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是散文,有些是联想,有些是模糊在两者之间的。是一曲寓言葫芦丝,骗了海鸥,从此,翅膀在沙漠的天空里思念海。
铿锵的绿色 (散文)
山豆凡/小凯
我有生以来见过最多的毛主席像章,不是在收藏者精致的陈列中,不是在互联网的图库里,而是在一个女人上衣的前半身。我第一次看见她,以为她是个领袖……她挥舞着命令似的指挥动作,她的样子很有气魄。那时候,大人告诉我,她是个疯子,她没有家,自那以后,我对齐耳短发话语铿锵的瘦小女人,一直有种奇怪的怜悯和畏惧。也不知为什么,她的形象和姿态,在我心里,如同在小树的皮上划了一下,随着我成长,那个印记不断变化,却从未消失……
很多年以前,我见过她,在那个宽阔的撒满阳光的马路上,那时候,她的出现就像一条空气中突然出现的缺口,让人们心怀紧张地想去填补,可似乎周围透明的一切已节约得没有一点儿张弛的余地,如果真地要摘出旁边的一块来盖住她的存在,极有可能会露出另外的一个缺口。
我不知道她的名字。没有想到过去问,也没有人告诉我。总共,我也只见过她两三回,每一次,都是在平坦的阳光晒晕了梦想的大街上。那,是在我的童年。长大后,我不清楚她人会在哪里,去了哪里,是否还活着。我不知道去问谁,也没有人真地知道。
在这个新世纪,彩幅装点红灯一片的棋盘路上早已经没有了她,也不再会有她,而现在的她,如果是个魂灵,是否在不是凡间的某届,把我童年记忆里那不无色无味的空气,穿在她身上,干净透明地,不停找寻她生命中那来自天堂的太阳?
她给小时候的我留下过很深很特别的印象,尽管她只匆匆地出现过,尽管我早忘了生命中遇见的大多数疯子。
很多年以后的今天,如果她当年的样子一丝不变地出现在人群里,那么,不难想象,类似我小的时候,她会显得不协调,很古怪,只是,面前这拥挤的空气,已经容不得也无法再会有多年前的那种缺口,人们也不会像当年那样恐慌,毕竟,她前身密密麻麻佩戴物所具有的震慑力,和最初已经不同了;她可能会被多样的面孔大胆地笑,被无情地骂,或许她会对着多样的面孔也大胆地笑,无情地回骂;也许,她失常的模样会惹烦肚皮好几褶,脂肪掩埋了记忆的大老爷儿们,她也许会被叫某些犀利幽默的名词,也许会遭到活跃着某种激素的大声讽刺;不同时代人群的变化,也许会让她惊讶,也许会像一排如枪如刺刀的纤纤食指,让她顿然成为哑了的,一小团无谓的草绿色。
是的,她是绿色的。草绿,虽然并不是属于青草的那种嫩绿。她绿得很燥热,很让人不安。她人很瘦,不是营养不良虚弱憔悴的那种瘦。她瘦得很有精神,很刚硬,几乎明显有着某种激素的冲动,但,她的确是个女人,我想。
时间删除了经历过的那么多,究竟是什么原因,到底是怎样的她,让我一直把她记在心上?
怎样的她……回想起来,她齐耳的短发,那硬撅撅的整齐,随着她双手近乎抽象的比划,好像很坚定地要在人们空白的思索中,去用力地刷写下几个大字,几个大大的字,几个没有隐喻生殖器却足以让人群兴奋和疯狂的大字。
假如在今天,她像当年那般出现,她可能会被四周那填了太多内容有些冗赘的空气不假思索地挤出来,让她像一颗暴凸出着的滑稽的纽扣,沐浴着不再明亮的阳光,尴尬地点缀人世间五颜六色的苍茫。
在我童年里,她出现的那几次,她和我并未有过目光的接触。我很清楚地记得,她戴了一副眼镜。浅琥珀色的塑料眼镜框,还夹着厚厚的略带球形的两枚镜片。我对那副普通眼镜的印象,来自一份没有趣儿的遗憾,因为那副眼镜的存在,我没法看清她的眼神,也没能猜出她完整的表情。那时的我,曾巴望她摘下眼镜。但是,在那个被太阳的大笤帚清扫得一干二净的马路上,我关于她的记忆,最模糊最欠缺的就是她的眼神。
可是,如果没有镜片的掩盖,假想中她直接而赤裸裸的眼神,兴许会是一扇近乎盲了的开口,兴许会一样模糊一样地让我看不清楚。于是,因为糊涂了她的表情,我似乎更容易想起她的着装。
她是绿色的。草绿,单纯但不完整的草绿。除了草绿帽子草绿衣服草绿胶鞋草绿袜子草绿背包之外,是那些草绿色所没能遮挡的,残余出来的灰白的短发、瘦削的脸容和她时不时比划着的双手;在她那并非纯粹的草绿中,她的胸前和衣襟上,遍布了那么多枚或大或小,红色与金色圆或方的纪念章,那些一枚一枚的小铁片也许是她无畏的宣告。但因为她的癫狂,那些小铁片,在我的意识里,偶尔仿佛是一点又一点无数通红通红的火,强烈蒸发着某种让人躁动的激素,让我看到了一片沸腾的草绿。
我记得在那条宽宽的街道上,她挥舞的双手,让她的草绿色显得那么铿锵,让她瘦小的身形看着那么有力量。我曾想,她大幅动作的双手,那些激动的比划,也许是她想要在透明节约的空气中,给紧张的人们执意演示一个信号,也许,她想告诉所有的人,她在找寻草绿世界里她无限热爱的,那来自天堂的太阳……
- Re: 铿锵的绿色 (散文)posted on 03/11/2010
文革最凶的时候,我关在幼儿园,外面的事情看的不多。
每周六晚接回家,星期一早晨再送回去。星期日只呆家里,还是不知道外面。
小凯的描述很细致。
- Re: 铿锵的绿色 (散文)posted on 03/11/2010
哥哥,我那算是对文革隔着棉被的触摸。我暂时还没有经历过,但经常能感觉到我漂游在那个时代...
tugan wrote:
文革最凶的时候,我关在幼儿园,外面的事情看的不多。
每周六晚接回家,星期一早晨再送回去。星期日只呆家里,还是不知道外面。
小凯的描述很细致。
- Re: 铿锵的绿色 (散文)posted on 03/11/2010
小凯的"哥哥 "叫的真甜. :-)
一直以为Tugan 是七七, 七八级的. 看起来是判断失误. - posted on 04/26/2010
再见Denny
山豆凡/小凯
Denny喜欢下雨后的温暖阳光。他坐在世纪银行的外墙边,看路面淡淡飘散不知去所的水气怎样地不解街道上行人车辆有意义无意义自以为是的忙碌。
几个骑自行车的城市巡警,几分钟前跟Denny随便地交谈和警告了几句,就离开了。他们彼此都熟悉。Denny的家在大街上。在没有人打电话给警局抱怨时,巡警看不见视野中的Denny和他脏兮兮的背包。
Denny流浪七八年了。他不是一无所有。这里说的一无所有,是按许多人的理解他是否跰子皆无。他的确穷得叮当响,响得可以吓走无数个见钱腿开的女人。Denny时不时干些零活,帮教堂打扫卫生,半夜清理清理哪家饭馆背后废物箱周围的垃圾。钱,他得到的很少,但足够他的公共汽车月票,他的香烟,还有剃须膏。至于每天三顿饭,Denny是不用花钱的。他不会吃意大利的晚餐或是什么泰国菜。他当然不会。餐厅的顾客也希望他不会。教堂的慈善三文治,餐馆厨房后门递出来的一盒半盒,Denny觉得挺满足。他很懂但不在乎什么卡路里和健康饮食。Denny很瘦,他也早忘了左手拿刀右手拿叉的感觉了。
汉语长久以来有个词,曰叫化子。Denny不是乞丐,或者说,他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乞丐。他不会举着空纸杯在路边向行人要钱。他不会在车站边上跟人说他要去面试但忘了钱包需要一两个美元。除了别人主动给的,他不会上前去索取。他也劳动,他没有吸毒成瘾(当然,不该碰的他都基本都碰过,但估计是没有打算那么快下地狱,那么快变成骷髅,他没有成为瘾君子,侥幸没有陷进去),他只是一无所有。这里说的一无所有,也是按许多人的理解,Denny没有一个真正的家,没有孩子(他虽然只有二十四五岁),没有真正的职业,没有追求,一无所有得连世界都几乎不想把他收留。几乎?是啊,Denny心里有爱,他不犯罪,他有性生活,他有一堆免费的安全套,他每周除了几次性交之外,他还会买彩票。
下面,有人也许想猜要发生的故事,Denny中奖啦!!不,他没有……
善良的人们总拼命地在生活中寻找报纸中的各样叙述,在岁月中盲目自觉地去相信去挖掘。Denny没有中过什么奖。他买彩票也不是为了中奖。他只是喜欢经历梦破碎的感觉。
第一次看见Denny,是在一个跳舞的酒吧。昏暗的舞池里,他裤袋上挂两个闪亮的小灯,没有流浪的感觉。我后来想,酒吧的看门人应该很善良。那天晚上,Denny很勇敢,很能说,也很语无伦次,他要我们看他的漫画作品,他说那是他的故事,他还说,我让他想起了曾经的朋友Bobby。我有些局促,有些不习惯,很想仔细看他的漫画册,也有许多想问但不好意思问的问题。偶尔,在Denny接近的时候,可以闻得出,他好些日子没洗过澡了……那天晚上,有着南美洲肤色的丰满女孩,凑到耳边问我怎么用中国话说“he smells like piss”,我忘了是怎么回答的,就记得她一脸的惭愧,然后和我在拥抱中无意地挤压着她柔软硕大的胸脯。她喝醉了。
第二次见到Denny,是在世纪银行对面二层的咖啡厅里。我隔着窗户越过马路看见了倚着墙根屈膝而坐的他。我在想,此时的他,一定在欣赏雨后阳光下街面漂浮的水气,看它们怎样不知去所地淡淡散开,看它们怎样不解这座城市中人们自以为是的忙碌还有倾心尽力的所失所得……
看他的时候,我看见了自己…… - posted on 05/01/2010
野外的清晨
山豆凡/小凯
阳光把昨夜之后那并不吝啬也不完全的遮掩没有预告地撕碎了。帐篷里,已冷却的垂挂的油灯象只失眠许久但依然兴奋的眼睛,定格在广角得恰到好处的半空,那根支楞着的灯芯,仿佛在清晨苏醒的一瞬间满怀期待不愿抑制地要匆忙点燃。
地上很零乱,拥挤中尚存的几处间隙,饱和着最后一层多余在被急切剥离又掉落时,浓重喘息所凝固的记忆。睡袋半敞着,轻轻搭盖了仍在浅梦中徘徊的光滑曲线里那填了底儿却还想要更多直到充盈满溢的美丽躯壳,还有,温暖的如同小牛和草场之间那样的亲爱和关联,化在她微张着的红润唇尖儿,几乎要碰触到几毫米之外泛着古铜色的臂膀和那微微起伏的装满了欲望的胸膛……
野外的早晨,野外的梦魇,柔光初染,空气中清新的摇摆还没有来得及消散帐篷内几尺空间里融着体热的混浊,也或许是不想去冲淡星辰知晓的某些回味。
附近的小溪,小心翼翼不作声响地在流亡夜色还未褪尽的浅沟里不愿被察觉地悄悄流淌,似乎要保持和伪装什么也没发生过什么也没听见什么都不知道的犹如以往的平静。溪水流转到曲折处稍稍停顿把肩头拱起,瞄一眼昨夜因为偷听得心慌意乱,意识不再平稳而迸溅在大石块上的那几滴眩晕是否还在。
草地上,晨光里灿烂耀眼的蒲公英绒球,庆幸着风的轻慢,暗自欢喜能够再放任一会儿带着好奇的流连,等候着天蓝色帐篷里那对爱侣的出现……
野外的清晨,融合的存在,树荫没有了从前的矜持,也象个新人一样不知道该把自己摆放何处,潮湿的土壤里,几只不同颜色浓淡的蘑菇零星地挺拔出来,他们也许真地来得有些迟,却依然闻到了周围世界那微妙的沉默中的不安和它所隐藏的想往。
野外的清晨,野外的梦魇,没有杂质意犹未尽的气息,洗淡了远郊的风景,洗淡了天蓝色的帐篷,让所有的阻隔好像透明了,浮现出那静静躺着的,仿佛是要被阳光冲走随时都会消失不见的紫色冰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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