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文友的帖子。嵇康跟山涛的关系,我再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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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喜欢骂万恶的资本支配下的西洋人冷漠,但其实我们一直都是很讲究现实的民族。“富在深山有远亲,穷居闹市无人问”这是我们一贯的传统。廉颇这个老家伙当年在赵国得宠,位居上卿之列的时候,投奔的门客数不胜数,家里可谓门庭若市。一朝被赵括取代免职归家,结果就是门客作鸟兽散,一个都不剩。等赵括兵败长平,廉颇官复原职,门客们闻讯又来,廉颇对这些墙头草极其愤怒,全部要赶走。结果有个门客很不客气的说,你是不是老糊涂了,天下的交情就像市场里的买卖,你有势我们跟从,为你出谋划策,你失势则离开,另谋一个饭碗,这就是现实啊。廉颇竟然无言以对。
市场里的买卖——这个门客对交情的定义可谓冷血,但十分精准。所谓的“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是司马迁更为悲凉的说法。等价利益的交换构成了人们交情的基础,跟买卖的道理是一样的。各取所需,不存在谁是雷锋的问题。讲仁义固然好,不讲仁义也没有绝对的错。虽然大部分时候我们用友情、亲情、爱情去包装定义各种交情,但它的内核如同人的动物性一样,是冰冷而残酷的。“亲朋道义因财失,父子情怀为利休”的例子在史书和现实中一抓一大把。战国风云人物苏秦年轻时周游列国求官不成,结果回家朋友没了不说,家人竟然也反目。“妻不下纴,嫂不为炊,父母不与言”。等到他炼成三寸不烂之舌,佩戴六国相印衣锦还乡的时候,“父母郊迎三十里,妻侧目而视,嫂四拜自跪而谢。”苏秦问嫂子,叔还是叔,为什么嫂不是嫂了?嫂子极其坦白的说,因为你有权又有钱了啊。苏秦吐血长叹:人生在世,富贵盖可忽乎哉!
但富贵这种东西是个双刃剑,既能保住交情,也能毁了交情。陈胜这个人在当农民的时候有两句名言,人们往往只记得吊炸天的后一句“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忘记了他还有前一句“苟富贵,勿相忘”。就是说要是我们这些穷朋友如果有人富贵了,那谁也不要忘了谁。他在反秦称王之后,以前的贫贱之交恍然间想起了他说过的话,一起来投奔他。结果陈胜害怕这些屌丝泄露了他贫贱时的寒碜,影响他作为领袖的威严,干脆把这些人全杀了。交情没有带来好处,却引来了杀身之祸。贫贱时大家没有什么可以交换利益,只能彼此意淫自撸。当真的富贵来临时,利益交换的基础已经不存在了。单向的利益给予叫做施舍,予取予求,那全是强者说了算。所以人间共患难真的不难,因为囚徒的困境中,大家的要求空前一致,交情看似都很铁。但一旦要同富贵分蛋糕,动物的利己本质就会大行其道,道德准则就毫无用处。
所以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诸如廉颇和门客那样的市侩交情反而是最纯洁的。大家都不讳言各自的利益取舍,合则同,异则分,好聚好散,谁也没有道德的压力。利益是便于计算的,感情则是没谱的。交情一旦染上感情的色彩,就成了说不清的债务清单,一旦决裂,爱变为恨,尤胜于敌人。张耳和陈余都是秦末起义中的英雄人物。两人少时相识,互相欣赏,一起参加起义攻城略地,成为众人仰慕的刎颈之交,可谓世间交情的典范。但是在其后的征战中意见相左,竟然因为一些小事而反目成仇,粉转路人。最后刘邦要张耳帮助自己,张耳提出的条件就是要杀掉陈余。其恨之切,恐不能为常人所能理解。这也像我们现在看到的汪峰们一样,秀恩爱的时候恨不得告诉全世界老子幸福了你们快来看啊,劈腿了断了就开始相互攻击欲置于死地,昨天的誓言就跟公厕里的手纸一样廉价。这样的交情,哪里比得上一手交钱两腿张开的纯洁的肉体交易。
现代科技的进步让我们的沟通方式产生了革命性的剧变,交情不像古人那样,在他乡遇故知的偶遇中,在觥筹交错的酩酊大醉中,或者在在悠远绵长、难以琢磨的诗文唱和中,而是直观的体现在通讯录、朋友圈中。一条“老娘在优衣库,你在哪”的信息能收上百个赞固然心旷神怡,几百个名字排列在手机的方寸之间也蔚为壮观,但是水分多大,那就值得掂量。如果抛开我们在职场中的身份,同事还能不能做朋友?抛开固定的血缘关系,亲戚还能不能做朋友?抛开或明或暗的利益纠葛,朋友还是不是朋友?这么一路涮下来,恐怕朋友圈就渣都不剩了。别说点赞的,找个拉黑你的都难。
所以古人强调“小人之交甘若醴,君子之交淡如水”,实际上是想撇开利益立场,谈个人德行修养对于交情的重要性。只有脱离了利益交换的层次,在价值观的层面上找到趋同点,这样的交情才算得上牢靠。西晋名士嵇康、山涛都位列赫赫有名的“竹林七贤”,算一个朋友圈的。不同的是,嵇康因为政治理念一直对当局采取不合作态度,而山涛最终选择屈服于现实,出仕为官。为此嵇康写了一篇中国历史上最著名的绝交书——《与山巨源绝交书》给山涛。表面上两个好朋友撕逼了,但实际上嵇康是怕自己连累了朋友,所以主动撇清界限。他被送上刑场的时候对儿子说,你不要担心,有你山涛叔叔在,你不会成为孤儿。事后果然如他所言,山涛把他家人照顾得好好的。这就是中国传统的君子之交的最高境界了。虽然政治理念不一样,走的道路不一样,但基本的道德价值观都在极高的水平之上,惺惺相惜,心照不宣。这也是鲁迅这个愤青哀叹的“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
那可能有人会说,像山涛这样的知音世上太少了。一般人哪里遇得上。这样的人终归是有,但问题是你配不配得上人家的朋友圈。就像很多大龄剩女抱怨自己遇不到好男人一样,那是因为你本来就不是什么好姑娘啊。套用盛行于朋友圈的鸡汤来说,交情这种东西,你若盛开,蝴蝶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