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如果有人有兴趣俺日后再添加)
最近发现了一项目前还没厌倦的娱乐,就是读文艺过刊。
学校图书馆收藏了文学艺术类主流刊物近一百年的过刊,在其中看看审美流变和世事兴衰,很有意思的。当然,从艺术刊物不太看得出柴米油盐,这些事要了解最好到机器上读报纸胶片。十九世纪的报纸都有。我曾奉命帮人查20世纪初的纽约时报,看那时的影星,大众文化,好玩得让人感慨。
每天走到自己的车,路过图书馆,又是打工前几分钟,索性进去瞧瞧翻翻。艺术史杂志真多,打工时看看满开心的,一次可以读掉一大本,如果生意不很忙的话。
读期刊的好处是不用挑(也没法挑),随便拎起一本就有自己感兴趣的。我一般很烦借期刊,三天就到期,虽然可以续。那些过刊合订本又大又重,所以我希望当场看看就得,丢在桌上让人收了去。然而我被一篇文章吸引住,觉得必须看下去。这就是<艺术史>94年某期中的一篇,名叫Marat/Sade/Picasso,作者是Neil Fox.我对这些作者学者毫无概念,完全凭了兴趣,欲罢不能。Marat(1743-1793)是法国大革命中亚各宾派的人物,被刺身亡。这个事件很著名,画家大卫为此画了一幅<马拉之死>。马拉有皮肤病,必须长时间泡在浴缸里。他被刺就在浴缸中。 更奇的是,刺客是一个女人。她用刀直接挑进了马拉的肺部。刺死了马拉,她当场被捉,几天后被绞死。 <马拉之死>上面没有这个女人。然而在此之后同题材的画,有的丑化马拉,把这女人Corday倒当成女英雄,当然是因为风头变了。不过,歌颂马拉的画还是占了上风。 这篇文章让我最感兴趣的不是这个,而是毕加索。他以此为题材画了好几次。构思都很惊心(注意,我的意思绝不是精心)。画面不是我能描述的,毕加索那支离破碎的影像,那错位的肢体和目光是我所爱,那扭曲和荒诞的形象在我看来毫不荒诞,它只是碎玻璃般尖利而已。其中一幅名为“谋杀者”,那女人居然不再是Corday的形象,而是一个叫做Marie-Therese Walter的金发女子,据说毕加索笔下经常出现这个sensuous的形象。她在毕加索中是个monster 的化身。1934年,毕加所第三次画马拉被刺。这一回,阳光明晃晃照着他的身体,凶恶的corday同时出现在画面上。画家心中的美和残忍互相凝视。
今天看的是最著名的艺术评论杂志<阿波罗>20世纪30年代的一期。阿波罗中有大量彩页,印刷好得不得了,所以很沉,所以我是肯定不会搬回家了,虽然非常非常想。里面的名流很多已经不再被提起了,包括艺术史家。好多的展览,古希腊罗马的雕塑,等等等等。长篇大论的高更(标题好象叫<伦敦的高更>),大幅他的画,那些棕色皮肤的人。那文章主要写高更的画怎样进入保守的伦敦美术界,被人承认。当时,那历史时刻就是几次重要的画展。晴天霹雳一般,人们忍受了高更的乖戾,他在塔西提上跟未成年少女的乱搞。
我在想,如今我们若追溯历史,看那些天才被承认的时刻,一定很有意思吧。凡高,高更,塞尚,等等等等,这些天生纠缠在悲剧和苦恼中的人,怎样突然之间或者慢慢地被还原然后又被神化。
还有篇文章,居然都是中国的玉器,那碧色的白色的小小尤物,看得我傻了。
最后看累了美术杂志,去文学杂志里翻翻,有个叫做Poet Lore的,也是老刊物了,本想打发时间的,最后垂头丧气地拎回家。只因为一首叫做<满月>的诗,诗人Patrick Hunt, 我从未听说过。不过现在偏偏喜欢看小诗人。
里面有一句这样的话,in its light and mushrooms grow beneath my shadow, 勉强翻译成,“在月光和我的影子下长出蘑菇” ,然后是“我要去找件生长着青苔的衣服穿上” 。不敢再乱翻译了,反正它让我很伤心也很有痛感。诗跟人的缘分有时真说不清,我承认自己大部分时候都读不进诗。
然而这首诗让我觉得必须把它拿回家看。
后来又看到一首长诗,叫做<他们>,说的是若干个分裂的自我:他们把我打开,把我掏空,把我塞进抽屉。他们剥我的皮。
我跟他们搏斗,然而
They killing me, and they are dead….
They laughing, and they are the poison in my life.
最后,他们就是我,是我的。
我很少读长诗,这首诗让我轻轻地软下来,成为“他们” 中粉末和颗粒中的一员。
作者Nicholas Rinaldi, 我查了查,东部某大学的文学教授,似乎以小说著名,教着小说写作课程。他正在“他们” 中,在一些做梦希望自己分裂的人中间。
这是一期一九七八年的诗刊。我对这个年段的美国诗歌风潮毫不了解。然而我在一群他们和它们中恭敬
地把它拿回家。
(2)
每天都应该为一件事而高兴,那就是我们还活着。同样我们也有充分理由烦恼,因为只要活着,就意味着在衰老。停止衰老的唯一方式就是自杀。
或者麻醉自己。
比如用一些馊主意,就象我,天天去图书馆。节假日不开门的时候,所有的孤独和痛苦都会凶猛地袭来。好在一年到头图书馆绝大多数时间都开,所以我把自己化在所有想活着又怕苦的人里,不知今夕何夕。我在书和期刊里看到前人的毁灭和不朽,看到命运和审美的残酷。白纸黑字和金碧辉煌的画面背后,多少人渴望传世的美梦被血淋淋地粉碎。这毁灭之力仍然是人欲,或者,人的原罪吧,那永无休止的贪婪和残忍。
有时想写下自己所读所看,让往日,我是说,我出生以前的那些日子成为生命的延伸。这样,生命里的褶皱就不那么尖利刺人。
昨晚看历史频道,说的是公元前二百多年罗马跟迦太基的战争,最著名的人物是汉尼拔。那个自幼在火前发下毒誓的人:一旦成人,一定血洗跟罗马的世仇。
一次又一次的战争,双方动辄死伤成千上万。最终汉尼拔要带人冲过冰雪覆盖的阿尔卑斯山了,画外音是汉尼拔的声音:“要么你就带人冲过罗马阻碍你的最后一道屏障,要么,你就承认自己的灵魂和力量都逊于对手,永远输给仇人。”“冲过阿尔卑斯山,罗马人再也不能阻挡我们。一切都将在你们手心里。”他这样鼓励将士。一只眼睛盲了的汉尼拔最终带人冲过雪山,此间损失了上万人。
当时的罗马,无所不胜,拥有地球上最多的军队,然而迦太基人更勇猛绝望,他们要为天才的首领汉尼拔而死。
故事这里就不讲了,只要知道迦太基最终的失败,汉尼拔六十岁了,英勇一世,最终要保全荣誉。画面上是金红的毒酒,滚滚亮在他手心的杯里。
(3)
学校的刊物我见过的最老的是18世纪末,1770年左右,英国的<绅士>,字太小,而且发黄,就懒得看了。当然类似的刊物多如牛毛,光名字里有伦敦的就数不清。这种老刊物对我来说最有趣的一是人的日常生活,另一就是宗教。可能有些逆反心理吧:平常我们不敢随便提宗教,怕冒犯别人。
艺术史更躲不开宗教,一牵扯起来无穷无尽。<艺术史> 2000年某期有篇雄文,The Real Presence of Christ and the Penitent Mary Magdalen in the Allegory of Faith by Vermeer,促使我把它拿回家看。
我喜欢的荷兰画家Vermeer,有一幅不太著名的画: Allegoy of Faith, 主人公是Mary Magdalen,一个忏悔了的妓女,曾经接近耶稣,据说是唯一跟耶稣有“亲密接触”的女人。
十七世纪的荷兰,据说富足得让整个欧洲艳羡,所以有了那么纤敏安宁的Vermeer. 值得一提的是,他是天主教徒,站在反宗教改革的一边。
在网上找到这幅画:
- posted on 05/16/2005
(4)
不吐不快的东东,就灌一下。
今天下午打工前又去看杂志。美国人太能收集历史了。屁大的城市都有自己的历史期刊,大学有自己的校史校刊不说,好点的学校还有自己的博物馆期刊。
外国杂志最多的当然是英国的,其次是德国法国(有英语的),阅览室里有几本中文刊物,似乎越砍越少,我不感兴趣,所以没太注意。记得其中应该有<大众电影>(现在已经没了),<读者>,<人民画报>什么的,我唯一爱看的是体育什么刊,看看昔日心爱的偶像球星现在怎么样了。不过过刊里我没找到这些,只有什么淡江日报,还有港台的学术刊物,我看不懂,也就不看了。
今天想说说关于伦敦的刊物。本来有些不屑小资而且古板的伦敦人,但那天弄本<艺术史>回家,午睡前看,看得睡不着了。有个“伦敦桥”专辑,收集了关于伦敦桥的文化历史变迁,那些文章真是好,那山水画般的黑白老照片更让我心痒难耐,决定去图书馆看看伦敦。
任何阅读的欲望都可以满足,要命的只是东西太多。
今天我在书架间穿梭时想,只恨自己要谋生,不然天天泡在这里多好,两年过去,我简直可以成了郑逸梅那样的掌故大王了。不过又一想,读东西是需要力量的,人是动用自己的情感和经验读这些东西,读一阵不生活,积蓄用光,其实也很伤。
关于伦敦,最有趣的可能是<插图伦敦>,巨大的合订本,我真的拿不动,更怕拿起来放不下,就不拿了。拿了一本回家。这杂志创于1731年,是当时真正的小资杂志。我们学校收藏从1770年开始的。19世纪前的杂志,纸太黄字太小,我就抽本1868年下半年的来看。砖头一样的一本。这些期刊自从到了图书馆好象再没人碰过,借书记录干干净净,令人啼笑皆非的是仍然算“期刊”,三天到期,不能自己续借,到时要拿书让人家续。
这本杂志,当时在伦敦是唯一包罗万象,专供知识阶层阅读的杂志。
真是有趣的读物,我喜欢极了。抛开趣味不谈,那份历史感让人沉醉。这一期上有狄更斯小说。那时的他已经成名,但显然还不是如今文学史上的Dickens,周围的环境和评论也都很当下。可以看出当时的社会生活中宗教气氛极浓,所有的诗歌几乎都围绕这个主题,有的煽情到声泪俱下的地步。长年如此,能够不审美疲劳,也很不容易。还有文章详述当时的英国修道院。还有牧师的布道词。
印象最深的是一篇叫做<伦敦塔>的长文,太刺激了。关于伦敦塔,我本来只知道伊丽莎白女王被短期囚于此。其后宗教改革中若干名人在此被囚被斩。一翻历史,大写的Tower,我就不寒而栗,知道事关某落地的人头。
今天才发现这塔不光血腥,它曾经,而且仍然是英国人的骄傲,它其实一千年前就在那里了,最早是类似中国长城的防御建筑,后来做了宫邸,办公处,庆典的地方,当监狱是后来的事,而且只占部分,那是Beauchamp Tower.
至于从亨利三世在这里度过的一生,亨利八世著名的离婚结婚斩首皇后的事件,我就懒得在这里重复了。想说说一个瞬间,一幅小图:1483年,英国公主被勒死,埋于塔中,后来人们发现她的白骨。图上就是发现她的骸骨的地方。那是间阴森的小室,一个贵族模样的男人指点地面,给一个贵妇看。万人之上的公主小成碎骨。
后来,伊丽莎白女王手下的名臣walter Raleigh 被人诬陷,囚在这又湿又冷又阴暗的地方,在其中写了<世界史>;更多的时候,这里囚禁着反叛者,海盗,被迫害的犹太人,等等。这里被斩首的贵族不计其数。在其伦敦塔后的希尔塔,宗教改革斗士Thomas More被砍头。
书上有当时砍头的器具:利斧,架子,刽子手戴的面具。
塔中还有很多神秘的故事,包括保留多年的中世纪仪式:庆典的时候,塔门每日必锁,当差的锁了门,带着钥匙在人陪同下穿过道道岗哨。哨兵问:“谁?”答曰“钥匙”,“什么钥匙?”“女王的钥匙。”然后pass,重复若干遍,通过若干关口,才把钥匙带出。书上评论这仪式真是superfluous,但这层层关卡真的很必要。一次巨大的叛乱之后,从1848年后,再也没有人攻占伦敦塔。
这地方,也许如同中国的故宫吧。读着读着,我想起中国的一切,慈僖,圆明园,等等等等。不同的是19世纪末东方西方古国的命运大异。
(5)
有一阵我很喜欢听网上的东西(除了音乐),比如国际英文版的圣经,作家诗人的访谈(包括Updike),还有一些诗歌网站上诗人自己读的诗,结果知道了大西洋月刊,还记住了很多名字。比如W.S. Merwin就是那时候喜欢上的。后来大西洋月刊好象不能在网上免费阅读了,不过无所谓的,那些读诗的诗歌网站还在,至于诗歌本身,想读网上图书馆里要多少有多少。
今天写程序到快要崩溃,而且强迫症似的干什么都惦记着,中午总算狠心去练琴,从教堂出来去图书馆,本来是想喝杯咖啡,喝的时候照例找东西读读。进门处仍然是“推荐读物”,居然全是诗,好多本类似<美国现代诗选>的书,我差点中毒拿一厚本走,想想这种书家里已经积压不少了,算了吧。然而看到Mark Strand的一本诗集,想想这个人一直让我心动,就忍不住捎上了。
买了一大杯咖啡,竟然是为了多坐一会读这诗。Strand似乎跟Merwin有点象,都是美国现代诗歌中的异数。我不讨厌晦涩的诗,也不讨厌好懂的诗。这两位都属于“好懂”之列,用字非常简单,简直通通是常见字,然而都情深意长,或者说,言浅意深。
Strand这本薄薄的诗集,头一部叫做“献给父亲的哀歌”,我读了几行,几乎在咖啡中流下眼泪。
1. The Empty Body
The hands were yours, the arms were yours,
But you were not there.
The eyes were yours, but they were closed and would not open.
The distant sun was there.
The moon poised on the hill's white shoulder was there...
第二节,都是一行行的问答:
你为什么旅行
因为我的房子寒冷
你为什么旅行
因为那是我在日出日落间做的事情
你穿什么
我穿蓝外套,白衬衫,黄领带,黄袜子
你穿什么
我裸体
你跟谁睡觉
我每夜跟一个不同的女人谁
你跟谁睡觉
我自己睡。我一直自己睡。。。。
。。。。
从来不敢尝试翻译英文诗,主要因为英文诗最吸引我的是音乐感,自然不禁翻译。 好在 Strand不仅仅是音乐,他用一种很淡的语调编织着忧伤。
我在咖啡里倒了许许多多的cream, 打算冲淡那苦味,然而Strand给我的苦味却不能抵挡。咖啡因让我热血暗涌,诗句象其中的落叶。关于文艺,总有“赚人眼泪”一说,然而我们的眼泪不是被作者“骗”来的,而是因为我们的生活本来就不离痛苦。诗只是镜子而已。
(6)
上次大清早全工程楼居然停电,而且是计划好的停电,可是没告诉我们。正好我借机离开电脑,站在窗前借着阳光看一本<艺术史>杂志。有一篇印象最深的长文,, 关于Hannah Cullwick的日记。Cullwick是个十九世纪英国维多利亚时期一个富家的使女,图片文字信件等等秘密记录了跟情人Munby的私生活,他们的秘密婚姻以及她日常做的杂事。Munby最初是被汉娜的丰沛女人气吸引。干粗活的她做事顶得上男人,那种健壮女子的特别风韵吸引了主人Munby,后来他们秘密结婚. 日记贯穿了六十年,长达十六卷,记载了无数维多利亚英国的社会生活细节。Hannah文化当然不高,里面该用I的地方常常用成i, 充满了拼写和语法错误。而Munby的圈子里竟包括萨克雷,罗塞蒂, 狄更斯等等名人。
我孤陋寡闻,一时想不起十九世纪的中国有什么详细描述下人生活的文字存世。早些的红楼梦中,倒有些面孔鲜明的小丫头。然而紫鹃一心疼林姑娘,却不见姑娘关切紫鹃冷热,临死时一句“你就是我的亲妹妹” 算是少见地打破主仆之隔。至于女仆所思所爱所厌,我们不知道--除非少爷爱上丫环。
汉娜这本日记书信,成就也极其偶然, 而且也不脱少爷爱上丫环的窠臼,虽然是英格兰版。Munby从剑桥毕业,先当律师,后来做civil servant (公务员?) ,有点闲钱。类似条件的维多利亚英国人都有女仆。这人特别之处在于,对下等女工兴趣浓厚,一直喜欢给这种女人照相,记录,在他看来她们的糙手特别有吸引力。Munby还是个小有名气的作家诗人,骨子里是个“文艺青年” 。
跟汉娜似乎是一见钟情。他爱的是她的健壮丰满朴实。然而两人文化水平社会地位差别悬殊,于是多年秘密恋爱,很久后才成婚,婚姻也是秘密的。日记中大量记载两人的性与爱,若即若离,爱恨交织的强烈感情。婚前婚后,汉娜都坚持自己的女仆身分,不肯借助丈夫进入上等人的社交圈。两个人常常各住各的。不仅如此,两人中的关系居然是汉娜居上风。Munby跟别的女工调情已成习惯,然而始终深深依恋汉娜,而且鼓励她记录自己的生活。两人的“博客” 写了五十年。夫妇居然同享高寿,活到七八十岁。
我找到一首Munby赠汉娜的诗,写得真是无比深情,“你的手” ,“你的眼睛” ,“你的身影” ,虽然来自小资的抒情习惯,但你可想象Munby对情人的凝视。这种种“你的” ,背景是刚刚擦了烟筒,满手脏黑的女人。据说Munby专门欣赏灰尘中的汉娜。而要不是这公子哥的怪癖,我们今天都不会有这部鲜活的书。
汉娜被人引用的日记,包括她怎样拒绝一位太太的要求。她的叙述简单有力,但不乏表情。
那本<<艺术史>>很厚,大多数文章关于超现实绘画,在我眼里突然索然无味。这个身材健壮眼神凝重的女仆汉娜吸引住了我。十九世纪英国的日常生活我多少知道些,比如那繁重的家务,糟糕的洗浴条件,令人绝望的肮脏,疾病等等。汉娜让我想起小时见过的民工,那些来到城市的家庭中做木工或裁缝的人。我见到他们总是心怀强烈愧意,不知道为何我不用做这些事而他们自幼和辛苦为伴,不能上大学。我总是难过地觉得,我们这些城里人,在掠夺他们。
这部<<汉娜日记>>,在英国女性文学史上很重要,几乎涉及维多利亚历史的话题都要提到。若不是这篇长长的论文,我绝不会有意到。
查查图书馆网页,居然有那本汉娜日记。也许有一天我会找来看,读读那个吃苦的女人的日子。
- Re: [灌水]老刊物posted on 05/17/2005
我有兴趣.
马慧元 wrote:
(1)
(如果有人有兴趣俺日后再添加)
比如用一些馊主意,就象我,天天去图书馆。节假日不开门的时候,所有的孤独和痛苦都会凶猛地袭来。好在一年到头图书馆绝大多数时间都开,所以我把自己化在所有想活着又怕苦的人里,不知今夕何夕。 - posted on 05/17/2005
请继续。看你写的东西都非常有意思。
我也来灌水。说起老刊物,我在网上下载老电影。昨天看了《红色娘子军》的舞剧电影。真的很好看啊。前几天看了几部其它文革的电影,所有情节人物都跟机器人一样干巴巴的,看了挺让人伤心的。这套舞剧却不同,音乐舞蹈都很精彩,场景服装设计也漂亮。也许因为舞剧这种艺术是现实生活的提炼,可以比电影更加远离现实,表现更要夸张。
benben wrote:
我有兴趣.
马慧元 wrote:
(1)
(如果有人有兴趣俺日后再添加) - posted on 05/17/2005
慧元,非常喜欢看你写的这些随笔!妙言妙句随处可见。
比如:
在月光和我的影子下长出蘑菇” ,然后是“我要去找件长着青苔的衣服穿上”
………………
每天都应该为一件事而高兴,那就是我们还活着。同样我们也有充分理由烦恼,因为只要活着,就意味着在衰老。停止衰老的唯一方式就是自杀。
或者麻醉自己。
比如用一些馊主意,就象我,天天去图书馆。节假日不开门的时候,所有的孤独和痛苦都会凶猛地袭来。好在一年到头图书馆绝大多数时间都开,所以我把自己化在所有想活着又怕苦的人里,不知今夕何夕。我在书和期刊里看到前人的毁灭和不朽,看到命运和审美的残酷。白纸黑字和金碧辉煌的画面背后,多少人渴望传世的美梦被血淋淋地粉碎。这毁灭之力仍然是人欲,或者,人的原罪吧,那永无休止的贪婪和残忍。
………………
在上海时买了你的书,因为是乐盲,学了不少东西。我也是巴赫的迷。印刷有点问题,字排得太细密,版式不够好。而且书店放在最顶层的音乐类,而不是新书类。
我在想是否自己花钱出书、卖书会好些呢? 这样封面、版式、字体等等都可以自己来控制。等我们来想办法,自己来吧,别依赖那些出版社。商业的社会真没办法!
书话的几位姐妹都很勤奋,忽如的书《误读红楼》也出了,恭喜! - Re: [灌水]老刊物posted on 05/17/2005
亚,谢谢。受宠若惊中。。。
本来纯属玩乐,后来又朋友建议我接着写,我总算鼓起点勇气。今天又拿回家本<艺术史>,这是英国的刊物,编委中居然有中国人。
可感之人可记之史真是汪洋大海一样啊。 - posted on 05/17/2005
正等银行开门,索性在windows 上敲几个中文玩玩。这个纯粹是灌水了。
Wallace Stevens是我最喜欢的美国诗人。我曾立志用中文解说他的好处,当然,只是立志而已。他的诗实在是无法翻译的,因为充满英语的字词游戏,而且那音乐太鲜明。
所以,我也不敢轻易说他的诗。但关于这个人,可说的很多。我读他很久了,大概说说还勉强。
这人出生于19世纪末,少年时去哈佛读书,没拿到学位跑出来去工作,换来换去的结果是最后进了保险公司。一直是“文青”,学生时代就开始写诗。
WS 是个独特的诗人(当然,每个诗人都是独特的),但他干成的几件事在美国诗歌史上几乎没有重复:一生在保险公司干活,生活和家庭安稳,特别小布尔乔亚;最好的诗写成于七十多岁,因癌而死的几个月前获普利策奖。要说年轻时为生活所迫必须持续工作不奇怪,七十多岁时他还天天去保险公司上班。据说很敬业,做到 VP。
关于他的书太多拉。我印象比较深的是一本评传之类的书详细写了他的婚姻。他追求那个后来成为妻子的女人很久很久,经历了马拉松式的恋爱。妻子呢,不但不看书不懂诗,还很不高兴他写诗。他的诗集好容易出版,题献给妻子,妻子并不欢喜。然而两人的婚姻一直维持,有了孩子。别人都说他的婚姻是“稳定但不快乐”的。
关于诗人之路,值得说的是,第一本诗集出来的时候,他已经四十多岁了,这诗集印了一百册。然而这本诗集在多年后获得承认,被认为是美国历史上最美的文集之一。下一本出来,又隔了十三年。后来的评论家总是说,现在哪还有这样的作家?你十几岁二十几岁不出名,就会被认为没有才能或者懒,所以,不出也要出,死活要占上市场。然而许多天才都需要慢慢成熟。。。。WS的第一本书显示的圆熟技巧和哲思,使它至今被反复阅读评论,这在处女作中很少见。不过对他的完整评价也是死后多少年的事情,现在他被认为可与狄金森比肩。
之所以放在刊物里说,是因为WS生前创办了一个杂志,叫做Wallace Stevens Journal, 死后仍在继续,而且在文学期刊里比较主流,可以算奇迹。我随便看过几本,都不好懂,回头有机会再慢慢说。
有时我想,我们都不要着急,不论做什么事情.你要知道WS最美好的部分到七十岁都没有凋谢。为什么我们不可以呢。
这个人,让我们乐生。 - Re: [灌水]老刊物posted on 05/18/2005
马慧元 wrote:
有时我想,我们都不要着急,不论做什么事情.你要知道WS最美好的部分到七十岁都没有凋谢。为什么我们不可以呢。
可不是。所以千万别说防止衰老的唯一方式是自杀这种话哟。越老越美好,这是最精彩的一种人生,因为它经历了沉淀和提炼。对普通人而言,保持一颗童心和一些幽默感,也是愈老愈可爱的。(比如说老朽吧。呵呵)
Stevens也是我喜欢的诗人,两年前曾以他为例驳玛雅的“诗人的生活需要颤抖”之反动文艺观。哈哈 - posted on 05/20/2005
有朋友鼓励我接着记记自己所读,我就灌灌,就算给朋友看的吧。
我若想读得系统写得系统不太难,但坚决不为写而写,而且目前坚持乱读乱写。乱读的好处是处处有惊喜,竟让我的日子有意思起来。而世上可感之人可传之事可怀之史无穷无尽,跟遥远的日子为友,生活里可多些快乐的可能。
今天下午发现图书馆仍在卖旧书,结果拿了两本<<英国艺术>>杂志回来,一毛一本。这下好喽,不用惦记三天到期。<<英国艺术>>是我素来仰望的杂志,不过我对英国所知不多。但事情是这样的,一开始你什么也不知道,所以看什么都没感觉,连好奇心都没有。偶尔看进去一篇有意思的,不由自主追索些资料,多知道点东西。慢慢知识积累多了,有感觉的东西多了,看进去的东西就越来越多了,滚雪球一样。而所谓人的贪欲,就是这样吧。
我过去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里知道 Blake这个诗人。他的诗工整得不得了,歌谣一样,然而并不好懂,至少其中部分是这样的,比如<<经验之歌>>,里面有大量的隐喻,主要以旧约为背景。为此我曾经得意一小把:读了两首就模糊感觉他是神秘主义者,后来看看学者的评价,真是。他还是版画家,给别人的书自己的诗画了大量图画。这里就不用展览了,有兴趣的人,可以在网上搜到很多他的诗和画,用William Blake + poem or illustration,等等。他主张他自己的诗要跟画一起看。要命的是人死了多少年,他的忠告多少被忽视,现在我们一般只读文本,除非你特意找来画。不过他的本意告诉我们,他是个care周围环境,画面,气氛的人,我们可以此留意他的诗。
罗嗦一堆,要说的其实是<<英国艺术>>上某篇文章,<<寻找布莱克消失的画室>>。我知道几人研究B很有名,这个作者倒没听说,据说是英国某博物馆Curator.
B之诗艳丽,幽暗,他的居所从外面看上去亦烟水朦胧。1793年,B打算卖掉这所房子,Lambeth城的Hercules Buildings 13号。在那里他跟妻子一起工作,制画,写了<<经验之歌>>等等名诗。1918年,这所建筑与整个街道被 shave off, 人们只能从观着的描绘追寻踪迹。现存的还有B自己画的房子外观。
那砖墙上爬满绿色植物。从前门进入,每一步都要小心被花草缠住脚。院里有个花园。房子有八到十间房,收拾得齐整。B恋旧,尤其迷古,房子里的设计模仿古风。他在这里度过了十二年光阴,在此疯狂倾注着热情。
注意,B写过大量关于花园,植物,葡萄藤的诗。在花园的空间里他梦想鬼魂,生病的玫瑰,爱情的幻觉,毒树,等等。虽然都是象征物,但总跟园里的冥想有关吧。
忍不住在这里引一首最有名的诗,<虎>。读过很多次了,看到B的房子又有些新感觉。我总想象它被一个纤细甚至稚嫩的声音朗读。也许我们在创世纪的上帝面前,总会把自己想成这样吧。
Tyger Tyger, burning bright,
In the forests of the night;
What immortal hand or eye,
Could frame thy fearful symmetry
In what distant deeps or skies.
Burnt the fire of thine eyes!
On what wings dare he aspire?
What the hand, dare sieze the fire!
And what shoulder, & what art.
Could twist the sinews of thy heart?
And when thy heart began to beat,
What dread hand! & what dread feet!
What the hammer! what the chain,
In what furnace was thy brain
What the anvil, what dread grasp,
Dare its deadly terrors clasp!
When the stars threw down their spear
And water'd heaven with their tears:
Did he smile his work to see
Did he who made the Lamb make thee!
Tyger Tyger burning bright,
In the forests of the night:
What immortal hand or eye,
Dare frame thy fearful symmetry!
- posted on 05/21/2005
今天没打算写东西,然而程序stuck住了没办法,跟一个德国同学不停互发邮件讨论。在等他的时候,我就去图书馆转转,又中毒了-----发现一本极好的丛刊,<<十八世纪研究>>。类似名字的东西不要太多,从古希腊罗马文艺复兴到如今,都有若干研究刊物。或者说,种种时期,正是被“讨论” 出来的说法吧?时间永往直前,横竖都一样。
要命的是,发现一篇觉得很想说说的文章,关于牛顿的,名字叫做Boullee’s Cenotaph for Newton. Cenotaph 这东东,我也是刚知道,希腊文原意是“空墓” ,也就是人死了别人出于尊敬建个墓一样的东西,当然,要建得非常艺术非常 devoted. Boullee是个法国建筑师。
牛顿的十八世纪是人们为理性而狂热的时代。这篇论文征引的资料,表明当时他简直被奉为神明。在那些物理定律,数学公式中,连我都忍不住热血沸腾,因为培根说过这样的话,“if one succeeded, not only in making a particular discovery, however useful, but in setting a light upon nature that would illuminate regions beyond our knowledge, ….我相信他将是宇宙的探索和追寻者,the champion of freedom, and the conqueror of need..’
东方人读到这个,总难免动容。可惜我们没有给张衡他们类似的待遇。
这篇文章其实是从艺术的角度探讨牛顿的影响。那时典雅艺术(Fine arts) 之风在法国很盛,结果是文学批评也发达起来,然后人们居然以文学批评的眼光来看待科学。在1780年左右,科学被看作一种救赎,因为它探讨自然,那不被人干预的自然。顿时诗歌绘画在科学这种“新艺术” 面前都矮了几分。
在这种气氛下,Boullee 以他的构思独树一帜(虽然,这个建筑最终没有造成,人们如今只能看图) ,他决心体现牛顿的简洁,力量,完美,要用既端庄又新鲜的想法概括牛顿的发现,还要概括进牛顿生前未解决的神学理念。他认为必须造出在道德和精神上影响整个社会的建筑。他声称牛顿是“崇高,广大,神圣” 的。他做出种种苦心的设计,今天看来仍然比较新潮,有点象我家乡的青少年科技中心。
Boullee为此狂热得象疯子,为他心中的“科学即自由” 的理念。那时的法国是大革命前夕,爱国主义高涨,然而B没有选择任何法国科学家来做。他认为法国人的成就跟牛顿不能比,科学要超国界,超越人的感情。
然而B的梦想没有实现。而且,我以为他的以建筑载道的热情,恰恰违反理性。
更要命的是,论文作者评论道,B和牛顿所执着的科学热情到1800年已经大幅度衰减。浪漫主义风潮兴起,物理化学生物被当作伤害艺术和信仰热情的元凶。B的设想以及启蒙运动的最初理想也一去不复返。。。
这论文真长,而且不太好读,我打工的时候看来看去也没太看明白。不过它让我想起很多事情,想起自己少年时对科学的狂热(那时我的梦想只有一个,就是当科学家) 。现在呢,我读到第二个工科硕士,即将读博士,反而不会再信奉科学至上的想法,甚至对科学有丝嘲讽和冷笑,因为如今科学倒是大当其道,人文剧烈萎缩---多数聪明孩子都挤来学理工科了,东西方都如此。你看一个大学内文科系教授收入多少,工程系教授收入多少?从来不是一个数量级。我倒乐意有诗人理直气壮地跳出来证明自己的价值,证明自己的几行诗句给人的影响超过CPU的更新。
最后说说自己的看法。科学这东西仍然好,实在好。从智力活动的角度来说,科学充满变化,科学家专注,执着,诚实。艺术当然也好,为了它的想象,对生活的解释,愉悦,宗教感。我痛恨谁高过谁的说法,也痛恨认为艺术和科学为一体的糊涂想头,不是有人说艺术和科学要相会在宗教的顶峰吗?呵呵,听上去非常优美。但科学中体现美感的时刻是少数,多数时候枯燥而且messy, 需要抛掷大量时间, 需要麻木自己的情感。事实上搞科学的人,多数情感迟钝。艺术和科学作为智力活动当然相通,但若以为干艺术的人一定可以干科学,实在大错特错。情感和理性的对立,是我们不太乐意承认然而不得不常常面对的事实。至于某些科学家喜欢艺术而且有很好的taste, 实在是因为taste这种天赋,可以出现在很多人身上,与职业并不相关。
然而我仍然那么爱牛顿,也爱Boullee, 他们身上的苛求,狂热,那种对科学救世的信心让人“千年一叹” 。尽管我爱的已经仅仅是他们的热情而非结果。
- posted on 05/22/2005
我有个同学说夫妻的想象力必须在一个水准上才成,对此我稍有怀疑,但越想越对,而且不限于夫妻,朋友也一样。
人是按敏感度和想象力区分的。人以群分,就这么分。我就这么认为。
敏感度不用说了。想象力为什么重要?因为它导致价值观。那些眼里只有即得享受的人,比如钱,名誉,性爱等等(注意我是说只有,不是包括) ,在我看来肯定想象力不足,因为只对有直接接触的东西有感觉。而喜欢想象(包括阅读,了解别人生活) 的人,知道自己的命运不过是沧海一粟,有无数古人今人share, 所以快乐和悲伤,欲望和满足,都可复杂开阔一点,不为眼前所见约束。人在想象中快乐,听来虚妄,其实也是本能,跟渴望能触及的东西一样是本能。想象力强,对遥远的东西感同身受的人,可以把钱看得淡些,甚至可以把整个现世看得淡。
文艺家里,我喜欢的人,大都是偏居世界一隅,眼界生活狭窄,甚至创作语言也狭窄,主要靠想象提供自己养料的人。能够以想象喂养自己一辈子的人,才真是厉害。他们不会轻易以为自己见多识广,动不动就要高屋建瓴一番。当然,这种人果然比见多识广的人欠缺一些,但谁能不欠缺呢?人能留下一丝丝亮点,已经是万中难得有一。
跟我有缘分的人,比如巴赫,布莱克,皆如此。B的题材基本一直环绕圣经,简直别无他顾。从拜占庭到十八世纪,画家的题材还不都是圣母耶稣?大家带着镣铐跳舞,其中真有做得极好的大天才,比如米开朗其罗,后世不管在怎样的自由中,都追不上他。
我还是想说说布莱克,这个以浓艳的想象动人的诗人画家。 - posted on 05/22/2005
我也曾经被blake迷过一小阵子,之后又有一长串类似的人进入我的阅读,再后来就进入神秘宗教了。
今天你写的这一段我非常喜欢。VIVO和七格都曾经说过类似的话。但我说他们是嫉妒曼陀罗到处走呢:)
我呢,是个想象力不够的人,所以终日沉溺于声色犬马,完全的感观享乐至上主义者。感观太强烈了,鼻子能闻到10条街以外的餐馆;眼睛一看见漂亮的就想据为己有;嘴呢,看见美人美色就想吞下去~~LOL 怎么办呢?外面的太阳这么好~~~
马慧元 wrote:
我有个同学说夫妻的想象力必须在一个水准上才成,对此我稍有怀疑,但越想越对,而且不限于夫妻,朋友也一样。
人是按敏感度和想象力区分的。人以群分,就这么分。我就这么认为。
敏感度不用说了。想象力为什么重要?因为它导致价值观。那些眼里只有即得享受的人,比如钱,名誉,性爱等等(注意我是说只有,不是包括) ,在我看来肯定想象力不足,因为只对有直接接触的东西有感觉。而喜欢想象(包括阅读,了解别人生活) 的人,知道自己的命运不过是沧海一粟,有无数古人今人share, 所以快乐和悲伤,欲望和满足,都可复杂开阔一点,不为眼前所见约束。人在想象中快乐,听来虚妄,其实也是本能,跟渴望能触及的东西一样是本能。想象力强,对遥远的东西感同身受的人,可以把钱看得淡些,甚至可以把整个现世看得淡。
文艺家里,我喜欢的人,大都是偏居世界一隅,眼界生活狭窄,甚至创作语言也狭窄,主要靠想象提供自己养料的人。能够以想象喂养自己一辈子的人,才真是厉害。他们不会轻易以为自己见多识广,动不动就要高屋建瓴一番。当然,这种人果然比见多识广的人欠缺一些,但谁能不欠缺呢?人能留下一丝丝亮点,已经是万中难得有一。
跟我有缘分的人,比如巴赫,布莱克,皆如此。B的题材基本一直环绕圣经,简直别无他顾。从拜占庭到十八世纪,画家的题材还不都是圣母耶稣?大家带着镣铐跳舞,其中真有做得极好的大天才,比如米开朗其罗,后世不管在怎样的自由中,都追不上他。
我还是想说说布莱克,这个以浓艳的想象动人的诗人画家。 - Re: [灌水]老刊物posted on 05/23/2005
No, I think you do have a rich imagination, or how can you enjoy reading and writing so much?
However, you are one of those who don't want to give up anything, I mean, you want to enjoy both imagination and immediate joy. Be careful, don't be way too greedy ah. :P - posted on 05/23/2005
真要命,我写东西最烦堆砌事实和资料,不过有时还得说两句,虽然已经打好招呼是灌水了,不敢期望别人喜欢,横竖自己记下点心得存下罢了。
Blake这个人生于十八世纪下半叶,从历史上看,是浪漫派中最早的一个,后来的Keats, Wordsworth, Byron等等,我倒怎么也读不进去。而作为非基督徒的我,倒能跟一个劲写上帝乐园天堂等等的Blake情投意合,也很奇怪。
现在有本<布莱克画刊>,我翻了几本合订本,没看到太有启发的文字,但有个专栏,名叫“布莱克行情” ,挨个说他的版画价位,把我烦的,不过也很感慨。那画如果不是因为布莱克的大名,也许不会成为收藏家角逐的对象吧。在他那里,诗画不分家,要想研究他,不看画也不成。
布莱克一直一手写诗一手做画,然而他的画生意在竞争中一直吃瘪,因为总是把诗和画刻在一起,弄得成本特高,结果一生都在清贫中度过。老婆Catherine真是个好女人,结了婚后跟丈夫学engraving, 然后老老实实陪着这个喜怒无常的家伙共度难关。在艰苦凄凉还有晚年老公的病里,一个女人劳作着,几乎没有怨言。布莱克这个家伙其实不怎么可爱。有人说他是个“无害的疯子” ,意思是说他的信仰到了疯狂的程度,到了病的程度,除此之外,还一脑子济世的宏愿,更加可怕。他写的长诗<耶路撒冷>,配了一百幅版画,历时数年。
布莱克是浪漫派的前辈,然而一点风光和浪漫也没享用过。年轻时好歹有些理解他的朋友,老了连好朋友都没了。而他在小地方呆了几乎一辈子不挪窝,也不需求机会,呆子似的一直埋头写诗画画。他知道自己将名垂青史吗?那时没有互联网也没有博客,谁也没把握说“你不喜欢看我,自然有人喜欢” ,那时没人承认就算彻底沉寂了,没有自己的小圈子,更是一点安慰也没有。回家面对老妻和琐事,埋头过日子,仅此而已。老布莱克活到快七十岁,听到的唯一来自名流的赞扬,就是兰姆的欣赏。兰姆也是忍尽辛酸的家伙(这人也值得做期刊,只是我还没见过) ,我觉得他骨子里跟BLAKE有点相通之处。
简单叙述人的故事不难,但讲他的诗几乎不可为。作为今天的传统主流诗人,关于他的评论早已汗牛充栋。我随便看看,觉得最好的似乎是诗人Swinburne的长文。然而S用大篇幅讲他的<<耶路撒冷>>,<<弥尔顿>>等等典型的devotional poetry, 却有些忽视他如今更加被广泛阅读的<<天真与经验之歌>>。而当初打动我的,正是一首叫做<<伦敦>>的小诗:
I wander thro' each charter'd street,
Near where the charter'd Thames does flow,
And mark in every face I meet
Marks of weakness, marks of woe.
In every cry of every Man,
In every Infant's cry of fear,
In every voice, in every ban,
The mind-forg'd manacles I hear.
How the Chimney-sweeper's cry
Every black'ning Church appalls;
And the hapless Soldier's sigh
Runs in blood down Palace walls.
But most thro' midnight streets I hear
How the youthful Harlot's curse
Blasts the new born Infant's tear,
And blights with plagues the Marriage hearse.
原因来自一个Blake网站上某个人的留言:“我们中很少有人能逃过这样的夜晚:忧伤,无眠,充满来自白日生活的痛楚和绝望。。。Blake的<<伦敦>> 中渗透萧条生活中的苍白,小人物的柔弱和忧愁,。。”
(待续) - posted on 05/24/2005
那天我去墓园的时候,发现那里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寂寞。鸟语花香的时节,不光鸟,小松鼠们也出动了,幸福地在草间几几地跑,在墓碑之间。
不由长叹,布莱克这个基督徒,其实真令人羡慕,因为他毫不怀疑那个死后的世界。此刻,也许他的灵魂在某处的花园里,就象他许多诗里写过的那样吧。他和比他早的专写devotional poetry的巨匠们,常常以语言困难吓住我,然而我一直就立志读他们,象打坐那样,象面对墓地那样。
我企图说布莱克,哪怕是做最肤浅的介绍,也绝对是自不量力的行为。象Swinburne所说,读那个人需要大力气。不过晦涩的人其实很多,为什么人们肯把力气投向布莱克,去发掘那些深藏的美丽?就象巴赫一样,他有那么多作品其实跟同世代人不相上下,然而人们深钻进去,却忘了深钻别人,去发现别人的美。对于巴赫,我的解释是,他写过一批境界绝高的作品抓住了人们的眼光,于是其它不太木秀于林的作品也被学习研究,结果被发现了更多的美。布莱克也许也是如此,有些明亮的东西一下子抓住人心,获得肯定之后,其它作品也陆续被挖掘。然后人们开始后悔自己的愚蠢----B死后,很多画作被认为无价值,毁掉了。
那么我作为被他轻易俘获的人(而不是深钻的研究者)之一,对别人叹息几声,也许不算过分吧。S说甜蜜清晰等等词语,简直就是为B造的,我同意,不过那是一种舒伯特式的甜,甜得诡异凄惨。
按T。S。艾略特的说法,对文学我们要只关心文本,作者生平如何,只有传记价值。我深以为然,并且最不爱看传记文学史,除非出于不能忍耐的好奇心。
B是个基督徒,然而是个神秘主义者(和薇依有些类似) ,他立志把信仰从世俗教会和理性(Reasoning) 中解放出来。那个时候是伏尔泰和卢梭的时代,而B对他们二人的启蒙观念痛诋不休,简直是势不两立。在后世看来,对手双方都是伟人,B虽然一脑子关于政治的狂想,幸而无权无势,全部热情都倾泻在疯狂的劳作中。
有一首很有名的嘲笑伏尔泰和卢梭的诗,是这样的:
Mock on, mock on, Voltaire, Rousseau
But still in Israels paths they shine
Mock on Mock on Voltaire Rousseau
Mock on Mock on! Tis all in vain!
You throw the sand against the wind
And the wind blows it back again
And every sand becomes a Gem
Reflected in the beams divine
Blown back they blind the mocking Eye
But still in Israels paths they shine
The Atoms of Democritus
And Newtons Particles of light
Are sands upon the Red sea shore
Where Israels tents do shine so bright
唉,你知道吗,布莱克最早打动我的,竟然是这把绝望的沙子,然后才是那在山谷里吹笛的牧童。
这里连牛顿都不放过,而且还说你们迎风扔了把沙子,沙子被风吹回来。世道轮回,伏尔泰的启蒙,狄德罗的大百科,其实并未救人于水火于千年。
(得,说跑题了,下次不说了) - posted on 05/24/2005
有一首很有名的嘲笑伏尔泰和卢梭的诗,是这样的:
Mock on, mock on, Voltaire, Rousseau
But still in Israels paths they shine
Mock on Mock on Voltaire Rousseau
Mock on Mock on! Tis all in vain!
You throw the sand against the wind
And the wind blows it back again
And every sand becomes a Gem
Reflected in the beams divine
Blown back they blind the mocking Eye
But still in Israels paths they shine
The Atoms of Democritus
And Newtons Particles of light
Are sands upon the Red sea shore
Where Israels tents do shine so bright
嘲弄伏尔泰没意见(伏尔泰这家伙嘲弄过多少人啊神啊,该他自己也被好好嘲弄一番的),嘲弄卢梭有点冤枉了。卢梭是心里有神的。
- posted on 05/25/2005
那些私生子
有本刊物叫做<<十六世纪期刊>>,正讲我感兴趣的时段。因为常去路德教堂,自然熟悉宗教改革,对其中无穷无尽的细节从不厌倦。这本期刊当然躲不过Church issue, 大量关于教堂,祷告,宗教画家(毕竟离开文艺复兴不远) 等等的文章,其中还有很多好看的书评,真是有趣死了。我的论文参考资料摆在一边,这书摆在一边,写一点为鼓励自己就来看看。
在宗教空气里看世俗生活更有意思。有篇长文叫<<十六世纪德国的私生子>>,说的是一部写于十六世纪的家族史,讲到贵族家庭Zimmern的三四代人,私生子多得惊人。我看得直乐。Bastard一词,如今我们骂人用,已经快忘了本意了。
私生子无非就是非婚生子,在当时地位绝不可高过婚姻内的子女。而且有谚语说,“ If a bastard does good, it’s a miracle; If he does evil, he is acting to his nature.” 大家还记得<<哈姆雷特>>中的私生子吧,也许世俗对他们的印象,即是如此。
然而私生子毕竟是子女,可以继承很多财产,虽然缺少名分。而且,他们由于游刃于贵族和平民之间(因为母亲一方很可能出身低微) ,竟然为贵族父亲编织着有用的关系网。十五世纪据说是“私生子” 的黄金年代(有人说三分之一的人口来自私生,也许有点夸张),在那时他们的父亲以生出男性继承人为借口,多多“私生” 。这些人长成公子哥,可以在宫廷里混得不错,甚至可以当官。私生子多了,无所谓了。尤其是在法国,据说向来很少有对私生子的歧视。
还有的人,一辈子没结婚,于是儿子女儿们全都是“私生子” ,倒也平等。
Zimmern家族中,有个私生子Henrich比婚生子女还得父亲宠爱,靠着父亲的大笔钱挥霍一生。这家伙极聪明,据说咳珠吐玉的一个风流才子,一辈子要什么有什么,最后钱都花光,负债累累。唉,他们居然也有“富不过三代” 的说法。
不管怎样,父亲必须养活私生子,不然太丢面子。那些情妇常常这样逼迫他们,“你自己吃香的喝辣的,倒让孩子住在大街上?”
到了十六世纪中叶,私生子已经享有跟婚生子女同等的权利啦。
想起来了,那天我看一本<<英国艺术>>,突然哇地大叫起来,Joe说怎么拉?我说你看这文章,说的是十九世纪的英国贵妇,成天就在家画画。那文章叫做<<画画---一项礼貌的娱乐>>,我说我怎么不是那时的贵妇啊?不过后来想想,我真的乐意生在那时候吗?天天去三五趟教堂就受不了。再说当贵族那个累啊压抑啊危险啊甭提了。
不过现在发现,他们还是有快乐的,那就是跟美丽的情妇生产儿子,那些生出来就当小杂种的家伙。。。
- posted on 05/25/2005
阿拉斯加的诗人们
过去我写<北方人的巴赫>,主人公罗伯特来自比加拿大还北的阿拉斯加。跟这家伙相识其实不是因为巴赫,而是因为有一次他上门修东西,可能敲了门,我躲在里屋没听见,他就自己用钥匙开了们。过一会我觉得有响动,以为是风吹,开门一看,一个梳马尾巴的大男人站在凳子上在干什么,吓得我差点昏过去。结果他看见我,居然大嚷着你吓死我了。真把我气笑了。幸好以前听室友提到过他,不太惊讶,而且他老人家废话巨多,跟我闲扯没完。再有,修东西这活,反正在我看来并不好玩,结果人家那么津津有味,还主动建议我们这个要换,那个要换,我们也不用出钱,都是他热心劳动。
罗伯特身材健壮,性格开朗,可是极其敏感。比如那次他被我吓了一大跳,后来絮絮叨叨说个没完,我心想您就这点出息啊。不过独居在阿拉斯加的人,的确比较特别。
来自阿拉斯加的人,我还认识另一个,Julie,在那里做小生意,开个零售店。她说起那里的白昼和连续的黑夜,说得我很感慨。
今天随便转转,在图书馆里看一个叫做<<诗人与作家>>的杂志,是我一直喜欢的,有段时间天天来看。有篇文章叫做<<体验孤独>>,说两个阿拉斯加州的诗人,看得我真是忍不住,想写点什么。
说的是两个诗人,Chadwick & Enzweiler.
就象古尔德对北方人的欣赏,我也深爱这些生活在孤寒之地的人。
Enzweiler曾经在Road Department工作,出了一本书。在那之后,他辞了工作,自己造了座木屋,然后以做木工为生。插一句,美国这种手艺人不少,从他们那里总是生出许多有趣的故事,不知道为什么。
后来E开了个workshop, 跟几个当地诗人。他对一个访问者说,我认为诗人应该对“真理”负责,对那些不能讨好杂志和大学,为你挣来教职的工作的事情负责。那么,他的“真理”是什么呢?他说,用自己的内在的声音感知周围万物,那个安静的自我,就象指纹一样独特。
E在木屋里,有电,没有水。他喝雨水和雪水,烧木柴。当然没有电脑,用打字机。“声音”和“节奏”是他喜欢强调的东西,他用自己创造的节奏过日子,写诗。以我个人的理解,他要在安静和冥想中体验音乐。他说劳动是一种祈祷,“我在艰苦的劳动中解放自我”。
他的财产包括一只古老的镰刀。他除草,仅仅是为了一点快感。他亲手砌石头墙,围起土地。他写了一首诗,Advent, 表示向这种简单枯燥的劳动的敬意(我的翻译不够精确,唯求达意而已):
整个冬天我砌了一座墙
环绕我兄弟的土地
我独自在暗下来的太阳底下
雨变成雪
卡车里装满石头。。。
几句简单的陈述之后,
这些黑暗的日子
充满古老的畏惧
但你听
十二月的土地就是我们自己
溪中有火
听到水之敬拜
谷仓有火
它的世纪今夜燃烧
野兽因顺服而圣洁。。。
节省劳力的种种设施有违E的美学理念,他认为艰苦的过程才能产生宝石。这也是他对现代诗的信心:读者要通过学习才可以感动。学习,劳动,都是好的。
Chadwick也孤身住在岛上,靠劳动养活自己。最辛苦的时候,一周干八十小时。他曾经因为偶然的原因来这里,计划住几个月,结果再也走不了了,因为无法割舍这里的安静和美丽。
Unalaska这座岛给他带来全部快乐。“两年的光阴使我更加成熟,更象一个幸存者。”
C的诗被认为是“强有力”的,因为他在生活中目击体验过无数艰险,那种在文明的庇护之外,独自与自然和食人的鲸鱼抗争的体验无可替代。尽管在社区中生活了二十年,写作的C是孤独的,超然的。
这样的诗人当然是少数。到底是什么使他们急流勇退,远离主流社会和文学活动?作者评论说,是信念和“饥饿”,那种个人灵魂与divine purpose相会合的渴望。
Chadwick和Enzweiler得到的回报很多,首先是详细地阅读风景,C说,“在这里,如果你不细心留意环境,根本不能生存。”再有,他们的作品的强烈现场感和个性,体力劳动中的精神解放,幻想的自由,孤独写作的梦境般的体验。。。最后,对生命的信心。
那篇文章中有张Enzweiler的照片,背景的雪山跟我们这里如出一辙,让我觉得无比亲切。E是个瘦削的金发男子,以很自然的姿态遥望着远方。我喜欢他。
- Re: [灌水]老刊物posted on 05/25/2005
有意思。
要说都闲书期刊,我觉着还是中文的更有意思。小时候在大学图书馆里读各种刊物,有些小说和小小说写得是鬼斧神工。这些年读英文的东西,很难见着有象中文那么透彻的东西。英文的描述是以情理见长,风趣可以胜出,语言却很难象中文那么淳厚。所以英文的议论杂文可以写得有趣,中文的诗词小说可以到极致。
- posted on 06/12/2005
新老偶像
那天打工时看斯宾格勒的<西方的衰落>上卷,看到Markrokosmos一章,把文化灵魂分为阿波罗式(希腊),浮士德式(罗马)和麦加(阿拉伯)式,看得我简直要跳起来。所谓相见恨晚,就是这样吧。其实我几年前就开始看他,也是在打工的时候,但那是自己“内力”太差,看了了无感觉,什么也没看懂。
将这些比喻具象化,他说希腊雕塑代表一种纯净的理想,没有内在的纠缠和“对位”,以单纯和永恒为念。而巴赫的the Art of Fugue一类的东西,属于“浮士德”,因为有复杂度,有空间的讲究以及对“无限”对追寻。他还一样样举出哥特艺术手段和“精神”的联系,举出那些建筑的“空间意”,“麦加文化”的“深度动机”。
在音乐上,他说巴赫海顿代表成熟的顶点,从李斯特瓦格纳开始,走向没落。他说印象派是将死的精神。
他一点也不谦虚,直截了当地说关于哥特建筑,你如果没看出什么什么,你就不用费时间了。你miss the entire point.
可是他的尖锐感受力你不能不服气。他就是这样苛刻,敏感,偏激,痛恨平庸。他是给热爱思考而且个性强烈的人看的。
他痛诋知识分子。他认为西方文化的衰颓始于城市化,始于知识分子的短视和懒惰。他以知识分子的洞见指责知识由“智慧”变为“力量”是堕落的开始。
S的中心理论是论述各文化的“四季”,生发,成熟,衰落,死亡。其论点非常之“主题先行”,被人骂死,而且其论据据说谬误多多。然而这些都没有妨碍我爱上这个人,并且奉他为大偶像。
正如另一历史学家Will Durant 所说,你同意不同意他一点关系没有,他那么deepen 我们---让我们想得深,想得远。
<西方的衰落>好象早就翻译到中国了,据说非常难读。英文版当然也不太好读,但起码文字没有磕绊,读来甚爽,虽然信息太过密集,表达得又有些夹缠。
斯宾格勒此书写于一战即将结束的时候。那时他没有工作,蜗居于慕尼黑一角的肮脏房屋,靠遗产勉强维持最低的生活。在那冷酷,痛楚,充满忧郁的气氛中,他写了这一部刺痛很多人的大作。
(待续)
- Re: 西方的没落posted on 06/12/2005
- Re: 西方的没落posted on 06/12/2005
谢谢adagio.受益匪浅。
我到目前为止最欣赏S的,是他的“细部”讨论,也就是说,在他的宏大主题之下对各个小问题的挖掘。其深刻和优美还有独到眼光让人惊叹。。。我们必须先有足够的知识和自己的“见”,才能读他,跟他交流。 - posted on 06/15/2005
On Durant (written long time ago):
1.
每天我都读历史,尤其是 WillDurant写的文明史.这些日子集中读古希腊,把它读完了.尽管在结尾作者说一种文明完成了它的使命,就该慢慢死去,让位给新生力量(常常是” 蛮族”),我还是不由静默在失去古希腊的悲哀里.那些爱智者,雕刻家,画家,那些无名的勇士….作者在全书的结尾对陪伴他走到这里的读者致意,说感谢你们不可见然而可感的陪伴.
Durant写文明史,写了50年,出版了10余卷,每卷700页到1000页.他还写过<<历史的教训 >>,我看了心惊,历史读多了,人会不会变成老狐狸?我怀疑这样的人还要不要看文学?这些真实的历史故事真的已经够文学了.他显然爱文学爱艺术,提到作家总是滔滔不绝,颇能发前人所未发,又敢指出希腊建筑的不足.他的历史显然是”有我”的,我在其中小心摸索的,也有他自己的心路和感动.
2.
Durant 是我最喜欢的历史学家.当然这不意味着他的书我都相信.我喜欢的是他的奔流的文字感觉.他爱上妻子的时候她只有14岁.然而从此以后他们再不分开.在漫长的近八十年的婚姻里,他们只分开过两星期.他九十几岁进医院,妻子担心他再不回来,于是拒绝进食.最后她先死了,他闻讯心脏停止跳动.看这样一个人的一生,简直是一场奇迹.他自己也会appreciate自己的生命的,不仅因为他读了那么多书,更重要的是他的敏感--自从有了第一个女儿,他声称自己的世界观慢慢地改变着,因为目睹着生命的奇迹.在自传Transition的结尾,他写到第一个女儿即将降生的时候,妻子由于跟他有种族差异,临盆时面临巨大的危险.那时他还很年轻,他说如果妻子出了问题,他就一口气跑到森林里,躺下,永远不再起来.
3.
作者:渔读耕樵 回复日期:2004-2-25 2:19:08
Durant的世界文明史我买过,中文版,24本。大概六百多块(可惜出国的时候行李的重量限制,没有把它带来)。不过一般去小书店或者在网上买,都可以打个8折的。我感觉书非常好,写得很详细,如果你希望对历史有很比较细致的了解,可以去读这套书。相比之下,我买过的另外一本“世界文明史”(商务印书馆出的)就显得太单薄了。不过,遗憾就是书的印刷不是很好,而且由于是从台湾版本转过来的,有时会有前后不大一致(比如说人名,地名)的现象。
Durant好像也挺有传奇色彩的,原来他是学哲学的,写了一本“哲学的故事”,反响挺好,他就接着开始写“文明的故事”,谁知一发不可收拾,一气写了五十年。
作者:管风琴 回复日期:2004-2-25 2:25:42
建议读读Transition,Durant写他从天主教徒变为无神论者以及生活的经历.其中提到Spinoza孤独求道对他的深远影响,非常感人.
作者来自虔诚的天主教家庭,入神学院,退学,自我教育,阅读.这些经历都使他的观点通达而富有人情味.他跟妻子相爱的时候,她只有14岁.他读书万卷,而她几乎是白丁.结婚几十年,她成为他最忠实的帮手.她八十多岁时死去.九十多岁的Durant不久亦追赴黄泉.
我喜欢Durant.
1。
本来不特别喜欢毛姆,他的月亮和六便士真不好看。<人性的枷锁>还在手里,还好。不过这个人评人评书倒有些味道。
上次抢旧书的时候花五毛买了本他的The Summing Up,算是写作生涯的总结,有的point很有意思。比如他说,高个子跟矮个子看世界的眼光是不同的,我绝对同意。人的高矮胖瘦或者其它生理特征肯定影响看世界甚至处世的态度,身材影响行动和动作,进而影响一个人跟别人的物理关系,看别人是仰头还是低头同样影响世界观----至于人被别人认为是漂亮还是丑的,更不用说拉。
2。好久不在杂志中乱逛,今天吃饱睡足喝了咖啡竟然不想写程序而是跑到图书馆,狠狠堕落了一把。
诗歌杂志真是多。我们这里常见的最起码有五六种。美国人喜欢读诗吗?不好说。诗歌比赛虽然众多,可是没什么钱拿,冠军往往几百块奖金,还算多的。可是,我所知道的有点名头的诗人,每个人都出版十本以上诗集,不太有名头的诗人,只要被称为“诗人”,总还是有点市场,总有人出有人买。在中国,当代诗人未必能一本一本地出吧?能出一本就不错了。
至于诗歌杂志上的陌生名字,更是如同星斗一般。
杂志如同<<诗人与作家>>,<<诗>>,<<诗人>>等等,看着很晕,找些有八卦的看看,原来大家也都做焦虑状,急于出名,那些访谈,说的也常常是郁闷无奈和失败。那一张张表情丰富的脸,都渴望自己被别人记住。
诗这东西是好,诗人也很不容易,然而从其他价值观点来看,可以批评之处又非常之多。Wallace Stevens又当保险公司VP又写诗,人家问他怎么玩得转,他说就是把写作和生活分开,完全分开。WS是个异数,所以写东西那么纯粹。多数诗人呢,在大学教书,教人写诗。有人批评诗歌界,长此以往,诗人越来越文人化,越来越短视,大家为谋生,为拿到终身教职而写作。记得那篇文章说,诗人在大学教书并不糟糕,糟糕的是现在所有诗人都在大学教书。诗人应该干什么的都有才好。
看一个得普利策奖的人,还有一个叫做JamesWright的人(已经是主流里的传统诗人了),都是从小目睹很多生活中的痛苦,经历离婚,朋友的背叛等等的人,看得我不由掩面。这些遭遇其实没什么奇怪,很多人都经历过,只有少数人让遭遇变成了文字。能够把遭遇变成文字的人,必然有更多的“遭遇”。就象扫落叶一样,越扫越多。。。。
有个头一次听说的诗人Lindsay,我倒有些兴趣,原因居然是他喜欢party,从小就喜欢。他还喜欢看马戏,各种热闹都不错过。这在我看来很可爱。这种气质的诗人,可以说非常之少!
3。
Bernard Berenson是搞美学和艺术收藏的牛人一个。本来不知道这个人,淘旧书见到一本黄黄小小极不起眼的<美学与历史>,花一毛买下,好奇这个没听说过的作者,在图书馆网页一搜,天,原来这么多他的书,连日记书信都有。当然主要还是文艺复兴的绘画之类的书。
那本书虽小,但不算浅,容量很大,我觉得是高屋建瓴。今天在“历史”一章里,看到一个比较新鲜的说法,说达芬奇也好,米开朗其罗也好,这些被认为创新了的天才,当初学徒的动机绝对不是创新,他们是希望走老师的老路,成为好的匠人的。然而天不遂人愿,这些人要么是模仿能力差,要么是一脑子夭蛾子实在忍不住,所以想模仿老师不成,最后逼得只好创新。这些人的天才,是慢慢显露出来的,而且常常是在背水一战的境地中。当然不是所有人都这么幸运。另一方面,而从古希腊到文艺复兴,总有大批的聪明人能够模仿得好,在老路上弄到饭吃,在小小名声和丰衣足食中满足,结果这些人成为匠人,被遗忘。
那一节好象叫做The Orginality and Incompetence.
<美学与历史>是Berenson比较重要的书,他在介绍中写到,年轻时野心勃勃,以为自己一口气就能写成美术史大作,然而,未知的东西那么多,他最后积累了几十年,才写了这么小小一本。
对了,昨天看一本说艺术收藏的书,封二是马尔罗的一句话,值得记一下:艺术是人对命运的反叛。 - posted on 06/15/2005
我的感觉,英文诗歌现在也没落了。若之曾寄给我最近两年的The Best American Poetry汇集,大多读来如白开水,散文味道,委琐小气。再往前点说,美国现代诗坛自Stevens, Frost之后我也无法欣赏了。
诗歌杂志真是多。我们这里常见的最起码有五六种。美国人喜欢读诗吗?不好说。诗歌比赛虽然众多,可是没什么钱拿,冠军往往几百块奖金,还算多的。可是,我所知道的有点名头的诗人,每个人都出版十本以上诗集,不太有名头的诗人,只要被称为“诗人”,总还是有点市场,总有人出有人买。在中国,当代诗人未必能一本一本地出吧?能出一本就不错了。 - posted on 06/15/2005
Here is a good one: a poet who buries the dead.
Poet and undertaker THOMAS LYNCH has combined his two occupations to produce his new book, "The Undertaking: Life Studies from the Dismal Trade"
National Public Radio - Fresh Air from WHYY, July 21, 1997 · Poet and undertaker THOMAS LYNCH has combined his two occupations to produce his new book, "The Undertaking: Life Studies from the Dismal Trade." (W. W. Norton) The work is a collection of essays whose topics range from the scheme to use cemeteries as golf courses to poignant stories from his twenty year career as an undertaker. LYNCH says he thinks that the meaning of life is connected to death, and his book primarily discusses the impact of the dead on the living. - Re: 西方的没落posted on 06/15/2005
Speaking of death and poetry, once I was driving through a small town in western New York and happened to stop at a traffic light. The name of the cross road was "Love Lane". The reason I remembered the name of that road was because it was a road leading to a cemetery up the hill. I thought there obviously was some sort of poetic quality there.
- Re: 西方的没落posted on 06/15/2005
八十一子 wrote:
Speaking of death and poetry, once I was driving through a small town in western New York and happened to stop at a traffic light. The name of the cross road was "Love Lane". The reason I remembered the name of that road was because it was a road leading to a cemetery up the hill. I thought there obviously was some sort of poetic quality there.
agree....
Thanks for your information. Probably I can check out that book. - Re: 西方的没落posted on 06/15/2005
no no, cannot agree.
love should lead us to life not death, otherwise it isn't love. - Re: 西方的没落posted on 06/15/2005
It depends on how you view it. I think the awareness of death is part of our life. And, our concern of it makes the appreciation of life. - posted on 06/17/2005
胡说温克尔曼(Johanne Winckleman)
我这里有本论文集,叫做<<艺术史的艺术>>,按文章论题分类,第一类叫做Art as History, 有一篇温克尔曼的文章,还有一篇评他的文章,非常不好懂,大意是分析他对后人的影响。不管怎么说,这文章让我怀了下旧,想起老温这个人。
最初知道他是去年夏天读Walt Pater的文艺复兴史,真后悔没有很认真地读,因为这个唯美主义者的华丽文章让人太累了。但说温克尔曼的文章我好歹看完,印象最深的是说这个家伙苦了半辈子,各种人生磨难都经历过,到后来才干上自己想干的事情,理直气壮地说,God owe me this!
德国人老温死于1786年,活了六十几岁,著作不太多,但却是跟瓦萨利相提并论的艺术史家,尤其是现代艺术史的祖师爷,重点在古希腊以及庞培城的研究等等,还是个重要的考古学家,虽然,他从来没去过希腊。老温比巴赫晚不多少年,赶上巴洛克的尾巴,他的艺术史研究点燃了人们对古典艺术的热情,据说催生了新古典主义。
老温一定是个怪人,同性恋是肯定的(据歌德认为) ,而且比较倔,不太得志。他的死法非常可悲,是出去旅游的时候跟同在旅店的人炫耀自己有什么稀罕的硬币,结果被那家伙暗杀了。
这些史实本来很简单,但我对这人深有所感,是前些日子写管风琴史的时候,从古希腊开始写起,读了些书,当然包括一些艺术史,看着满架子希腊史无比头痛。头痛之余却又为之疯狂,因为被那历史激起的好奇心让人无法休止。虽然自己写的东西不三不四惨不忍睹,但好歹跟一些趣人趣史作伴一场,也不枉了。所以我想,那些两百年前处于更加孤独境地的人,深钻到魅人的古希腊史,会不会变态?老温爱各种感官之乐,从废墟中看出无穷美感。而且古希腊人爱美少年,老温也爱。。。
- posted on 06/20/2005
关于温克尔曼的话题昨天没有写完。
我说老温“变态” 虽然有点夸张,但不是空穴来风。古希腊如今给人的印象似乎是纯净崇高智慧的象征,这样的概括虽然没有错,但远不全面。他们的感官enjoy着各种“腐败” ,美食,艺术,权势,当然还有美色,以男色为主。他们的思考和智慧也是为了乐趣,所以跟埃及极端讲求实用的技术文明不同,古希腊人的智力成就主要是抽象思维的。
到了中世纪,古希腊-罗马的充满烟火气味的异教文化被禁。
至于温克尔曼,身处宗教气氛极浓的十八世纪德国,孤身进入博大迷人的古希腊艺术,其坚执信心,其感官浸淫,必然有超常之深。他四十几岁爱上一个年轻贵族(男子)。他一直象古希腊人那样,认为最美的形象在于男子而非女色,在于精神而非肉欲。他爱的对象似乎也不能满足他对所谓“纯美”的追求,据说他把自己打扮成一个勤奋工作的禁欲主义者,原因在于他对爱人的失望。。。既爱又不满,这就是爱吧。
跑题几句:管风琴如今被认为跟教堂紧密相连的神圣乐器,然而早期的管风琴却是被当作靡靡之音被禁的,当作世俗奢侈物被帝王享受可以,进入教堂可是大大不妥。这个发明于公元前二百多年的古希腊的东西,一直在教堂门口徘徊,据说某人文主义者告诉人教养女儿要让她躲开这种淫逸之声。据说尼碌大好此道。
在基督教世界大毁古典文化(连萨福的诗都被烧) 的时候,阿拉伯人却悄悄吸取了西欧和拜占庭的传统,通过翻译保留了很多文献和技术资料。而后来管风琴制造术传回西方(此说有人怀疑) ,在衰落的阿拉伯世界倒无疾而终。。。。总之,两千多年来管风琴在教堂门槛进进出出形迹暧昧,忽而被归化忽而被排斥,忽尔入教忽而还俗,个中曲折也许透露出“感官” 和“禁欲” 之间的长期肉搏。。。。 - posted on 06/25/2005
此贴本意是灌水,不动脑子地记记佳人妙史。渐渐发现自己与缘分某些人和事有缘似的,无论是书还是杂志,有种强烈的直觉告诉我,必须记下来什么。
文艺复兴历史固然洋洋大观,我却更喜欢中世纪一点。我读中世纪社会宗教史远多于管风琴史。平常随便打开电视,总有惨西西的耶稣像,然后就是圣母,拜占庭教堂,绘画。。。。永远说不完。这种时候我总是睁大眼睛看,从不厌倦。虽然我压根不是基督徒。我对他们有着无穷的好奇心,想想象出他们思维的逻辑:他们怎么疯狂地镇压异教,又怎样在信仰的大旗下发扬出批评精神,渐渐大兴科学?
今天要说的一个人叫Roger Bacon, 生长于十三世纪的英国,曾经是牛津大学教授,把亚里斯多德的著作从阿拉伯语译成拉丁。他通数学,拉丁语,还是哲学家和神学家,后来入了Francis派,做了传教士Friar. 抱歉这个词只能翻成中世纪传教士,然而西方语言里神职人员和传教士分得太细,述不胜述,中文根本不能对应。亚,突然想起来,中文里的“妻子” 有无数说法,老婆太太夫人内人等等,还不包括文学化的拙荆之类,而英语里贫乏得只有wife, 再一个不常用的concubine (妾) ,然后就没了?
Bacon的故事说长也长,说短也短。这个人据说如百科全书一样,无所不通,而且没少卷入政治和教堂事务纠葛。那时太聪明的人容易被怀疑为魔鬼附体,再说Bacon公然蔑视神职人员,在哲学(当时意义上的) 和神学领域都大放厥词。有人说他跟撒旦做了交易。他的书被烧,他本人在监狱住了14年。
不过他仍然活了八十岁。
虽然被认为魔鬼附体,Bacon的信仰没的说。我居然看过两眼他的大作,一头雾水,说的都是从一个个感官入手,研究世界,以理解上帝的荣耀。这里才说到此人在历史上留名的真正原因:炼金士。
Bacon生于富家,喜欢学习研究。后来在生活中受挫,隐居起来研究天文和炼金术,做了很多实验,投入所有财力和时间,其疯狂比牛顿有过之无不及。其成就不好说,毕竟没留下什么响当当的定律,但被视为实验科学的先驱。而且不只他一个,还有一小帮拼命做实验的半科学家半神学家,他们之后一百多年,就是哥伦布发现新大陆的时候。这时已经算是“理性时期” 了。然后西方的好日子慢慢来到。当然,也跟着无穷的战争。
这个人之所以引起我的兴趣,不光是他的聪明博学,而是以我一个东方人的逻辑,对一脑子上帝和形而上的人,从翻译学术著作,辩论和冥想开始,最后拼命动手动脚,实干到底,钻研到底的精神死活想不通。Bacon所属教派现在看来也是神经西西,这个教派让他没少受罪,一生背着罪孽。在我看来,他和另外一些所谓“科学家” ,现在可以被丑化为“迷信家” ,“伪科学家” 的人,代表着另一人种,另一思维定势里的奇特之处:他们为所信而迷,为之不苟且不圆通,一条道走到黑。。。在他们的偏执面目跟前,我只有叹服而已。
对了,第一次看到这个名字,是在一个纽约大学化学教授Draper写作的历史大作中。Draper是十九世纪末之人,其历史著作现在仍被阅读和谈论,可见道行不浅。他的书我早见过,觉得一个干化学的业余爱好者写历史,能好到哪去?不过第一章的古希腊就把我迷住了。而且此人在化学上成就也很高。晕,这个世界真是够我们活几辈子的。
- posted on 06/30/2005
杜尚,里尔克,维特根斯坦
(1)
自己没什么美术细胞,看文艺复兴或者前拉斐尔学派不但毫无感觉,看多了还觉得腻得要命。不过我倒还真有点喜欢现代的东东,包括抽象派超现实等等。在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面前我有一种享受幻想的快感。
今天下午交了几页论文,自以为有理由腐败一下,于是去图书馆逛,照例先看<<艺术史>>杂志,看看还有什么新鲜的。这本伦敦出版的主流艺术评论,编辑成员中竟有几个中国人,而且是大陆人的名字,善哉善哉!<<艺术史>>旁有<<艺术新闻 >>,<<英国艺术>>,<<阿波罗>>,<<鉴赏家>>等等,还有一些大学或者名博物馆的期刊。对面不是杂志是书,正好都是现代画家,比如Jackson Pollock. 这个家伙的事情我多少知道一点,几乎是典型的现代画家遭遇吧:小时候不出息,因为画东西不象,长大后经过无数挫折叛逆出名堂,醉醺醺画出乱哄哄的线条,结果成名了。最后的下场也够颓废,是醉酒开车,撞树而死。我正看到的那本书,叫做<<绝望的欢乐>>(The Desperate Joy), 是他的访谈书信什么的,翻开看看,有着美国文化的明快感,就象伍迪。艾伦的气味。
唉,这个人,还是先不说了吧。留他到我有力量的时候。
后来我拿回家一本<<艺术史>>,1998年的合订本,主要看中其中有篇文章叫做<<最后的言词:杜尚,里尔克,维特根斯坦>>。
真真是头一次看到杜尚这个人和他的作品,好奇极了。以前只是听说过这个人,还有什么达芬奇的小胡子,签了名的尿壶,都是他老人家的杰作?
文章是这样开头的:“知识到底是什么形状的?文字呢?。。。我们怎么确知坟墓,大海,还有石头听不见的韵律。。一战的时候,纽约一帮人坐在一间咖啡馆里,杜尚看着朋友们说,’ 喝手指。’ 诺顿知道他能做的就是倾听这阳光下的声音。。也许有人看到了时间片刻凝成的绿光,一种象叶子一样的语言。。。”
这个魔术师一样的人,在<<大玻璃>>一书中记录自己的mental failure, “不再能辨认相似的物体,不再能从记忆提取形象和声音储存。”
(2)
不得不承认法国人的东东真是解郁闷啊。过去我迷了阵亨利。米肖,现在什么都想不起来了,除了记得他老人家又画画又写诗的,到处旅行,也忙着吃药,爽得不行,当然可能也郁闷得不行。不过他活了八十多岁呢。
我对画家一般不怎么感冒,因为画家画册画展好象太多了,躲都躲不开,烦人。不过,喜欢诗的画家除外。上面说的杜尚就是一例。晚年他读里尔克(当然,是法语译本),在诗歌这种终极表达中获得生活的新趣和新意,让人眼睛一亮。他曾经在访谈中说,“我一生都是个等待者,等待发生。”“事物的发生跟绘画和表达是圆径上的两端。”而兰波一直是他喜欢的人,他称之为“印象派诗人”。
里尔克对他的影响似乎是在晚年。随便看看几本访谈录传记什么的,没怎么提里尔克。其实,跟里尔克的内省忧郁相反,杜尚倒是个满快乐的人。有人问他,你生活中最大的遗憾什么,他说我没什么遗憾,我对自己的生活很满意。他说很得意自己一生都没有为谋生工作过,他说自己从来不肯勤奋画画,他说“呼吸比工作重要”。为躲避公众视线他曾经当过图书馆馆员,每天挣五法郎。他还教过人法语。
(3)
杜尚曾经对一个来访者说,“画是一座桥,把我带到别处。至于是哪里,我不知道,也无法知道。。。” 他一直强调作者想表达的东西跟表达本身之间的鸿沟。而这种不可知的创作观,跟里尔克的观念很接近。他的某些诗就带有在“孤独” 与“丰富” 之间的漂移的味道。这篇文章举出里尔克的杜依诺哀歌第八首,意思正是人在空间和时间中的神秘漂浮(我避免翻译非英语诗歌,所以就不引用原诗了) 。
在里尔克将死之日,1924年的一天,他给朋友的信中解释自己为“表达” 做出的努力,“我发现自己内心越来越倾向于揭开事物的神秘面纱,接近它们的核心。这种思考本身,其实是在周边环境和人群中体现意义的。。。。”里尔克晚年开始批评自己过去的诗作,包括代表作。
作者评论到,这里,里尔克的意思不是“糖” 体现为“甜味” ,而是“糖” 在“眼” 中而非手中是甜的。糖有其自身的密度和体积,还有它的形象感。杜尚和里尔克都在寻求这种借助“物理形象” 的表达,都强调具象与“内涵” 的分离。
里尔克写到达芬奇的<<蒙娜。丽沙>>,说“我们要把它当作遥远的风景来看。。。它要经过几百年的孤独才能被理解。。。当人们用冷漠的眼睛观看,渐渐忘却的时候,才开始懂得。。。”
而杜尚说,“我的风景自达芬奇的终止之处开始。。。困难在于摆脱逻辑。”
杜尚的风景也在表达一种缓慢的孤独感。他的瀑布和裸体以幻象躲避逻辑和常识。他声称人体本身并不懂得绘画语言和形式,--- 言外之意,是画家教它们懂得的。
这种理念,与哲学家维特根斯坦不谋而合。
维特根斯坦不遗余力地批评美学和欣赏经验,他曾经对学生说,“你可能以为美学作为一种科学,告诉我们什么是美丽的---那么它应该告诉我们什么样的咖啡味道最好。” 他痛恨对艺术进行科学分类,痛恨弗洛伊德的<<梦的解析>,反对将梦系统化,“语言化”。
杜尚受了维特根斯坦多少直接影响不好说。他对之的理解完全是“按需所取” ,也许这本身就表明人认知的限度吧----其实,杜尚对别人的理解,或者说他所以为的“真正理解”,最好也在“不说”中表达。
维特根斯坦擅长解构观念,里尔克使声音发出异常的频率,而杜尚主张什么也不说。总的说来,他们反对将世界思想化,系统化。显然,这几个人的声音孤独,费解,很难让人共鸣。他们以各自的方式解释世界,即使他们之间也不可沟通。也许他们在欺骗自己,欺骗我们。这个世界还是需要思想和经验的,虽然思想和经验不可能绝对地清楚和交流,它们因“用”而来,因“用”而去。
这篇大文看得我真是欢喜。我喜欢这种凝视世界,凝视到将之粉碎的目光。 - posted on 07/07/2005
从来不以爱书人自居,虽然从图书馆往家搬书挺热情,但也仅此而已。不管什么书,一旦觉得不需要,赶紧忙不迭还掉,生怕在眼前多堆一天占地方。
所以对专门谈论买书藏书的书毫无兴趣。今天在杂志群里逛,却被一堆看上去温和舒服的厚书吸引住了,一看是Bookman, <<读书人>>杂志。翻翻,不光说书,也说社会历史,就随便抽本1918年合订本拿回家了。
午睡时拿来翻翻,瓦,狂喜,里面有一个叫做William Lyon Phelps 连载的长文,<<美国二十世纪诗歌的探险>>。据我所知,美国现代诗歌的好时候包括二十世纪四十年代前,但再早一些,也有一些形成传统的诗人,只不过现在读的人少些了。
喜欢这系列长文的原因是,其中第八篇说到Amy Lowell. 这女人我知道,但从未读过。读读这个论者的话,我被深深打动了。一般读原作之前避免读评论,但这里忍不住读了,而且要转述。
Amy小时候,全家出行欧洲,长大后她又独自旅行几次,去过土耳其和希腊。也许是为旅行中的感受打动,加上阅读的影响(尤其是济慈),她决心把自己献给诗歌。然后,她开始了八年默默的学习和练习,八年里没有发表一个字。
真是个勇敢坚定的人。她快四十岁才出版第一本诗集。两年后又出一本,这时声誉鹊起,而且一直为新诗,尤其是自由诗不懈斗争。关于她的名诗"Pattern" ,这位作者的评论很感人,我不得不引用一下,
“我喜欢它,出于很多原因。这首诗那么真实,亲切,贴心,因为它叙述的是一种悲剧体验,这种体验在普通的生活中时时发生; 它的悲剧感为一种戏剧性的冲图强化。阳光照耀下的花园那么光辉,明亮,清爽,而路上灵魂的旅程那么灰暗; 被扰的心灵以和谐的节奏跳动,在那节奏中还有花朵随风的轻舞。而这气氛在一个句子中被转化到死寂之中,灵魂和肉体面对突如其来的剥夺。我们合上这首诗,好象看到生活总是动荡不已,这些日子总会到来:水仙变成玫瑰,变成草,变成雪。但孤独和荒凉的pattern不变。”
我去看了下Pattern这首诗,看到这个词贯穿全诗,一会儿是花园小路,一会是战争。
关于几位当代和传统诗人,作者总结道,Tennyson的诗给人以慵懒松驰的抚慰,爱默生,堂恩,布朗宁几位的诗是灵魂的利剑,对抗纯粹美感。而Amy用音乐刺激人,那刺激和扰动多于宽慰。
没好好读过作品,这人的诗我不敢乱讲,只转述一下这篇文章。写这文章时(1918年),Amy Lowell还活着,所以本文作者给了她一些建议:不要介意什么新诗理论,不要攻击也不要捍卫任何东西,写就是了。真正的诗不管披着什么外套也能被认出来。这些琐事让记者们去闹。
1915—1917年,美国出了本小书,叫做<<六位Imagist(意象派?)诗人>>, 这六人既非敌人也非密友,大家以类似的游戏规则进行友好的竞争。其中最好的就是Amy.
除此之外,她写过专门论述济慈的书。
济慈出版<哈迪密恩(古希腊众神之一)>> 的时候,他自己知道其中有无穷缺点,而且很难修正。他还是要将其出版,以忘却它,以后再写更好的东西。
Amy头一本诗集也不算好,但从第二本,“剑锋和罂粟籽” 开始,她找到了自己的声音。在这本书的序言中,她强调三点:向伟大的诗艺致敬; 不拘于任何流派; 以诚实的态度和艰苦的劳动学习写诗。
她对颜色和声音的敏感体现了浪漫主义的叙事传统。在叙事方面,当代只有John Mansfield可与她相比。
*****************************
糟糕,俺发现俺的中文非常不听使唤了。。。尤其是上面那个,翻译别人的东西,说得乱七八糟。
不过我“还是要将其贴出来,以忘却它,以后再写更好的东西。”
- posted on 07/13/2005
Bookman实在是我看过的最好玩的杂志之一,既小资又文化,而且人情浓郁。它还促成(约稿)了一些重要的文学评论。Bookman的副题就是,“关于书和生活的评论”。读书人有这么个阵地,实在是幸福啊。可惜,它的寿命只有五十多年,到1936年就结束了。后来改成什么读书人周刊,不那么文化了,后来索性变成图书价格索引。痛!
我手里那本,是1918年的,正在一战尾声。1918是德彪西去世的那年。合订本中的一本有篇介绍和悼念他的长文。除此之外还有无数小说诗歌评论,极好读。
每期都有一个Chronicle and Comment的栏目。有一期的头条就是,现在在打仗,出书还是不是奢侈?把出书的钱省下来,是不是对国家更有益?那时候出版界似乎比较繁荣,仗在打,各种闲书潮水一样照出不误。从栏目上看到,主流意见是,书仍然要出,而且仍然要多出,因为数量是质量的保证,什么样的审查制度也不能保证只出好书不出烂书!
Bookman中,跟战争有关的栏目只有一个,叫做战争回音,算是战势评述,其他的文章,基本没有战争气息,仍然风雅得紧,温情得紧。
想起我这里花一毛钱买来的“星期六评论”,一本主流评论杂志。那是六十年代的一期,在越战期间。看来看去,提到战争的文章不超过一篇,其他都是悠哉犹哉地谈论图书俱乐部,廉价Shakespear全集,评论屠格涅夫。那篇文章说,屠格涅夫的小说是青春小说中最好的。
也许,美国人从来没有经历过国难当头的时刻吧! - posted on 07/20/2005
我发现自己最喜欢读的是历史和评论,没办法,忍不住。很容易迷上某评论家,比如Harold Bloom。看这些评论家的东西,连自己没看过的作品的评论也看了。这很不好,不过也没办法。
Bloom写过一本名书,叫做the Western Canon, 中文好象刚出了译本,<西方正典>,我在图书馆查,老被别人占着,我一不耐烦索性自己买了本旧的,三块多钱,还行。
书还没收到,但我这里有另一本,叫做<误读地图>,也有意思。其中有些特别让人着迷的观点。比如论到诗的传统,说一直有人叫嚷着打倒学院派,不要传统,不要学究气,不要积累和研究,诗人要写自己的东西。没有比这种陈言更可笑的了。
***********************************
我有个幼稚的偏见:凡是推崇诗人Stevens的评论家,他的评论我肯定读得进去。呵呵。不光是因为我是S的粉丝,而且,读S那种深呼吸一样的诗而感动,这样的人写评论我恐怕也会共振的。
BLOOM是我喜欢的评论家之一,见识通达,感觉敏锐。看他把英诗传统编成大网,我真有点恐怖。我是说,我们这些知识贫乏而又缺乏感受力的人,还配不配读布莱克,雪莱,弥尔顿等等的诗篇呢?我们粗糙无知的阅读对诗歌和我们自身有多少损伤啊。
然而BLOOM有个让我特别欢喜的说法,说最糟糕的生活,莫过于看事物“只看到它本来的样子”,这句本是Stevens的诗。这种生活为什么糟糕,当然是因为这种“看” 缺乏想象,而S的诗中,自我和现实不断粉碎,游移,交换的意境,才给生活带来意义。
下面再摘一点BLOOM的意思:
强有力的诗人很少见,我认为英语诗人里只有哈代和斯蒂文斯是合格的。Frost缺乏持久的力量,庞德和威廉姆斯强度不够。诗的力量,来自一种特别的“灾难”--- 重塑自我,求得再生。这种“求生” 的成功,只体现在老年的哈代和斯蒂文斯身上。
诗的重生之力来自诗之传统。诗人无法自动选择师承,就好象人不能自动选择父亲(Organ: 这里的意思是,人可以把什么样的传统作为师承,实际上是由他自己的天性决定的)
提到传统,他这样说,
让我把诗的意义简到最简:诗不是关于“主体” ,或者“作者自己” 的,诗相关的是“别的诗” ,表达“诗人与诗人” 的关系。写一首诗就是为还原它的“祖先” 和“原初” 。维科曾经说诗来自一种面对崇高的冲动。我认为诗是逃避死亡之路。
- posted on 07/21/2005
十三种方式看黑鸟
上面说到布鲁姆对斯蒂文斯的推崇,这里想介绍一首S的诗<<十三种方式看黑鸟>>,在S的诗中算比较好懂的,也比较广为人知。这首诗收入他的第一本诗集。
也许S最初抓住我的地方就在这里,他的“看” 是毕加索式的看,迭加着错位着游移着甚至粉碎着的看。给出原诗,我不想翻译,只想“误读” 一下。
有兴趣的朋友,可GOOGLE 一下Wallace Stevens+Thirteen Ways of Looking at a Blackbird
这里的十三小段,每一段都是一幅小画,似乎很简单的句子,让人看出感动,至少对我是这样的。黑鸟黑鸟,飞翔,游动着,小而无所不在。开篇说在二十座雪山里,唯一移动的东西就是那黑鸟的眼。然后是黑鸟在秋风里,成为哑剧的一部份。男人和女人一体。男人和女人和黑鸟一体。那哈达姆的瘦人,你为何想念着金色的鸟?你没看见黑鸟为了你怎样在女人足边打转?黑鸟的影子在挂着冰柱的窗里窗外穿行,追寻一个“不可破译的理由” 。黑鸟飞出视野,点出一个圆圈的边际。河在流。黑鸟一定在飞。天晚了,下午一直在下雪,而且还要下。黑鸟坐在雪松枝上。
这只终于安静下来的黑鸟,没有“编织春色” ,没有“流莺婉转” ,它与这些热闹好看的意象没有亲缘关系。它好象一个“奇点” ,一个收缩的世界。它安静地在绿光里飞,没有台词只有动作。有人为它惊慌,尖叫。它卷入了“我” 所知的一切。 - posted on 07/22/2005
(sorry these are not really on magazine lah.)
论述西方文学传统的著作很多很多,布鲁姆讲得当然好,不过也有一些太过专业因而不为普通爱好者所知的。比如我手头这本Mimesis—(这个词实在不好翻,原意是拟生的意思,在这里表达西方文学生态的总体观察) ,作者是德国犹太学者奥尔巴赫。
这本书主要写一些起源性的文学作品,很多作品都不为东方读者所熟悉,讲得也深,旁征博引。不过头一篇谈论<<奥德赛>>,素材对中国人应该不陌生。奥尔巴赫分析得很细。
了解荷马史诗的人都知道,<<奥德塞>>是讲奥德塞跟特洛伊人战斗获胜后回家的经历,这中间经过人和神的重重阻挠,暂且不表。回家后,有个特别戏剧的情节是,妻子Penelope 没有认出他,而女仆Euryclea看到奥德塞身上的伤疤认出来了。
这个情节,在现在的电视剧中不太新鲜吧。难怪布鲁姆说,西方文化中后来的诗和戏剧,都是荷马史诗的子孙。BLOOM自称更喜欢旧约,然而荷马的影响无所不在,你躲不开。
下面基本都是奥尔巴赫的话,我叙述一下大意。因为没有看过中文,<<奥德塞>>中的人名和地名只好用英文。
奥德赛回家,把自己扮成陌生人,大概为了试探妻子。 Euryclea给他洗脚的时候发现他的伤疤,认出他来,惊喜得大呼小叫,而奥德塞(O) 捂住了她的嘴。
在那个“被认出” 的瞬间,奥德塞想起了自己的童年,祖父,受伤的细节,宴饮,等等。叙述顿时转向回忆,几十行句子过去了。
荷马的史诗并没有强调戏剧情节性的倾向。相反,它往往缓和紧张情绪,而且在这里节奏突然变得很慢。以后的戏剧家决不会这么做。
歌德和希勒通信讨论过这个细节。希勒认为,荷马“用一种安静的操作方式呈现戏剧人物的存在,而人物的性格是与’ 存在 ‘和谐着的 ” 。两个诗人都认为,无论古今,史诗一般不会故意拖拉节奏,但在这里,荷马故意抢住了读者的注意力,让人喘不过气,没有思索和感叹的机会。他在这里把黑暗中的伤疤照亮,用完全外部的手段把画面揭示得清清楚楚,每一段叙事都完成得干干净净,不留猜测。
哪怕是那迂回的叙事,也不给人生发感情的机会。它悄悄地迂回,看上去仍然斩钉截铁。因为作者总是“在场” 的---叙事的线索忽连忽断,计算得精准。
下面比较一下,荷马的叙事方式跟其他古老的叙事文学。
在旧约的创世纪中,亚拉伯罕被主呼召,指定献祭。亚拉伯罕回答。这里主和亚拉伯罕身处何地,具体的气氛,场所和动作都未指明,靠读者的想象和默认,跟荷马相反。亚拉伯罕无生命无思想,不左顾右盼。直到第二天早晨,亚拉伯罕都没有显露动作和心情。
跟荷马顾左右而言他,减弱读者对人物命运的关注相反,旧约的叙事把全部吸引力灌注到人物上。此外,荷马总是用对话明明白白揭示动机,而旧约则掩藏动机。主的话明确给出,而表情和想法从无显示。人物也是一样,亚拉伯罕的动机和想法靠以前的叙述表达:他对主的一贯相信,主对他的一直保守。这样看来,亚拉伯罕其实又是充满矛盾的,他既坚信又害怕。而这种性格,在荷马笔下不会出现。
大卫和扫罗的性格多么复杂,矛盾啊,他们的命运又多么不可预测。这在荷马笔下也是不可能出现的。
所以,荷马的人物虽然繁复,狡黠,他们与生活的关系却是相对简单的。旧约中大卫所缺席的战场仍然有他的影响在,而荷马的人物的影响总是“在场” 的,无论是战争还是宴席及日常生活。他不掩藏什么。由于思路的差异,他的叙述可以被我们分析,但不能被解释。后代的尝试解释从未成功。因为荷马自成体系,不可仿效。
他笔下是一个“不真”的世界。而圣经正相反,它的叙事尽量接近真实,它相信自己叙述的是唯一真理,所以不用任何手段软化或者回避。同时,圣经可以被转述,节选,解释,它不象荷马一样是个坚实的核。
(待续) - posted on 07/23/2005
这回可真是感觉"惊艳"了. :-) 你的随笔写得太好了, 我是处处都有感觉,都受启发. 我也是浪漫派唯一喜欢Blake,他的画也喜欢. Bloom提到二十世纪的 "American Sublime," 除了几位没读过的,Nathanael West, William Faulkner, Wallace Stevens,Thomas Pynchon都是我的至爱. 以前我还以为Nathanael West是我的私有财产呢, 所以跟谁都不提他.:-)希腊罗马的东西我也喜欢,只是还没有时间细挖. Bloom的荷马这段很有启发. 上次买到Petronius 的"The Satyricon," 对希腊人的好男色才有了解. 不过,Petronius的艺术成就实在是高.伏尔泰最近读了他的Candide,算是领略了他辛辣的讽刺艺术. 谢谢你的贴. 你不介意我把你的贴子打印下来吧?
马慧元 wrote:
我发现自己最喜欢读的是历史和评论,没办法,忍不住。很容易迷上某评论家,比如Harold Bloom。看这些评论家的东西,连自己没看过的作品的评论也看了。这很不好,不过也没办法。
Bloom写过一本名书,叫做the Western Canon, 中文好象刚出了译本,<西方正典>,我在图书馆查,老被别人占着,我一不耐烦索性自己买了本旧的,三块多钱,还行。
书还没收到,但我这里有另一本,叫做<误读地图>,也有意思。其中有些特别让人着迷的观点。比如论到诗的传统,说一直有人叫嚷着打倒学院派,不要传统,不要学究气,不要积累和研究,诗人要写自己的东西。没有比这种陈言更可笑的了。
***********************************
我有个幼稚的偏见:凡是推崇诗人Stevens的评论家,他的评论我肯定读得进去。呵呵。不光是因为我是S的粉丝,而且,读S那种深呼吸一样的诗而感动,这样的人写评论我恐怕也会共振的。
BLOOM是我喜欢的评论家之一,见识通达,感觉敏锐。看他把英诗传统编成大网,我真有点恐怖。我是说,我们这些知识贫乏而又缺乏感受力的人,还配不配读布莱克,雪莱,弥尔顿等等的诗篇呢?我们粗糙无知的阅读对诗歌和我们自身有多少损伤啊。
然而BLOOM有个让我特别欢喜的说法,说最糟糕的生活,莫过于看事物“只看到它本来的样子”,这句本是Stevens的诗。这种生活为什么糟糕,当然是因为这种“看” 缺乏想象,而S的诗中,自我和现实不断粉碎,游移,交换的意境,才给生活带来意义。
下面再摘一点BLOOM的意思:
强有力的诗人很少见,我认为英语诗人里只有哈代和斯蒂文斯是合格的。Frost缺乏持久的力量,庞德和威廉姆斯强度不够。诗的力量,来自一种特别的“灾难”--- 重塑自我,求得再生。这种“求生” 的成功,只体现在老年的哈代和斯蒂文斯身上。
诗的重生之力来自诗之传统。诗人无法自动选择师承,就好象人不能自动选择父亲(Organ: 这里的意思是,人可以把什么样的传统作为师承,实际上是由他自己的天性决定的)
提到传统,他这样说,
让我把诗的意义简到最简:诗不是关于“主体” ,或者“作者自己” 的,诗相关的是“别的诗” ,表达“诗人与诗人” 的关系。写一首诗就是为还原它的“祖先” 和“原初” 。维科曾经说诗来自一种面对崇高的冲动。我认为诗是逃避死亡之路。
- Re: [灌水]老刊物posted on 07/23/2005
Wow, thank you so much for your encouragement. I'm honored. :)
It's amazing to see somebody has such a similar taste...well, it is no surprising, since these poets and writers are really great! - posted on 07/23/2005
因为看奥尔巴赫,今天上午我又把荷马的奥德赛找出来翻翻。真是“笨重” 然而有力的叙事。一个人迷上这个世界,会象掉进黑洞一样。几年前,我在加州,图书馆里有两大史诗的讲解录音,可惜我听来听去,仍然不得其门而入。那个讲解的女教授,倒让我永难忘怀。她说,读荷马读到九十岁仍然可以读出新意思。这个女人研究古典文献曾获得国家级奖励。
奥尔巴赫出自宽裕的犹太家庭,自幼受到良好教育,当了名校教授。希特勒掌权后,犹太人要从大学教职滚蛋,所以他去了土耳其,在伊思坦布尔大学教书。图书馆不行,找什么也没有,他硬凭着记忆写了这部巨著。后来说起大作的诞生,他说反而是因为身处异乡,才让他有总结西方文化的渴望。那种文化上的流浪感和无法割舍的牵挂,成了笔下的泣诉。
说了这些跑题的话,让我把奥尔巴赫的意思说完。关于荷马和西方文学传统的论述实在汗牛充栋,我这里还有一大本<<古典传统>>,花一毛钱买的近八百页的旧书,也是细而又细的杰作,以后有机会再说。
旧约中讲述的大卫,押沙龙,亚各等形象,都是作为历史来描述的,这种描述把历史事件贯通起来,很具体直接。而古希腊文学对人物的叙述基本局限于政治活动。比如女朴Euryclea, 没有自己的思想和生命,全部活动围绕主人(马慧元: 中国古典小说中的仆人也往往如此) 。所以,在荷马史诗中,生活都是英雄和统治阶级的,下人没有份。这个社会看上去是稳定的。而旧约相比之下就混乱得多,秩序总是被打破。比如出埃及记后的一段时间,因为小人物的反对,事件频出。我们的印象是,当时以色列人的民主跟其他民族的很不相似。那种气氛在旧约里揭示得很深入具体。
旧约中,和平常被人之间的嫉妒仇恨打破,而荷马史诗中,战争总是有着看上去足够清楚的理由。一切都是有理的,神的意念深深渗入日常。
对比这两部巨作,我们可以这样总结,它们都是文学的基点,荷马是显露的,敞亮的,内部有着自成体系的亲和力,逻辑清楚,没有突发的错误。旧约则往往被突发事件打断,有时暧昧,多义,需要背景铺垫----更接近历史。
荷马的现实主义叙事在后来的发展中渐渐演发出“多层次” 的表达,因为人性本来就是多层多变的。而罗马的叙事则不断加入新概念。
- Re: [灌水]老刊物posted on 07/24/2005
可以把荷马和旧约的对照写篇比较体系一点的文章,应该很有内容也有趣的。说来惭愧,西方文学这两大源泉我都没好好读过,没时间,没静止的心情,因而佩服马小姐! - Re: [灌水]老刊物posted on 07/24/2005
Man, what an overwhelming topic! Much more than what I can handle. :)
But these essays make me read carefully. - posted on 07/25/2005
若之 wrote:
这回可真是感觉"惊艳"了. :-) 你的随笔写得太好了, 我是处处都有感觉,都受启发. 我也是浪漫派唯一喜欢Blake,他的画也喜欢. Bloom提到二十世纪的 "American Sublime," 除了几位没读过的,Nathanael West, William Faulkner, Wallace Stevens,Thomas Pynchon都是我的至爱. 以前我还以为Nathanael West是我的私有财产呢, 所以跟谁都不提他.:-)希腊罗马的东西我也喜欢,只是还没有时间细挖. Bloom的荷马这段很有启发. 上次买到Petronius 的"The Satyricon," 对希腊人的好男色才有了解. 不过,Petronius的艺术成就实在是高.伏尔泰最近读了他的Candide,算是领略了他辛辣的讽刺艺术. 谢谢你的贴. 你不介意我把你的贴子打印下来吧?
Actually I never heard of Nathanael West, should look it up... - posted on 07/25/2005
其实应该开个新贴,因为最近有点懒得看杂志,可能看腻了,倒想老老实实看看一直喜欢的诗。反正是自言自语的胡说八道,都凑一起自己也好找,文不对题就文不对题吧。
英语诗里打动我的是这样一些声音,比如句尾的there, wear, 象一弯疲惫低垂的叶子。还有,一些难以枚举的结尾单音,象die, may什么的,好象水流突然撞在礁石上而止。对了,刚刚在莎士比亚十四行里看到的,destroy, 飘飘悠悠的圆润声音,让人伤心。那首开头的句子是,Is it for fear to wet a widow’s eye, 看到这里的时候我正听一首文艺复兴时的管风琴曲,听了多日的。唉,真是湿润酸凉的字和音。
读Stevens的诗真象听巴赫的音乐,要很久很久才能读进一点,不要急,慢慢重复,让它们象星星一样稀落洒在日子里就行。
这首诗短,可以敲一下:
Dinner Bell in the Woods
He was facing phantasma when the bell rang.
The picnic of children came running then,
In a burst of shouts, under the trees
And through the air. The smaller ones
Came tinkling on the grass to the table
Where the fattest women belled the glass.
The point of it was the way he heard it,
In the green, outside the door of phantasma.
phantasma是这里的关键词,S的魔意总是这样在碎玻璃样的词里照出来。“女人” 是S爱用的意象,而且往往是直接的女人。这里用的是“最胖的女人” ,在敲玻璃杯。
最后两句,闭着眼也能闻到S的气味,因为他总是强调“the way he heard it”, “the way he saw it”,
The point of it was the way he heard it,
In the green, outside the door of phantasma.
他一开始看着,在钟声里看,然后在爆发的喊声后,在小孩疯跑到桌子前,在胖女人敲了玻璃杯以后看。瞬间之内,此“看” 不是彼“看” 。
我有个没什么道理的联想,就是狄金森那首最有名的诗,Because I could not stop for death/ he kindly stopped for me….马车过来,穿过田野,学校,好象也会有吵嚷的小孩子吧,没有敲钟的胖女人,没有绿光,可那房子和马车,依然是一场phantasma.
- posted on 07/25/2005
Dinner Bell in the Woods
He was facing phantasma when the bell rang.
The picnic of children came running then,
In a burst of shouts, under the trees
And through the air. The smaller ones
Came tinkling on the grass to the table
Where the fattest women belled the glass.
The point of it was the way he heard it,
In the green, outside the door of phantasma.
Indeed he has woven a phantasma!
I haven't read much of Stevens, maybe I should try more now.
Dickinson has another poem that reminds me of this poem by Stevens -
One dignity delays for all,
One mitred afternoon.
None can avoid this purple,
None evade this crown.
Coach it insures, and footmen,
Chamber and state and throng;
Bells, also, in the village,
As we ride grand along.
What dignified attendants,
What service when we pause!
How loyally at parting
Their hundred hats they raise!
How pomp surpassing ermine,
When simple you and I
Present our meek escutcheon,
And claim the rank to die!
Man! Love Emily!!!! - posted on 07/27/2005
谢谢adagio!
有一点我真佩服我的老师,是他算得上悟性很高的“雅人” ,但似乎没有“雅人” 的概念,倒乐意把自己打扮成穿破牛仔裤开枪打猎爬山的酷人。身为计算机业的顶尖学校博士毕业生,人文修养不是一般的好,但并不爱谈论这些,除非心血来潮。比如今天下午到我办公室,我说我要搬走了,有些书可以送给你。他四处逡巡,发现我书架底层的尼采文选,叹息着说你就把这么好的书乱扔,滴上咖啡点子?然后又到处找找,说这是什么?我说是莫扎特的乐谱,他扔回去说我不懂音乐,不要。最后发现我有本希腊神话很好,说真想要这本。我耸耸肩,说这个不能送你,我得留着。
后来我问关于神话,你们读大学都学过一点吗?他说不是必学的,但某些大学,比如新墨西哥的圣约翰大学,专门有古典学院,学希腊,拉丁文,来,咱们看看他们的课程。然后他就在网上搜起来,看他们本科从一到四年级的书单。本来古典名著书单不稀奇,中国人的网站也有,但那个学校的上课方法比较特殊,好象没什么作业,主要是讨论,而且,每周五晚上邀请学者讲座,五花八门什么都有。真好玩。星期五晚上是娱乐时间,请人来讲座,这么说是把讲座当娱乐了?我喜欢这种想法。
我跟老师一边看人家的书单,他一边唠叨,这个我看过,这个没有。最后他长叹一声,真是好书啊,我真想回去做本科生,把经典好好读一遍!我在旁边听着,活活被感动了。老师是计算机系的教授,也算功成名就,有一份让人羡慕的职业和生活。在拼命证明定理和拼命到处爬山的同时,还有空看了那么多严肃的书,也算妙人了。虽然我跟他讨论起程序和论文往往互相愤恨,但在“妙” 的一面,倒也还投缘。
扯这些废话,实在是自己很感慨,所谓经典是什么,就是我们骨子里的渴望,而不是深奥的学问。我一直这么想:我们的生活里处处遭遇诗歌和小说,所以才有那么多人爱读经典,乐意钻进去。不是为逃避,而是为面对---这份渴望,其实是写在我们的基因里了呢--就是所谓人性吧。
上学期买旧书我花一毛钱买了巨厚的一本什么名著选,东西方的经典,从荷马史诗,圣经,到中国的老庄,印度日本的古书都有。那阵子我喜欢看<<俄底普斯王>>,当时喜欢的一个瞬间,居然是叙事的转折中背景的合唱。古希腊的悲喜剧怎么演法我们赶不上了(不过有机会还是可以看到先锋味道的旧戏新演) ,读来不习惯是肯定的。不过慢慢读,把眼睛凑近,凑近,就会看到这一幕幕戏剧仍然活灵活现得可以。那些符号和程式,对我们的阅读有损也有增:损是风俗悬隔不能贴肤,增是时光幽远,平添诗意。
(待续) - Re: [灌水]老刊物posted on 07/27/2005
你这老师西方人中并不少见,学理工的,人文素养也好,人格全面等等。想想我们老中学理工的,嘿嘿 。。。就是学文的也多半俗气哄哄的。
说起美国的大学人文教育,俺这个眼馋啊,恨不得倒退20年重回学校读书。想起以前在国内,从小学到大学,都不知学了些甚么破烂。天知道浪费了俺多少宝贵时光。要不是自己的课余阅读,现在整个一不学无术的废人。
- Re: [灌水]老刊物posted on 07/29/2005
今天本来想写写<俄底普斯王>,没空就算了。
忍不住随便说两句
1。剧中一个盲眼的预言者在王前周旋的形象,在后来的西方文学里屡见不鲜。表面弱势然而机锋暗藏,比如王尔德<<莎乐美>>中衣衫褴褛的预言者IOKANAAN。
2。古希腊悲剧可以悲到如此让人动容:无比智慧的王最后被命运玩弄于股掌,怎么也逃不开杀父娶母之运。这故事并非作者Sophocles所创,而是一个古老的神话。那时希腊文明已经煌然,但战争不断,也许他们因此一肚子无常之悲。
真是太阳底下无新鲜事也! - posted on 07/31/2005
作为中国人,打死我我也不肯待在二十世纪初的美国,因为那时美国对华人仍然心狠手辣。但抛开自我,单单看看人家的文化生活,却感觉到一种温暖的好意。
今天忍不住拿回来一本1906年(一战期间) 的<>来看,真是喜欢得不行。倒不是他们粉饰太平,把恐怖的世界形容得美好,而是他们好象若无其事地生活,读书,采访作家,评论,等等等等。当然这背后是美国作为国家,白人作为人种的相对强势为基础的。不可能全世界皆如此。不过这地球上有一个世外桃源保存了文化薪火,也还是人之幸事吧。
这本合订本中可以说说的东西很多。比如有关托尔斯泰的几篇文。我倒见过托老晚年的照片,当时大吃一惊,原来是胡须老长,瘦,背着破包,似乎破衣烂衫的样子,简直象乞丐一样。啊呀,这个世界上有多少意外啊。一个讨饭样子的老头,是大作家,或者,一个功成名就的大作家,肯舍弃俗念,从头到脚,从里到外,活成自己想活的样子,追求信仰,用身用心一起求。唉。
这时(1906年),托老还有四年可活。
对于任何名人,你总能在图书馆找到无数传记。当然,有人写传记写出了名,他的传记也就出来了。我可最烦看传记,觉得跟废纸差不多。不过,有些特感人的细节,还是很值得看看,虽然我也懒得认真地看一大本,最后挑出来点小破细节。
这本<<读书人>>里,两篇说托老的文章,一是<<托尔斯泰在1906>>,印象最深的是他跟高尔基站在一起的照片(这张不是托老最酷的) ,高尔基一撇小胡子,面部很僵。
我对托老知道得很少,这里就只好说说从文章里看的。作者Louise Maude跟托老说,许多读者都喜欢你写的东西,说从中得到很多指点。托说,很高兴,但,不知道这些人喜欢读我,赞同我,为什么还吃肉?原来托老晚年入教,食素。
在另一篇叫做<<我上次访问托尔斯泰>>(同一作者) 中,有这样的文字:托老的家庭,女儿儿子妻子之间,保持着独立的见解,他们并不拿他当权威,在任何事情上。但托老从来不雇秘书,所有的文案工作都是妻子女儿做的。
托尔斯泰自己认为,<<战争与和平>>是写给“寻求快感,但不打算借此(该小说) 改变对生活的看法” 的读者的,他把这部小说看成音乐一样的东西。而<<复活>>就很明显地要形成真正的“看法” 。
他总是赞扬别人的写作,但对高尔基评价很低,认为高被overrated了。当时很多人模仿高尔基,托老说,这些人叙事简直跟给小孩子讲故事一样。
说到爱,托尔斯泰说,上帝就是爱。我们不能为之增加什么,也根本不应该企图增加。
作者说,那天访问结束,已经是月夜了,乡下的景色很美,“我” 趁着好心情,来到一片树林,那里有回声效果。“我” 哼起一支好听的民歌旋律,歌词是自己的,“我--爱---你---”。
坐火车回莫斯科,车上拥挤,不快活,空气不好。这一程,好象专为结束跟托尔斯泰在一起的经历----让你感受一下,他对现代文明的愤恨。
英语世界对俄苏文学向来不敢小觑,估计我在图书馆网页上一敲托尔斯泰,又会蹦出两百本书。
**********************************************************************
BOOKMAN杂志有每月荐书,数量不等,有多少荐多少。其中一人介绍新出的王尔德传记,说王尔德这坏人,还有人给他写五百多页的传记,不值!打工的时候看得我乐了。现在老王早坐稳了英语文学的主流位置,而且给老王写的传记,早满坑满谷了,他同性恋的溴事,成了绝佳的噱头,谁敢因为道德观念把这纨ku子弟拒之门外?这文章说,王尔德当初读的是牛津,一个学术优秀然而道德败坏特别浪荡的地方。如果他不去牛津就好了,他会成为一个完美守法的绅士的。。。
另外一篇荐的是丹麦人勃兰兑斯的自传,当然要提著名的<<十九世纪文学主潮>>。Brandes的自传我还真看过,可惜忘了内容。<<文学主潮>>我只看过一点。这六卷大作的写作横跨作者的半辈子,其间作者的想法变动发展很大。令人吃惊的是,如今这部欧洲文学批评的必读书,作者压根没有当真正的批评来写,目的只是为“封闭狭隘的丹麦人” 启蒙,普及欧洲主流文化。除此之外,没有很高的野心。然而在出版的过程中,勃兰兑斯一直被本国人批评“媚外” ,“不爱国” ,因为他推崇德国英国文学,尊敬那些知识精英。
***********************************************************************
真要感谢英语这种语言的稳定----虽然口语几十年内可能相差悬隔,但书面语言的稳定肯定远在中文之上---我作为一个与文本相隔一个世纪的读者,可以绝对轻松地阅读,跟读今天的报刊一样。这杂志见证历史----多少当时的zhi手可热的文学人物,新潮小说,如今我们完全没听说过。这就是历史的选择吧。想起毛姆的自传中说,如今的新锐作家真多,那么有才华,那么早熟,比自己的条件好不知道多少倍,自己在年轻人中只有自卑。
然而毛姆被人记住,那些让他自卑的年轻人后来却不知哪里去了。
- posted on 08/06/2005
金边佩特
(一) 关于温克尔曼
发现书的样子真是影响读书心情哎。以前借Walter Pater 那本文集,看得我累死了。原来讨厌那种深色的硬皮书,简直深到生理反应。那是象张爱玲说的那种熟牛肉样的深红,喝喝。
可这两天写点跟文艺复兴有关的东西,突然想起这个文艺复兴史的大块头,忍不住想把他的书都弄来看。学校有二十几本他的书,今天突然看中一本金边的<<文艺复兴研究>>,确切说,书页“棱” 金闪闪。字不大不小,纸黄得不深不浅,我喜欢。
还是想再说说温克尔曼。佩特写人物志,除了达芬奇,米开朗其罗这种躲不开的话题,写的都是一些有“异秉” 的人。
温克尔曼我前面已经介绍过,出生于1717年的勃兰登堡,跟歌德差不多同时,艺术史家,发掘出古希腊雕塑考古之美,奠定现代艺术史的人。这样的介绍肯定不会让人一下子产生狂热兴趣,但佩特是这样说的---老温在当时宗教气氛极浓的哈勒学神学,压抑之中对古希腊艺术发起烧来。注意,发烧---这也是古希腊给我的打击,也是从老温到佩特这一路唯美主义者给我的总打击。喜欢上古希腊,不发烧是不对的。那温甜多味的异教气息,连我这非宗教环境里长大的人都忍不住狠狠吸几口,别说受了半辈子苦--物质生活的限制,精神的压抑--的老温同志(真是个同志) 。
其实到了佩特那阵子,大家对古希腊的了解和研究已经比较全面,大家都知道古希腊人的狡诈,贪婪,热爱权势,骄傲,脆弱---这个伟大的文明由熟到烂,烂到不可承受之轻,最后给罗马人摘了去。我们对古希腊的爱,包括爱其邪恶,而老温当时只看到古雕塑的清纯和安宁,他惊讶其美,迅速为它制造了一个体系塞进去。老温跟我们的感受也不同。我们,包括佩特,都可以在图书馆里找书看,跟别人共享奇迹面前的惊讶,也可冷下心肠,看到批评。而老温的时候,德国正经文学传统还没形成,也没有系统的艺术史,这不被鼓励的,异教的兴趣,野草一样自己长着,如果没有持久的内心之爱,也许这艰苦的研究早已悄悄消亡。
所以,对一人一事一史的迷恋,果然是天意和缘分。
刚刚经历了宗教改革的德国,文学和艺术呈现荒凉。改革前奢华的天主教倒给艺术提供了温床,而以简朴为念,大刀阔斧消灭“邪恶”的新教恨不得自绝于文艺传统。老温让基督徒看着不爽,其实他对宗教的不热情不忠实也是真的。而在佩特看来,凡是历史上对古希腊文明有大爱大体验的人,都是生长于文化压抑中的爱智者。
老温当年疯了似的挑灯夜读,成为古希腊精神的热爱和实践者--连同性恋也实践。他每天只睡四个小时,在繁忙的功课和责任之外,深深沉到“古” 中去。
老温什么样子呢?据了解的人讲,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面孔,那样融合着深深的冰冷和热情,那浑然一体的成熟和孩子气。老温从小没条件好好读书,没辍学算幸运,而刚刚出手展示成果的时候,突然就是个完整的学者了。
用黑格尔的话说,温克尔曼的研究给人类打开一个新器官。这只是佩特的引言而已。佩特用六十页的篇幅讲述老温的热情,那种突然暴露在古典文明面前的火山喷发一样的热爱。他用结结巴巴的法语写信,要求从教堂职责中解脱,专心去做这种“有意义的研究” 。结果真的如愿以偿,获得了多次访问古迹云集的德累斯顿的机会。跟歌德相比,老温是狭窄的,见识不太广,最终没去成所有想去的古国古城。然而他的热情和想象力深深影响了思维驳杂的歌德。怎样影响的呢?歌德说,“你从他那里其实什么也学不到,但你通过他成为一个新鲜的人。”
1785年,富有的收藏家阿尔贝尼成为老温的赞助者,老温进入庞贝城一样样看刚刚开放的遗址。不过受条件所现,他接触到的东西中仍有不少是赝品和仿制品,这的确影响了他的见识。
还有些见解,不是来自真实的史证,而是老温自己的诗人气质。他神化着心中的古典世界,也神化着“美” 的理念。他认为古希腊人疯狂求美是因为众神是美的,少年跟众神竞美。他认为古希腊的理想都表述在雕塑中。
而佩特跟他有类似的气质。在对老温的描述中,有大段关于雕塑,诗歌和建筑的描述。佩特认为雕塑是介于建筑和音乐诗歌之间的东西,体现人与神的沟通。
而对人体的热爱,是老温暗暗的动力之一。他由精神而感官,然后把感管索性当成精神。他爱古希腊的纵欲之乐--一种孩子气的,不知羞耻的贪欲,与克己的基督精神相抵牾。
(待续)
- posted on 08/06/2005
他沉醉在大理石上的劲头,简直是我们所说的“朝闻道,夕死可矣” 的不悔精神,只是“道” 要换成“美” ,一种无所求,无所为,好象舔食指尖之蜜的诱惑。那真是浪漫的异教热情,一种对希腊“统一” ,“和谐” ,“完整” 精神的本能倾慕。不过,其实他忽略了古希腊的冲突精神,那种外在安宁完美之外的破碎,矛盾,喧闹。他把目光集中到“超人” ,“超世” 上,没有看到古希腊文化中与生命俱来的驳杂和邪恶。佩特甚至认为,古希腊精神中有一支,其实后来反映在浪漫主义精神中,那就是情感化,少理性。而希腊智慧过于专注“内在” ,漠视世界,也是它衰弱的原因之一。
后来这个世界几乎整个走进了教堂,似乎重整人类灵魂,对异教尽力打杀。然而基督教艺术仍然以异教传统为范本。直到中世纪的绘画和教堂仪式,圣灵仍被说成“带着泪水微笑” ,而拉斐尔的妙处,据说包括把异教的轻盈气息贯注进圣母之颜。”Some relics of which Christian art had buried in itself, ready to work wonders when their day came’.
这样说来,老温是个妙人,奇人,智者,却不是歌德那样的通人和达人。他在自己的视野里狠钻,到底被环境所囿。他的文学修养和感受力倒是极高,功成名就后可以给文化界有力的推动,然而,最后六旬的温克尔曼计划与九龄的歌德相见,见面之前老温却在旅馆里惨遭杀害。那是一次意外的留宿,按计划老温早该返家,可他拖着不肯。结果也真是天意。在古代幻境中沉迷的人被现世的血与罪埋葬。
最后说几句题外话。唯美主义是一种美好的理想,为艺术而艺术也是我们的期望。遗憾的是艺术的对象到底是“人” ,想把道德伦理从其中完全剥离,往往是一场徒劳。对此,佩特是这样解释的,也许是试图自圆其说,“每个面对生活的人都面对着艺术的某一侧面。生活中的艺术感受是这个世界最有活力和热情的部分。。。智力和知识只是希望感知和测量它的强度。理性分析和感知的互搏一直存在。。。不管怎样,我们要尊敬对形而上的理念,遵循它们使我们尽力生活得完美。”
佩特一直打算用“美” 解释生活和历史,尤其是希望用文艺复兴传统解释西方文化的漫长传承。然而他的大著也被认为是“危险” 的。这本书的结语再版时被删,据说是担心误导年轻人。
- posted on 08/07/2005
而老温当时只看到古雕塑的清纯和安宁,... 他沉醉在大理石上的劲头,简直是我们所说的“朝闻道,夕死可矣” 的不悔精神,只是“道” 要换成“美” ,一种无所求,无所为,好象舔食指尖之蜜的诱惑。那真是浪漫的异教热情,一种对希腊“统一” ,“和谐” ,“完整” 精神的本能倾慕。不过,其实他忽略了古希腊的冲突精神,那种外在安宁完美之外的破碎,矛盾,喧闹。
这是你的看法还是佩特的?我还是认为总体看来,古希腊的美是宁静和谐,统一完整的,因为那时的人是完整的,全无现代人的支离破碎。
佩特甚至认为,古希腊精神中有一支,其实后来反映在浪漫主义精神中,那就是情感化,少理性。而希腊智慧过于专注“内在” ,漠视世界,也是它衰弱的原因之一。
这点很难被佩特convince。如果如他所说,西方科学的发端就不在古希腊了。
而在佩特看来,凡是历史上对古希腊文明有大爱大体验的人,都是生长于文化压抑中的爱智者。
哈哈,这点倒是说准了。想想苦大仇深的尼采同志(不过他当然不是同志,仇恨女人,也不爱男人,唉唉,真够可怜的)
最后说几句题外话。唯美主义是一种美好的理想,为艺术而艺术也是我们的期望。遗憾的是艺术的对象到底是“人” ,想把道德伦理从其中完全剥离,往往是一场徒劳。
非常同意。我一直对玛雅的唯美主义进行批判,也是这个意思。马小姐说得好。
对此,佩特是这样解释的,也许是试图自圆其说,“每个面对生活的人都面对着艺术的某一侧面。生活中的艺术感受是这个世界最有活力和热情的部分。。。智力和知识只是希望感知和测量它的强度。理性分析和感知的互搏一直存在。。。不管怎样,我们要尊敬对形而上的理念,遵循它们使我们尽力生活得完美。”
我倒觉得理性和感知未必就得互搏,两者的融合也不是不可能的。你提到歌德,他是个典范。
最后也说两句题外话。昨晚我读爱默生的The Over-Soul,看到Milton的几句话,觉得该敲出来给马小姐一阅 -
Souls like these make us feel that sincerity is more excellent than flattery. Deal so plainly with man and woman, as to constrain the utmost sincerity, and destory all hope of trifling with you. It is the highest compliments you can pay. Their "highest praising," said Milton, "is not flattery, and their plainest advice is a kind of praising."
BTW, I often heard people say that writing essay is not a literary creation like poetry, drama, or novel. But I belive the essays with the quality of Emerson's should be an exception. If Miss Ma is seriously interested in essay writing, Emerson would be an excellent read.
- posted on 08/07/2005
adagio wrote:
而老温当时只看到古雕塑的清纯和安宁,... 他沉醉在大理石上的劲头,简直是我们所说的“朝闻道,夕死可矣” 的不悔精神,只是“道” 要换成“美” ,一种无所求,无所为,好象舔食指尖之蜜的诱惑。那真是浪漫的异教热情,一种对希腊“统一” ,“和谐” ,“完整” 精神的本能倾慕。不过,其实他忽略了古希腊的冲突精神,那种外在安宁完美之外的破碎,矛盾,喧闹。这是你的看法还是佩特的?我还是认为总体看来,古希腊的美是宁静和谐,统一完整的,因为那时的人是完整的,全无现代人的支离破碎。
佩特甚至认为,古希腊精神中有一支,其实后来反映在浪漫主义精神中,那就是情感化,少理性。而希腊智慧过于专注“内在” ,漠视世界,也是它衰弱的原因之一。这点很难被佩特convince。如果如他所说,西方科学的发端就不在古希腊了。
是佩特的意思。我也同意。
古希腊各个时期的精神也是不统一的。
我倾向于认为他们也是“破碎”的。 - posted on 08/07/2005
不知道我们谈的“统一”是否同一个东西,让我再解释一下。
丹纳在《艺术哲学》中谈到古希腊的美(当然是以他们的人体雕塑为主),说其宁静圆满昭示了那时人的完整和灵性的充满 - 一个人即是健美的运动员,也是技艺娴熟的铁匠,也可以同时是敏锐的思想者和口若悬河的演说家,或者狡慧无比的诡辩家(按Frost的话说就是,vocation and avocation are in one),这种人性的丰满和完整产生了完美的艺术。这是人类的童年时代,懵懂初开,人还未脱离自然,那时的艺术当然是清新的,有生命力的。
所以,从这个角度来看,我更倾向丹纳而非佩特的看法。
就是希腊的悲剧,也是浑圆有力的,很难有支离破碎之感。
也许等我读了佩特的全文才会知道他的“破碎”从何而来?不过从你介绍的一些,俺不太感到能苟同此公。
- posted on 08/07/2005
我自以为没有歪曲佩特的意思。他反复使用conflict 一词,说温克尔曼没有看到这一点。His conception of art excludes that bolder type of it which deals confidently and serently with life, conflict , evil.
在这之前有一段:
In Greek tragedy this conflict has begun; man finds himself face to face with rival claims. Greek tragedy shows how such a conflict may be treated with serenity, how the evolution of it may be a spectacle of the dignity, not of the impotence, of the human spirit.
...There is even a sort of preparation for the romantic temper within the limits of the Greek ideal itself...
当然佩特也可能是片面的。但相对于丹纳(我比较反对的)的简单化,神化,我绝对倾向于佩特。
古希腊(这个概念比较模糊,是雅典还是别的城邦,是Hellenic 还是Hellenistic,需要区别对待)固然非常智性,对感官享受也是疯狂追求的,比如热爱美食。 - Re: [灌水]老刊物posted on 08/07/2005
当然“统一”与否,也看在什么层面上。。。雅典人确实试图把各种感官感受unify,但有人说,他们之渴望“统一”,正促成了艺术的衰落。因为很多东西其实是不可统一的。
- posted on 08/08/2005
我大概知道我们的差异在哪里了。我是以现代作为参照系,从一个大的背景看古希腊的(为省事计姑且统称古希腊,不管雅典还是别的城邦,前期还是后期),所以当人说破碎什么的,我想到的是象蒙克“尖叫”这样的东西,绝不会是古希腊的雕塑。后者给我的主体印象还是澄明宁静,以及和谐。
但这不是说希腊雕塑就没有冲突的存在,实际上后期的作品(战乱,社会动荡时期)已有不少心理扭曲的痕迹,比如“拉奥孔”。丹纳看到了这点,但他认为此时的美已失去了前期的那种神性的和谐的光辉,这只能是丹纳本人对美的倾向性,不能因此说他将古希腊艺术简单化,神化。
佩特这段,我觉得很好,这让我看到了他的看法产生的context -
In Greek tragedy this conflict has begun; man finds himself face to face with rival claims. Greek tragedy shows how such a conflict may be treated with serenity, how the evolution of it may be a spectacle of the dignity, not of the impotence, of the human spirit.
"how such a conflict may be treated with serenity", 这就是吸引老温和丹纳的地方!我猜。
- Re: [灌水]老刊物posted on 08/08/2005
8好意思,你说 Emerson那段,我才刚看见。。。谢谢你。
若对Walter Pater有兴趣不妨从图书馆找来看看。满有意思的。我引述难免断章取意造成误会的。 - Re: [灌水]老刊物posted on 08/09/2005
马拉是死有余辜,
那位女刺客的确是个英雄,
马拉手中沾满了鲜血,
只是杀了马拉也没有阻止屠杀,
因为还有更多的杀人狂。
一直到;后来这些杀人狂全部自己都被杀,
法国革命才走上正规。 - Re: [灌水]老刊物posted on 08/09/2005
对了,
马慧元,
你认识郑逸梅吗?
我小时候和他很熟,
他一个星期来我们家一两次,
和我父亲两天,
我们家的很多东西都交给他整理,
他边整理边看,
从中得到很多写作的材料。
看他整整齐齐写在报纸上的字,
对他数十年如一日甘心情愿作个中学老师兼掌故大王,
有一种不同感觉的敬佩。 - posted on 08/09/2005
郑逸梅我听说过,不过认识是不可能拉。我小的时候听说他死了。
(二) 达芬奇
发现自己也真够神经病。搬着家,满屋狼籍,没落脚的地方,我缩在乱哄哄的床上看谱认真听巴赫的马太受难乐。合唱温泉一般地从地下涌出。巴赫原意里的安祥深挚在我听来是撒旦,是群魔乱舞,让我魂不守舍。唉,所谓现世,意味着你突然想认真听音乐的时候要搬家,也意味着颓废缭乱的场景里还有音乐听。
手头那本佩特明天恐怕就得还了,当然不是因为到期,而是因为搬家。忍不住说说佩特笔下的达芬奇,为什么一定要在这时候说,真是因为迷茫焦虑的时候更有所感。达芬奇这个人说起来是让人疯狂的,不用太细的想象,只要你比较投入地进入文艺复兴的“妖氛” ,我是说,那个不回头不却步地张扬感受,在细节上追求更细,在美中求更美,到了无所不用其极的程度的年代。这种心情下,我们读到一个人,哪怕不是达芬奇,他的一击就象推动光滑地板上的大球,你止不住往前滚的。
很久以前读杜兰的文明史,居然说达芬奇不算典型的文艺复兴人物(就象巴赫不是典型的十八世纪音乐家) ,因为文艺复兴时期的风流人物要写诗作画样样精通,“六艺” 中少一样就不地道。而达芬奇不是诗人。我猜,是不是各个文明突然欣欣向荣冒出流派的时代,最有名的却要么是开创流派的人,要么是流派和时风之外的人。
对达芬奇比较可靠的了解恐怕还是来自瓦萨里那本画家传。后人说来说去都是抄瓦萨里。不过佩特有句话我特别喜欢,就是轻轻带过这样的意思:爱达芬奇意味着爱奇特的灵魂。
达芬奇头三十年在佛罗伦萨,二十年在米兰,然后十九年闲逛。少小是美男,喜欢音乐,买了鸟来放生,喜欢好看的衣服和马(用我们的话说,“香车宝马”) 。用现在的“小资” 来形容恐怕不确----那个时代的小贵族后来怎么形容都不确了。
顺便说一下,我在这里不是认真讲述达芬奇的故事,而是转述一下佩特有意思的“诠释” 。佩特说,达芬奇早年的老师是Verrocchio, 在当时是真正的大腕,也是个勤苦严肃的人。这样,一个有着深厚意大利传统功力的人跟达芬奇这个快活小子成为师生,二难相遇. 据说达芬奇看上去是个无忧无虑的年轻人,骨子里深埋野心,决心为意大利艺术打开新风。初试锋芒,<<耶稣受洗>>就超过了老师。老师深深震惊,反应是“背过脸去” 。
原来钻研自然科学也是出于追求完美的求艺之愿。他认为自己的作品要对这个世界有“意义” ,就必须出自研究和智力活动。他观察动植物,研究天文,花很长的时间研究机械装置,他认为种种自我封闭的冥想式修炼可开启和打通感官。他认定这样才能走得深,走得远。慢慢地他不急于学艺了,也不那么快乐了。
在这种远离艺术的探索中,他倒形成了自己对艺术的真正想法。在街上见到有意思的眼睛或者头发,他会追着看,到天黑。见多了古怪的面孔,他后来画但丁和其他奇特的人像,那种深深折射精神的面孔,他才有了足够的蓝本。
1483年,拉斐尔出生。达芬奇三十一岁了。这时达芬奇已经出名了---不是因为画画,而是弹竖琴,一种他自己发明的奇怪的银制竖琴。他骨子里最深的东西,就是好奇,猎奇,追求奇想。本来好奇和追求完美是矛盾的,但也许充满矛盾的天性才能激发天才的爆发吧。
不过,他可不是个天真的人---说是老于世故也许过份,不过肯定解人,因为他的人物画深深渗透了人的性格,一颦一笑都不唐突。在这里我插几句自己的话:艺术总是生活的一部分,跟生活互相反射。达芬奇的画里有“人” ,然而“人” 的形成总是社会的产物,其中躲不开文化传统的影子,哪怕不是直接地来自达芬奇。所以,有影响的文化人物,其实是参与了“造人” 的,而且也“造世” ,世俗百态里该有达芬奇莎士比亚的一份contribution。
接着说达芬奇。据说他创作的时候,要等到快乐的感觉降临才肯。对富有想象力的人来说,那就是创造的一刻。其它的时刻,要么为之准备,要么是过后的回味。达芬奇自己能够准确地分辨那一刻----好象炼金似的,魔法瞬间结束,所有的想法这时自然地化进成品,成为一个优雅的神话。----当然,这都是不创造的人总结出来的。
从弗罗伦萨,威尼斯,到米兰的若干画作,最清楚地展现了达芬奇对女人之美的感受。那不是基督家庭里的安祥女子,而是充满欲望,不宁,既精致又紧张的女人心。
提到<<蒙纳丽莎>>,佩特很奇怪地把它跟古希腊古罗马的女神联系起来。然后是欲望,异教,罪。一通联想之后,佩特说,渴望永生的念头已经老了,现在这里出现了新观念---将生命于思想浑然相融的人文主义精神。
1514年,达芬奇在忙着制作新玩具(他一直喜欢玩具) 。年龄大了,精神软了,才发现自己身处敌人的包围----那时的罗马,正处于一种我们说的“人际关系复杂” 的状态。达芬奇一辈子避免卷入政治,对斗争能躲就躲。但最后仍然弄得无处可退。
没时间了,最后就简单说说。在讲述达芬奇的时候佩特提到一个故事引起我的兴趣:达芬奇曾于米兰大公Ludovico Sforza见面,后者给他讲了很多政治斗争的故事。Sforza不简单,曾经用慢性毒药毒死自己的亲侄子。不过,Sforza却迷恋宗教绘画,对信仰热情强烈。后来达芬奇为他画像,据说是集邪恶,古怪,偏执,顽皮于一体的形象。
这个故事让我迷恋。美和罪,撒旦和天使,来来往往穿梭于文艺复兴那些柔暖的色彩之中。这就是我们的文明了。
- posted on 08/27/2005
Wallace Stevens的诗不读出声其实挺好,就象萧邦的圆舞曲不能跳。但你最好知道一般的圆舞曲是怎么回事再听萧邦。WS的诗最好也偶而听听读读,然后可以对比一下发出的声音和它在静默中制造的华丽。我在网上听过WS读自己的诗,非常平淡的美国老白人声音, 但平淡中偶而的波动和停顿给人印象很深。照片上的WS一个典型的中老年男子,当然不象诗人,倒象长坐办公室的老板。
以我个人的经验,只听他读一遍是听不懂的,他的诗你要反复默读才成。他的声音无非展现一种趣味,却不能帮我们什么。
不能帮我们的原因之一是,声音“发出” 他的诗,却不能说出诗的源头,因为他的诗是没有缘故的,往往由一些奇怪的种子一下子迸发出来。比如一首叫做A Child Asleep in Its Own Life, 开头说,你认识的老人中,无名的一个--我在这里用一种笨拙的直译--这个老人想着其他的老人。他们什么也不是,除了是那个想着的人心中的宇宙。He regards them Outwardly and knows them inwardly. 最后一节又是---The sole emperor of what they are,/ Distant, yet close enough to wake/The chords above your bed to-night. 对万物的主宰,是悬在我们今夜床头的和弦。而这首诗的标题,是关于一个沉睡的孩子---这个孩子却是由一个“你认识的” ,无名的老人引发的。记得那把蓝吉他吗?这和弦就是悬在床头的蓝吉他吧。
在<<一个晴朗的天/无回忆>>中,开头说视野里没有士兵,念头里没有已死的人,。。今天的意识不是天气的一部分。
没有,不是。WS狡猾地否定着。今天的空气里什么都没有,除了知道没有什么都不知道。空气没有意义地掠过我们,好象我们从来没来过这里,好象我们此刻也不在。
WS一直是挖掘“有” 的,现在则清空着记忆,好象用浮雕可凸出人形,用刀挖掉材料也可凹出人形。现在这个世界是“负” 的。今天的空气什么也没看到,说明世界上的“存在” 太多,在记忆和意识之累里,世界剧烈收缩到一个nothingness里面。这首诗很简很短,它的“没有” 正符合我的念头。
说到这里我又忍不住拿巴赫跟WS做比。这种比较的原因之一是,巴赫的音乐是“几何形” 的,是小黑点打出的音乐。WS有时也是,他拈来一串nothing也可以成诗。想起马友友用舞蹈来配巴赫的大无伴奏,有时我想用舞蹈也可配WS的诗---一把折扇,侧面对着你,然后随着音乐节拍,一边慢慢旋转一边打开。扇面上是什么呢?可以是中国人的山水甚至书法,可以昏黄绯红。
也可以什么都没有。WS会说,这个世界的意义,就在“打开” 本身。
- Re: [灌水]老刊物posted on 03/05/2007
还有马慧元这线,也有许多Chop Suey的。 - Re: [灌水]老刊物posted on 03/06/2007
这样的灌水,灌出了水平。 - Re: [灌水]老刊物posted on 03/07/2007
前两天和慧元说:我最近读博尔赫斯读迷了,她说她最喜欢Wallace Stevens。 因为手头有一本Wallace Stevens, 就拿来乱翻。一看就明白为什麽她会喜欢。Wallace Stevens的诗充满了音乐的节奏,一句一句的柔合地变换, 让我想起巴赫 的那些对位,变奏。
马慧元 wrote:
Wallace Stevens是我最喜欢的美国诗人。我曾立志用中文解说他的好处,当然,只是立志而已。他的诗实在是无法翻译的,因为充满英语的字词游戏,而且那音乐太鲜明。
- Re: [灌水]老刊物posted on 04/15/2007
看阿拉斯加的贴子, 将这条线提一下!
阿拉斯加的诗人们
Please paste HTML code and press Enter.
- 马慧元
- #1 马慧元
- #2 benben
- #3 阿姗
- #4 玛雅
- #5 马慧元
- #6 马慧元
- #7 adagio
- #8 马慧元
- #9 马慧元
- #10 马慧元
- #11 玛雅
- #12 马慧元
- #13 马慧元
- #14 马慧元
- #15 adagio
- #16 马慧元
- #17 马慧元
- #18 令胡冲
- #19 马慧元
- #20 adagio
- #21 马慧元
- #22 马慧元
- #23 adagio
- #24 八十一子
- #25 八十一子
- #26 马慧元
- #27 adagio
- #28 马慧元
- #29 马慧元
- #30 马慧元
- #31 马慧元
- #32 马慧元
- #33 马慧元
- #34 马慧元
- #35 马慧元
- #36 马慧元
- #37 马慧元
- #38 若之
- #39 马慧元
- #40 马慧元
- #41 adagio
- #42 马慧元
- #43 马慧元
- #44 马慧元
- #45 adagio
- #46 马慧元
- #47 adagio
- #48 马慧元
- #49 马慧元
- #50 马慧元
- #51 马慧元
- #52 adagio
- #53 马慧元
- #54 adagio
- #55 马慧元
- #56 马慧元
- #57 adagio
- #58 马慧元
- #59 看好戏
- #60 看好戏
- #61 马慧元
- #62 马慧元
- #63 xw
- #64 守望古典
- #65 July
- #66 lucy
(c) 2010 Maya Chilam Foundation