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微瑕——评小说《山楂树之恋》
廖康
对我来说,《山楂树之恋》的出版只有一点惊人,怎么出版得这么晚?这个故事,或不如说,这类故事,在那个年代是比较典型的,引起这么大的共鸣是很自然的。奇怪的只是,怎么沉淀了30年,才有人写出来?对小说的赞赏,我基本都同意,不必重复。只想强调一点,这部小说虽然写的是两个人的故事,一对男女的交往,但反映了我们那个时代精神的重要一点:对性的无知和对爱的奉献。
有人说这本小说讲述了有史以来“最干净的爱情”故事,我不以为然。这种说法的前提是“性是肮脏的”,这当然无法令大多数正常人诚心诚意地接受。何况,小说的主人公并不是没有性活动,只是没有进入而已。在生活的方方面面,包括避孕工具的发放都受到严格控制的年代,压抑性欲,体外活动,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并不能因此而说他们“干净”。过来人都痛恨那种不得以,有违自然的长年“干净”,也根本不稀罕那虚伪的光环。
纯洁并不在于是否有性;描写了性也仍然可以让作品纯洁如玉。我们早已走出朱熹陈旧的贞洁观念,对此若还有疑惑那真是无法和夏虫语冰了。两人之间的行为,只要是两情相悦,不含功利,就堪称纯洁。个人的私密,通常当然不拿来公布示众。但如果是推动情节的必要,是塑造人物的必要,是反映情感的必要,在作品中描写性,就不一定会玷污纯洁,恰恰相反,甚至可能有助于展示纯洁。一向因无知而对性讳莫如深的静秋在建新身患不治之症时愿意与他做性活动,看了如下的对话,有谁能够说他们不纯洁?有谁能够否认他们的行为是纯洁的?
他摇摇头:“你——以后还要——嫁人的,要跟人结婚的,我还是 ——把你——完整地留给你的——丈夫吧。”
她坚定地说:“我不会跟别人结婚的,我只跟你结婚。你走了,我会跟你——去的,你想要做什么,就做吧——,不然——你会死不暝目的——我也会——”
《山楂树之恋》生动地展示给读者,主人公静秋的许多苦恼不是源于性,而是源于对性的无知。过去几千年来,有关性的知识,人和其它动物一样,也是在自然中学会的。大人不教,学校不教,书本不教。如同福楼拜在《一颗简单的心》中所讲述的那样,乡下人因看到牲畜的行为而获得性知识。城里人,一如静秋,是通过分析人们的只言片语,才对性有了模糊的、片面的和错误的认识。她对性的误解导致了她对建新的猜疑,对他们相爱的惧怕和担忧。那个时代给人们造成的身心伤害,在很多文学作品里都有所表述,甚至一度产生了“伤痕文学”。但在更深的层次上,在反思人类有关性教育的几千年传统中,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反映“无知即罪恶”的中文作品。
有些人嫌《山楂树之恋》的文字简朴,不够美。对此,我不能苟同。其实文字没有绝对的典雅,文字美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它是否恰当,而这部小说的文字风格,我认为是恰当的。作者描写的是乡村和小城市人们的生活,主人公是十几、二十来岁的青年。在那个知识贫乏、书籍短缺、信息不通的年代,小说人物的形象、思想、语言,他们生活的背景和方式就是那样简单,那样朴素。昏天黑地的渲染,可能会造成煽情的、催人泪下的效果,但过度的夸张必然会失去隽永的美感。有人认为,小说结尾需要一些适度的夸张,才能使其更加感人。但我觉得作者分寸把握得恰到好处,既真实可信,又感人至深。我对白血病的症状不大了解,只觉得把建新去世时留泪那句里的形容词“红色的”去掉,也许更好。
她听见一片压抑着的哭声,但她没有哭,仍然坚持对他说:“我是静秋!我是静秋!”
过了一会,她看见他闭上了眼睛,两滴泪从眼角滚了下来。两滴红色的、晶莹的泪……
小说里的白玉微瑕,令我感到遗憾之处并不在此;而是当静秋和建新在医院发生肌肤之亲时,她没有询问性知识。他们在一起有十几个小时,对于性,静秋一直懵懵懂懂;而建新显然是懂的。她没有更多地问问性是怎么回事,还以为那样亲近一下就会怀上建新的孩子了,显然是不通情理的。当然,这是作者的写法,唯如此,才会有事后“老朋友”迟来给她造成的恐惧,才会有她再次产生建新是否“得手”就抛弃她的想法,才会有她对建新得白血病的怀疑,以为那是他的计策,才会有她很久没有去找他,直到临终才来到病床前那一幕。这种张力的构成显得过于人为了,其实没有必要,本可以有更好的写法。
然而,瑕不掩瑜。《山楂树之恋》让我回想起我们那一代走过的路程:那情景、那语言、那思想、那感情,都是那么熟悉,那么亲切,那么让人可叹、可笑、可怜、可恋。其真、其善、其美昭如明月,无需赞誉,人皆可见。我只期待着看电影,看那青涩的爱情如何在银幕上结成苦果。我不想看盗版的网上电影,那无异于读错字连篇的小说,那是对电影工作者的不敬。
- Re: 白玉微瑕――评小说《山楂树之恋》posted on 11/10/2010
"有些人嫌《山楂树之恋》的文字简朴,不够美。对此,我不能苟同。"
我看小说很挑剔,很少看网上小说。不能忍受“文字简朴”,有些小说就是叙述一个故事,显得的很淡,很干,很难看下去。Given 大家讲的都是一样的故事。
我没有看过《山楂树之恋》这本书, 只是泛泛说。
- posted on 11/10/2010
回复 liaokang
白玉微瑕——评小说《山楂树之恋》 廖康 对我来说,《山楂树之恋》的出版只有一点惊人,怎么出版得这么晚?这个故事,或不如说,这类故事,在那个年代是比较典型的,引起这么大的共鸣是很自然的。奇怪的只是,怎么沉淀了30年,才有人写出来?对小说的赞赏,我基本都同意,不必重复。只想强调一点,这部小说虽然写的是两个人的故事,一对男女的交往,但反映了我们那个时代精神的重要一点:对性的无知和对爱的奉献。 有人说这本小说讲述了有史以来“最干净的爱情”故事,我不以为然。这种说法的前提是“性是肮脏的”,这当然无法令大多数正常人诚心诚意地接受。何况,小说的主人公并不是没有性活动,只是没有进入而已。在生活的方方面面,包括避孕工具的发放都受到严格控制的年代,压抑性欲,体外活动,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并不能因此而说他们“干净”。过来人都痛恨那种不得以,有违自然的长年“干净”,也根本不稀罕那虚伪的光环。 纯洁并不在 ...“乡下人因看到牲畜的行为而获得性知识。”那牲畜是看到人的行为而获得性知识?:)
看电影的时候在北京,电影都快下档了,影院里也没几个人,总体感觉不错。
人一辈子能有那么一段感情,也值了。现代人节奏快,肉体重得太过,不太在乎感情了。
- posted on 11/10/2010
老廖这篇我昨天就想点评两句,个人意见。
这小说没读,但评老廖的评。说那个时代没有任何性教育,从我自己生长的偏避山
村的以及家人长辈来看,也不是全对。初二三有生理卫生课,里面特别有性一章,
当然有些老师让学生自修,但不是看不分明。我小学五年级就知道男女之事,也就
是玩伴中大点的结了婚,密秘示意的。领结婚证时,还得体检,看示意图,我们那
会已是看小电影。当然,小时候玩伴间一点点性游戏也真是寻常。我是讲乡村。
这个何必借助于动物?那时候医院也症治不孕,生理图片墙壁上贴得都是,还有阴
阳性人的生殖器官。医院可不讲封建,除非你身体太好从不进医院。记得看张艺谋
《菊豆》也有组织看性教育的电影,那还是解放初土改那会吧?
当然,一个时代个人都不一样,但一概而言,白玉无瑕也不至于如此。
性是人最本征的东西,本无须大肆渲染型的教育。
- Re: 白玉微瑕――评小说《山楂树之恋》posted on 11/10/2010
pengyou wrote:
"有些人嫌《山楂树之恋》的文字简朴,不够美。对此,我不能苟同。"
我看小说很挑剔,很少看网上小说。不能忍受“文字简朴”,有些小说就是叙述一个故事,显得的很淡,很难翻下去。Given 大家讲的都是一样的故事。
我没有看过《山楂树之恋》这本书, 只是泛泛说。
- posted on 11/10/2010
廖老师的影评总是有自己艺术审美的视角。
无性,和性无知怎么是纯洁呢,不如说是“性是肮脏的”暗示的结果。陈旧的妇道贞洁观念。和现代的性泛滥,走了另一个极端。性是人性自然属性的一部分,走两个极端都可谓扭曲了的性。
电影里比较难表达的,倒是身灵不一的性扭曲,如张爱玲,李安『色戒』中的女学生王佳芝,汉奸易先生,和The Night Porter《午夜守门人》犹太少女卢西娅,纳粹医生麦克斯。他们的身体和心灵都是分离的,里面没有情感,被动的,甚至是你死我活,敌对的,最后还是让人的自然属性---性欲占了上风,纠缠难分,身不由己。殉情,和献身是一定的了。这样的电影就是较高层次。值得深思的是,人性尽管扭曲了,却还是让人震撼,为什麽呢?因为他们最终归属人的自然属性---性欲,尽管生死会置致度外。这样让人感觉上才能接受。
记得张艺谋那一部『我的爸爸和妈妈』拍的很纯情,很朴素动情。多年前的事了,
这部听一些评论,我也就作罢了。是不是打着纯情片的牌子,拍了性无知的电影。可能老媒子就是要你们难受一下,扭曲一下。
liaokang wrote:
白玉微瑕——评小说《山楂树之恋》
廖康
纯洁并不在于是否有性;描写了性也仍然可以让作品纯洁如玉。我们早已走出朱熹陈旧的贞洁观念,对此若还有疑惑那真是无法和夏虫语冰了。两人之间的行为,只要是两情相悦,不含功利,就堪称纯洁。个人的私密,通常当然不拿来公布示众。但如果是推动情节的必要,是塑造人物的必要,是反映情感的必要,在作品中描写性,就不一定会玷污纯洁,恰恰相反,甚至可能有助于展示纯洁。一向因无知而对性讳莫如深的静秋在建新身患不治之症时愿意与他做性活动,看了如下的对话,有谁能够说他们不纯洁?有谁能够否认他们的行为是纯洁的? - Re: 白玉微瑕――评小说《山楂树之恋》posted on 11/10/2010
我只看了1/2的电影, 0/100的小说,原因也类似,据说其语言不敌一杯白开水,只等价于当年的《故事会》。
没看小说就没资格评,所以我还是批电影。我自认为抵制好莱坞流毒的本领比较高,但还是忍不住以他们为范本,一下子就把张导的作品比下去了。最简单的一个好恶标准就是,好莱坞的好片可以至少观摩三遍,而这部史上最纯洁的《山楂树》我只能看到一半。
- posted on 11/10/2010
大概太露了,对不起,重写一遍。。。
另,某些个网上那几个写小说的,别说小说了,就是她/他们的帖子我都看不下去。一个帖子几句话,写得就没味,能写什么好小说?
这就是我为什么不去评论,因为没看,怎去评?
希望那些写手看到我这个帖子。我不是看不起她/他们本身,而是她/他们的作品。
还有些同学那些网上文字不知道他们看了没看,看懂了没看懂, 一看是这个马甲就出来拍MP。一味地拍MP,一字不变地拍MP, 连掩饰都不会掩饰地拍MP, 很没味。要说没味,还是有一味,就是一味拍MP. 哈哈哈 ~~~
老瓦 wrote:
我只看了1/2的电影, 0/100的小说,原因也类似,据说其语言不敌一杯白开水,只等价于当年的《故事会》。
没看小说就没资格评,所以我还是批电影。我自认为抵制好莱坞流毒的本领比较高,但还是忍不住以他们为范本,一下子就把张导的作品比下去了。最简单的一个好恶标准就是,好莱坞的好片可以至少观摩三遍,而这部史上最纯洁的《山楂树》我只能看到一半。
pengyou wrote:
另,在咖啡豆网上那几个写小说的,别说小说了,就是她/他们的帖子我都看不下去。一个帖子几句话,写得就没味,能写什么好小说?
这就是我为什么不去评论,因为没看,怎去评?
希望那些写手看到我这个帖子。我不是看不起她/他们本身,而是她/他们的作品。
pengyou wrote:
"有些人嫌《山楂树之恋》的文字简朴,不够美。对此,我不能苟同。"
我看小说很挑剔,很少看网上小说。不能忍受“文字简朴”,有些小说就是叙述一个故事,显得的很淡,很难翻下去。Given 大家讲的都是一样的故事。
我没有看过《山楂树之恋》这本书, 只是泛泛说。
- posted on 11/10/2010
如果能用 “I know it when I see it” 来定义色情, 也可以同样以此来定义矫揉造作的“清纯”。有人看过的这本书后借给我看,结果前一部分时因为语言情节的平淡乏味而看不下去,后一部分又因半遮半掩隐晦做作的性描写而看不下去,甚至不知他们是否真有了 intercourse. 女主角居然以为 sexual arousal 引起的分泌是 period。不知有没有任何可信度。
结果同名电影的广告词是“史上最清纯的爱情”,马上就 turn me off 了。
韩寒笑话编这类小说的人甚至想不出白血病之外其他病让能让人物死掉,很尖刻。顺便说说,他的新书《1988 —— 我想和这个世界谈谈》倒是很不错。 - Re: 白玉微瑕――评小说《山楂树之恋》posted on 11/10/2010
电影大概看了一下。感觉非常谅解老谋子,他尽力了。但是他拍不出更好的东西,我们也不能强求。 - Re: 白玉微瑕――评小说《山楂树之恋》posted on 11/11/2010
我明白。有些人就喜欢枯荷雨声那种文字。 - posted on 11/11/2010
不知道这个有些人包括不包括俺。可是俺喜欢你的文字!:-)
为什么?
1,information
2, points
枯荷雨声俺看的也不多。她写不写小说?
俺不看网上小说,几乎不看。
你说那个空可以用下面几点丰满起来:
1,华丽的文字(枯荷雨声)
2,哲理
3,思索(心理,感想)
4,allusions, or classical allusions (钱钟书)
5,联想
6,。。。
所以问题不是一个方面。
问廖老师好。:-)
liaokang wrote:
我明白。有些人就喜欢枯荷雨声那种文字。 - posted on 11/12/2010
我们讲的似乎不是一个时代。借助动物是福楼拜说的,我相信他有根据。人与动物相比,肯定失去了一些本能,或者说本能弱了一些,远离自然一些嘛。比如对地震欲来的感觉,靠本能也不知道该摄入多少盐量。
xw wrote:
老廖这篇我昨天就想点评两句,个人意见。
这小说没读,但评老廖的评。说那个时代没有任何性教育,从我自己生长的偏避山
村的以及家人长辈来看,也不是全对。初二三有生理卫生课,里面特别有性一章,
当然有些老师让学生自修,但不是看不分明。我小学五年级就知道男女之事,也就
是玩伴中大点的结了婚,密秘示意的。领结婚证时,还得体检,看示意图,我们那
会已是看小电影。当然,小时候玩伴间一点点性游戏也真是寻常。我是讲乡村。
这个何必借助于动物?那时候医院也症治不孕,生理图片墙壁上贴得都是,还有阴
阳性人的生殖器官。医院可不讲封建,除非你身体太好从不进医院。记得看张艺谋
《菊豆》也有组织看性教育的电影,那还是解放初土改那会吧?
当然,一个时代个人都不一样,但一概而言,白玉无瑕也不至于如此。
性是人最本征的东西,本无须大肆渲染型的教育。
- posted on 11/12/2010
汗颜。希望以后的文字能对得起你这种喜欢。
pengyou wrote:
不知道这个有些人包括不包括俺。可是俺喜欢你的文字!:-)
为什么?
1,information
2, points
枯荷雨声俺看的也不多。她写不写小说?
俺不看网上小说,几乎不看。
你说那个空可以用下面几点丰满起来:
1,华丽的文字(枯荷雨声)
2,哲理
3,思索(心理,感想)
4,allusions, or classical allusions (钱钟书)
5,联想
6,。。。
所以问题不是一个方面。
问廖老师好。:-)
liaokang wrote:
我明白。有些人就喜欢枯荷雨声那种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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