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uXin: Prose is like a window; fiction is like a door. But it is not uncommon that he who should come in through the door jumps in through the window.
- 非常喜欢木心对散文与小说的这个比喻。原文是联合报的中文采访。Toming Jun Liu: You came to the United States from China in 1982 and have since been living in the New York area. Between 1983 and now, you have written twelve books, eight of which have been published. These books include poetry, prose (sanwen),1 and fiction. Although it could be rather difficult to distinguish between prose (sanwen) and fiction, can you nonetheless try to delineate their differences?
MuXin: Prose is like a window; fiction is like a door. But it is not uncommon that he who should come in through the door jumps in through the window.
- RE: 文学无国界登载对木心的采访-Words without bordersposted on 08/22/2017
Reply mayacafe好比方。他真是用全部的心来感受文学。
- posted on 08/23/2017
黄老头儿跟我讲,在提篮桥,在一个瑜伽垫子差不多大的位置住了10 来年。达摩面壁也不过如此。牢房里暗无天日,是一个瞎子给他补的裤子....单独囚禁,不知岁月,不知死活与前途,那种滋味非体验过,不能表达。.....这样的经历体验,让人与众不同。他们经历过,不愿提及,很多原因,一个是人生没剩下多少时间,不愿再浪费、不愿浪费一分一秒,沉溺于过去。把悲痛转化为力量,文字出来后才能力举千钧。王渝大姐跟痖弦,是中国文人的伯乐,痖弦推举了三毛,编辑丘彦明等等。------木心印象王渝···我对没有意义的事物向来特别感兴趣,一件已经有了意义的事物它就僵在意义中,唯有不具意义的事物才鲜活,期待着意义的临幸。――木心《上海在哪里》木心去世即将一年,往事浮上心头。第一次收到木心的稿件,感觉是惊艳。怎么有人写得这么好,这么与众不同?他的书写不带一丝当时的大陆文风。这位来自大陆定居此地的作家,像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孙悟空。我当即做了一件非常荒谬的事,不是向他邀稿,而是建议他投稿给台北《联合报》痖弦主编的副刊。我向他保证:他的作品正是痖弦在等待着的。虽然痖弦和我是好朋友,但是我工作的《美洲华侨日报》是一九三九年“美洲华侨洗衣馆联合会”在中共地下党人唐明照、冀朝铸等人支助下而创办。
在这样的左派报社工作,我不敢给台湾的朋友惹麻烦,和痖弦久已不通音信。但是纽约的华人读者到底太少,我为木心的作品感到委屈,希望更多人读到。当时的情况下,只有选择台湾了。我工作的《美洲华侨日报》在中美关系解冻后,也给我带来优势,亦即我可以向大陆作家邀稿。大陆作者对海外的报章也只放心给我们投稿。甚至从大陆出来的人,也只放心给我们投稿。所以我对大陆写作方式、风格相当熟悉。木心却完全和他们不一样。我欣赏他的作品,也充满好奇。最初我手里捧着他的稿子,直是疑疑惑惑,不能定位这位作者。我工作的《美洲华侨日报》在中美关係解冻后,也给我带来优势,亦即我可以向大陆作家邀稿。大陆作者对海外的报章也只放心给我们投稿。甚至从大陆出来的人,也只放心给我们投稿。所以我对大陆写作方式、风格相当熟悉。木心却完全和他们不一样。我欣赏他的作品,也充满好奇。最初我手里捧着他的稿子,直是疑疑惑惑,不能定位这位作者。其实,木心已经给台湾投稿了,而且正如我所料,痖弦非常欣赏他。后来《联合文学》还为他出了专辑。他特地到我办公室来,送一份专辑的複印本给我。向来沉稳,喜怒不形于色的他,那天真正开心了,一脸忍不住的笑意。也是那天我才得知,他早年写了不少作品,全部散失了。好消息接着不断传来,台湾出版他的散文、小说、诗等等。平常我习惯了他的沉稳,这天他脸上闪现的笑意,打心底焕发出来的欢喜,本该让我跟他分享这份喜悦,但是感知里却莫名地泛起阵阵伤痛。读到痖弦在文学会议中一面击鼓一面朗读他《林肯中心的鼓声》,我真正为他高兴。痖弦最具慧眼,最珍爱才华,做爲编辑的他着力引介新作家,推荐老作家。木心作品中最特别之处,是对在大陆过往的经验,他永远采取高高在上的姿态,不是不顾,而是不肯流于轻率的诉苦和责难。从他的作品中看不到他经历过的种种,他对造成苦难的当事者只有蔑视。他若诉苦,那可是太抬举他们了。他以精心保持的自我,以丰美的风采面对不屑的遭遇。他和大陆那时流行过的伤痕文学、寻根文学,后来一窝蜂的魔幻加重囬乡土的现实主义文学都不相干,迳自执着于他自己的创作道路,建筑他自己的文学王国。他能够这样做,是因爲底气丰厚,当然这些都和他的经历、秉性和渊博有关,以至于创作时笔锋得以自在地游走古今中外,幷且熔铸成独有的感受与风格,笔下遂体现出通达的睿智和气度开阔的兼容。通达如是,他便能将禅宗、释家、道家,基督家都融汇幷立,探讨生命,关照智慧。于是能从《街头三女人》点出她们的傻、坏和可怜,结论却落到自己身上,「是个有点傻有点坏有点点可怜的男人」:也便能沉浸在现代大都会林肯中心鼓声里传达出的蛮荒气息:也便能雍容有度地与不同时空里的人物交谈,嵇康也好,纪德也好,梵乐希也好。那些文句铺展开来,是一道道的文学盛宴。我接到他的稿件总不忙阅读,而是等到有了从容的时间,准备好一杯热腾腾的咖啡。咖啡幷不一定会喝,而是那喷香的气味要紧。在他的文章中,我也最执迷于那些带着咖啡芬芳的句子。大都会博物馆正门台阶前,常常有许多街头艺人在那里表演,他写道「从博物馆受洗礼出来,纯正的艺术使人头昏脑胀,精神营养过良症,弄不清自己是属于伟大的一类还是属于淼小的一类――台阶上的明朗欢乐,倒一下使我重囬人间,冲散了心中被永恒的艺术催眠后的鬱结。」这类文字常胶着我的目光,久久不想离开。提到过甜的食品,他这样陈述「而且目睹某个中年男子,在一杯咖啡中放下六块方糖,若无其事地喝光了。」我读着,心里漫生出笑意。他在《上海在哪里》那篇文章中说「我对没有意义的事物向来特别感兴趣,一件已经有了意义的事物它就僵在意义中,唯有不具意义的事物才鲜活,期待着意义的临幸」,可以看出他是如何迫切地希望摆脱束缚。总之,他在作品中不断地寻求释放。诗人商禽的作品,被许多人誉爲超现实,他自己却说那是超级现实。他在书写中和商禽一样要求心灵的释放,表现上两人的作法却迥异。商禽让人想起挪威画家爱德华·孟克(E.Munch)那幅着名的绘画《尖叫》(scream)。从声音里让人看到被囚禁的灵魂,痛苦地扭曲着。而他不然,他采取高姿态,全然绅士派头地从内心深处发出独白。木心不仅是作品与胁煌瑺懭俗鞣缫埠芏捞亍N抑浪笔本们榭隹隙ú缓茫撬伦欧矫孀苋萌搜劬σ涣粒裰棺⒅兀幸环荻捞氐慕簿俊U庖坏阆宰诺乇硐至怂赖奶煨浴U庵痔煨匝诱沟缴罡鞣矫妫乇鹗翘讣耙帐跷难保32蛔跃醯亓髀冻鼋囫薄R驙懳夜ぷ鞯墓貍S,我们常会谈到一些文学作品,他批评的态度严谨到近乎严酷,或许我的表情都写到脸上了,他带点抱歉地笑着对我解释,他对人要求宽厚,而对艺术却要求绝对忠诚,宁可刻薄。一九八三年上海旅美画家陈逸飞的作品得到西方石油公司董事长汉默的赏识,在此地汉默画廊举办个展。我们见面谈及此事,他说也曾想拿作品去见汉默。他对自己的画很有信心,结果踌躇再三还是甚么也没做。这样闲闲的碎语让我触及到他内心的感受。平常不动声色,不是无感,而是修养。在一个鼓励自我表现的社会,仍是挣脱不了习惯了的自制。他,注定只有等着被发现。因爲编辑报纸的文艺副刊,所以我时常会办一些文学活动,或者请客吃饭的事。他不喜欢热闹,只偶尔参加,所以他和此地华文写作圈子里的人并不熟悉。但是当苏暁康他们的《河殇》在大陆受到批判,我在海外集稿组织专辑支持时,他却自动很快送来稿件。我至今记得,美工编辑赖世荣别出心裁的设计,整个版面极爲醒目,排出的第一篇就是木心的文章。六四事件,坦克出动之后,纽约举办了抗议示威。几千人的游行,快结束时我们竟然走到了一处,他已经很疲累,仍然注意到,我们这一圈人手上的示威牌子,他连连称赞。那可是我前一晚邀集了十几位画家共同的创作。我们聊天,他很少谈及自己,特别是过往在大陆的生活。聊天多了,我隐隐感到他必然出身世家,或许享受过优渥的青少年,但是后来必然遭遇过肉体与心灵的折磨。他不谈的,我从不问,或许因爲如此,他有时会主动透露一些。有次,我们一起去看了一张关于文革的影片,看完我一直说可怕。他跟我说,最可怕的并没表现出来,那是把人带进丑恶,所谓「改造」,是把人变成不是人。于是,他说到要抵制那种折磨,太难了。他曾经受不了,决定自杀。我听得屏气不敢出声。他继续说下去,他其实也不敢面对死亡,想来想去选择了投河。他走进河里,走到河水快淹没整个人的地方,勇气消失了,急急忙忙涉水回到岸上。他的讲述非常平澹,我聴了后却一直忘不掉。陈丹青在《守护与送别》中写道「···先生要死了···他微微一愣,神色转而舒缓。我仍不能确定他是否认出。片刻,他如交代自以爲要紧的意思时,悠然转用浙沪口音普通话,平静而清楚地说:『那好···你转告他们,不要抓我···把一个人单独囚禁,剥夺他的自由,非常痛苦的······』」。(2012-11-5 写于纽约,原载印刻文学,2013年1月号) - RE: 文学无国界登载对木心的采访-Words without bordersposted on 08/23/2017
- RE: 文学无国界登载对木心的采访-Words without bordersposted on 08/23/2017
木心作品中最特别之处,是对在大陆过往的经验,他永远采取高高在上的姿态,不是不顾,而是不肯流于轻率的诉苦和责难。从他的作品中看不到他经历过的种种,他对造成苦难的当事者只有蔑视。他若诉苦,那可是太抬举他们了。他以精心保持的自我,以丰美的风采面对不屑的遭遇。他和大陆那时流行过的伤痕文学、寻根文学,后来一窝蜂的魔幻加重囬乡土的现实主义文学都不相干,迳自执着于他自己的创作道路,建筑他自己的文学王国。没有这样的心,文字就不能走远。 - RE: 文学无国界登载对木心的采访-Words without bordersposted on 08/23/2017
Reply #2 mayacafe“目睹某个中年男子,在一杯咖啡中放下六块方糖,若无其事地喝光了”,哈哈,不愧是高手:)
“所谓「改造」,是把人变成不是人”。。。想起高尔泰的《寻找家园》。木心不是我的茶,但你们如有格外有心得的篇章,还请推荐。
他这关于门和窗的比方,令人称绝。
- RE: 文学无国界登载对木心的采访-Words without bordersposted on 08/23/2017
Reply #2 mayacafe我对没有意义的事物向来特别感兴趣,一件已经有了意义的事物它就僵在意义中,唯有不具意义的事物才鲜活,期待着意义的临幸。――木心《上海在哪里》
对这句话有共鸣。写文章/小说时,写出意义是下品,写出不具意义的事物,让读者给它意义,才是上品。
不过,这道理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也可以说,写出意义是给读者一扇窗户,写出不具意义的事物是给读者一扇门。。。
- posted on 08/23/2017
Reply #5 cerulean能具体讲讲为什么不是你的茶呢?不仅因为想听你的文评,更想知道你细腻的心思,对于你自己know yourself 也是最好的。我感觉江南的作家都能细腻,狭小空间训练出的,描述精细。比如朱大可引的这段“清亮的尿声”,我挥之不去地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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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外省作家如此回忆他在上海做客的情形:年轻美貌的女主人把他迎入狭小的屋子,用自己炒制的瓜子款待他。她在寒暄了一阵之后,突然走入一米远的帘子后面,随后传出了近在咫尺的清亮的尿声。须臾之后,女主人一边系着裤带一边走回到桌边。她的举止没有丝毫的局促与尴尬,倒是客人的面颊因隐秘的欲望而感到发烫……。这是毛时代“布帘卫生体系”的一个范例。为了解决出恭难题,居民被迫在狭小的居住空间内部,用布帘隔离出一个临时空间。卧室、会客室和厕所的这种三位一体,就是新空间革命的戏剧性后果。
- posted on 08/23/2017
Reply #6 huan玛雅给的链接里有木心对此的进一步解释:
Why
don't we place "ideas" where they belong, in the temple of essays?
Why let them sneak into the hallway of fiction? "Ideas" can only be
in the distant background of a work of fiction, something like a very low
horizon. In the middle distance and foreground of fiction, there shouldn't be
any "ideas" visibl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