空阔的街道……难以磨灭的社会主义表情,停在街角,凝在老人的脸上。此刻站在布拉格查尔斯大桥,两岸眺望,满目是过于密集华美的欧洲史,不见半点社会主义景象:当年的党部、党旗和社会主义大标语,就在这些皇家贵族布满雕饰的建筑内外吗?1968年苏军坦克成排开进的大街在哪里?旅馆选在老城区,抵达当夜,出街游走,一转弯,便是人声鼎沸的旧市区大广场:这八百多岁的广场被巴罗克建筑环形包围,石铺地旋转着古老的纹样,摇滚乐歌手放声高唱,烤肉摊冒着火炭的青烟,教堂敲钟了。古代,这里是市民集会和人犯斩首的地方,与西欧南欧的PLAZA无有二致。上千年前直到十四五世纪之交,这里是连接东欧与西欧的大都市,仅次于罗马——何以上世纪社会主义的浩荡洗劫无损布拉格?一石一柱,一门一窗,似乎动也不曾动过,至少,在昆德拉与哈维尔们自幼及长的年代,他们出入的街巷与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卡夫卡看熟的布拉格,大致一样。
捷克的文学。文学真使人彼此了解么?瞧卡夫卡那双眼睛,我与他望见的布拉格,想必大异,竟或不是同一座城。昆德拉说话狠:“在巴黎,我更布拉格。”这意思我们懂吗?固然,他们有他们的欧洲的维度,未必懂我的维度:倘若请这些文学叛徒来到今日高楼林立的西安或洛阳,他们会逃离还是留下?在一部描述布拉格占领时期的捷克电影中,痛恨婚姻的大提琴手为点小钱,暂时抚养过境捷克转去法国的苏俄男孩柯里亚,两人冒充父子,言语不通,当苏军命令家家户户张挂苏联国旗时,孩子高兴指认,大提琴手愤怒地嘟囔。多么捷克的细节,是的,我了解这屈辱,可是镜头掠过窗外布拉格,太阳照着远近的巴罗克教堂,闪闪发光——如我此刻望见的那样——我眼前一亮,心里暗下去:老天!这些曾经绝望的囚徒住在何等华贵的地方。
所有欧洲都城的旅游点都在旧城区,然而旅游者不会因此了解一个国家,了解这国家最敏感的心灵何以敏感。停留布拉格才4天,我看不过来地看,几乎忘了昆德拉与哈维尔,也完全忘了我曾为《音乐爱好者》杂志描述的捷克室内乐团“塔里赫”:18年前,当我再三聆听这4人小组演奏的贝多芬全部四重奏,多么向往有一天去到那里啊。有别于西欧和俄国的演奏,塔里赫的乐句分明是捷克的性格,还有受压抑、被隔绝而自我了断的心情……甚至在德沃夏克的新大陆交响乐中——很早很早了,1970年代,我摊在上海眠床的凉席上听,心醉神驰,汗出如浆——真的,我听到的不是美国,而是捷克。想象无法核对。卡夫卡纪念馆来回播放一部二战前布拉格黑白记录片,配乐便是《窝尔塔瓦河》,早先,在中国,一听这旋律,心中亮起信号:捷克!捷克!现在却听之漠然,失去想象:窗外流淌着窝尔塔瓦河,河水并非想象中的碧蓝,而近于莱茵河的浩瀚银灰,深翠与绛紫的波光在水面涛头闪烁着,有如流动的伴奏,忽而隐匿,忽而响亮。火车站,离布拉格那天,报时广播的音乐也用这乐曲著名的首句:不再那么好听,不再感动,真的布拉格制伏了我的可怜可疑的捷克想象。

暂时免于做一个野蛮而忙碌的人

演出是在夜里8点。两排听讲的老木凳放着小纸条:白天售票时经已征询来客愿在哪排就座,编号的纸条于是签上名姓,预先放在座位上。教堂总是安静的。欧洲音乐会多有韩国与日本的听众,平凡的亚洲脸,默坐着,恭敬而自卑,那么,我也是其中之一了。众人静悄悄看向主祭坛右侧置于二楼偏廊的镀金管风琴,传说莫扎特动过它……女风琴手现身了,向楼下的我们欠身鞠躬,接着是鼓掌后的静,再接着,锃亮锃亮的金属之声抑制着巨大音量,轻轻地,在二楼,在被圣徒和天使环绕的天庭间,骤然迸发了。
现代照明出现前,教堂的内厅怎样在烛光中交相辉映?两位歌手被照得太亮,太清楚了。我喜欢女高音歌手长得肥胖,喜欢听歌声怎样从胖喉咙一句句送出来,稳健地颤抖着,被下一组更复杂的颤抖接过去;男中音歌手那么清瘦,在每一尾音的换气之际,他的歌喉的振荡如鼓轻击,亦如洪钟的余响,经院式唱腔要求中音从头到尾被压扁、被控制,控制为一种神奇的效果:这位男子今晚会因为虔敬而癫狂。
半数歌曲早经听熟了,管风琴伴奏的独唱,第一次聆听。巴罗克名曲总被后人易为各种乐器与人声的组合,都好听。不过我是在听还是在看?或者,如每次在音乐会中难以专心致志那样,我只是在想:此刻我在圣法兰西斯大教堂,在布拉格。真的吗?赶紧四看,决定相信,心里一阵欢喜,像是亲自挠痒痒。舒伯特的《圣母颂》小时候就听熟了,今晚动衷是因起始的旋律那么轻,那么弱,像是管风琴的哽咽,一个巨大的金属喉咙哽咽了。惹我出泪的是男中音演唱佛冉克的“天使之粮”,我听出他没唱好的乐句,原作因此更显得伟大。末一曲玛斯卡尼的作品原来也是《圣母颂》,早先我以为那是爱情歌。器乐版听过无数,今晚是人声,男女演员特意走下二楼站在祭坛前,七情上脸地唱,听到那有爱在心而神志恍惚的慢乐句,我又焦距模糊了一阵,同时想,今晚的幸福,就此完结啦。
接着是盖浇饭与酸辣汤。餐馆就在教堂斜对面。如今哪里没有中国餐馆呢,在黑沉沉的巴罗克门洞口,硬纸板广告印着至少上百盆中国炒菜的彩色照片,在布拉格街头斑斓着,难看死了,但是青椒牛肉、麻辣豆腐、口水鸡之类,是我肠胃的归属呀。
我不计较今晚的演出。教堂,古典音乐的摇篮,如今摇篮连同音乐,一并成了旅游项目了。但是巴赫与韩德尔的歌声是该在教堂廊柱间环绕飞升,我不是基督徒,耸耳倾听,只为暂时免于做一个野蛮而忙碌的人。布拉格的音乐会太多了,翌日走去另两座音乐厅碰运气,看看停留这几天能不能撞上好节目。无所获,然而理由令我起敬:北端的鲁道夫音乐厅本周排满少年儿童的音乐专场,不对外售票;南端的国家剧场正上演新一轮现代舞和音乐剧,均为本国剧团原创,日场、夜场,节目单看得眼花缭乱,没把握,放弃了——窝尔塔瓦河。走下两座音乐厅大台阶,此岸对岸的华屋美树弄得我心神纷乱:我已不记得国中哪座城市的哪片河岸给我半点优美的视像。走走看看,返身折向东头寻找斯梅塔那厅:位于旧城和新城的交界,斯梅塔那厅是“新艺术”(ART NOUVEAU)的经典建筑,里外一看,大开眼界。纽约布满“新艺术”风格老建筑,布拉格这一座,格外正宗,建于1895年前后,正是“新艺术”观念与实践将开未开之际,比后来“新艺术”的固定模式,细节更繁,更具野心与想象。内厅种种壁画雕饰尚未脱尽滥情时期的浪漫主义,今天看,实在过时了,然而是认认真真的滥情,死去活来的浪漫,凝固为建筑,以过时的骄傲感进入后现代,如今反而显得新不可及了——上海的蓝心剧场和今延安路南端的老音乐厅,尚属19世纪新古典主义建筑被简化的仿制,大光明电影院、国泰电影院、美琪大戏院,论原创、论精雅,虽不及斯梅塔那厅的千分之一,却是“新艺术”之后著名的ART DECO风格。如今,这几件上海古董破败难看,毫无尊严,新上海的旅游景点根本轮不到这几家二战前的老影院。上海老弄堂也多有ART DECO的经典设计,近年在劫难逃:石门一路大中里的成片ART DECO住家去年被拆毁了,日后丑陋乖张的新大厦造起来,谁知道底下镇压着老上海历史建筑的旧档案?
得到翌日夜间的室内乐票,去了,半数座席空着,斯梅塔那厅也竟旅游化了么?演出阵容倒也不小,10把琴,乐手全都站着,第一小提琴手典型茨冈人模样。威瓦尔第的《四季》值得再听一遍,现场的音响从不令我失望。“冬季”的首句多么凶狠而肃杀,在同一的单音的旋律中,所有提琴的猛烈齐奏犹如铁骑铿锵,我竖起耳朵,辨听每一方位的每一把琴。当我选择CD时那么计较演奏,现在耳辨琴音,没有意见,只是听。散场后穿过旧城广场回旅馆,一座昏暗拱门下正有两位街头小提琴手也在演奏《四季》的片段,也是“冬季”开首那凶猛的单句,音波在拱门内激荡,骤一听,像是发生什么大事……经过那家叫做“普希金”的酒吧(多亲切:捷克与俄国理应留着这层渊源),经过两家毗邻的木偶剧场(在电视时代,这座城照旧上演几百年前的木偶剧,其中一家的名字就叫做“唐·乔瓦尼”)。小小的出卖木偶的商店几乎分布旧城的每条街。欧陆各国留存木偶戏,似不如捷克人这般热衷,而且有市面。毫无缘由地,我猜,捷克人的自嘲传统或许部分来自木偶戏,那是移情的快乐:在自己身上看见傀儡,在傀儡身上看见自己。我选了两具:绳线牵连的莫扎特与费加罗,簇新,然而来自古老的造型。
除了满目应接不暇的美,这座城市似乎没有政治
特意留了一天到处画速写。东岸,西岸,无须找寻构图,太美的景致没有绘画的余地,教堂尤难描绘——布拉格的教堂多有莫扎特踪迹:神学院图书馆供着两具17世纪管风琴,其一为莫扎特当年演奏所用,造型繁华。西岸的大教堂另有一架庞大的管风琴也为莫扎特染指,我没进去:赏看欧洲需要气力(还得添上承受力)。布拉格处处提醒游客,它的历史曾经弥漫旺盛的精力,这精力,包括奥匈帝国解体后捷克把握了帝国遗存的工业文明,若非后来的大变故,这中欧小国的精力与智力如何发散?眼前布拉格尽是昔年的光华,其中,音乐记忆是重头戏。何以当年是布拉格听众将崇高的理解献给莫扎特?1786年、1787年,《费加罗婚礼》和《唐·乔瓦尼》相继上演布拉格,相比维也纳观众的难以适从,莫扎特在布拉格赢得从未有过的荣耀。当年演出的剧院还在么?几天后在维也纳国家剧院观赏《费加罗婚礼》,我毫无结果地想,为什么率先为这歌剧欢呼的人群不在维也纳?欧洲的无数遗迹实在货真价实,地理,地缘,处处历史的伏笔,人与文脉的关系,在一起,也可以不在一起,此处暗下去,彼端会被照亮:德国人韩德尔被英国人推崇备至,终老伦敦,之后,英国朝野盛大欢迎海顿到来,赞美之辞占据报章整版;德国人贝多芬将自己的盛年统统交给维也纳,在布拉格皇宫一座精致博物馆内,不知出于什么典故,藏着《英雄交响乐》全本手稿,而莫扎特的巨构《唐·乔瓦尼》就在捷克诞生,首演的指挥是他本人……19世纪末,捷克设计家兼画家阿尔方索·穆卡的风格最初见重于巴黎,日后影响“新艺术”,回馈祖国;1968年苏军占领期间,捷克现代舞天才依里·基利安女士出走荷兰自组舞团;米罗斯·福尔曼于同期出走前,已是布拉格“新浪潮”导演首席要员——曾被封锁的中欧东欧,当年照样回应西欧艺术运动的缕缕强风——日后,他在美国拍出了经典电影《飞越疯人院》,1983年接手《阿玛岱斯》剧本时,冷战尚无结束的迹象,他想起布拉格,于是关于莫扎特传奇的这部电影全部在布拉格拍摄外景,而不是在维也纳。
自高居坡顶的皇宫东门走向出口,昔年城堡的箭垛墙面不高,适可依凭。放眼眺望,全城豁然展开,雨后夕阳,一道道紫云透射金光。窝尔塔瓦河贯穿全市,被远近教堂的尖顶圆顶频频遮没,之后,继续闪烁,在城市的中腰逶迤转弯,流经一座座桥,与夕阳交融。这座城真的历经那段统治么?历史常有意外,可谓侥幸。论城市的本色,论华美,据说布达佩斯、莫斯科、华沙,远不及布拉格。这座城竟使卡夫卡洞见现代人的绝境,昆德拉迄今不愿来归的绝决,怕也是布拉格脾气。我知道,我望见的布拉格只是表面,我爱表面。我乐意叹赏一座城而对她怡然无知,东张西望,零散交代一份旅游报告。神学院图书馆有位职员与我聊天:我们是小国家,过去,现在,捷克不过是轮番向苏美使眼色,决定拥抱,或被拥抱。他瞪着波希米亚人又凹又凸的眼睛作出拥抱的手势,然后怪笑,我知道,那是小民的娴熟自嘲。早去过捷克的朋友事先提醒我:留心那里的女子,格外美丽性感,对啊,波希米亚和斯拉夫人都是美丽的种性,我竟错过这稀有的幸福么?都怪布拉格。除了满目应接不暇的美,这座城似乎没有政治,没有统治,只有她自己。
人类是不能沟通的。索尔仁尼琴说这话时,人在美国。其实同为社会主义过来人,亦难沟通。那位图书馆职员与我谈论捷克这20年,我听他眉飞色舞,一点没向他诉说我的经验。我不能对他说,听着:我们没有现代作家嘱咐烧毁自己的手稿;我们没有引人痛苦的剧作家,出入监狱,结果被选为总统;当然,我们也有美艳的女子,但这些美人背后,我想不起一座我们的城市值得炫耀。
离开那天破例早起,清晨的薄雾,查尔斯大桥几十尊雕刻又度过一夜,周身蒙着轻霜。飞快画了几幅速写,手冻僵了,我知道,人要画画,其实是对眼前所见无可奈何。
在旅馆前后门等候出租,我真巴望这告别的片刻遇见哪位美人走过,可惜不见。一位矮小精干的男子引我注目:长发向两肩披散,山羊胡,长鼻前耸,下巴缩进去,活像笛卡尔。他一手端一杯热咖啡,小心翼翼,缓步走来,略微奇怪地看我,显然不明白我为什么看他。街巷无人,也未停着小汽车,就这样,他从17世纪的鹅卵石路面走过来,那一瞬我像是瞧见了波希米亚大公国。
2009年10月—12月写在北京
【南方周末】本文网址:http://www.infzm.com/content/417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