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ttp://bbs.tianya.cn/post-books-562569-1.shtml#70_3032396
————————
上一个修改,不知为什么没有保存。。。请编辑先不要改动,给我再多一天修改。我有修改强迫症:)
也不知哪个颇有心机的译者把卡列宁跟伟大革命导师这样联系在一起,多么阴险:)
一直不喜欢托尔斯泰的书,一方面是翻译问题,让人昏睡的议论,对话如话剧演员那样夸张。另一方面是对俄罗斯这个民族天生的抵触。我观赏俄罗斯画作,阅读他们的文字,常能感受一种压抑下的暴力倾向,他们没有发作是因为宗教信仰强力克制。这个克制一旦松懈,他们转眼就会变成凶狠的野兽,如狂暴的俄国革命。脑中典型的俄罗斯男性不是斯大林就是普京那样的动物。读了一些俄国大作家的名著,也难有好感。这个民族是男性阳刚的,男人高大健壮,彪悍凶猛,往好了说是粗犷豪迈,往坏了说就是野蛮粗鄙,这种风格常让我联想起那些老兵节里穿街过市、黑衣黑裤的Bikers(摩托党)。安娜曾这样描述卡列宁:“他不是人,而是一架机器,当他生气的时候简直是一架凶狠的机器。” 我想象中老托在生活里恐怕也是如此吧。
了解作家生活往往比看他的作品更有意思。泰斗级的大作家在真实生活里矛盾又猥琐。看他的画像,那是一张让人恐惧的阴森的脸,他妄图用智慧的长髯遮掩内心的暗影。晚年,为了减轻自己的内疚感,托尔斯泰开始极端的苦行生活,自我折磨。直到他最后接触老庄哲学,才如梦方醒,悟到东方哲学的超然。
他对女人的残忍连平民出身的高尔基都看不下去,高曾这样评价他:
“非常喜欢谈论女人,但总是带着俄国农民的粗野口气……他对女人的态度是一种顽固的敌意。他最喜欢做的事情莫过于惩罚她们。……这是一个男人对没有得到他应有的幸福而进行的报复。”
当然我们也不能听高尔基的一面之词。后来我又读到他太太的日记,才确定托尔斯泰大概有人格分裂症。他的妻子说了这样一些话:“他爱我,但只在夜里,从来不在白天。”她抱怨:“不会有人知道他从来不曾想过要让他的妻子休息片刻,或给生病的孩子倒一杯水!”
他在政治上主张非暴力与和平主义,在自己家里却实行暴力与强奸。一谈起民族国家主张非暴力,可以滔滔不绝,却对最亲近的人虐待暴力,托尔斯泰对他妻子的行为,在当今欧洲的法律里,就是典型的婚内强奸,如果他活在今天的世界,该是在监狱里的。作家自己本身的复杂人性往往也投射在他们的书写中。老托企图用文雅的文字压制平衡他那狂野、粗鄙的本性。
书中人物的各个人物分析已经汗牛充栋,我倒是对卡列宁这个人物充满兴趣。
(一) “特殊材料做成的”的人物
卡列宁被安娜描述为一个冷漠、虚伪的官僚机器。但这个“机器”在今天的世界读来,却温情脉脉。在安娜和瓦伦斯基如火如荼,闹得满城风雨的时候,卡列宁没有抛弃安娜,还定期给安娜送钱,甚至许诺只要两人不在家里玩,他都会眼不见心不烦,在安娜生下沃伦斯基的孩子重病期间,没有选择抛弃安娜。天下还有比这更伟大的温情人性吗?现实中有多少男性能做到如此宽宏?他甚至容忍了沃伦斯基在他自己的家里跟老婆偷情,之后还能心平气和地去看歌剧!请看这一段描写:
“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在自家门口的台阶上遇到弗龙斯基以后,仍旧照原来预定的坐车去看意大利歌剧。他在那里直待到演完了两幕,他要见的人通通见到了。一到家,他就向衣架仔细打量了一下,看见那里没有挂着军人外套,他才像平常一样走到自己的房间去。”
研究托翁,而不研究卡列宁是肤浅的。托老头儿是这么描写他的:“他是个官僚,却也看诗歌与历史,可是诗歌却从来不会带给他任何激动或者激情。读历史也只是他的休闲,而不会去思考什么。他自律严谨,像钟表一样按部就班地生活。”
“女人——这是男子事业上的一大绊脚石。爱上一个女人,又要做一番事业,这很难。既要避免障碍又要随心所欲地爱一个女人,只有一个办法,就是结婚。这好比背上有包袱,却要腾出双手来工作,唯一的办法就是把包袱绑在背上。这就是结婚。我结了婚,就有这样的体会。我的双手一下子腾出来了。但要是不结婚而背着这样的包袱,你的一双手就腾不出来,你就什么事也干不了。”
他把生命的激情,对异性的热情完全抹去。曾有人分析,卡列宁是个阳痿者,从这一段描述上看,他起码是性冷淡。他一出场是这样的:
安娜望着他那冷冰冰的、一本正经的脸,嘴唇上浮起惯常的嘲笑,一阵不愉快的感觉揪住安娜的心。“这是一种由来已久的熟悉的感觉,也就是在对待丈夫关系上的虚情假意。她以前没有注意到这种感情,现在却十分明白而痛苦地意识到了。”卡列宁来火车站接妻子安娜,他说:“是啊,你看,你多情的丈夫新婚头一年那样多情,望你连眼睛都要穿了。”
这个已婚的已经失去激情的男人,笨拙却要表现激情,一出场就让人起鸡皮疙瘩。
卡列宁夫妻两人摊牌那场戏精彩:
卡: “我对您说了我不准您在自己家里接待您的情人。”
“我要见他,是为了……”她停住了,说不出原因来。
“我并不要详细打听一个女人要见情人的原因。”
“我想要,我只是……”她说,涨红了脸。他的这种粗暴激怒了她,给了她勇气。“您难道不觉得要侮辱我在您是多么容易吗?”她说。
“对正直的男子和正直的女人才谈得上侮辱,但是对一个贼说他是贼,那就不过是laconstatationd’unfait①罢了。”
“您的这种新的残酷特性,我以前还不知道哩。”
“一个丈夫给予他妻子自由,给她庇护,仅仅有一个条件,就是要她顾全体面。您说这算残酷吗?”
“这比残酷还要坏,这是卑鄙,假如您要知道的话!”安娜怒气冲天地叫喊了一声,站起身来,想要走开。
“不!”他用他那比平常提得更高的尖厉的声音叫着,用巨大的手指这么凶猛地抓住她的手腕,以致被他紧压的手镯留下了紫痕,他强迫她在原来的地方坐下。“卑鄙!要是您喜欢用这个字眼的话,为了情人抛弃丈夫和儿子,同时却还在吃丈夫的面包,这才真叫做卑鄙!”
她低下头。
(二)两个丈夫的梦
被戴绿帽的男人,我们外人看是很窝囊,很没男人气的。如果这个男人在功名利禄方面也低能的话,就更惨了。比如《包法利夫人》里的包法利医生,医术平庸、言语乏味,给人看病医腿,结果把病人搞成了残废。而卡列宁呢,他在官场上是个成功者,沙皇给了他很多重要工作。他为了证明自己是个有能力的人,还给自己增加了更多的责任。无论在精神气质还是身体魅力,在彼得堡安娜的光芒都远远盖过卡列宁,他不愿意失去她。同样的,卡列宁的社会地位,让安娜离不开他,所以最开始她还是希望掩盖这个地下情,甚至梦想过有两个丈夫。
请读这一段,沃伦斯基趁卡列宁去温泉去安娜家约会,安娜告诉他,她怀孕了。此时阿娜还不想离婚,因为卡列宁还没有发现,她想维持地下情。此时沃伦斯基却极力主张她离婚,并且信誓旦旦要跟她在真真实实地一起,不必遮遮掩掩。此时的沃伦斯基是一天不见安娜就活不下去,他不能忍受与另外一个人分享安娜的情感。他的强烈占有欲与后来激情冷却后的退缩形成对比,他说:
“他知不知道,”弗龙斯基用平素那种镇静而坚决的语调说,“那不关我们的事。我们不能够……你不能够这样过下去,特别是现在。”
此时的安娜尚可维持平衡,她拒绝逃走,拒绝做沃伦斯基的情妇,她的原因往好了说为了是儿子,其实还是不舍丈夫为她搭建的社交圈与安乐平稳。儿子、社交圈此时是比情夫更重要的。也让沃伦斯基嫉妒:在安娜的心中,自己比不上谢廖沙。阿娜在爱情的巅峰上心满意足,她表白:
“我不幸?”她说,更挨近他了,露出热情洋溢、含情脉脉的微笑望着他。“我好像一个得到了食物的饿汉一样。他也许很冷,穿得很破烂,而且害臊,但他却不是不幸的。我不幸吗?不,这才是我的幸福哩……”
托老头给安娜安排了这样一个梦境:
“一个同样的梦几乎每夜都缠着她。她梦见两人同时都是她的丈夫,两人都对她滥施爱抚。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哭泣着,吻着她的手说:“现在多么好呀!”而阿列克谢·弗龙斯基也在那里,他也是她的丈夫。她非常诧异她以前怎么会觉得这是不可能的,而且笑着向他们说明这样真是简单得多了,现在他们两人都快乐和满足。但是这个梦像噩梦似地使她难受,她吓醒了。”
十分可惜的是,这些可以长篇论述的女性心理段落,刚开始就戛然而止,只用100多字,精彩之处却轻描淡写略过了。这与擅长描写女性心理的茨威格形成鲜明对比。托翁说起社会革命、政治改革可以长篇大论,但一深入女人心,老头子为什么不敢往下细写了呢?
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沃伦斯基常有,而卡列宁却不常有。有一个社会现象常让我迷惑。男人可以像赌王那样三妻四妾,社会上八面玲珑之外,家庭里平衡各妻妾,完全没有问题。但女人一旦被”爱情“迷惑,就无法维持”多夫“的状态,结局都弄成了鱼死网破。这是否归根到底还是女人的身体的原因?身体本能无法接纳另外一个人?一旦“爱情”,她就对其他的选择,失去了兴趣,无法平衡?卡列宁容忍包容第三者,甚至可能欢迎这样的组合以使得他可以完全投入宫廷政治,是安娜无法理性控制情感分配。
现代女性社会地位的提升,必然让传统男性感到威胁。女性运动不能脱离男性的觉醒。在北欧,男人跟女人一样承担抚养,他们已经习惯做为强势女性的“第一先生”,比如德国总理默克尔的丈夫。在最近的社会学调查中,有不少男性承认妻子的收入远远超过他们。这样的时代,绿帽现象普遍也就不奇怪了。
(三)因为女权所以男权
60年代之后席卷全球的女性运动之后,女性到底是更幸福了呢,还是更不幸福?政治地位的提高,教育、工作平等,这些毋庸置疑都是女性运动的成果。但幸福这个词太含糊,换一种问法,女性在家庭生活中获得了她们诉求的爱护与尊重珍惜吗?最近有个朋友说了这句:通过观察统计,20多的女孩感觉受益,但40以后的女性心情却十分复杂,她们面对小鲜肉跟老腊肉的选择取舍,成为一个很值得研究的社会现象。女性觉醒与男性觉悟成长密不可分。
不知有多少女性意识到,卡列宁也曾有过沃伦斯基的青春朝气,沃伦斯基中年之后很可能还不如卡列宁这个“油腻”大叔呢。安娜,这个已婚女人对沃伦斯基这个小鲜肉是有致命吸引力的。因为征服是他的全部的乐趣:
“一个男子追求一个已婚的妇人,而且,不顾一切,冒着生命危险要把她勾引到手,这个男子的角色就颇有几分优美和伟大的气概”。
那么是否也可以反过来说:当这个女人不再“已婚”,就不再那么吸引人了呢?征服与被征服是一体的。
我们再来看卡列宁,这个三角关系中他蛮享受的,刺激出了激情与热情。第一,他获得了宽恕的快乐。作为一个严谨自律的基督徒,没有比宽恕更加高尚的行为了。他站在道德的高地上,俯瞰安娜与沃伦斯基沉溺情欲,无法自拔,卡列宁一览众山小。书中对这种自high有多处描述。第二,托翁书中没有叙述,但他一定意识到了一种卡列宁式的性快感-cuckold fantasy。在确知安娜私情后,请看书中这段精彩描写:
他的感觉就象拔掉一只痛了很久的蛀牙。在经受了可怕的痛楚以后,仿佛从牙床上拔掉一样比脑袋还大的东西,他忽然发觉那长期妨碍他生活并且支配他全部注意力的东西不再存在,他又可以照旧生活,思索和关心牙齿以外的事情了。这样的幸福他简直无法相信。
他身边是最美丽的妻子,妻子的魅力吸引了彼得堡最出色的小鲜肉,而妻子依然是他的妻子,万人仰慕的美女。沃伦斯基更加巩固他的社会地位。以此为交换,他理性地允许安娜出轨,这不是天下最完美的吗?男女最高级最高尚的行为难道不是互相利用,取长补短?:)
西方“资本主义生活方式”已经进入了绿帽时尚期。绿帽先生越来越多,禁忌也越来越不是禁忌,反而成为一个新的潮流。现代心理学研究也把男性的绿帽幻想当严肃的研究课题。研究发现,其实这种让男性恐惧或者羞耻的性幻想十分普遍(具体请参考相关资料)
(四)爱情的乌托邦与政治的乌托邦
安娜的故事是《包法利夫人》的俄罗斯版本。有评论家曾说托翁就是模仿福楼拜的。与包法利夫人不同的是,托翁运用了双线索的叙述手法,试图用这样的结构,给这个故事铺设一个辽阔深远的舞台布景,企图搭建俄国全景式风貌,让这本书有一个”史诗“的台阶。但对于读者来说,这样的结构实在太妨碍阅读了,让人看得颠三倒四,根本不适应现代人的阅读习惯。再加上长长的人名,我的老天。(这种长篇跟普鲁斯特那样的长篇是完全不同的。普鲁斯特的长篇是可以从任意一页读起来的,更像是一本散文合集。)
这样比喻吧,好比是看一个过瘾的言情剧,中间却总有广告插播,让人烦不胜烦。这个广告就是托翁试图插入的社会改革主题。这个看去道貌岸然的老头子,把列文这个高大上的人物硬是插播进来,我不知其他读者的感受,我读来味如嚼蜡。他强迫读者相信,列文凯蒂的生活,才是标准的”美好的“、”幸福“的家庭爱情生活模板。可是读者被他们打动了吗?我读此书的时候,每到列文凯蒂的段落,全部跳过。我尤其讨厌篇首的那个名句: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 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幸福的家庭从来不相似,它们只是“看起来很美。” 人性一旦撕开,全是破烂残缺不堪。
如果说安娜、沃伦斯基试图建立爱情的乌托邦,那么列文就是妄图建立政治的乌托邦。下面这段是一个文友的评论:
列文是个低级的人物,他代表托尔斯泰的低级思想(说这代不代表托尔斯泰认可的生活不好说,托尔斯泰是标准的贵族,而列文是农民,这仅仅是一个侧面,还可以继续探讨别的侧面),就是维特伯爵说的:“俄罗斯人的疯病”(大意),具体来说就是托尔斯泰的基督教共产主义思想,我记得有人评论过:当列文对别人阐述他那些乌托邦思想的时候,人家反问他:“那你能不能把你家的财产贡献给集体?”列文无言以对,原文待查。托尔斯泰能让他无言以对,说明他还没有丧失对真理起码的敬意。这种乌托邦思想害苦了俄罗斯。
爱情的乌托邦幻灭了,政治的乌托邦呢?让我用安娜自杀前的这句收尾:“一切全是虚伪、全是谎言、全是欺骗、全是罪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