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轮/彼岸/曼珠沙华


凌晨时刻,被一个奇怪的梦惊醒,意识回返,刚想回忆梦中景象,疼痛来袭,头晕目眩,浑身酸痛,嗓子也干涩沙哑。 一会儿,闹钟响了,今天要去一个另外一个岛,撑着爬起来,简单收拾了就上路。


5点,岛上的车很少,清晨是我最喜欢的时刻,这几个月,这个时段我都贡献了给了字,很久没在早上吹海风了。驾车上了滨海公路,被清晨的海风一吹,神清气爽,只是依然浑身酸痛。


到渔人码头的时候刚刚错过头班船,就在附近的咖啡店坐了等下一班。远看见保罗手拿咖啡,抽着烟,朝这边走来。他家就在码头附近 ,原本就预想着可能会在码头撞见他。大概有4个月没有见到他了,一看见他抽烟就生气了,白给他催眠戒烟了。


他没躲着我,笑嘻嘻走过来道歉说他最近情绪太坏就又抽上了,要让我继续治疗。他穿得挺像样,好像准备去上班。保罗是我从前的一个病人,找我帮他戒烟戒毒。半年前他还是个游手好闲的浪荡子,公子哥儿当久了,老了就笨手笨脚的,最简单的活计他都无法完成,看来终于找了点差事做做。我招呼他说:你早啊,保罗,你还活着啊。他说,我活着,可艾琳死了。保罗很懂语言艺术,挺会说双关语俏皮话,他脑筋这些方面一点不笨,甚至能跟我侃苏俄文学。他曾经在前苏联当外汇倒爷,单凭一付漂亮皮囊就能混吃混喝混美女,可惜他人真是笨透了,基本常识都没有,骗子都是极通透聪明的人,他不是。


艾琳是保罗的女友,给人打首饰的金匠,他们从同一个亚利桑那小镇来,情同手足,亲如兄妹,这个我可以清楚看见。从保罗那里得知艾琳吸毒很厉害。她在码头有个金饰店,旅人常来,收入不错。人心善,也因此招惹周围一大群狐朋狗友。保罗算是她的工仔兼杂工,其实什么都不必做,还经常从她那儿揩油。上次见艾琳,她刚准备去做化疗治癌症。


艾琳是个独身的女人,大概首饰生意赚钱太容易了,她就慢慢地被周围人影响染上了毒品烟酒。从保罗的口述中,他算是尽到了朋友的义务,衷心耿耿到艾琳最后一天。


我一个月前才见过艾琳,还说要我帮她戒毒呢,时间都定好了,没想到这么快就走了。身边的人离开这个世界,才忽然转头内观,我离彼岸还有多远呢?


渡轮来了,买票上船。虽然各岛之间都有小飞机,我更喜欢搭渡轮去。始自童年,帆船/渡轮就与大海、梦想、童心、自由、浪漫相关。


童年曾在河边看过乌篷船搭客摆渡过河,也看过河上人家在船上过日子。我记得第一次单人乘船,少年的我独自两天海船去南方海滨小镇见舅父。舅舅年轻时候是航海学校毕业的,曾是极其出色的水手,因为他是泰国人,党组织不让他出海上船,精湛的航海技术得不到施展,愁闷抑郁而去。小时舅舅给我讲传奇浪漫的航行冒险,是我少年时的梦。舅舅信里问我以后要干嘛,我说当海盗环游世界最浪漫,因为给舅舅写信,也因此爱上文字,爱上大海。为了有一天能出海当海盗,我训练自己成了游泳健将。


浪漫的故事里都有只渡海的轮船。大二时,我曾在最冷的冬天乘船从上海到南通。我记得跟美丽的高中同学在十六铺买船票,风好大,我的女同学跟她的男友与我一起站在寒风中购票。那么多有关渡轮的记忆。从香港搭去澳门的渡轮,从直布罗陀去摩洛哥的渡轮,在阿拉斯加东南岛屿之间搭乘的渡轮上第一次见到鲸鱼;从曼哈顿去看自由女神的渡轮.....印度支那的那艘渡轮,杜拉斯的渡轮....


两年前在阿拉斯加的渡轮上见到的那个独自背包环游世界的瘦弱日本女子,你现在在哪里?


人生是一艘渡轮,从此岸去彼岸:

快快把船开

不要跟我来


慢慢把船开

让鱼跳上来


海水这样美这样静,澄净宝石一样的蓝,又好像一床被揉皱的蓝色床单,平静舒适得诱惑人躺上去。


远方有一座孤岛,一个最少被人污染的小岛。


堤岸近了,堤的尽头一座刀削刨面的巉岩绝壁。堤岸上空落落的,岸边一条破旧渡船,三两个维修工慢腾腾地敲敲打打。我胸口一阵紧,胃疼又开始了,喷嚏一个接着一个,我大概最近累坏了,免疫系统又出状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