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之夭夭 The Peach Blossom Land

Or Land of Peach Blossoms



西方人的神话中,苹果是个要角,然而虽然苹果很早在中国古籍里出现,但并不是中国文化里一种重要的水果。起码在屈原的时代,有名的果子是橘子。屈原就自比橘树,所以现在中国人一迁徙还会想起江南的橘子过了江就变味道。在纽约唐人街的商店里,春节时仍摆着金橘,橘子带着世俗的温暖。不过如果说到中国人的神果,好象当数桃子。孙悟空赴西天大宴,偷吃圣母娘娘的寿桃,这回为吃不该吃的禁果惹事的不是女人,而是只猴子(据梭罗的苹果文章,古冰岛散文集(Prose Edda)说,“爱多娜保藏了一箱苹果,当众神感到老之将至,就吃掉其中的一个以返老还童。他们借此永葆青春。”西方的女神的寿宴,长生不老的寿果是苹果,而东方神话里女神的寿果则是仙桃)。西王母,孙悟空等等故事里的桃子水灵光鲜又大又美,从此让我一想桃子就心花怒放,令吃到桃子的时候总觉与想象不如。我归之于总没遇上真正意义上的桃子。还有“二桃杀三士”的故事,又有“桃李不言”,“桃李满天下“,“桃符”,日本人则有桃太郎的故事。桃子让我感受古中国的饱满美艳。桃花处处,平常人家的柴门口,大户人家的流水边。


小时每年春天举家要去颐和园的后山去看桃花。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想起来,还是没有什么比古人更出色的语言来形容。古代中国,桃树一定很多吧,远古神话里,已可见桃树的影子。对任何文明来说,火的发明都是最重要的起点。西方于是有普罗米修斯盗火的故事,中国则是夸父逐日。普遍说法是普罗米修斯持茴香杆在太阳车驶过的时候取到了火种---茴香是地中海饮食里重要的调味料。夸父逐日的故事里也有一只木杖。《山海经·海外北经》云:“夸父与日逐走,入日。渴欲得饮,饮于河、渭。河、渭不足,北饮大译。未至,道渴而死,弃其杖,化为邓林。”《山海经·中次六经》:“夸父之山……其北有林焉,名曰桃林,是广员三百里,其中多马”。

夸父逐日,道渴而死,丢下木杖,那木杖就化为了桃林(专家指出邓林就指桃林)。多美的故事。英雄倒下,木杖甩落,从太阳处引来的火星四溅,化为灼灼的桃花,点缀故乡美丽的原野。原来桃花跟神火是有关系的,桃花恰在日光春暖之时盛燃。


夸父山在哪里呢?有说在今河南省三门峡市的灵宝县境内(位于豫陕晋三省的交界),并且桃花源的原型地点也可能在北方,而不是现在我们以为的湖南。(陈寅恪先生在《〈桃花源记〉旁证》中引《水经注》和《元和郡县图志》等材料与史籍所载刘裕西征关中路线相对照, 认为在北方之弘农或上洛缘洛水岸有桃林、桃原之地名, 故“真实之桃花源在北方之弘农, 或上洛, 而不在南方之武陵”)。但是中国不止一处地方认为自己是传说中的夸父山,桃花源,可见这神话的传播广泛。


汉代的《玄中记》还有一则神话:“东南有桃都山,上有大树,其枝相去三千里。上有天鸡,日初出照此木,天鸡即鸣,天下鸡皆随之。”这也是桃树被作为神树的一种演化,跟太阳崇拜仍有关联。古代门户上用桃符,桃板辟邪驱鬼,除夕的时候除了贴对联换门神,门上的桃符也要重新漆一遍,“总把新桃换旧符”,那才叫过年。道教相信桃木做剑可以斩妖伏魔,《典术》中说桃木是“五木之精,仙木也。味辛气恶,故能厌伏邪气百鬼”。这些习俗的起源都应该与夸父逐日以桃木为杖以及桃都山神树的神话有关系。


西方诗人贺拉斯笔下的古罗马是苹果处处,古中国则可称得上是桃林漫野。听听这样的名胜:桃坞,桃洲,桃湖,桃溪,桃花洞,桃花峰,栖霞岭……。当然,最有名的是中国人的仙境乐园:桃花源。西方的伊甸园是从波斯的苹果树花园伊始,所以苹果是那乐园中的要角,而中国人的乐园则是桃花世界。而桃树也的确是发源于中国,经由甘肃新疆传到波斯和印度,然后又传到希腊罗马的。


似乎中国的每一位古典诗人都曾经吟诵过桃花,从《诗经》的“桃之夭夭”到陶渊明的《桃花源记》和《桃花源》诗,到大量的关于桃花的唐诗宋词,到戏曲《桃花扇》,到曹雪芹托付于林黛玉的《葬花吟》,桃花诗词是中国文化心灵的一个重要反映,是中国人对自然,年华,命运,理想等等命题的或明朗或忧郁的诗意的反省。而桃果则是中国人心目中的圣果,在西王母的仙境瑶池,有此长生不老之仙桃。在唐代,通过西域通道传入很多新奇物品,传说中撒尔马罕国进贡一种金桃------这种金桃的传说再次反映了桃子在中国人心目中的地位,与西方人所向往的金苹果相映成趣。


所以,我们中国人的水果神话应该推桃。我们在民俗画里看到鲜艳的仙桃,我们在神话故事里听到神奇的桃树,我们在文人的雅诗里不断遇到灿烂的桃花。无论是看到桃之字眼,还是桃花和桃子的实物,都起一种温暖而盎然的感觉在我们的血液。那不仅仅是对美好物事的自然反映,而且还是一种特别属于中国心灵的浮想联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