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年车祸,头皮被玻璃割破,长及腰际的头发被医生剪掉了差不多一半。从医院出来的那天,过来探望的朋友给我洗头,手一抓,又是一大把头发脱落下来。看着漂在盆里的一大团美丽发丝,心痛难忍。幸好头发浓密,盘起头发倒也看不出来我失去了一大堆头发。右手受伤的这一个多月,我的“左手禅”功夫已经十分了得,能非常熟练只用一只手打字,洗头发了。昨天看到歌手小甜甜剃去一头秀发,之后又有“黛玉”陈晓旭削发为尼的新闻。想起若干年前心碎难忍的那天,绝望悲痛无处释放,多日失眠之后就狠心地想对自己的乌发下手,只想快快斩去三千烦恼丝。
现在头发已经长回到腰间,也快能编出季莫申科的麻花辫子了。每天抚弄长发,心升柔情。一个女人一旦披了飘柔飞扬的长发,马上有一股女神气息,仿佛面对清泉瀑布。 瑜伽老师Gurutaj自从30年前成为锡克教徒后就没有剪过头发了,有一次我们去温泉沐浴,她把白色的缠头布取下给我看她的长发,灿烂的深褐色,滑腻柔软,缠绕在她裸露的肩头,在水面上漂成一圈,山林水泽女妖一般, 为了能不剪头发,我也想去当锡克教徒。我爱长发,更爱长发大辫子的女子。即使那长发女子是我的情敌,我也会毫不犹豫地爱上她。
头发是一个人的灵魂居所,在众目睽睽之下,是唯一可以公开炫耀的性征。我美丽的叙利亚女友Kalin有一头浓密的美发,天然卷。她是穆斯林,眼睛大大,睫毛长长,鼻梁高挺,美发包裹在五彩的丝巾里,画出面部特写,勾魂摄魄。在大马士革她的家里,她每天早上一梳头,我的灵魂就出窍,呆望着她梳头出神。晚上,她把长长卷发放下来,铺摊在枕上,鬓云乱洒,把头埋进去,深嗅她的发香,失魂落魄。白天她开飞车会击剑,说话利索行事泼辣,是个地道的女汉子。晚上,当她卸下全身束缚,散开头发,一侧身一扭腰,长发婆娑,映衬得身段也层次波澜,Kalin 又变成天下最甜美性感的女子。
《红灯记》剧照里的李铁梅,手握辫子好像握着一把钢刀,再配上一双喷射仇恨的牛眼睛,那辫子大概可以用来杀人。如果说女人也有强奸男人的武器,美发大概可以算一个。记得洪晃说过她的一个秘书有一头好发,在火车上梳了一路头发,下车时已让老外客户缴械投降了。
天下有两样生意永远都不缺客户,一个是女人的美容霜,一个是治男人秃顶的药。现代的人秃瓢越来越多。几乎全秃的油光可鉴的脑袋,偏偏要假装有头发,没有比这更可耻可怜的。已经秃得没剩几根,地中海面积大得要蔓延全部非洲欧洲了,却打肿脸充胖子让几缕头发去跨山跨海援助水深火热的第三世界人民,这往往是政治人喜欢干的欲盖拟彰的把戏。
我有个一同练瑜伽的朋友,长着一头海藻一样的长卷发,他信奉天然,拒绝使用任何化学品,每天海水里泡了就算洗了,从来不用洗发精,我都替他难受。前几年曾动心想跟一个朋友一起去非洲旅行冒险,旅行计划都差不多安排好了,三年时间,从北非中非一直穿越到南方的好望角,然后买条船,一起航行去马达加斯加岛,最后漂去印度半岛,在那里落脚安身。但他要艰苦地旅行,大多时间要风餐露宿野外,其他的苦我都还能吃,但一想到不能经常洗头泡澡,我就开始打退堂鼓了,当然洗头也许只是一个借口,心灵航线无法对接才是最重要因素。
有个新闻报道视频,采访俄罗斯的太空女宇航员,她们说可以没男人、可以不化妆,但忍受不了不洗头发。看来女强人女飞人也如此爱惜头发,我以头发为借口而没有去非洲,也不显得那么矫情。
每个女子都有一段为头发而战的历史,我亦不例外。我的头发颜色偏淡,不是正宗的亚洲纯黑而是棕褐色的。小时营养不良兼贫血,完全是个黄毛丫头。那时又没有什么护发产品,头发打起结来如一蓬蒿草,营养不够,常常下定决心留发,结果长到胸前就开叉了。头发黄黄,如同我的种族肤色。
小时,最怕母亲逼我剪头发。她会找出上万种理由不让我留长发。“大好时光不读书,早上的时间都拿去梳辫子去了。” “长头发热死你,洗也难得洗的。”“你看,那些头发长的女孩子头发黄黄的,难看死。”“哥哥也总在拿那句话来笑我―头发长见识短。母亲一辈子干练的短发,总是变着法儿让我剪头发。 她最厉害的杀手锏是告诉我夏天到了可以去河里游泳了,游泳后的头发难得干,湿头发每次都让我咳嗽感冒:“你要游泳就不能留长发。”这一招最灵,她知道我喜欢游泳,养了大半年的头发一到夏天就乖乖去被修理成西瓜皮。为了游泳,我做出了最大的牺牲,看着被削去的一地头发叹气。
我的表姐跟堂姐都有长头发,特别是我的堂姐红玫瑰更是会辨各种辫子。我立志长大一定要去新疆,编维吾尔族姑娘那样的辫子,戴上她们的花帽子,穿彩裙,跟她们一起跳舞。哦,那个年代,哪个漂亮姑娘没有辫子呢!
爱情是一场有关头发的战争。性学家埃利斯(Ellis)在《性心理学》一书中说过:“头发的诱惑力极大,它与性选择的视、听、嗅、触四觉全有关系。” 古典美人有缠绵的诗句:长发为君留,散发待君束。有一年,我爱上了一个人,他爱我,但不爱我的长卷发,他只喜欢日本女人瀑布一样黑直的头发,可我不是日本女人。当爱情跟“发权”发生冲突的时候,我义无反顾地为我的卷发展开了“发权运动”。女人若是连她们的头发都捍卫不了,还谈什么女权?他亦是不罢休,甚至认为黑色直发的女人最酷最好看。他说你就连这么一点小事都不能让着我。我们就头发是大事还是小事引经据典,结果因为头发我们分手了。
头发里是藏着人的精气神,是能量的源泉。圣经里的无敌斗士犹太师士参孙为了爱情,两次都心甘情愿受女人骗,被大利拉剪去了有魔法的长发,让人一下子就心疼地爱上这大力士神人。头发在满族文化里象征生命之本;发辫的长短象征生命的尺度,所以满族对发辫精心爱护,我们曾背诵过这样的句子:“头顶上盘着大辫子,顶得学生制帽的顶上高高耸起,形成一座富士山……除下帽来,油光可鉴,宛如小姑娘的发髻一般,还要将脖子扭几扭。实在标致极了。”我好奇不明白为什么满清人要剃光前额,这么前卫的发型到底是为什么? 女友天天说是那是用来睡觉当枕头的,逗我笑呢。后来在网上查到一个有趣的解释,说是清朝人的猪尾巴发型是励志发型,“代表着清朝人的一种志向,叫做“削平四夷,定鼎中原”。就是把四周的敌人全都打败,雄霸中原,好比是金正恩的壮志凌云头。这个解释让人捧腹。
婴儿无发,老人也是光头,人生在一次次头发落地中由朝到暮,头秃了,梳子还有什么用呢?人老了,智慧又有什么用处? 找到合适自己的发型也是你找回自己的那一天,找到了,人也老了。我刚搬到洛杉矶的时候,我的理发师是个女同性恋。她一定认为我剪个前长后短的发式最酷,而且一定劝我要把我前额的头发挑染成红色。虽然拒绝了她挑染的建议,头发还是硬生生被她设计成短发。她花了好多时间在我的头发上摸索,一下一下剪着,一会说:哦,好象这边长了点......那边短了点......。这样一剪一剪下来,头发就越来越短。
我有一些照片是这个时期的,照片上的人不是玛雅。 头发就这样被“女同”了,对理发师生气也没用,只得耐心耐性等它长。我告诉她,她给我用了最重的刑罚,髡刑是中国上古五刑之一呢。她吓一跳,然后再给她解释什么是阴阳头,告诉她,这样的发型如果再夸张一点就是文革阴阳头了。因为阴阳头,我再也不去见这理发师了。
镜中的头发又长了,盘在头顶多了一圈,是我的年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