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ea——逆向构词的首例

廖康



有个很普通的英文字pea每每令语言学家啼笑皆非，倒不是因为这常吃的豌豆听上去像小便pee，而是因为这根本就是个以讹传讹的错字。直到十七世纪，英文的豌豆还是个集合名词，无论单复数，都写作pease，古英语是pise，拉丁语是pisa，希腊语是pison，一直都是有s的。不难想象，给名词加s以构成复数的民族很容易把pease误以为是豌豆的复数，拼写时很容易漏掉e，进而以为这个字的单数是pea。果然，从1666年——也就是伦敦着大火那年开始，Pea作为豌豆的单数形式登堂入室了。始作俑者是英国的大学者Robert Boyle，他描述一种花蕾，说它还没有一粒豌豆那么大“not so big ... as a Pea”(见其名著Origin of Forms and Qualities according to the Corpuscular Philosophy, VII, iii)。单数既然是pea，复数就自热而然地写作peas了，一个错别字由此而庄严诞生。

英文有不少字是这样逆向构成的。比如burgle (入宅行窃)就是从burglar (入宅行窃者)衍变来的。这个字的拉丁文burgare本来就是动词，原意为“破门而入”。由于英文词根ar有“者”的意思，平民百姓又不懂拉丁文，所以 人们想当然地认为burglar这个名词的动词应该是burgle。《牛津英语词典》的主要编纂者James Murray将这种构词法称为逆向构词(back-formation)，并于1889年首次书面使用了这个术语。美国人别出心裁，创造了 burglarize这个动词，也算是一种逆向构词。

用逆向构词法造的字，包括burgle大都不像pea那么反智，那么以讹传讹。多数逆向构词都是出于方便，首先用于民间，逐渐才成为正式用语。最常见的一 种逆向构词是把拉丁语系的名词后缀ion去掉，造出动词，比如：由deconstruction产生deconstruct，由donation产生 donate，由evaluation产生evaluate，由manipulation产生manipulate，由notation产生 notate，由obligation产生obligate，由procession产生process，由proliferation产生 proliferate，由resurrection产生resurrect，由television产生televise，由vaccination产生vaccinate，不一而足。

去掉表示“者”的名词后缀er或or变成动词的英文字也不少，比如：由babysitter而产生babysit，由curator而产生curate， 由gambler而产生gamble，由ghostwriter而产生ghostwrite，由headhunter而产生headhunt，由 kidnapper而产生kidnap，由legislator而产生legislate，由swindler而产生swindle，由 typewriter而产生typewrite，由wiretapper而产生wiretap，这类词中，好字似乎不多，使用频率似乎也不高。但愿是因为坏事干得少些，无须常常表述那些动作。

还有一些词，不用查，猜也能猜出是用逆向构词法造的字。比如“微调”fine-tune，为什么用形容词修饰动词呢？因为它是从fine tuning逆向构成的。见到“软着陆”soft-land 这个词也不难想象它是从soft landing衍变来的。另外“手写”handwrite这个词更引人注目，写字本来就是用手嘛，有什么必要加上hand？也许有人用脚写？用嘴写？有多少人这么干，也值得创造一个新词来区分？其实，根据《牛津英语词典》，是先有的handwriting(1639)，表示书法，而非写作writing， 后来才出现的动词handwrite(1871)。随着打字、印刷和计算机文字处理的普及，以往的书写方式改变了，甚至书写概念都在改变，为表明区别，在将来一段时间内，handwrite这个逆向构成的返璞动词的使用频率必然会越来越高。

语言是人与其它动物最根本的区别，是每个人都使用的工具。创造性的运用语言并不是语言学家和诗人的特权。他们也许创造得多些，合理些，美妙些，但我们每个人都可能创造性地运用语言。只要大家认为好，用着方便，不容易产生误解，就会流传开来，承袭下去，广为接受，最终成为正式用法。即便是pea这个异类也有它存在的理由。广大人们使用它，因为说一粒豌豆时，以前的a pease容易和a piece混淆，但后来说a pea就很清楚了。说到底，语言的功能是交流，老百姓为什么要一成不变地遵循这个字的词源来运用它呢？很难想象Robert Boyle那样一位大学者会不知道pease的词源，也许他正是因为看到了使用pea这种单数形式的好处和群众基础，才堂而皇之地正式使用了这个新词。无意之中，也为逆向构词开了先河。

2012年3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