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眼睛有比较严重的近视,摘掉眼镜的时候,所有的东西都变得模糊起来。这样倒有一个好处:当飞机开出夜幕下的机场,外面那些远远近近的灯点,在我看来都成了一团团红橙黄绿颜色各异的花,飞机仿佛是在梦境的花园穿行。滑行速度越来越快,直到振翅高飞,看见城市的一片灯海,如海面上群集盛会的夜市。在我们看不见的遥远的海面,或许此刻就有各种浮游动物们打着火把开着的盛会,就像阿凡达电影里面那种不夜的夜色,络绎不绝然而静谧安然的场景。
人的盛会总是喧嚣纷乱,要大声说话才能彼此听见,假如愿意听见的话。或许毕竟需要距离才能产生美,除非从这样一个浮云上的高度望去,才能欣赏那些光点组成的光线,光线组成的织构,织构组成的图案。但这图案几乎是岿然不动的,时间在这里流逝得非常慢,所以体会到一种接近永恒的味道。
如上的说话是老生常谈,但我老人家今天还会这么说:每个片刻的时间里都有永恒的味道,正如每个灯光的亮点都在这图案里面。无论是郊外寂寞行走的车灯,电视塔尖顶上闪烁闪烁的信号,不夜的角落里刺眼的广告牌,还是隔壁小窗里透出夜读的台灯,橄榄球场照得如同白昼的巨型灯柱,舞厅那里一闪一闪的令人迷乱的光斑,全都有永恒的味道。佛说,烦恼即菩提。谁说大千世界的各样人生都是苦、又何必寻求什么解脱?吃斋念佛的人们啊,存在本身就是解脱。
浮云之上是另外一种光,少半个天空仍然有着余晖的温度,另外半个天空里月亮在看守。月亮总在不远的地方,无论你身处丛林深处还是世界之巅,它总在离你不远的地方,它的距离从来没有变过。
浮云也有着自己的光,那只有在夜空里才看到的微弱的闪电,紫色的光芒不时地照亮整片云,远近的云朵此起彼伏。如果说云朵是地球大脑的神经细胞,那么闪电就是其中的神经脉冲,自然从来没有一刻停止思想,每秒钟都在发生千万次的脉冲,而我们是穿越在地球的脑电波当中却浑然不觉。她在思考什么?我不想煽情地说那是忧虑人类对环境的破坏和对生命的戕害该如何遏止,但是想着想着,就见云里落下雨来。看着新闻里播报最近频发的灾害,旱灾洪水火灾地震泥石流,自然是因为思虑太多而失控了吗?远远地看到一点灯光,想像那是另一个航线的飞机,在这些光线之间穿行,装了满满一飞机的小小的思想,逗号句号叹号问号省略号,从来没有一刻停止。人们啊,你们在思虑什么,你们已经先于自然而疯狂了吗?
在云层上面飞行,月光之下恍惚如一望无际的原野,湖水则好像一爿池塘,云层透过的城市之光渐渐退行,仿如牧场上远近不一的小屋,每盏灯下栖息着一群饮食男女的牛,他们出生长大死亡,生命化作奶制品、肉制品和皮革制品,并在这过程中产生了一些温室气体。
我喜欢在夜里开长途,在月色下沿着漆黑的公路,在自己的灯光里前行,两边是一望无际的原野,间或有蒸腾着雾气的池塘,远近小屋的灯光那里聚集着牛群。我也一样地路过一个个的城市,从逐渐增多的路灯,到纵横交错的桥梁,再到林立的高楼和穿梭的车流,再到逐渐减少的路灯,最后又复归原野的广袤宁静。套用一句流行的词语,这时我是一个“在路上”的人。如今我在万米的云层之上,同样也是回家的长途旅程。每个人跟每个人都互相路过,对于路人来说,我也是一头平淡无奇的牛,生命化作各种产品,并在这过程中产生了一些温室气体。所幸,至少还有一个小屋,一盏夜里开着的灯,在这旷野的一角为旅程划一个终点。
- posted on 08/22/2010
Joey的这篇我倒是看懂了,
"烦恼即菩提。谁说大千世界的各样人生都是苦、又何必寻求什么解脱?吃斋念佛的人们啊,存在本身就是解脱。"
这点很同意, 当然我是没有得道的人, 别说没有得道过, 连试图得道都没有过, 这里的解脱指的是Enlightenment(Nirvana)?,,, 但是这句话给我安慰。
我得承认对于一个没有得道的人, 这么一种状态还是挺令人费解的,若想理解enlightenment这个概念,我们得超脱惯用的理性及想象的框框。只有enlightened能明白他们达到了那种境界和所悟到的"空", 而不复我们凡夫俗子所说的"终点", 由于没有亲身体验,也就没法体会, 也就或许对于得道有许多误解,也无法证实各类得道的诠释 ,enlightenment 从本意来说又是不可道的,一说就错的。
还有我认为最后一句感觉Joey 还是没得道哈:)
从"存在本身就是解脱"这句话我想到个问题, 存在主义和佛教有何渊缘?
- Re: 夜空里的随笔posted on 08/22/2010
Joey wrote:
我喜欢在夜里开长途,在月色下沿着漆黑的公路,在自己的灯光里前行,两边是一望无际的原野,
以前也喜欢开长途夜车,不过是因为那时车没空调,夏天,白天受不了。十几个小时,经常只是漆黑一片,一马平川,但是也看不见,开到死的感觉,当然上路时总是开开心心的,而且总是想能一直开下去,也不希望天亮。如果老远看见一个麦当劳那个亮亮的黄色大M,感觉简直就是人间的温暖了。 - posted on 08/22/2010
草叶好!道并不可得,开悟只是看见,而非得到了什么东西或者到了什么地方。所以不得道才是对的:)如果碰到谁说自己得道开悟了的话,倒是值得警惕。
存在主义把存在定义为一个人自身全部体验的总合,把体验作为最终的真实,是不是这样?这里有三点值得提出来说的地方:一、体验意味着主体与客体的分离、人与世界的对立;二、人们追逐理想,并且把这理想渗透进自己的行动当中;三、理想与现实之间的差距感令人感到茫然、焦虑以至绝望,然后“活在当下”就成了顺理成章的解决方式。
对于第一点,禅宗讲究主客体的同一。铃木大拙有一篇《存在主义、实用主义与禅》写得很好,他说:空是要以超越感官的方式来印证,而不是以感官的方式来认识;空要以一种“独一无二”的方式来印证,一方面空停留在自身,另一方面又使自己成为自己体验的对象;只有当空同时是主体和客体时,我们才领悟到空。
对于第二点,存在主义认为世界是没有目的的,但人的存在有目的。禅宗认为人的存在没有目的,但是有意义,生命就是意义,而禅就是生命本身。铃木说:时间与目的论是交织在一起的,禅超越时间,所以也超越目的论。禅从整个历史进程上看待人生,认为存在的本质就是动态,是同时在过去现在与未来说话,人无时无刻不是活在自身这个实在里面,并不应该把自己降解为一个孤立的静态、一个囚禁在当下时刻的无助的人。
对于第三点,存在主义得到的是生活的苦闷,禅得到的是生活的喜乐,因为禅在每一个瞬态里感知永恒。存在主义的活在当下,是条件反射的组合,一个瞬间跟下一个瞬间没有关联,这种存在没有什么价值。《当下的力量》那本书的作者,宣扬的大致就是这样一种猫狗哲学,他还拼命说这才是喜乐,其实只是精神的空虚。 - Re: 夜空里的随笔posted on 08/22/2010
浮生 wrote:
以前也喜欢开长途夜车,不过是因为那时车没空调,夏天,白天受不了。十几个小时,经常只是漆
而且要开着乡村音乐的,优哉游哉地开下去 :)
十几个小时可是太长了,我只这么干过一次,后来还后悔,因为坐车的人实在太辛苦了。 - posted on 08/22/2010
哗,你们真是特殊材料制成的,开长途夜车最辛苦最危险最乏味,你们还能做到享受。
有一次夜里在山里,开着开着起了很大的雾,基本上就是浓得啥也看不见那种。我又不是书生--好歹存个狐仙的念想,结果想的都是车要在这时候坏了怎么办:恐怖片犯罪片看多了,满脑子跳出的都是狰狞的变态强奸杀人犯。
Joey也是劳模,哪有坐车的人辛苦的道理。只有劳动人民才开车,黑帮是最能体现阶层的地方,黑帮老大从来不开车。
浮生描述的那一段倒让我想起侯孝贤的《再见南国,再见》来。我蛮喜欢的一部片子,中间有个骑摩托的长镜头,非常难忘,看得心里都是欢喜和难过。倒霉的不成材的土流氓,人生中乍现的要扑出胸口的快活的小心脏。
Youtube上找到这段:
http://www.youtube.com/watch?v=PeAERCHUMcA&feature=search - Re: 夜空里的随笔posted on 08/22/2010
哈,合着我老婆就是黑帮老大 :)
- Re: 夜空里的随笔posted on 08/23/2010
昨天看中国元代画展,看到一幅简略的禅画,画的药山禅师与李翱,很有点日本禅
画的神笔。或者反过来说。现在的画就不及了,太过了。
我没带相机,等博物馆扫描上线了我再转一下吧。
- posted on 10/15/2010
等了一个多月,这幅图还没有扫描上网。我用中文狗,都是些具像得过度的药山
李翺图,现代人画的。今天有幸,用英文一敲Li Ao,果然遇见,只是,
Meeting Between Yaoshan and Li Ao
http://www.scholarsresource.com/browse/work/2144612428
练得身形似鹤形,千株松下两函经。
我来问道无馀说,云在青霄水在瓶。
赠药山高僧惟俨二首(李翱 唐诗)(择一)
&
这图也太小了一些。成吉思汗展上那么多扫描,怎么忘了这一幅?
- posted on 10/15/2010
找到了大幅的,怪我粗心,虽是Complement,也不是一个展:
南宋 傳直翁 藥山李翱問道圖 軸
Zhiweng (active first half of the 13th century)
Meeting between Yaoshan and Li Ao, before 1256
China, Song dynasty (960–1279)
The 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 New York, Edward Elliott Family Collection, Purchase, The Dillon Fund Gift, 1982 (1982.2.1)
http://www.metmuseum.org/special/se_event.asp?OccurrenceId={F15BCD7A-B41F-47A2-A3A4-E9B4461852A3}
选得幽居惬野情,终年无送亦无迎。
有时直上孤峰顶,月下披云啸一声。
http://www.metmuseum.org/special/yuan_revolution/images.asp
detailed analysis Here:
http://www.metmuseum.org/works_of_art/collection_database/objectview.aspx?collID=6&OID=60007476
again, thanks.
- posted on 10/16/2010
引文:
夜空里的随笔
我的眼睛有比较严重的近视,摘掉眼镜的时候,所有的东西都变得模糊起来。这样倒有一个好处:当飞机开出夜幕下的机场,外面那些远远近近的灯点,在我看来都成了一团团红橙黄绿颜色各异的花,飞机仿佛是在梦境的花园穿行。滑行速度越来越快,直到振翅高飞,看见城市的一片灯海,如海面上群集盛会的夜市。在我们看不见的遥远的海面,或许此刻就有各种浮游动物们打着火把开着的盛会,就像阿凡达电影里面那种不夜的夜色,络绎不绝然而静谧安然的场景。
人的盛会总是喧嚣纷乱,要大声说话才能彼此听见,假如愿意听见的话。或许毕竟需要距离才能产生美,除非从这样一个浮云上的高度望去,才能欣赏那些光点组成的光线,光线组成的织构,织构组成的图案。但这图案几乎是岿然不动的,时间在这里流逝得非常慢,所以体会到一种接近永恒的味道。
如上的说话是老生常谈,但我老人家今天还会这么说:每个片刻的时间里都有永恒的味道,正如每个灯光的亮点都在这图案里面。无论是郊外寂寞行走的车灯,电视塔尖顶上闪烁闪烁的信号,不夜的角落里刺眼的广告牌,还是隔壁小窗里透出夜读的台灯,橄榄球场照得如同白昼的巨型灯柱,舞厅那里一闪一闪的令人迷乱的光斑,全都有永恒的味道。佛说,烦恼即菩提。谁说大千世界的各样人生都是苦、又何必寻求什么解脱?吃斋念佛的人们啊,存在本身就是解脱。
浮云之上是另外一种光,少半个天空仍然有着余晖的温度,另外半个天空里月亮在看守。月亮总在不远的地方,无论你身处丛林深处还是世界之巅,它总在离你不远的地方,它的距离从来没有变过。
浮云也有着自己的光,那只有在夜空里才看到的微弱的闪电,紫色的光芒不时地照亮整片云,远近的云朵此起彼伏。如果说云朵是地球大脑的神经细胞,那么闪电就是其中的神经脉冲,自然从来没有一刻停止思想,每秒钟都在发生千万次的脉冲,而我们是穿越在地球的脑电波当中却浑然不觉。她在思考什么?我不想煽情地说那是忧虑人类对环境的破坏和对生命的戕害该如何遏止,但是想着想着,就见云里落下雨来。看着新闻里播报最近频发的灾害,旱灾洪水火灾地震泥石流,自然是因为思虑太多而失控了吗?远远地看到一点灯光,想像那是另一个航线的飞机,在这些光线之间穿行,装了满满一飞机的小小的思想,逗号句号叹号问号省略号,从来没有一刻停止。人们啊,你们在思虑什么,你们已经先于自然而疯狂了吗?
在云层上面飞行,月光之下恍惚如一望无际的原野,湖水则好像一爿池塘,云层透过的城市之光渐渐退行,仿如牧场上远近不一的小屋,每盏灯下栖息着一群饮食男女的牛,他们出生长大死亡,生命化作奶制品、肉制品和皮革制品,并在这过程中产生了一些温室气体。
我喜欢在夜里开长途,在月色下沿着漆黑的公路,在自己的灯光里前行,两边是一望无际的原野,间或有蒸腾着雾气的池塘,远近小屋的灯光那里聚集着牛群。我也一样地路过一个个的城市,从逐渐增多的路灯,到纵横交错的桥梁,再到林立的高楼和穿梭的车流,再到逐渐减少的路灯,最后又复归原野的广袤宁静。套用一句流行的词语,这时我是一个“在路上”的人。如今我在万米的云层之上,同样也是回家的长途旅程。每个人跟每个人都互相路过,对于路人来说,我也是一头平淡无奇的牛,生命化作各种产品,并在这过程中产生了一些温室气体。所幸,至少还有一个小屋,一盏夜里开着的灯,在这旷野的一角为旅程划一个终点。
回复:来读joey。我也喜欢夜色中驾驶。一直想干一件事情:找个夜晚不睡觉,在城市里瞎逛,但一直没有付诸行动。
- RE: xiaomanposted on 10/16/2010
城市里开车麻烦呢,到处是红绿灯,还有趁夜进城的卡车和醉鬼们的横冲直撞。去郊外吧,一边喝咖啡一边开车,黑漆漆的两侧那些模糊的轮廓和偶尔的光点,可以随着想象任意幻化成各种角色。说起这个,我经常喜欢看一些毫无规则的纹理比如大理石的花纹,从中看到一些漫画式的人物形象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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