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篇文章有深的思考,触及伦理学的深层,但题目不恰当。当代世界,亲情当然是薄的,婴儿从试管中出来,母亲上班。。。。连接上一辈与下一辈的疼痛呢?季承新书《我和父亲季羡林》出版前,看了书稿,出版方让我写一句评论印在封底。当时看到季承书中透露的一些细节,很是惊讶。没想到季羡林在儿子笔下,竟是“一个人生失败者,一个孤独、寂寞、吝啬、无情的文人”。这本书无疑颠覆了季羡林作为曾经完美的“大师”形象,肯定会引发很多争议。比如季承写到:“记得父亲在摸了我的头之后,立刻去水缸里掏了一瓢水去冲手,使我感到很新奇。但他从来没有亲过我或拉过我的手。”这种对亲情的淡漠,人们多难理解。联想起前些年,老鬼写的《母亲杨沫》一书,讲述的也是杨沫亲情和母性的泯灭,觉得这像是一个时代留给知识分子的集体烙印。封底的那段话我是这么写的:“这些年公众对季羡林老人,常有家事国事、时事逸事混淆之嫌,但愿季承这本书能为一切做个了断。不为尊者讳,剖析自己的父亲,这需要勇气。虽然书中有些细节,真实得让人感到了苦涩和悲怆,但对亲情的淡漠,却是一个时代留给知识分子的集体烙印。这是一个特殊的世纪家庭,对历史的见证。”虽然写下这段话,但这个问题仍然困扰着我。因与父母的感情很好,季承先生遇到的问题,我并没亲身经历过。即使父亲在我小时做过不妥的事,我也从未往心里去过。不由得想起过去常说的“为尊者讳,为亲者讳,为贤者讳”。这句话出自《春秋公羊传》,原意是指孔子在处理一些难以定论的历史史实时,用的多是一种讳而不言的态度,即便提起,也是三言两语一笔带过。那究竟“讳”些什么呢?《春秋谷梁传》中说“为尊者讳耻,为贤者讳过,为亲者讳疾”,也就是说凡是尊者、贤者、亲者的耻辱、过失、不足,都最好少说,对那些有失三者体面的事,知道得人越少越好。现在人们对尊者、贤者,已很少认为有“讳”的必要了,但对自己的亲人长辈,仍有“为亲者讳”的心理。所以,我们一旦遇到季承、老鬼这样大曝亲人长辈隐私和弱点的人,心中总是五味陈杂,难以判断这种行为是否值得倡导。从还原历史真实的角度来说,这么做似乎是有必要的。但这样做,又会对亲情人伦有所伤害,确实让人难下定论。当然,在那种和睦的家庭,是不存在这种困扰的。孔子在《论语》中有过相同的讨论,他认为“父为子隐”“子为父隐”,是一种真实情感,理应受到保护。我也写过一篇文章,从法律角度谈这个事,认为法律理应以人伦之情为基础,当亲情都无法信任时,法律的严明也就失去了它的意义。人伦秩序是一个社会最需要尊重的低线,也就是说无论是对法律、对历史的尊重,都要以保护人伦之情为前提。如果一个人不愿意,我们不能以法律或历史的名义,要求他做出伤害人伦之情的事情。西方伦理学也有过这种探讨,并形成了一些原则性的定义。一个简单例子,当一个老师当全班同学面问一个孩子,他的父亲是否经常酗酒?如果他的父亲确实酗酒,这个孩子却矢口否认此事,这个孩子是在说谎吗?在多数伦理学家看来,这个孩子的回答是正当的,不应承担说谎这一指责。因为很简单,任何家庭有自己的秘密,作为一个孩子保守这种秘密,没有任何过错。反而是这个老师,以不合适的方式,在公众面前侵害了这个孩子的家庭秩序和父亲的尊严,没有尊重别人的家庭隐私。在伦理学家看来,这个老师反而要承担说谎的耻辱。基督教也这么看。上帝虽然认为世界已经堕落,但依然用无花果叶和衣服遮盖了人类,不让他们赤裸相向。这里的无花果叶和衣服,就表明上帝允许人类向其他人掩饰自己的丑陋之处,并认为这也是世界秩序的一部分。也就是说,除了工作、政治和教会,婚姻家庭是上帝首先要维护的秩序。在上帝看来,人并不能成为别人行为的裁决者和法官,人们只需按自己确定的方式生活和行动,自然会得到上帝的引导。如同人们没必要公开谈论自己的性生活一样,生活中的许多事情,同样可以保持隐而不显的状态,与是否“真诚”无关。真诚并不意味着要揭露存在的每一种事,对婚姻和家庭如此,对朋友的友情也是这样。从这些观点可看出,喋喋不休并不意味着就是真实。不同的秩序之间要相互尊重,如果用法律和历史要求的秩序,破坏了婚姻和家庭的秩序,真话讲的太多反而沦为谎言,因为它破坏了缄默和秘密的神圣感。对于家庭来说,真话是有边界的,即不能不顾及亲人的弱点和羞耻心。否则的话,这种真话讲得越多,越会破坏人与人之间对于真实的认知和理解,破坏家庭的信任感,使背叛成为一种常态。最终婚姻和家庭只会成为一片废墟。尼采说过:“任何深刻的心灵都需要一副面具”。这副面具不是指伪装,更不是要蓄意蒙骗他人,而是指要尊重人与人之间对立、不和的真实处境。人并非因为有了过错,才感到羞耻,而是将那些个人的最深的痛苦和欢乐诉诸外人时,都会感到一种羞耻。所以德国的朋霍费尔在《伦理学》中说,人总是生活遮蔽和揭露、隐藏自我和披露自我、孤独和共同体的矛盾之中,这是人性一种自然反应。无论出自亲情、还是友情,人都应该尊重这种天然的羞耻心。这些伦理学常识,使得西方人对别人隐私有着一种发自内心的尊重。中国传统文化和西方伦理学,都有“为亲者讳”的禁忌,只是到今天,人们的这类认知变得模糊了。从这个角度说,季承这本书如果能引起人们关于家庭伦理的一些讨论,是一件好事。如果季承先生认为,只有写一本书才能了断与父亲的过节,我也尊重这种选择。
- posted on 06/01/2016
Reply mayacafe这篇道理讲得不错,但写得有点乱——如同这话题本身给很多人引发的情感一样复杂和矛盾...... 剪不断,理还乱。
我不能确定这一类的“对亲情的淡漠”是中国知识分子特有的“集体烙印”,但基本上相信是那个时代的产物。不久前偶尔在网上看到一篇署名“洁雨”的旧文《超越过去——一个中国家庭的故事》,一查,原来在咖啡也早有讨论:http://www.mayacafe.com/forum/mcpost.php?t=1109800940
如果一本书就能了断我们与生身父母的过节,太多的家庭社会问题就容易解决了... 心理医生大概也有至少一半要失业;)
- posted on 06/02/2016
Reply #1 cerulean与cerulean 同感。不像是一个好作家写的。替他捏一把汗。
“对亲情淡漠,是一个时代留给知识分子的集体烙印”这话也许是事实,但这结论不能由季家一个例子得出来。另一个解释是:对亲情淡漠或许是很多事业成功人士的通病。很多中外名人的亲情都很淡漠。但这也怪不得他们,因为每个人的注意力都有限,太注意了事情甲,就难得注意到事情乙。
正好在改一篇旧文,写到我的父母 - 也是时代的产物。他们有缺陷,但是是他们自己超越不了的缺陷,所以也怪不得他们。贴在这里:
毫无疑问,我身上没有一点冒险的基因。这当然来自我的父母。父母从小受的是红色政权的洗礼,对共产党有发自内心的忠诚。但现在回头看去,我发现父母当年那一层厚厚的忠诚下面还有一层他们自己没有意识到的底色,那就是对党的发自内心的恐惧。父母亲都是根正苗红的人,并未受过任何迫害。他们也天性善良,所以也没有迫害过任何人。但是,看着无数的人 – 有些是他们深为敬重的人,更多的是他们抱有同情的人 – 走马灯般在他们眼前挨打、被羞辱、被关牢房,这把他们吓得心胆俱裂。那时我才初懂人事,就已经不时听说这家的某某某上吊了,那家的某某某跳井了。有不少口井便因为有人跳入而被填土弃用。他们知道的事当然比我知道的还要多上几百倍。
但是假如有人去问他们是否害怕什么东西,他们一定会惊恐道:共产党政权谁敢不怕?那是个恐惧感笼罩全国的时代,所以有恐惧的是正常人,不恐惧的是二百五。哲学家说鱼不知道水为何物,因为它们一生都不会体验到没有水的日子。我想这对于飞鱼恐怕就不成立了。当然,飞鱼只是鱼当中的极少数。在那个年代,觉得恐惧感不正常的中国人也是极少数。
这恐惧便光明正大地支配着他们的人生。他们耳濡目染的那个大环境再加上他们天生的胆小怕事,天时地利人和皆备,所以他们不可能不被恐惧感支配。母亲千叮咛万嘱咐我们要夹着尾巴做人。父亲无数次说起当年反右的时候,谁谁谁就因为一句话被打成了右派。每次有某某同事因为出言不慎被关进大牢,必成为父母教育我们的生动教材。言教和身教这样和谐,教给我的世界观就是:这个社会是恐怖的;社会就该这么恐怖;恐惧是一种正常的心理状态,无所畏惧是要吃大亏的。后来自己见到了各种死亡的现实和可能之后,我更相信人不仅活在这个世界上时很恐怖,离开这个世界时还更恐怖。
- RE: 叶匡政:对亲情淡漠,是一个时代留给知识分子的集体烙印posted on 06/02/2016
Reply #2 huan最后一句看了惊心。。。
- RE: 叶匡政:对亲情淡漠,是一个时代留给知识分子的集体烙印posted on 06/04/2016
Reply #3 cerulean最后一句话是有点突兀,尤其在没有上下文的时候。
说说“了断” - 觉得这说法太过轻率。人跟父母的关系应该是个认识的渐进过程。随着阅历的增加,可以不断从新的角度来看父母给自己留下的各种烙印。理解跟父母的关系就是在理解自己,跟什么“了断”完全不沾边。
- RE: 叶匡政:对亲情淡漠,是一个时代留给知识分子的集体烙印posted on 06/05/2016
Reply #4 huan呵huan,时间紧就只写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让你误会了。最后一句不错的,很警醒,希望你有时间能展开细说。生与死,是永远的话题。
是的,这“了断...... 过节”的说法用于描述人跟父母的关系未免太简单粗糙了。
- posted on 06/06/2016
Reply #2 huan我父母和 huan 的很相似。虽然出生不同(地主等),但他们的恐惧相同。他们这生己超越不了自己的缺陷了。有一段时间我很怪他们。但现在不了,因为一是,相信每个人都己尽自己最大努力了,各人命运如此人生任务命运道路不同,我自己也可能超越不了。
二是,从"神神叨叨" 角度讲,他们或许就是女儿们在天上或入世前自己本人的选择,他们的超越失败也许是为了成全我们可能的超越成功。
然而,从尘世的角度讲,超越不了就是超越不了,"政教"当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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