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方被逐记
方壶斋
十多年前来到美国,习惯了国内单位围墙高筑、保安把门的我,很是惊叹于美国大学的开放性。围墙一般都是没有的。校园跟外边的街道连成一体。外来车辆可以穿校而过。这倒有助于分流交通。周末校园里也常有游人来往。即使是平常,外来人员到校园里转转恐怕也不是没有的。
至于说设备就不好说了。大学里一般都有学生活动中心。里面有小卖部什么的。比如加州博克莱大学就是如此。我想这种地方,外来人员也是可以去转转、坐坐、买 点东西的。教室呢?国内的大学有些是不设固定教室的,学生来回跑。复旦就是如此。在这种地方,如果进得了校园,自然也进得了教室去学习。美国的大学教室似 乎更是如此,因此一般上课期间都是不锁门的。图书馆呢?图书馆一般限于学校的学生和教职员工,但是有的大学有专门给外来人用的临时通行证,比如斯坦福大 学。
我所在的城市,相距比较近的有几所学校:陆军外语学院,米斯研究院,海军研究院,半岛学院。半岛学院是社区学院,当地居民都可以申请一个借书卡,使用那里的图书馆资源。这样做的理论就是社区学院属于社区。我在别的州也曾常常到住地的社区学院去使用他们的电脑。
99 年我刚来这里的时候,军外也是有门无岗,任何人都可以进出。米斯学院的师生也可以来使用军外的设备,包括图书馆和健身房。据说那是依据两校间的合作关系。一般人也可以进图书馆,但是要借书则必须是外院人员。过去所有电脑都是不设登陆的。现在不同了,只有若干台是开放的。发生9.11 恐怖袭击之后,学院不对外了,不过如果有朋友带领,还是可以到学生中心打乒乓。当然也可以进入图书馆在馆内浏览和上网。
海军研究生院的大门和图书馆对外院的人也是开放的。有一次我还看见一个米斯的学生在用那里的图书馆。她说好像是根据海校和米斯之间的什么合作关系。
这些学院中,我比较喜欢的是米斯学院。米斯学院是本地一家私立研究生院。按说私立学院不同于公立学院,完全可以关起门来不对外。可是十多年来,我觉得这个 学院是最开放的。利用这个学院的资源的,不光是该院师生,也有外院的,半岛学院的,和以前隔着一条街的法学院的。外院图书馆跟米斯学院图书馆和海军学院图书馆有合作关系,可以让自己的老师办后两者图书馆的借书证,一年一续。我办借书证的时候,得到的是一张不同于学生证的证件,没有照片。正面印着米斯学校的名称和“学生身份证”字样。不过后来我发现,这只是借书证,不能当作学生身份证使用。
我喜欢米斯,是因为那个图书馆,虽然不大,但是好书很多。中文部分比外院的要好多了,比较多,比较新。外院图书馆的中文书架,常常让我误以为是解放军外院的图书馆,特别是几本关于翻译的陈旧教材。有一本解放军外院张培基等编的全国统编英译汉教材,曾经是我用烂了的一本。其他的书,有上海警备区政治部编写的《远征》(1977)、杨得志等著《红军不怕远征难》(1975)、上海人民出版社编的《长征》(1976)、陈毅等著《艰难的岁月》(1976)、江苏人民出版社编的《新四军故事集》。这些书早就没用了,只能当文物,不知道为什么还留着。其他两所院校的图书馆则没有中文书。
米斯的翻译专业闻名遐迩。过去我在国内教过翻译,也喜欢偶尔重温旧梦,翻翻过去常用的书,看看国外新出的书,似乎自己还在国内大学,全然忘了自己已经不可能过没有课就 不用上班的日子了。
我这个人很乐于替图书馆弄书。在加拿大的时候,曾经向自己念书的学院图书馆打
听是否有免费赠送的书。他们说有很多。我便跟国内母校联系,问他们愿不愿意出 运费弄一批免费书回去。他们当然愿意。在这里,米斯图书馆馆长一次跟我提起如果知道什么对米斯专业有用的书,尽管推荐。一次回国,看到一些新的汉语语言学 著作,发E给馆长。他说买,回来给你报销书款和邮费,非常痛快。有的时候我弄到好书,也捐给他们。为此他们还在我捐的书上特别注明是我赠送,让我受宠若 惊。
不过我也从米斯图书馆得到过不少好书。他们每年搞一次旧书出售,一个星期。最后剩下来的书便免费了。不过,以后哪天我要离开了,我的藏书大抵还是返回给米斯图书馆。
常常到米斯去,日久生情,不觉慢慢将这个学校当成自己的学校了。米斯校园很小,就在两三条街之间,图书馆以外的其他设施都在咫尺之内。爱屋及乌,在这弹丸之地,不免便也将那爱图书馆之心,渐渐转移到计算机房和学生中心去了。
米斯有两个计算机房,数年里曾经一天到晚开着门开到半夜。一个机房在大街上,任何过往行人都能进入。过去机房的电脑只要输入一个公用用户名就可以进入使 用。我曾看到过各色人等使用计算机房。米斯学院图书馆的旁边是学生活动中心,墙上有网路接口。我和别的住在附近的老师曾经在那里使用手提电脑。那里还有个 放映厅,可以看卫星电视,放录像和光盘。过去放映厅的门常锁的时候,只要给保安打个电话就会有人过来开门。学生活动中心的对面是一个大厅,有个快餐部,还 有微波炉。有的时候我周末到图书馆学习,带着饭,中午了就去热一下,很方便。
图书馆旁边也有个计算机房,叫做卡迪楼。有的时候我也在那里上一下网。过去那里开到半夜,现在学期淡季关门比较早了,大概是为了节电。不过保安来锁门的时 候,如果看见我在那里,就说你走的时候关灯关门就可以了。每遇到这种情况,我都在走的时候保证关灯锁门。人家让我使用算是一种优待,咱也得负责点不是?有 一次我看到临街的计算机房过了关门时间还没有关,还打过电话提醒保安来关门呢。
米斯的保安室在图书馆后面,是一间很小的屋子,只有一张写字台。我发现这个学校的保安换得挺勤的。每次来新的保安,总会有个别比较认真的会问我是不是米斯 的学生或者老师。曾经有个女士,墨西哥人,得知我不是米斯的人以后,说我不能在那里呆着。我用西班牙语跟她套近乎也没有用。后来我找到保安室问,给他们看我的借书卡,一个男士说我可以使用米斯的计算机房什么的。
那是一年多以前的事了。今年以来,卡迪楼和另外一个临街的计算机房关门很早,所以我去米斯,都是去图书馆。可是前两天,晚上卡迪楼还开着门,我便上去了。没多久,进来一个高个子保安,我没见过的。他知道我不是米斯的学生后,口气严 厉地告诉我我不能使用那里的电脑。次日我经过米斯,顺便到保安室,问问这是否是新政策。那个大个子,还有一个小个子在那里。我说过去都没问题的。他们说出过个人物品被盗的事,还说了一个什么学校的名字,说现在只有图书馆可以供外校人员使用。
OK,那咱就遵守吧。第三天晚上,在图书馆呆到关门。离开时想起马路对面的活动室里有一个角落,放的都是学生老师扔掉的书,便想去看看有什么新的。我把自行车停在活动室前面的院子里,没有锁,因为我不会在那里呆着。我不想找麻烦。我只是看一眼便走。可活该我倒霉。不是冤家不聚头。我刚看了一分钟,背后已经站了那个大个子保安。“给我看你的身份证!”他说。我说:“我没有,我就是看看这里的书。” “你知道你不应该来这里,”他说。我当然承认他有权利管我,不过觉得有点小题大做了,脸上便显露出些许不耐烦的表情来。没想到这下坏事了。他把脸一拉说: “那天我已经警告过你了,你昨天还来问过。布拉布拉布拉。”我便往外走,边走边说:“OK,我这是最后一次来。“你最好如此” 他说。这句话的分量就相当于中文的“你小心点,别让我再看见你!”我朝院子走去。“喂喂!”他喊道,“你知道你这是非法进入吗?” 言外之意,就是我够得上被逮捕法办的份儿了。我没有停下,只是嗯啊地附和着他,心里却直打鼓:这家伙别一变主意把我真地抓起来送警察局。至少我也是个最轻罪,不是罚款就是一个月监禁。
离开的时候,我看了看学校那开放式的格局,不禁想:还不如有个围墙,大家都省事。
《论 语 • 八佾第三》说,子如太庙,每事问。我看在美国这个四处透风的地方,到哪里去最好也做到每事问。我们这里不远有个旧军事基地,废弃了。那里有很多废弃的营房,还有一个超大的修车场,场里有可供检查汽车底部的桥。一次我开车到那里,想看看那个东西好不好开上去,结果却被一辆警车跟了来。那警察是旁边大学的,说这里不可以来(没有任何禁止入内的牌子),说这是大学的领地了。原来军方把这块地给了大学。我说你不会给我一个罚单吧。她说只要你现在离开,以后也别再进来就没事。回来后我好奇查了那家大学的网站,并没有看到有关这块地的归属说明,却见他们的警察局对非法进入,非法停车甚至非法停自行车都有处罚规定,可见对此事是极其重视的。所以说,到这种地方去,最好先跟警察局和保卫处打听打听,什么地方不能去,什么地方、什么时间可以免费停车等等。这次米斯事件后,我也到其网站看了看,也没有找到有关非米斯人员不得进入学生活动中心的规定。所以如果不事先问好,很容易被驱逐。被驱逐总是一件不光彩的事情,特别是对于咱脸皮薄的人来说。如果事先知道了,谁也没有说非得进那个地方不可。现在知道了有这个规定,又不禁疑惑起来:别的地方是否也是禁区?比如说图书馆门前的停车场,学生中心前面的小院子,学生中心外边的洗手间,学校邮务室那里的那个通向下一条街的楼梯通道和电梯。此外,如果学校有讲座,国际文化节什么的,还能不能去参加?是否要向保卫处预先领取一张通行证?如果我要去访问一个在密斯工作的朋友,是否也得办个出门条什么的?我想我最好把这些问题打印出来,等哪天看到一个面善的保安时跟他过一遍,过完以后请他签个字。这便是一张护身符了。
大凡人都有这样的感觉。原来没有的,无所谓丢失;原来有的,失去了便觉得很不方便甚至于心痛。虽然大个子保安是个严格执行纪律的好同志,虽然我应该像列宁 同志表扬站岗的士兵那样表扬他,可是如今不可以到学生中心坐坐,也不可以再用他们的微波炉热饭,毕竟觉得好像缺失了什么。更重要的,则是觉得自己一定上了 大个子的黑名单,以后恐怕一走近校园,他的雷达屏幕上就会出现讯号。
那天过后,我连着三天没有去米斯。倒不是害怕什么,只是觉得没意思。就算是去图书馆吧,如果碰见那位,也会觉得不舒服。保安晚上还常常巡视图书馆。虽说是他们的工作,可是一个念书的地方,保安穿着制服走来走去的,难免有点让人心惊肉跳。
三天以后,我又去了图书馆。也是冤家路窄:我上楼梯,大个子保安和小个子保安下楼梯,跟我打了个照面。我没有看他们,直接走过去。拿眼睛余光往后一瞥,却见他们两个在楼梯拐弯处停了一下,似乎有返回的意思,但是终于下楼了。我相信那一停,一定是大个子保安的肢体动作,也一定是和我有关系。看来我的确在他的黑名单上了。不过他说过,我可以来图书馆。我想那也就是为什么他没有返回来追我的缘故。
这是一两个月以前的事情了。最近我没有看到过那个大个子保安。到图书馆来巡视了依旧有那个小个子,搭档则换了一个人。咳,你还别说,我还挺想念那个大个子保安的,因为至今我想不起来他到底长得什么样。
- Re: 老方被逐记 How Lao Fang Was Chased Awayposted on 04/26/2010
是个私人拥有的地方吗?还是“公共”(属于所有人但又不属于任何人)的场所?若是
前者,要遵守人家的规定。若是后者,能充分用旧充分用,只是不要惹什么事(例如
不当玩笑可以让你进监狱),这年头可不同过去了,小心为上;警察国家,也未必是
言过其实。 - Re: 老方被逐记 How Lao Fang Was Chased Awayposted on 04/26/2010
"米斯学院是本地一家私立研究生院。"
锤子看什么都是钉子,满世界的钉子。
shudai wrote:
警察国家,也未必是言过其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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